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選舉:皇帝的裝甲臉皮 113 【週日】最後的官腔 文 / 納爾遜勳爵
週日凌晨12點30分。
治安官們全副武裝,從治安局裡魚貫而出,在外邊火盆上點燃火把,低級警員再次在治安局小樓台階下列隊,高級警員牽了馬或者上了馬車副馭手座,整個治安局所有警力整裝待發。
已經是深夜,平時這個點除了流氓和混子是絕對沒人的,連乞丐也不會出現,因為乞丐都早早睡了,等著天亮後去教堂坐坐,主日(禮拜日)乞討的收成向來是五倍;然而此時此刻街道上三三兩兩的平民朝著衙門方向走著,馬路兩邊的住戶也可見很多點了蠟燭,因為沉悶的槍聲還不停的在衙門方向上空盤旋著,人們被驚起,有好事的就去看熱鬧。
看到了治安局這裡平時見不到的大場面,這條街上的百姓就停了下來,開始圍觀,十分鐘後,也有個二三十人在街邊看著燈火通明的治安局和荷槍實彈的警察方陣。
方秉生和山雞又驚恐又毫無法子,兩人就站在治安局大門門廊裡眼睜睜看著這只縣城裡「最精銳」、「最專業」的武裝鐵拳要砸向劉國建。
張局長最後一個慢吞吞的從大門裡走了出來,但是看起來和手下氣質不同:手下看起來殺氣盈天;這個人則還是像去赴宴的--武裝帶和制服都是穿的,但是腰裡的手槍套空蕩蕩的,壓根不帶槍;手裡拿個芒果咬著,還毫無霸氣的拿舌頭吮吸汁水淋漓的手指;旁邊的小秘書替他開門、替他「先下台階」拿手裡玻璃洋燈照路,老鼠一般圍著他跑,一樣沒有武器,懷裡緊緊抱著公文包。
站在治安局台階上居高臨下的看了看自己訓練有素的武裝,張局長也沒有什麼演講、什麼檢閱的意思,就是一揮!」
歐杏孫牽著馬站在最前面,猶豫了一下問道:「局座,若是劉國建大人親自持槍抵抗怎麼辦?這個……這個不好擊斃吧?」
這個問題讓旁邊的方秉生和山雞都一陣恐懼,恐懼到真的蛋疼;而台階下的治安官明顯的起了一陣微微騷動,那倒不是憐憫和恐懼,而是一種中國人聚群行動時候聽說可以無法無天而帶來的激動--一個警官哪輩子有機會在衙門裡到處開槍,以致於縣令看不過眼持槍反擊,有機會槍擊縣令啊。
張局長一愣,把手裡的半個芒果隨地扔了,從小秘書手裡接過手絹擦著手,嘴裡說道:「福建茶樓長時間聚賭販毒,鐵證如山!我們作為治安官是去執行法律,捉拿嫌犯!孰料嫌犯竟然以衙門為巢穴,而衙門中人竟然違抗王法,持槍拒捕!我們大宋法典開頭第一句話就是『因著神創立世界,人人受造而平等,故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縣令市長大人若包庇罪犯以致於持槍拒捕,那麼很簡單,劉大人不是皇族也不是貴族,也不是英國和法國洋人,那麼按我們的法典和警察手冊來辦!」
這句話激起了大家一片興奮的竊竊私語--張局長的意思,若是劉國建端著刺刀衝過來了,對著他腦袋開槍就行。
「局座,這個……劉國建大人有官職在身,不大好吧?」歐杏孫還是有點猶豫,因為以火力配置而言,他的人裝備最全,打起來也是主力,說不定就是他的手下撂倒了劉國建,若劉國建真的瘋了抓著刺刀衝鋒過來的話,那樣以後要追究責任的話,自己說不定倒霉。
張局長笑了一聲,說道:「沒事,剛剛我已經朝朝廷發了急電,報告了劉國建包庇罪犯、組織無業福建遊民持槍拒捕,我等不得不攻打衙門,武力執法。事情已經出了,不過就是我要和劉國建打奏章官司而已。天塌下來我頂著!」
聞言大喜,歐杏孫一個敬禮,翻身上馬,立刻指揮警員陣列向左轉,開始齊步走。
張局長爬上一匹馬,跟著幾十多個警員排著隊開向衙門,馬蹄聲、跑步聲、槍械碰撞聲、口令聲,在靜靜的夜裡,他們踩到哪裡,就彷彿讓他們腳下的街道都活了過來,如同一條渾身鱗片張起的巨蟒朝前一往無前的推進著。
「生哥,怎麼辦?難道他們要打死劉國建?」山雞看著治安官隊伍啟動,驚恐的轉頭問方秉生。
「劉國建還用打嗎?他已經死了。」方秉生歎了口氣。
「怎麼死的?」山雞還沒聽明白,瞪著大眼睛問道。
「當官還真是不能得罪地頭蛇啊。尤其不能吏、教、商、黑全得罪光。」方秉生沒有理弱智的山雞,這個半文盲黑/幫分子在遇到這種事情的時候就拎不清了,他只是感慨的搖了搖頭,接著狠狠的罵了起來:「劉國建這個傻缺!辦事這麼蠢!早知道一分錢不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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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廣場已經沸騰了,附近街道的窗戶裡幾乎全亮起了燈光,成百上千的百姓攜家帶口,帶著老婆子女、拿著板凳、搖著蒲扇、吃著瓜子,他們有的蹺足以待,有的爬上了樹朝衙門裡張望,劉國建為了欽差修的木檯子上更是站滿了人,大家一邊搖著蒲扇趕開蚊子,一邊聽著衙門裡面此起彼伏的槍聲,互相興致勃勃的議論著這縣城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奇觀:治安局攻打衙門!
其實不止是治安局,衙門周圍已經被長老會商會和龍川堂的打手和槍手散漫的包圍了,張其結和李廣西他們叫來助陣的工人手操木棍鐵條在後面維持秩序。
他們為了這一次奇襲,還沒敢和工人說實情,只是組織了更大的護廠隊,這是人之常情:在商會被劉國建、龍川堂一通黑的白的惡整後,組織護廠是每個廠主的無用但求安心的選擇。
半夜裡拉出去的時候,只是說要配合治安官巡邏,這也合乎常情:因為工廠護廠隊都有槍,但是隨便用槍是很麻煩的,所以持槍的工人一般都既有持槍證,順路也是民兵,這樣組織人訓練、巡邏、練槍就正大光明和合乎法規、師出有名了--而民兵當然就要巡邏。
結果席勝魔作為先鋒最先發難,工廠主和龍川堂就指揮槍手圍堵了過去,就是要讓幾個人逃進衙門,然後把事情鬧大。
事情發展很順利,眼睜睜看著三個一瘸一拐的黑影嚎叫著逃進衙門後,在龍川幾個強人撕破臉的豪賭下,龍川堂養著的殺手小弟和治安官先開槍,打死衙門門房,衝了進去。
隨後,幾個工廠主也指揮手下跟著衝了進去,雖然很多工人很害怕也猶豫--「這巡邏抓賊怎麼巡著巡著就成了打進衙門了?」但是工廠主說話也很有份量,他們高叫:「這是抓逃犯!聽席探長的沒錯!跟著他上啊!出事了我們頂著!我們是基督徒,我們有騙過你們嗎?事後每人發獎金!」
人多勢眾外加治安官打頭,還有張其結他們因為都是教會活動的骨幹,等於是縣城基督徒的信仰和精神導師,說話極其有號召力,大家膽氣就壯了,結果劉國建的衙門真被打了。
大隊治安官挺進衙門之時,整條街上圍觀的人發出興奮的大喊大叫,有人大聲問:「你們為啥打衙門啊?」
張局長騎在馬上對著沿途圍觀百姓抱拳大叫:「父老鄉親,我們頭頂警徽、忠君愛神、執法為民,衙門裡有逃犯!咱們是為了保護你們去抓罪犯啊!」
這話激起了大片驚呼聲:「衙門有逃犯?」「天啊!衙門裡怎麼有逃犯呢?」
更有無數叫好聲,有人大叫:「好啊,支持官差執法啊!」,有人激動得從樹上掉了下來。
而張局長得意洋洋的在馬上挺起了胸膛,好像檢閱一般走過密密麻麻的人群,心裡卻笑:「這群無知的百姓啊,隨便說點好話,他們就信!太好騙了!真是一群好百姓啊!哈哈。」
隨著主力到來,和衙門福建幫陷入僵持的戰局一下就被打破了,福建幫倒是還是沒有死人。
僅僅是對方一邊傳來了歡呼和聽著就一**的人上來,顯得人多勢眾很嚇人,當新來的警官們朝著面前黑暗隨便打出第一發子彈的時候,那好像春節放鞭炮一樣的火光和聲響把對面的福建幫嚇了個屁滾尿流:「好麼,我們這邊槍火也就是一百的鞭炮,人家那邊一看就是一萬響的大長掛啊,這還打個屁!跑啊!」
在治安局打出第一發子彈,大部分人在黑燈瞎火中艱難的裝第二發子彈的時候,福建幫立刻轉身就往回跑,衙門中段頓時失守。
本地幫大搖大擺的打起了火把佔領了中段,現在劉國建他們只能堅守在自己住宅和電報機要室一線最後半截地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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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手下的簇擁下,張局長小步踱到了一個巷子的拐角,先伸頭打量了一下:只見巷子盡頭的大門緊閉,院子裡燈火通明,牆頭上全是人頭,影影綽綽的都是槍,那就是劉國建的官宅了。
戰術素養差到連滅燈都不懂,不過治安局這邊也一樣,從牆頭上看過去,那邊巷子裡也是燈火綽綽,燈籠火把一樣通明。
張局長在牆角大聲喊話道:「劉大人,我是老張,請你立刻讓手下放下武器,不要再拒捕了,我有合法的搜查令,我們只是要緝拿嫌犯而已。不要負隅頑抗了。」
只聽巷子裡一邊竊竊私語的聲音,那是福建幫在商量什麼,接著牆頭上傳來一個師爺氣急敗壞的大叫:「姓張的,你別玩這一套!搜查令不就是你自己開的嗎?你要臉嗎?!你媽的武力攻擊衙門!你是造反啊!」
張局長撇了撇嘴,繼續大叫道:「我這裡有幾十條槍、上百號人,你們是擋不住的,還是投降吧。何必玉石俱焚呢,我們**律不好嗎?」
「焚你個頭,你丫的造反竟然還和我們**律?!」牆頭上的那師爺氣急敗壞的破口大罵。
這時聽著牆裡面一片喧嘩,好像在架梯子到院牆上,畢竟這是官宅不是堡壘,牆裡面沒有矮墩讓你踩,福建幫都是站在梯子上、大衣櫃上、車架上等各種奇形怪狀的東西才能站在牆頭後持槍瞄準的。
過了一會,劉國建的聲音從牆裡面傳來,聽起來不急不躁,就如他平常的官腔:「張局長,你也來了啊?這何必呢?何必因為一個探長的冒失就要搞成這樣下不來台的局面呢?聽我的,你收了人馬,我們進來喝茶談談好不好?我保證不追究席勝魔的任何責任。此事就算撇過。」
「呵呵,」張局長冷笑起來,他把手指從鼻子裡摳出來,嘴裡小聲罵道:「這個時候還想玩這套?」
他大叫起來,聲音一樣的很官腔:「劉大人啊,您搞錯了吧?席勝魔探長是我命令出發查賭的,某茶樓終日聚賭販賣私煙,怨聲載道啊,我們收到舉報太多了。我不知道您在談什麼啊?現在在您老鄉的福建茶樓發現賭場和鴉片,而且抓捕了您的好幾個師爺聚賭,還有三個逃進了衙門,這我也很難辦啊。本想和您好好匯報一下,誰料想您的茶樓打手、秘書和門房竟然開槍襲警,結果事情變成了這個樣子。哎呀!哎呀!哎呀呀!!!這真讓我遺憾啊。現在我來找您匯報了,您趕緊讓手下放下槍,跪地抱頭、開門讓我們進去,然後我們喝喝茶好好談談吧。」
兩個人一說一答的,若是個瞎子聽起來,那肯定是兩個大人在辦公桌左右、穿得筆直、坐得端正,在拖著官腔打交道。
但是劉國建聽著卻恨不得一槍崩了張局長:他剛剛說辭是把責任全推給席勝魔,就扣他個擅自行動、打擊報復的帽子,把這事變成一個失意探長的瘋狂舉動;但張局長不吃這一套,居然一口咬定就是他派席勝魔出動的,還誣陷衙門門衛先開槍襲警。
這種時候面具也沒法戴久的,因為雙方已經互相槍口指著,劉國建圖窮匕見,雙手成拳恨恨的跺著牆頭上的瓦片,猙獰的大吼:「姓張的,我已經朝朝廷發出急電!你襲擊縣衙、射殺差役!圖謀造反!大軍會立刻開拔出動,四個小時後,河源城外兵營的士兵就會順著鐵路開到這裡,識相的,立刻放下武器,自縛雙手投降!我還能在奏章裡替你轉圜!」
張局長冷笑了幾聲,語氣也不再偽裝了,他獰笑著回答道:「姓劉的,就你有電報機嗎?我治安局裡的電報機是吃乾飯的嗎?我也朝朝廷發出急電了。你把自己的福建人塞滿衙門、排擠正常官吏、收受賄賂、羅織商人罪名、開設賭場、包庇罪犯、把衙門變成匪穴!持槍襲警!而且你居然還阻礙城外邪教案偵查!這些都是鐵證如山!人證物證俱在!老子我都等不得欽差下來調查了!你!媽!的!你死定了!」
這一番話說出去,好像大炮轟進了劉國建的院子,立刻寂靜無聲,連外邊的人都彷彿覺的那院子上方有一股涼颼颼的黑風在旋轉。
院子裡外的人馬等了好一會,竟然隱隱聽見院子裡傳來了零星的哭聲,好久之後,夜空裡穿來劉國建顫巍巍的聲音,再也沒有市長的官威了,竟然像個被警官勒索的車伕,他叫著:「老張,你這是何必呢?何必呢?」
張局長咬牙冷笑道:「昨天,我就對你問過:『何必呢』,是誰他媽的不識相?你自己非得要往下跳,讓我們怎麼辦?」
說罷厲聲大吼道:「立刻投降!」
眾人等了好一會,但院子裡再無回應,只有隱隱的哭泣聲。
「他媽的!給我!」張局長等得不耐煩了,伸手抓過手下的一個火把,在牆後退了兩步,然後奮力朝天上扔去。
火把在空中打著滾,旋轉過牆頭、小院、牆頭,正正的扔進了劉國建據守的院子裡,裡面頓時響起了一片驚呼之聲。
「給我往裡扔火把!」張局長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命令道。
「局座,火攻?燒死他們?」席勝魔驚訝的問道。
「燒死個屁啊。扔兩個還不就把他們嚇尿了,那時候他們就自己出來了。難道還要真的用槍和刺刀攻下那院子不成?你瘋了啊!」張局長毫不在乎的說道。
果然如張局長所料,接連四五個火把扔了進來後,院子裡的福建幫嚇壞了,真的以為外邊的人喪心病狂的要燒死他們.
半小時後,劉國建開門投降。
張局長自然不會給他客氣,不止賭博的那三個師爺,不止福建人,衙門院子裡所有的人全部抓回警局審問;並且下令搜查整個官衙,為了在官場中徹底打倒對手,他心裡是希望多找些鐵把柄在手裡的,最好能查到劉國建屋裡有大量鈔票、鴉片等等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龍袍也行,而且更好。
劉國建一夜之間被造反一樣的事件搞成了孤家寡人:除了三個逃回的師爺之外,所有在衙門裡的人全被抓了。
理由不能再堂皇了:因為治安官不經審問,不能分辨倒底誰是嫌犯同夥、誰參與持械拒捕了嘛。
護衛隊裡有幾個本地人原本不想摻和這種子彈亂飛的飛來橫禍,但不參與也不行啊,黑燈瞎火的也看不清楚,就看著對面槍口火花一閃一滅的,子彈亂飛,你敢自己逃嗎?往哪裡逃?被打死怎麼辦?趴在地上裝死?萬一對面那群莫名其妙居然敢攻擊衙門的傢伙捅你這個趴在地上、絕對無害、僅僅裝死的可憐人一刺刀怎麼辦?就算被踩到手腳也受不了啊!
也沒法投降,因為實在不知道以什麼名義投降,為什麼投降,他們可是衙門市長大人的護衛隊啊,投降誰?投降滿清嗎?而且投降怎麼操作?扔了槍朝對方那裡跑?黑夜裡被當成衙門敢死隊一槍崩了怎麼辦?所以只能跟著大部隊同進退,結果在最後的陣地劉國建宅子裡,哭天抹淚的他們也全都被五花大綁了。
但是他們還不是最倒霉的,最倒霉的是兩個稅務官,和福建幫一點點關係也沒有,就是最正兒八經的吏員,覺的衙門辦公室通風暢快,睡覺涼快,就沒有回家,在衙門裡用公家的洋油燈點著,喝茶、下象棋、過夜。結果黑夜裡遇到槍聲大作子彈亂飛,不知所以然的他們只有跟著離自己最近的那群人跑來跑去、爬來爬去,最後被堵在劉國建的官宅裡了,現在都被五花大綁的他們跪在地上大叫:「兄弟們!同志們!我冤枉啊!你造反可以,但不要亂殺人啊!鄉里鄉親的,都認識啊!」
當然沒有給市長五花大綁,席勝魔和歐杏孫一左一右夾著他,張局長笑瞇瞇的在他面前躬身做了個請的姿勢,笑道:「請市長大人協助屬下調查,移駕去治安局小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