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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大選舉:皇帝的裝甲臉皮 109 我怎麼記不起來了 文 / 納爾遜勳爵

    週五下午三點。

    劉國建從治安局門裡出來,小心扶著披了一件警服的方秉生上馬車,馬車周圍歐杏孫派了四個手下治安官荷槍實彈護衛著。

    雖然心黑手辣的自己割了自己一刀,立刻就打垮了龍川堂:王魚家案件證人和苦主到手、鉗制目擊者席勝魔的證人到手、扣押山豬在案作為防止龍川堂搗蛋的人質、還索要了翁拳光1500大洋作為自己的酬勞,但方秉生臉色仍然冷著臉,不好看。

    誰差點丟命,臉色都會如此。

    他臉色不好,劉國建臉色一樣不好:今天聽說方秉生被刺殺,他差點嚇死;等問了事情,發現居然就是席勝魔他們發現的邪教漏網分子干的,更是差點把他嚇癱。

    要是明天報紙頭條是《鐵路公司大員被龍川邪教分子刺殺》,那他別想再在官場混了,別說朝廷看法,就算剛攀附上的民主黨各路神仙也一次得罪到底。

    另外除了靠民主黨陞官,他還打算靠方秉生他們一夥流氓發財,趁他們對龍川上流精英大砍大殺之際,來個渾水摸魚,為自己兒子結婚的西洋房子攢點錢。

    所以他對方秉生是份外照顧,因為怕他不安全,索性把他從鍾二仔家裡接到自己衙門家裡去,衙門起碼有個護衛隊呢。

    為了顯示自己心誠和隆重,從治安局到衙門巴掌遠的道路,他還特意調來了自己的馬車,外加四個治安官持槍護衛。

    把方秉生送上馬車,劉國建正要坐上一輛人力車跟著馬車,就聽到背後有人叫他:「市長大人?」

    劉國建扭頭一看,卻是張局長從馬路一頭走了過來。

    「老張,你不安心養病回來幹嘛?」劉國建冷笑一聲,屁股坐在人力車車墊上並不起身,手指了指前面的馬車,說道:「我還有急事,先走。」

    「哎,大人,您稍待片刻,屬下有點事和您商量。」張局長疾跑兩步,眼疾手快一把撈住了人力車的後仰靠背。

    劉國建扭頭盯了盯張局長,嘴上沒說話,肚裡卻雪亮:這個張局長不是本地人,勝似本地人,在這裡經營十年,關係盤根錯節。他是個不想讓這個縣城各個勢力有任何變化的看門人,身為位高權重的局長,他既不是黑的,也不是白的,他是灰的,幾乎代表了地盤上所有有頭有臉的有錢人。現在自己和方秉生一起對著龍川這棵大樹的老樹根又是點火又是砍根,肯定也傷到這小子的筋骨了,因此又想來說合他和那些有錢人。

    不和他談是不行的,既然他已經出面了,必須給他個面子。然而讓步是不可能的,因為人已經得罪了,按照他秘書的說法,劉國建要把這些別人的血變成了自己蒸汽機裡的燃煤,就要推著自己一往無前的前行,而他們的怨恨不過是討厭卻無力的煤煙而已。

    「好啊,不過你長話短說。」劉國建從人力車上下來,讓自己的一群師爺秘書等在台階下,和張局長上了台階,兩人也不進去大門,張局長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遞給劉國建,點上,自己也叼了一根,縣城裡兩個最有權勢的人就這樣看似閒聊般在治安局的門廊下開始談判。

    「市長大人,做事何必這麼絕呢?黑白通殺嗎?」張局長抽了一口煙,開門見山的問道。

    劉國建見招拆招,彈了彈煙灰笑道:「哪裡有什麼絕的?我是依法辦事。要是在清國,我他媽的肯定是個包拯一樣的清官。」

    兩條煙龍從張局長鼻孔里長長的噴出,長得就如同他此刻心中的壓力,張局長苦笑了一聲道:「大人向來依法辦事,雷厲風行,我們都是熟悉的。但是,法也有個輕重。他們都是龍川本地有頭有臉的人,何必往死裡弄呢?比如,王魚家老王我們都知道是老實人,沒必要非得陷他個謀殺或者誤殺罪吧?山豬是個王八蛋,但是以這種人渣的習慣給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行刺方秉生這種狠角色?至於張其結,我聽說你不讓方秉生見他?」

    本來聽張局長訴苦的時候,劉國建把煙叼在嘴上,緩緩的抽,讓煙霧瀰漫自己的臉目,如同躲在煙霧後面的黑龍,掩蓋不住的得意和決絕,但聽到張其結三個字的時候,煙頭猛地一亮,劉國建把煙從嘴上拿下來,說道:「他和方秉生是他們的事,和我有什麼關係?」

    張局長看著他,笑了起來,眼睛卻從劉國建的視線上閃開,盯著自己手裡的煙卷的煙灰說道:「我這次來,還有個帶話的作用,張其結說願意給你10%的股份,但條件就是停止洋藥走私和查稅的調查和指控,替王魚家脫罪,長老會商會願意擔保王魚家絕不摻和選舉了。不過你只分紅利;經營職位方面,他那邊西學工廠,技術性很強,沒法給你秘書什麼的親戚一個職位。你看怎麼樣?」

    「張其結這麼說了?」劉國建眼睛一亮。

    「是啊,我是傳話的,你看這條件怎麼樣?」張局長慢慢的說道。

    「呵呵,老張也算咱們縣最博學最聰明的人精了,他這麼說,顯得我敲詐他了?他給你講我要他股份和職位了?」劉國建呵呵一笑。

    張局長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明人面前不講暗話。你我都是官吏,樹大招風,做事不可能不留痕跡。在縣城精英圈子裡,你對張其結的開價怎麼可能保密呢?開價10%的龍川最大紡織廠股份、長老會絕不妨礙方秉生他們;條件:張其結、王魚家安全離開民主黨莫名其妙的選舉,不要再用執法權攻擊他們。民不和官鬥,我就是這麼勸他們的!他們也認了。你就說怎麼樣?」

    劉國建抿起了嘴,舌頭在口腔裡亂攪,雖然人在選擇時候要糾結,但是擁有選擇權本身就如吃了大餐一般甜美,他在心裡甜蜜而緊張的盤算起來。

    10%的最大紡織廠的股份,幾乎會白白給他,以張其結的經營能力,肯定有賺無賠;不想分紅,轉手賣掉,想買的人也多如牛毛,意即坐地數錢即可;就算紡織廠完蛋,哪怕僅僅就是紡織廠的地皮價值,也是天價。若有了這些股份,肯定發了一大筆財。

    但張其結拒絕給他福建老鄉職位,也就是怕他塞進人來搶奪經營權。

    三天前,劉國建肯定是掩蓋著內心的狂喜,接受這個要約。

    然而現在不是三天前了。

    第一:三天前,劉國建僅僅是個想靠揣摩上司旨意搞好選舉的地方官而已,這是他的本職;即便嚇唬嚇唬富人,也是看在方秉生的幾百元賄金面子上;

    但是現在,民主黨因為勢力很大,已經讓朝廷裡的一個大官私電給他,劉國建很可能因為和民主黨的良好合作,而得到江西大城的主官地位,而且是要修鐵路的地方,以他經營龍川的經驗:他懂如何對付、安撫抗拒或者勒索鐵路的百姓,他懂利用鐵路物流;懂經營模範街道和中心;懂培植西學大工廠,所以這種地方執政簡直是物盡其用,可以大展宏圖,說不定三年內就可以把那地方變成《海宋十大模範大城市》,那樣前途就不可限量了;

    第二:勒索張其結,確實不是劉國建的主意,而是他幾個老鄉商量了一下,他秘書背著他,越俎代庖去牢裡找張其結了,回來才給他匯報,就是想做成木已成舟的態勢。反正已經勒索了,人也得罪了,你總不能再把這個感情找回來吧?

    這一年隨著他在福建老家成功者名聲越來越大,他身邊的老鄉越來越多,這雖然給了他忠心的手下和耳目,但是花錢吃飯的嘴越來越多,銀錢斂財速度是越來越慢,在老鄉們的攛掇下,他也想在龍川學著弄點「小錢」花花;

    而這正如方秉生所講的:龍川太小,搾不出多少油水來。既然是個破罐子,還不如破罐子破摔,反正龍川成為十大模範小城市不就是自己的功勞嗎?辛辛苦苦的農夫漁夫難道還不能吃點自己勞碌得來的糧食嗎?

    劉國建也只能順著老鄉們意思橫下心敲詐張其結了,一旦下了決心,卻發現這生財的法子很不錯啊。

    第三:劉國建最近兩天才看到了方秉生的心黑手辣:眼睛不眨的敲詐李廣西500大洋,對方汗流滿面的立刻現金奉上;自己竟然敢割自己一刀然後鐵口白牙的誣陷對方行刺?不僅把山豬扣在命案裡,還讓龍川堂乖乖聽話,而且又敲詐翁拳光1500大洋,這才兩天,就是2000大洋到手啊!方秉生本來還想敲詐張其結,作為他不給自己面子的教訓,僅僅是看劉國建也盯上了張其結,而劉國建對自己有用,這才勉勉強強的把這塊肥肉吐給劉國建,就這樣,他已經敢指著劉國建鼻子罵娘了。

    方秉生這是來幹活還是來收龍川銀元的?

    這小子不僅自己斂財,而且還乾淨利落的把他的一切目的全部實現!

    方秉生,本質上一個平民,靠的就是利用和平衡各方勢力,從中漁利,而且所有人都被整得服服帖帖的。

    這難道就是京城精英的賺錢技巧和斂財速度?

    劉國建是看得非常眼熱啊,而且還不甘心,因為方秉生說穿了就是利用他手裡的權力,好比月亮發射太陽光芒那般,問題是太陽辛辛苦苦的收入還不如月亮的一個零頭呢!

    因此,劉國建見張其結膽寒服軟,並不是喜笑顏開的收取果實,相反他咬著牙獅子開大口了,深深吸了一口煙,接著深深的吐出去,然後他對張局長說道:「10%不行。這些事都是方秉生和洋藥行會在背後做的,和我無關。但是我既然已經做了,也脫不了身,總不能查稅半途而廢吧?別人怎麼說我?而且洋藥行會和方秉生那裡並不好打理。所以我要20%,外帶龍川紡織廠的總賬房職位給我的人。」

    張局長目瞪口呆,他盯著劉國建,叫了起來:「你可想好了!20%?你這是太過分了!那可是人家辛辛苦苦建立的廠子,別說是個人,就算是個麻雀,你去他窩裡搶蛋,他也要給你拚命吧?而且公司最重要的就是人事權和財務大權,他把總賬房給你?我擦,這公司到底是姓張還是姓劉了?」

    劉國建並不在意張局長沒有叫自己尊稱,因為事實也不需要,大家已經正兒八經的在交易了,沒有官民在交易的時候還是官和民,而只有「狗娘養的」和「你才是狗娘養的」之分,他大手一揮,直接說道:「他不讓我的人進去賬房,我怎麼知道他騙我呢?這些生意人最精明最壞了,他給我股份,我怕是還得花點小錢買。買了之後,他年年把賬本做成巨虧,我不僅沒有分紅,還得替他還債嗎?」

    張局長氣得笑了起來,他雙手夾著煙頭,十分無禮的指著劉國建鼻子道:「劉國建,你這是瘋了!你鬼迷心竅了!」

    劉國建把煙頭往地上一扔,狠狠用皮鞋擰滅,對著張局長張開手道:「我鬼迷心竅什麼了?你媽的!這個縣城要不是我,他們怎麼賺錢?我這三年累死累活,有人感謝過我嗎?沒有我,能有十大模範小城龍川嗎?不僅不感激我,他媽的!反而到處說我壞話造我謠言,編排我的親戚!你媽的!廣東人了不起?歧視我們福建人?我還看不起你們呢!」

    張局長聞言一愣,叫道:「劉國建,你說話放清楚。老子是廣西人!而且這件事裡有人歧視你嗎?你不要胡說。我只告訴你,凡事有價,凡事有度,這裡不是清國,你別做事做太絕,出了事,老子也得跟著倒霉!」

    劉國建冷笑一聲,指著張局長說道:「我告訴你,很快就是清國!看看這裡,除了一窩窩的基督徒刁民,和清國有什麼不同?清國有滅門縣令,我現在才發現,我也可以當宋國的抄家市長!」

    說罷,劉國建轉身就要走,但張局長扔掉燒了手指頭的煙頭,猛地拽住了劉國建的胳膊,怒喝道:「姓劉的,你瘋了吧?你非得一把火燒了龍川才罷休嗎?你知道不知道你這麼絕,把整個龍川的**白道全得罪光了!為了什麼?就為了莫名其妙的選舉?那個無恥王八蛋的四眼毒蛇?為了自己能陞官嗎?你確定你能升上?你確定以後和一群仇家在龍川共事嗎?」

    「得罪個屁!」劉國建唰的一下把胳膊從張局長手裡掙脫開來,轉身吼道:「我是官!他們是民,官哪有得罪民的?我是以前對他們太好了!反而養了一窩白眼狼,對我恩將仇報!不敲打敲打他們,他們不知道誰是主,誰是奴!」

    「主和奴?你根本不是基督徒啊。」張局長冷冷的說道,並不憤怒,倒像是一種威脅,因為大宋以神立國,官場上互相攻訐,除了宋國法律之外,往往就抓對方的宗教信仰,將對方的行為往宗教標準上死扣。

    「我不是?你是嗎?」劉國建毫無懼色的反駁,他指著遠處的中心教堂厲聲叫道:「李醫生嫖妓!張其結偷稅!李廣西從不掏錢募捐!范林輝賭博!席勝魔仗勢辱人!你黑白兩道通吃,也不是好貨!什麼狗屁基督徒,一群偽君子!天天罵儒家,和那些儒棍沒有什麼不同!」

    張局長愣了好一會,一時間無人說話,吹過的熱風好像都被兩人之間的氣氛冰住了,好久張局長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何必呢?你何必呢?」

    劉國建也從暴怒中回過神來,略略有些後悔,他有些尷尬的別過臉去。

    張局長沒有再攔他,劉國建聽到背後傳來張局長幽幽的一聲歎息:「老劉,你知道嗎?我三年前就認識你,那時候你剛來龍川,是很熱情、熱心、好心、勤勉、有才幹的官員,是你把龍川變成這個樣子,我很佩服你,其實龍川人都很佩服你。但你現在變了,知道嗎?你變得厲害。為什麼?」

    劉國建背對著張局長,駐足凝立了好久,然後他揮了揮手道:「要是幫長老會,就是我這個價碼。我現在很忙,先告辭了。你要是病好了,也趕緊回來上班吧。」

    說罷唰唰的順著台階就往下面等著他的下屬走。

    在人力車上,劉國建坐在車座上隨著車輛顛簸,腦子裡卻全是剛剛張局長的話:「你變了。」

    「是啊,我是變了。記得剛偷渡來宋國的時候,我住在一分錢一天的最破旅店裡,天不亮就出去找活做,一直幹到半夜才回去睡,坐在破蓆子上數自己賺的第一把大宋銅角子的時候,是多麼的開心啊。那時候我跑到江邊對著月亮大叫:『爹,我賺到宋國的洋錢了!』……

    「記得剛認識小刀軍團老鄉,他們讓我做宿舍施工的時候,那時候我就是個小包工頭,住在租來的最差四合院裡,努力學廣東話,努力看報紙識字,僱傭來的工人就睡在我的地板上,我睡在兩張拼起來的桌子上,拿到那個合同的時候,雖然才能賺五十大洋,但那時也多麼的開心啊;

    「記得剛做縣令的時候,多開心啊,我終於從清國人變成宋人,又變成宋國官員了!天天在城裡四處跑,幫著李廣西聯繫客戶、幫著張其結從碼頭運輸機器、通宵不睡和施工隊研究三一廣場施工圖、穿著布鞋跑去惠州城巴黎銀行求那群洋人設立個辦事處、又跟著李醫生去總會求教會援助教師和資金、每天夜裡領著治安官和護衛隊巡視城區治安打擊犯罪,雖然每天都那麼累,但多麼開心啊。

    「現在,我比剛做縣令的時候富裕幾十倍了,我穿著燕尾服大禮帽、我在縣裡一呼百應、我被親人環繞、很多人開始給我送錢,我坐著什麼也不幹,每週也是幾十、上百大洋進賬,我在家鄉村子裡鼎鼎大名,連縣城裡的人也聽說了我,來到宋國就來找我了,我在大宋所有縣官裡也是聲名卓著,但是,我已經很有錢很有名很有權了,我為什麼不開心了呢?我每天都在痛苦,哀歎我賺錢不夠多,哀歎我地位不夠高,這為什麼呢?我已經比剛來宋國時候那個漁民富貴一萬倍了啊!為什麼我不開心了?我從什麼時候不開心的?我從什麼時候不開心的?我從什麼時候不開心的?我怎麼記不起來了?」

    劉國建在車座上皺著眉頭,滿臉痛苦,最後只是輕飄飄的一聲歎息,摔碎在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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