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她想逃開他 文 / 鳳珛玨
沿途的梅花開的極好,林瀲衣坐在馬車之中,有些悵然。除了在南詔待了十年之外,那便是在西羅的十年。
二十年不算太長的時間,已經讓她度過了三生三世。
放下車簾,她想,她是再也不會踏入這片土地了,在這片土地上,沒有她一點快樂的回憶。
馬車忽然頓了一下,許久也沒有去意。林瀲衣眉頭一皺,不由得重新揭開了車簾:「發生了何事?」
她的聲音淡淡的,幾乎如寒水的溫度。
可在來人聽來卻是輕輕一顫。
「你想離開?」顧夜闌坐在馬前,俯視著車中的林瀲衣,原本清澈淡然的星眸,也漸漸染上一層氤氳。
林瀲衣的眼眸之中浮現一絲嘲弄:「晉王爺的消息真靈通,今日前來為本公主送行,本公主真是感動。」
無視林瀲衣臉上的嘲弄,顧夜闌的臉上依然淡然,殊不知他臉上的平靜正是惹怒面前人的女子。
「你要去哪?」他的唇動了動,終究只問出了這麼一句。
林瀲衣沉默片刻,笑起來:「事到如今,我要去哪裡哪裡輪得到你來管我?」
今天的顧夜闌沒有再穿他的一身黑衣,而是換做了儒色的長衫,披著潔白的披風,倒彷彿一位濁世佳公子。然而他的面色蒼白,那是一種失血過多的蒼白。
「跟我回去。」顧夜闌看著她,眸中蘊含著深深的眷念與淒苦。這樣的神情,竟是那般的惹人心疼。
可,一切都太晚了。
「顧夜闌,你在跟我說笑嗎?」她輕輕揮袖,含羞帶怯地笑,可是看在顧夜闌的眼裡,令他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我沒有說笑,我帶你一起走。」顧夜闌聲音不大,卻很清晰。
林瀲衣抬頭,看著他,唇角似笑非笑:「我憑什麼要跟你走,你以為你是我的什麼人?」
顧夜闌緊緊抿著嘴,神色僵硬。「你是我的妻……」
「你的妻子不是我!」他的話還未說完,林瀲衣便淡淡的打斷了他,她看著他,帶著報復的語氣,「與你拜堂成親的不是我,與你共度無數個日夜的人也不是我。你想的,念的,愛的,都不是我。這樣的錯誤,我犯過一次,不會再犯第二次。我的愛,你再也要不起,而你的情,我同樣承受不起。」
這一段話說完,顧夜闌的臉色幾乎失去了血色,若不是此刻他還在馬上,恐怕隨時都會倒下。
「我沒想到,你會這麼恨我……」對於她的嘲諷,他全盤接受。
「我曾經的確恨你入骨。」林瀲衣笑了,「可是將那一刀刺入你的身體裡,我發現我並沒有那麼恨你。」
明明在說著不恨,可是顧夜闌卻聽得心中發涼,他的身軀僵硬,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一句:「我寧願你殺了我……」
林瀲衣長睫微揚,斜眸道:「因為內疚?」
顧夜闌眸中閃了閃複雜的神色,確實沒有否認。林瀲衣笑:「顧夜闌,你憑什麼在傷害了我之後,還要我給你機會彌補你的內疚?」
顧夜闌的臉色慘白:「衣衣……」
「住口!」林瀲衣低聲呵斥,她的臉上換上了厭惡的神情,「不要再叫我衣衣,你不配。」
顧夜闌斂下眸,睫毛遮掩住他眼中的一些看不懂的神色。
「我會護你周全,我也會將一切真相都告訴你。」
林瀲衣搖搖頭,已經不再去看他:「顧夜闌,你我的緣分早在第一世已經結束,第二世,那只是唐輕容的一場夢,如今她已經完全沒有了記憶,智商也只如三歲的孩子。你想要彌補,是對我?還是她?」
顧夜闌看了她半晌,終是沒有說出話來。
林瀲衣臉上的嘲諷之意更深,她冷笑:「你們的天下,你們的陰謀與野心。與我又有何干。你們已經毀滅了我的兩世,從今以後,我不想再看見你。以後有我的地方,不要讓我看見你。」
說完這些,她放下車簾,這一剎那,淚水決堤。
她緊緊的摀住唇,不要自己有一絲一毫的洩露。
半掩著眸,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將聲音放得異常平靜,「我們走!」
她並沒有注意到隨著她出口的話語,顧夜闌的臉色是愈來愈難看了。
顧夜闌剛要策馬阻攔,卻被一把劍橫在了身前。
顧夜闌眉微蹙,看向攔路之人:「讓!」
沈雲凰可以感受到他的怒氣,可是他並不畏懼。
沈雲凰微微頷首:「西羅的晉王,請你回吧。」
顧夜闌看著他,神色冰冷,依舊是那一個字:「讓!」
沈雲凰微微詫異,忽然笑了,手上的劍卻沒有絲毫收回的意思:「西羅的晉王,你沒有任何理由阻攔我的公主。」
他特意強調了「我的」二字,聽在顧夜闌的耳邊,一股莫名的怒氣自心中升起。他怎會聽不出那話中之意。然而他的臉上依舊只是淡到蒼白的神色:「我的理由,便是她。」
沈雲凰聽此嗤笑:「顧夜闌,公主已經說了,她與你再無瓜葛,這樣糾纏不清,又是何必。」
顧夜闌握緊了手中的韁繩,緊抿著唇,看著遠去的馬車語氣淺淡:「這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
沈雲凰點點頭:「她是我的公主,與西羅的晉王也無關。」
顧夜闌怔住。
沈雲凰已經不再與他糾纏,轉身追上馬車。
顧夜闌剛要本能的策馬上前,便被數十名黑衣衛攔下。顧夜闌一皺眉,便見沈雲凰的聲音傳來:「與我東月王鬥,不自量力。」
見沈雲凰一揮手,數名黑衣衛一同攻向顧夜闌。這本是訓練有素的衛隊,此刻對付起顧夜闌來竟是絲毫不留餘地。顧夜闌與之周旋,白衣之下,血跡已經滲出,他慘白著臉色,稍稍遲鈍了一步,就被迎面而來的劍砍傷了手臂。
顧夜闌摀住腹部,忽然感到無力,這是她給他的傷口,傷口再深再痛,也及不上他的心痛。
看著林瀲衣的馬車消失在視線之中,顧夜闌只覺得心上彷彿有一塊肉正在被慢慢挖去,
顧夜闌臉色灰白,已經無心再應對周圍的殺招,他只是看著前方,喃喃出聲:「衣衣……」
他原本只是想護她,卻不想卻得到如今的結局,他寧願她可以恨他,可是事到如今,她已經連怨恨也不願再給他。她將自己徹底帶出了他的生命,她不再了,那他還有什麼可期盼,還有什麼可留戀?還有什麼可守護……
忽然之間,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迷茫與惆悵,無聲的,前所未有的,令人膽戰的悲愴,淹沒天地。
來到東月國,沈雲凰為林瀲衣找了一個護衛。沈雲凰說,這個護衛絕對忠臣,可保公主萬無一失。說這話的時候,沈雲凰的表情有些陰狠與詭異,更有些不耐與不屑。
林瀲衣不由的好奇,這樣一個令沈雲凰顧忌的人,會是什麼人。
當看見那道白影時,林瀲衣便知道,一切該來的都來了。只是沒有想到這麼快又會再見。
慢慢起身,林瀲衣拿起桌上的酒壺,將兩隻白玉杯斟滿,邊斟邊道:「這杯酒,你可要喝?」
秦朔只是默默地看著她,不置一語。
「這杯酒……」林瀲衣看了看手裡的酒,微微笑笑:「只是一杯清酒而已。」她走到他身邊,將其中一杯酒遞給秦朔接著道,「可是,這杯酒你我誰也推不了。」
秦朔接過酒杯,林瀲衣輕輕的笑了,眼中有著數不盡的哀愁。
秦朔將手伸出來,林瀲衣亦伸出手,酒杯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白玉杯在手,兩人心思各異。身在境中心在夢,雖道人生兩難.水無止休,豈亦此恨長存?頭一仰,微涼的水酒下肚。
林瀲衣看著秦朔將酒水飲下,卻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寧靜。但也在這一杯之後,就不復存在。
林瀲衣看著他喝下酒,再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酒,手一歪,酒水傾倒而出。
秦朔不解的看著她的動作,只見林瀲衣慢慢站起來,走到桌邊輕輕放下酒杯,淡淡道:「如果這是宿命,那根本不需這杯酒,不是嗎?」
秦朔怔怔的看著她,沒有反駁,塵緣是非,現實對錯,似乎都不算什麼。宿命如此,這個女子與他一樣,都沒有自己作出選擇,既然當初沒有選擇,現在還需再說什麼呢?
「你長大了許多。」秦朔低聲道。
林瀲衣卻笑了,笑的很嫵媚:「你為我做了這麼多,我豈能不長大。」
眼眸對上的一瞬間,秦朔臉色驟變,一個箭步上前,摟住欲倒下林瀲衣。
眉輕皺,秦朔低頭凝視著伏在他懷中微微顫抖的女子,她的臉色很是蒼白,已經有些許冷汗浮現在她的額頭,可以看出,她在隱忍極大的痛苦。輕輕扣住她的手腕,一觸及到她的肌膚,便感覺到一些涼意。
林瀲衣只覺一股清新又安穩的氣味傳來。彷彿緩解了一點疼痛。手腕處傳來一股暖意,她的意識有點恢復,卻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一把摟住秦朔的脖頸,將他的頭拉下。
秦朔大驚,想要退開,可有人卻比他更加固執,她在他的耳邊吐氣:「你不是要成就我嗎?怎麼能走?」
其實她根本沒有什麼力氣,可秦朔卻發現自己竟有些掙脫不開這個懷抱,愣了一下,懷中的人已經將自己完全的鬆懈。
看著熟睡的嬌容,秦朔暗自吞下喉中的血腥之氣,淡然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