第五卷 第二十八章 最長的一夜之韓世忠 文 / 斬空
第二十八章最長的一夜之韓世忠
五月初四,端陽前夜。
此時已過午時,杭州城內外依舊熱鬧的很,處處可聞人聲。本來這時代的市民夜生活就很豐富,杭州城又是東南形勝,自本朝開國時吳越王錢俶在此割據而後又歸降中央,數百年來未遭兵火塗炭,這一方的富庶可稱甲於天下,市民的夜間生活自然也是隨之水漲船高了。
況且最近摩尼教在杭州大搞朝聖活動,四方信徒的湧入使得杭州夜景更加暄騰,摩尼教教徒雖然清苦持家守望互助慣了,不過多數人平常也沒啥機會來這杭州一遊,如今好不容易藉著參拜聖女的機會到了這裡,晚間杭州街市又是花樣繁多不遜汴梁,哪裡能不逛個痛快?
只是外來人口促進消費和給城市治安製造麻煩這兩個定律,古今實在是沒有什麼區別。街市確實是加倍熱鬧了,連原先一些因為大批摩尼教教徒的湧入而憂心忡忡的商販,這些時日以來見教徒們大多純良不惡,這時也放開心思開門作起生意,有的還延長營業時間直至深夜,聽說城東湧金門那裡已經有通宵營業的了;與此同時,人流量的增加也給杭州官府增加了莫大壓力,緝捕使臣忙的雞飛狗跳,什麼喝酒鬧事,什麼調戲大姑娘,什麼順手牽羊,什麼拐賣幼童的,林林總總的治安案件發案率比平時上升數倍。
本朝地方上的治安都是由衙門負責,幾個都頭在緝捕使臣帶領下率領數百弓手維持,平時是足夠應付了,現在卻是顧頭不顧腳,深恨沒有分身之能。無奈之下,杭州知府阮大城出面,請駐泊兵馬都監司朱緬派軍協助,五千禁軍的加入登時穩定了局勢,卻也同時分薄了原先守衛都監府的力量,現在留守都監府的不過數百人而已。
「所謂我專而敵分,在這局部小小地帶,我的軍力可是超過了對手,何況有心算無心,對方又有摩尼教掣肘,哼哼,這一仗還不是三個指頭捉田螺——十拿九穩麼?」
站在都監府左近的一處二層小樓上,高強遙望著數百步之外的朱緬府第,腦子裡被關於這次行動的各種念頭塞的滿滿登登。此處是朱沖給他們安排的臨時居處之一,石秀手下三十名東京禁軍就藏身於此,有一個都頭統轄著,現下正貓在樓下待命,預備用作高強的親兵。
只聽樓梯登登響,高強轉身望去,見許貫忠上來,微微笑著打個手勢,示意萬事具備,高強心中忽然有些激動,只覺胸中呼吸有些迫促,要說的話梗在嗓子裡,急切間竟然吐不出來,嚥了口吐沫也沒緩過氣來,只得把手勢比了一下,哪知心急亂了方寸,打的竟是個現代西洋表示勝利的「v」字手勢。
這手勢現代人人皆知,放在宋朝卻什麼都不是,許貫忠這等聰明人也只得愕然以對,心說衙內這是何意?兩個?兩個什麼?
正在心念電轉東猜西想,幸好高強恢復過來,換了個對方能看懂的手勢,用手往前一指都監府的方向:「傳我將令,兵發都監府去者!」
許貫忠這個卻是明白的,忙即下去分佈人手傳遞消息,約定一刻鐘之後便行發動,肚子裡暗暗納罕:「想我跟隨衙內也有大半年了,期間賓主如魚得水心意多知,卻也時常為衙內的驚人之舉愕然,——這小衙內年紀輕輕的,怎的有這麼多花樣?」
哪知這還不算完,等到許貫忠傳了號令翻身上來,高強卻又叫他把統帶樓下親兵的都頭帶上來,他衙內要鼓舞一下士氣云云。原來高強發了號令之後,心裡沒來由的一陣空虛,總覺得沒著沒落的少了點什麼,腦子裡不由得搜索以往看過的各類大片,領袖和英雄人物們臨戰都是何等的風采呢?
此時真如那兒時所學的作文裡寫的:「那一刻我的頭腦裡,想起了xxx……」首先跳進腦海的,乃是偉大領袖們的高大形象,不禁舌底生津,尋思要不要弄碗紅燒肉來墊墊肚子;轉念又想起國外大片,每次重大戰役之前,各路領導都是演講癖大發作,一番話慷慨激昂,說得手下個個熱血沸騰,上刀山下油鍋在所不惜,送人去死是毫不費力,這招如此王道,豈可不學?
只是現在夜深,自己若在這小樓上大放厥辭,聲音未免震於四鄰。街坊上依舊時時有人經過,聽到有人半夜三更的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多半立刻報警--不對,是告官,那可就壞了大事了。
因此上左思右想,還是只叫一個帶隊的都頭上來,自己意思意思說兩句,擺一個關心底層士兵的姿態罷咧。
他肚子裡轉這些怪念頭,許貫忠哪裡知道?卻又不好東問西問的,只得復翻身下去帶了一個人上來。
那人上得樓板,「啪」地一跺腳,而後單膝下跪,叉手施禮——此乃軍中的禮節,只因下拜與「下敗」同音,因此軍中只跪單膝,有個名堂喚作剪拂——沉聲道:「小將韓世忠,參見高應奉!」
「韓、韓世忠?!」高強原本盤算好的一肚子場面話,在聽到這三個字以後一下子全部飛到了爪哇國去了,至於爪哇國在這個時代到底是在哪個方位,更哪裡有心思去詳考:「眼前這位,名頭當真好生響亮啊!」
藉著窗外撒進來的月色仔細打量,只見眼前這與史上名將同名的青年身高比自己高了半個頭左右,體格粗壯又不失精悍,雙臂和身體的比例看上去比一般人長了很多,按照傳統的說法,這恐怕就是「猿臂善射」了,兩隻腳穩穩站在地板上,滿身的精氣神升騰瀰漫;再往臉上看,額頭高聳山根挺直,雙目神光充足,盯在高強臉上竟然略有絲絲痛感。高強打量罷了,心中不禁一聲讚歎:這哪裡是人啊,直有虎豹的神氣,名副其實的一員虎將!
「韓都頭快請起,不知韓都頭家世如何,幾時投軍?」這位韓世忠相貌非凡,極有可能就是歷史上那員與岳飛齊名的南宋名將,只是現在還只是大觀元年,自己雖說對韓世忠這麼有名的大將生平頗有瞭解,卻哪裡記得這位將軍剛出道時在哪個兵營吃糧?
「稟高應奉,小將草字良臣,延安府延州人氏,崇寧初年投軍,在延安府副將辛興宗將軍帳下效力。崇寧四年時王厚王經略率部收復青唐、湟中,令尊老大人高太尉隨行幕府,小將被撥在帳下效力,蒙老大人錯愛,見小將騎的劣馬,開的強弓,戰後升小將作了都頭,調來京中當差,撥在小黨統制麾下。此次石虞候挑選精銳軍士來此為應奉勾當大事。小將便也帶了手下幾十個弟兄跟了來。」
「喲荷,老爹還真是識貨啊!」聽這經歷,多半就是那位後來截江大戰金兵、黃天蕩誤走兀朮的名將韓世忠了,自己的便宜老爸果真是識人於微,居然就這麼把他給提拔起來了?轉念又一想,所謂「錐處囊中其芒自出」,韓世忠這樣子一看就是英氣勃勃,一身軍裝穿在身上真比任何人都合適。天生的軍人料子,自己老爹又不是當真沒半點眼力價的,又怎麼能不看出來?
不過高強卻也有點鬱悶,以往穿越時空地各位主角都是慧眼識珠的主,各位歷史上的名臣猛將還是毛孩子的時候就被看出了天縱之才攬入帳下,彷彿個個都成了遊戲裡的npc,一出場額頭上就刻好了各項能力指數似的……卻不知什麼叫做「寶劍鋒從磨礪出?」那些名臣猛將們,若不是有那些歷練。又有當時的許多資源,又怎麼會成長到後來的地步?
「哼哼,還是本衙內地運氣上佳,有個有本事的老爸比什麼都強,看看。這名將不就自己來了咩?」
高強嘀咕歸嘀咕,也知道眼下時間緊迫,一刻鐘以後就要對都監府發起攻擊了,就算看著韓世忠這等猛將再希罕。也不是說話的時候。趕緊上前大力拍了拍韓世忠的肩膀,笑道:「韓將軍儀表堂堂,真乃虎將之風,本衙內一見就心中歡喜,今晚事關重大,還要仰仗韓將軍和眾位將士大力相幫啊,哈哈,哈哈!」說著微微皺了皺眉。這韓世忠的肩膀拍上去鐵硬鐵硬,自己大概是想到拍著正是大名鼎鼎的韓太保、忠武王的肩膀,一時激動下用力過猛,手心都被肩膀的反震之力弄得隱隱生疼。
韓世忠巍然不動,把拳一抱,面色堅毅:「應奉大人放心,小將平生最恨豪強不法之徒,這杭州駐泊兵馬都監如此橫行不法。應奉大人為國為民除害。小將深感應奉大義,願為前驅!」
「嗯……嗯?」高強一愣。這才回過神來,自己對外可從來沒提過摩尼教造反地話,都只說是暗地裡拿辦朱緬,這些日子腦子裡想的全都是摩尼教啦方臘啦什麼的,險些把這茬都給忘了,好在自己老爹和石秀等人辦事細密,帶人來的時候也下了點功夫,看樣子士氣可用。
「好,好的很!韓將軍,今晚本衙內要親自衝進都監府拿辦那狗官朱緬,請你為我開路,如何?」
韓世忠一愣,當即搖頭:「應奉大人不可!兵凶戰危,難說有什麼必勝,雖說小將聽了應奉大人地佈置,可說勝算頗高,然而應奉大人萬金軀體,只應當坐鎮中軍,不可輕涉險地。倘若被敵人知曉應奉親臨戰陣,對應奉有什麼衝擊驚嚇的舉動,小將等便回不得東京,見不得太尉了。」
高強苦笑,如果能「穩坐中軍帳,專捉飛來將」,坐看手下們建功立業,那種主帥感覺誰能抵擋?無奈今夜情況複雜,一個環節出岔子就是滿盤敗局,自己若不親臨現場,哪裡應付的來?
何況他還有些私心,身上背了一個衙內名頭,無論作什麼事都是很痛苦的,辦不成事人家說你是不學無術地紈褲,辦成了人家說你是由父之蔭,總之裡外不是人,唯有身先士卒,叫人人都看著自己幹了些什麼,那才能樹立起自己的名頭來。此次乃是他出仕以來第一炮,若是能在青史留名,那便是「高衙內初陣」,豈可不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韓將軍說的有理,足見深通兵法。只是本衙內年輕資淺,眾位虎狼將士不見得信服,若不能身先士卒,只怕壞了大事。」這話雖說是實話,卻說的有些直接,眼放著韓世忠這「虎狼將士」在此,可不有當著和尚罵禿子之嫌?是以高強不等韓世忠開口,立即又道:「便是那敵人有甚不軌之舉,仗著將軍的虎威,想必可以保護本衙內萬全吧?」
這句話可把韓世忠什麼話都憋回去了,他現下年方19歲,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時候,對於高強前面的話也沒怎麼放在心上,聽到後面地激將話倒起了雄心,左腳在樓板上用力一跺,震得樓板簌簌發抖,亢聲道:「小將誓死維護應奉大人周全!」
高強欣喜,便叫韓世忠下去準備,又上下整理了自己,摸摸腰間寶刀,再摸摸身上細甲,那是蔡穎臨行時給他穿上的,雖說比不上東京徐寧家裡的那副賽唐猊,卻也可略略避些箭石,自己的臨敵經驗近乎一張白紙,作點防護大有必要。
收拾一番,高強當先下樓,許貫忠在後跟隨,見樓下三十名軍士齊刷刷站立,個個膀大腰圓神情沉毅,見高強下來也是目不斜視,領頭一個韓世忠上前來候令,高強大為滿意,這兵看著還有點樣子,比自己在汴梁和大名府等地看的那些「赤佬」強勝百倍了。
正要發令,忽聽不遠處傳出一陣喧嘩,聽方向正是自己安排了先行發動的都監府後院,高強心下頓時一緊:看來是石秀石寶已經動手了!不曉得聖女方百花可曾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