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選舉:皇帝的裝甲臉皮 077 「也」是什麼意思?! 文 / 納爾遜勳爵
縣城老戲園門口,張其結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不是他平日裡注重儀表的做派,既沒有戴禮帽也沒有帶領結,更別說什麼時髦的文明棍了,就敞著他一貫精緻的襯衣風紀扣,露出一小塊胸口,臉都是黑的,手裡那份報紙被他捏得像根麵團棍子,全是褶皺,下車時候不時的歎氣,好像自己小孩得病了還沒有找到醫生那般又是無奈又是痛心。
老戲園子是清國的建築,因為龍川太小,沒有自己的劇團,這個地方平時只有逢年過節或者大戶人家做壽時候才會熱鬧一下,有些富人請劇團來給大家表演,但因為建築處於圍城的一個角落裡,不是繁華地界,地價也不高,周圍都是些窮苦人家,這建築連帶地皮也賣不出好價錢去;平時就被房主用做廉價的倉庫或者一天一分錢的只給蓆子的最廉價小旅館,因此它的門臉早就剝落了,門樓上長滿了蒿草,踩過土路上因為下雨的泥濘,一到門口就聞到了一股臭味,小旅館特有的臭味。
不過張其結捏著報紙捲走進來的時候,戲園子裡卻是熱鬧的,工人們正忙著打掃半年沒用過的檯子,加固支架,把長凳從倉庫裡連帶一捧一捧的灰塵抬出來,打掃乾淨,一個大分頭的李廣西站在空地中間,用手絹捂著口鼻,一邊躲避著浪頭般有形可見的灰塵波浪,一邊大聲指揮著手下忙東忙西。
「廣西!」張其結站在戲園子入門處大聲喊了起來。
「啊!你怎麼來了?我剛剛派人去你廠子裡叫你過來看看,可是他們說你不知道去哪裡了!我們走擰了呢!」李廣西小跑著過來,滿臉都是喜色,接著看到張其結攥著的報紙,笑道:「你也買報紙了?!哈,咱們都上皇報了!我中午才知道,哎呀,雖然人人都有份,但還是很榮耀啊,皇報啊,哈哈!」
「我聽你家裡人說你把這包了?」張其結指著前面忙碌的工人一臉無奈的表情說道:「怎麼不預先通知我一聲呢?」
「通知你什麼?不是我們商量好的嗎?前幾天就派我管家傑仁去請惠州的好戲班子來唱戲啊!現在不是過節時候,請的人少呢,戲班子那些名角都閒得很,我又在惠州熟悉幾個戲班子老闆,價碼不會太貴,我還不得在人家來之前把這裡收拾整齊了?選舉下週一開始了啊。」李廣西一臉茫然。
張其結深深的歎了口氣說道:「趕緊給你管家拍電報,不用請了。」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李廣西驚訝的問道。
張其結又歎了口氣,把半小時前發生的事情原封不動的說了一遍。
「什麼?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呢!!!」李廣西瞪著眼睛足足愣了半分鐘,然後一口氣連說三個:「怎麼可能。」
他沒法相信,自己面前突然出現了如此強大的敵手。
「唉,我在來的馬車上就想明白了,我忽略了別人的聰明。」張其結一樣唉聲歎氣,他說道:「我早給你講了這是第一次西學**潮、第一次西學捐官,所以要拿到手。但是我愣是就沒想到全大宋難道只有我這麼想嗎?全大宋難道只有我在西學上發過財得過乖嗎?這國家是以神立國的,是神魂西用為國策的,不知道多少西學精英才智、勢力遠遠凌駕在你我之上,你我看中的東西,他們難道不會看中嗎?」
說到這裡,張其結無奈的攤開了手,說道:「這不整個國家官督商辦的精英成立了美國式的那種政黨,要集合在一起像軍隊那樣衝鋒了,那方秉生竟然是鍾家良親自派來的助選專家,耶穌啊,他們居然連職業政客好像都有了。我們只好認了。」
「我們這龍川不就是小縣城嗎?京城鍾家良、造船局、鐵路公司什麼的,至於來我們這裡大打出手嗎?他們去也應該去惠州、海京、南昌、贛州那些大城啊!他們是瘋了嗎?!」李廣西依舊不想承認現實,他瘋狂的叫喊著:「那我的捐官怎麼辦?我要去當惠州的府議員啊!」
張其結搖了搖頭說:「他們勢力太大,我想我們沒有辦法,還是不要選了。」
李廣西上來握住張其結的胳膊叫道:「你怎麼能這麼說?不是你一直在說競選就是互相選嘛?他們選他們的,我們就不退出,我們自己選自己的也好啊,何必聽他們的呢?」
張其結任由李廣西搖著他的胳膊,慢慢說道:「選舉要成不了功,甚至就算成功了,咱們這裡又沒有議會呢,就是等於要把錢燒掉,我們燒得過他們嗎?他們連皇報要刊登什麼都知道!還有黨證!統一口號!訓練有素!氣勢洶洶!我們怎麼和他們競選啊!」
李廣西放開了張其結的手,還是滿臉難以置信的表情,他想了想,說道:「這能不能我一個人來選?我不和民主黨什麼玩意合作,四個名額他們難道非得全要,分給我一個又能如何?你看怎麼樣?」
「你以為他們是吃素的啊,那個方秉生不就是三年前炸掉別人祖墳激起民變的那個傢伙嗎?他是個黑白兩道通吃的傢伙!那傢伙不是一般的基督徒,我看是心黑手辣之輩,還非常懂西學,前幾天不就是他裝不懂把你我都耍得團團轉嗎?你和他鬥,你麻煩大了去了!」張其結驚叫道:「你想好了啊!就算你包這個場地和請戲班子損失點定金,是毛毛雨的,若放不下這毛毛雨,你我會損失比天大!你別衝動!」
李廣西抬頭看著頭上正在扎的大雨棚,他喃喃道:「我不是衝動,說實話,我就是想搞個官帽子去惠州好做生意,也算一種光宗耀祖,本以為龍川小,競爭小,搞這頂帽子不用費事;所以,我原來對你講的選舉就是西學捐官也是半信半疑,不過就是因為花費小,區區百元,就算沒用,我寧可當打水漂了,也玩得起這玩意;但是聽你這麼一說,連鍾家良他們都對龍川虎視眈眈,這有詐啊!若是這個議員根本屁用沒有,為什麼京城的大鱷老虎來和我們這群小老鼠搶這玩意?!」
說到這裡,李廣西突然低下頭,指著張其結叫道:「你是對的!這個議員大有可為!否則他們不會這麼氣勢洶洶的來搶!這肯定就是另一條富貴的晉身之階!」
「我早說過,議員非常有價值,但是肥肉引來餓狼,這大宋國地上沒有白撿的錢的!」張其結答道,不過臉上表情依然很猶豫:「我知道你想什麼,但是你即便和他們爭搶,你搶得過他們?起碼競選是非常燒錢的,今天姓方的告訴我說已經有個西洋馬戲團準備開拔龍川,他們都不稀罕請粵劇戲班子的。我覺的這次他沒有撒謊,不要說花多少錢,我們都沒見過什麼馬戲團,我們請人都請不到的!他說他們僅僅打算打水漂聽響玩的專用選舉的錢就有兩萬,我估計兩萬沒有的,但一萬,他們每個人都出得起,更不要說湊份子了。」
「一萬元,在清國都可以輕輕鬆鬆買個道台了!別說一萬銀元,你在我們這個縣城花幾千?四個人爭一個縣令不如的虛職民官?而且這是類似賭博還不退錢的,一旦失敗,所有的錢就打水漂了!你確定嗎?」張其結說道。
「咳咳,咳咳!」李廣西歎了口氣,接著被嗆得咳嗽起來,扭頭對工人氣急敗壞的大吼起來:「這麼大灰塵!別幹了!別幹了!都走!都走!老周給他們結算工錢!這該死的戲園子不要再弄了!」
「下次再說吧。」看著李廣西顯得非常氣憤和無奈,不情願的接受了現實,張其結拍著他的肩膀同樣無奈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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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時候,背後傳來一陣笑聲,有人叫道:「你們在這裡呢?」
張其結兩人回頭一看,卻是王魚家和齊雲璐兩人肩並肩的走過來了,每人都笑嘻嘻的,手裡都捏著一份報紙,「喂,我們都上報紙了哦!」齊雲璐笑著叫道。
「小齊你怎麼來了?」張其結的話帶著點不愉快和惱火,他知道齊雲璐早打退堂鼓跑了,雖然自己也要打退堂鼓了,但怎會高興他這種自己不理同伴扭頭先溜的行為。
「是李廣西叫我來的,幫著看看戲園子這結構的,這裡有歲數了,別哪裡塌了砸到人。」齊雲璐笑瞇瞇的說道。
「哎,你知道方秉生是民主黨助選來的嗎?他們怎麼和你說道的?你怎麼不通知我們一聲?要不是他們找到我,我都不知道你那事!」張其結叫道。
齊雲璐一臉迷惑的表情,說道:「什麼事啊?哦,你說的是選舉的事吧!我現在都沒搞明白他們是幹嘛的,要我幹什麼?林留名那人就講我只要選舉時候啥也不幹,就多給我點工程,我不就是啥也不打算幹嗎?這豈不是兩全其美,我能不答應嗎?看他說得很玄乎,都要為民做主了,我就說跟你們一起登台亮相咋樣?我也不說話,啥也不幹,就是微笑讓大家認識認識,老林那傢伙說我不夠格!我怎麼不夠格了,什麼玩意要夠格啊?他摸出一個西洋本子給我吹什麼黨證,我根本沒弄明白。通知你們?通知你們什麼?這邊份子錢我也出的,什麼請戲班子、發點油印傳單,我沒有打算不給錢。這算什麼事嗎?我確實沒當回事。」
「唉!」知道齊雲璐根本拎不清什麼事,張其結無奈的又跺了跺腳。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王魚家看著張李二人表情不對,趕緊上前問道。
張其結把事情又敘述了一遍,最後說道:「這也沒法,他們約我們幾個下午四點去鍾二仔家吃酒,那就去唄,我們長老會老老實實退出競選看他們馬戲表演好了。」
「退出競選幹嘛?你們不選,我繼續選。」王魚家一臉疑惑的表情。
「你沒弄清什麼事嗎?京城的混蛋要來和我們搶了!我們搶不過的!徒然浪費金錢!」李廣西現在看起來比張其結更激動更服軟了。
王魚家笑了笑說道:「這和民主黨有什麼關係?這和誰錢多有什麼關係?鍾家良再大,大的過耶穌嗎?大的過皇帝嗎?我選舉,是因為教會號召,皇帝在報紙上讓我們基督徒參選,我求神了,我覺的神讓我來選!我是為了耶穌來選舉!和他們,乃至於和你們,什麼關係也沒有。你們不選,我選。」
一席話說得張其結三人目瞪口呆。
愣了好一會,齊雲璐笑道:「老王是不是和我一樣啊,就是也選舉,但啥也不幹,自己忙自己的,這樣也行啊,跟我們一起去鍾二仔那裡,混場民主黨同志的酒席吃好了。」
「誰說我啥也不幹?」王魚家打斷了齊雲璐的話叫道:「我是為榮耀神而做事,做事就得一板一眼,要努力!要成功!要麼不做,要麼做好!盡人事、看神旨!」
「你還想贏他們?」張其結瞪大了眼珠子叫道:「你知道不知道他們財力和拉票多有經驗!他們連西洋馬戲團都請來了,必然轟動縣城,到時候誰還理你呢?你要孤零零的站在三一街讓別人投自己票嗎?那是不可能的。」
王魚家愣了一下,攤開手叫道:「我起碼有多少票拿多少票。神給我的票,我全斂齊不就好了嗎?能不能進入前四名,看神的旨意唄,和我無關了。」
「你哪裡弄票去?!咱們縣城都是鄉下人,誰還在乎你啊!」張其結以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叫道。
齊雲璐也插話道:「林留名正戒鴉片呢,你們都知道他大嘴巴兼有時候神志不清吧,什麼話都說。他昨天還給我上課,說什麼票啊,老百姓不會白給你,都是一群刁民,你得花錢買。給人家錢,人家才會投你票;至於方先生,那人更狠,收購入場券,讓自己人一人投幾十票,這也是錢啊。所以方先生一直稱之為『買票』。」
「什麼?他們竟然這麼幹的!」張其結大叫一聲,滿眼都是難以置信,他以為自己見過美國人選舉給遊行給啤酒麵包算很牛了,沒想到方秉生的招數比他想得更黑更狠。
「唉,幸虧我要退出了,沒想到裡面道道這麼多、水這麼深。」李廣西心有餘悸的搖了搖頭,接著湊過去,點著王魚家胸脯說道:「老王,你也要買票嗎?你打算扔多少錢進去呢?」
王魚家疑惑的嗯了一聲說道:「我沒打算花多少錢。咱們教會受洗的人數就有一千人,按識字率來講,差不多兩百人,上二十五歲的得有一百人吧,拋去一半人很少來教會;那就還有五十票;另外我廠子裡的工人連帶靠我吃飯的運輸生意的老闆工人什麼的,也得有二三百人,裡面起碼有五六十人是符合資格的吧?那我就一百票了!一百票,對於龍川而言,整個城裡能有多少人投票???撐死幾百票而已。一百個識字的、溫飽的人認為咱還不錯。這也算可以了吧?」
「對啊!」李廣西猛地一拳捶在自己掌心裡,叫道:「以前都說即便是教會裡也沒有多少人會在乎這個,票不會多!但很多人靠我們吃飯呢!光工人就不少了!我們一年給工人幾十元呢,他方秉生再有錢也不可能花工人一年工資買票吧?工人他們可靠著我們吃好多年呢,誰敢不投票給自己老闆呢!」
張其結說道:「但是你我工廠裡都是外地人和年輕人居多,文盲也不少,這個怎麼算票呢。」
「選舉要選七周,可以讓不少人脫盲吧,」王魚家有點埋怨的看著張其結和李廣西叫道:「李醫生給你們說過多少次了,你們就不捨得讓工人脫產半天識字,我廠裡可是這麼幹的,一周鋼鋼的工作六天,半天聚會,半天識字,不識字怎麼讀聖經?看看,上帝把你們報應在了眼前了吧?本來現在都是簡體字和報紙畫報亂飛,很多工人也認識幾個字,請幾個人教教,很快就識字。」
「至於外地人入籍,其實只要給治安局申報一下就可以,很多工人都在我這裡幹了兩年多了,有發薪報稅的花名冊為證。就是怕麻煩沒有辦過而已。」張其結搓著牙花子說道。
這時,李廣西猛地搖著張其結的胳膊說道:「就算方秉生是過江龍,就他一個京城人啊!鴉片館幾個人也都是本地人啊,咱們也是啊,就算咱們是土鱉,也是地頭上的鱉,和那群蛤蟆咬咬,誰知道勝負如何呢?他們都來搶議員,說明議員就是寶貝疙瘩啊,為了這個寶貝疙瘩,咱們這個可以冒險上吧?」
張其結咬著嘴唇,看起來內心很緊張,彷彿手裡握著骰子在猶豫,嘴裡道:「可是他們要拿一兩萬出來啊,這錢買下縣城所有平民兩個月時間都夠了。」
齊雲璐呵呵一笑,說道:「一兩萬他們是沒有的,林留名說了,方秉生競選經費就是兩千元。」
不過說完,他一臉害怕的樣子又叫道:「不過就算他們在這裡花兩千,也是太有錢了!這完全打水漂的玩法啊!我們原來不過預計總共湊三四百元而已。」
「老張,鍾家良和翁建光他們都在搶議員啊!這東西有多珍貴可想而知啊!!我們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李廣西握拳大叫道。
「是啊,要是他們不來搶,我還真不知道這玩意這麼值錢!」齊雲璐摸了摸腦殼,四處看了看說道:「老范又沒來?要不,我頂替他第四位?說不定議員烏紗帽也砸我頭上了呢。」
接著他手捂胸膛叫道:「但是我說明啊,我最多出八十塊銀元,按方秉生那一套,一個人出伍佰元,那扯淡去吧!我不選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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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點,在鍾二仔豪宅高坐的民主黨同志沒有等來四隻敗犬,來的是齊雲璐,他還帶來了上午方秉生送張其結的銀臉盆和銀梳子。
「怎麼回事?!他們瘋了嗎?」聽完齊雲璐帶來的談判破裂消息,方秉生又驚又怒的拍案而起,其他四個同志也面面相覷,都心想長老會三個王八蛋是瘋病發作了,這種態勢下,還要自己選。
齊雲璐手舞足蹈的正要開口解釋,方秉生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交給齊雲璐:「齊先生,他們為什麼執迷不悟呢?能不能給說說?」
齊雲璐一愣,接過打開一看,卻是張嶄新十元紙幣,他驚喜的一笑,說了句:「這還用給錢啊?太客氣了!」
嘴上這麼講,手裡卻毫不客氣的把信封塞進褲兜裡,接著把長老會的戰略一五一十的都講了,當然略過了自己大嘴巴亂講民主黨的事情。
林留名送走齊雲璐回來的時候,李猛在台階上看著齊雲璐背影,一臉不放心對他說道:「老林,你別啥事都在齊雲璐面前講,那人也是個大嘴巴,什麼都說。」
「放心,我嘴嚴的狠。」林留名連連點頭,提著袍角走過李猛身邊,走了幾步突然一臉驚怒的轉頭問道:「102號同志,你說『也』字是什麼意思?」
「『李廣西說:土鱉也能咬死洋蛤蟆』?竟然想靠著教會和工人數目優勢和我們硬拚選票數量?」在四位同志請示的目光注視下,高坐上座的方秉生瞪起了眼睛,牙齒咬得咯咯響,眼鏡都被震得在鼻樑上亂抖,他咬牙切齒了好一會,才猙獰的低吼道:「老虎不發威,就敢當老子是病貓嗎?想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