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似水元年 第141章 新生(六) 文 / 注海
正月二十四,一直在背後遙控朝政的萬一言堂終於走正常程序——上早朝了。這還不算,他第一個站到那張所謂的宣講台前,開始路政宣講。他剛打開話匣,群臣就群起反駁,不過那些大臣實在是理屈詞窮,說來說去就是一個理由:勞民傷財。
對萬仁而言,要駁倒這些守舊大臣輕而易舉。
有大臣說修路之舉堪比隋煬帝挖大運河——自掘墳墓,萬仁立馬反唇相譏:「太宗皇帝也修大運河,怎就不見大明衰敗?隋煬帝之所以亡國,全因其好大喜功,急功近利,強行暴政,罪在其自身,不在運河。大運河開通,利大於弊,且不說運河興唐之論,敢問各位大臣的官俸是不是從大運河上運來的?若是沒有大運河,想必各位都要餓肚子。」
有大臣辯說漕運與驛道足夠維持大明江山一統,新修馬路全屬多此一舉。聽了這種論調,萬仁強忍笑意,反問道:「敢問各位大人,有誰覺得自家的地夠多了,房子夠多了,妻妾夠多了,錢夠多了?」
被這一連串的反問,那些大臣卻都乖乖閉口了,沒人敢站出來說自己已經知足常樂。因為他們都能料到:如果誰敢說自己不缺錢,眼前那個奸似鬼的人肯定會順桿子上:朝廷缺錢啊,既然你不差錢,這幾個月的俸祿就先不發給你了。
群臣都不想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萬仁權當他們是默認了,也不逼他們自認貪得無厭,話題一轉:「好大喜功,窮兵黷武,是為暴政;因循守舊,抱殘守缺,卻是惰政。暴政是自掘墳墓,惰政卻是諱疾忌醫自取滅亡,試問皆故步自封,不思進取,國家怎能長盛不衰?!」
萬仁環視一周,又道:「遙想秦漢一統中原,統一度量衡,統一文字,統一文化,開大一統之先河;隋唐承前啟後,兵威加於海內,宣教化於列邦,立天朝,定宗藩,四夷鹹服。我大明太祖高皇帝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太宗遣使數下西洋重立宗藩,我等自當繼往開來,為後人立不世之基;莫要待到行將就木,回想庸庸碌碌一生,沒給子孫留下任何財富,後悔遲矣!」
「本人言盡於此。」萬仁向天一拱手,做了一個標準姿勢,正色道:「願天祐大明。」
萬仁緩步下了講台,午門上傳來早朝的鐘聲,那些沉默不語的大臣一驚,忙整理好儀容,提起官袍下擺,在司禮監的引導下緩緩步入禁宮。百官按品級排列,萬仁官居從四品祭酒,位列是比較靠後的,不過他並沒有搞特權站到前面去,因為他的本意並不是來上早朝,而是來搞宣講演示的。既然宣講演示完畢,接下來的早朝就是走過場,他也沒有在朝堂上發言的打算。
不過,計劃趕不上變化,內閣首輔李東陽和分管工程的次輔王華一上朝堂,就公開表示支持修造北京至通州的糧道。內閣突然一反常態,正德始料不及,頓時不知所措,只得馬上把還在後面排隊等著上殿的萬仁傳上來,
按說明朝皇帝搞的是御門制度,早朝在承天殿前的承天門舉行,地方小,自然站不下多少人,只有內閣六部五軍都督府等軍政要員可立於君前議事,品級低的官員只能在後面排隊待宣。萬仁雖然很得寵,但是品級還遠遠不夠看。這不,當他上了朝堂,見兩旁身著大紅官袍的一二品高官虎視眈眈,不免覺得壓力山大。
萬仁定了定心神,心中暗道:還好不是天天上早朝,若是天天被這麼多大人重點關照,非得強迫症不可。
「萬大人,修路一議由你提出,內閣支持此議,你以為如何?」高鳳代皇帝發問了。
「修路一舉利國利民,內閣鼎力支持,是為好事。然尋油與瀝青提煉等事,紛繁複雜,微臣須自擔其職。且糧道乃試修新路,質量重如泰山,微臣須親自把關方可放心。」萬仁的意思很明顯:就是不放手給內閣去做,內閣想插手,可以,不過只能當包工頭,其他的諸如采油煉瀝青及質檢之類的事情,內閣想碰都不能碰。
在場的大臣可都是久經官場,聽萬仁這麼說,就知他是把修路一事自攬下來,內閣反倒是成了陪襯,以後路修好了,他居頭功,內閣只能沾些小光。群臣的臉色都有些難看,誰也不想給他人做嫁衣啊。
這不,謝遷不像李東陽那樣沉得住氣,出列道:「聖上,路政事關重大,當派一得力大臣總督之。」
謝遷說完,瞥了萬仁一眼,言下之意:想總督路政?你小子還不夠格。
「微臣贊同此議。」出乎謝遷意料之外,萬仁不反對,還道:「有大臣主辦修路一事,微臣亦可全心全意主辦尋油一事。」
見萬仁如此高風亮節,主動把手中的路政大權讓出來,謝遷有些不敢相信。不過,當他聽到「尋油」一詞,這才幡然醒悟:總督也是陪襯!因為修路的關鍵不在於有沒有總督,而在於有沒有瀝青。不管是讓誰去總督路政,到頭來還是要看萬仁的臉色行事。如若不然,主辦「油政」的萬仁不給提供瀝青,再得力的總督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還是李東陽腦子好使,他見謝遷一臉洩氣的樣子,如鬥敗的公雞一般,出列道:「尋油煉油等事事關重大,萬大人一主承擔,職責未免過重。臣以為,當著工部指派數名幹員協助辦理。」
想插手「油政」大權,萬仁可不傻,道:「如工部派來的臣工願意聽從微臣指揮,且能放下官老爺的架子,跟市井小民同吃同住同勞作,微臣不反對。只怕尋油鑿井之事太過下做,為士林所不齒。臣工不願與市井小民同甘共苦,只想坐享其成,派他們來不但幫不上忙,還會幫倒忙。」
擺明了說朝臣自命清高脫離群眾,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在場的大臣的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正德坐在龍椅上,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場唇槍舌劍,待到眾臣都不開口說話了,才道:「內閣盡速議定路政總督人選供朕御點,今日早朝議到此,退朝。」
皇帝下令退朝了,群臣就是還有話想說也只能等明天。不過,萬仁卻沒有隨大流出宮,而是又被召進深宮去了。
與往常一樣,正德下了早朝就奔仁壽宮而去。自從仁碩公主出世,這位小公主就成了太后的心肝寶貝,也是正德的開心果。這不,正德天天都往仁壽宮跑,一是給太后請安,二是去看看皇妹。那些諸如皇妹沖朕笑了,皇妹敢伸手「打」朕,皇妹生朕的氣之類的小事,他總是掛在嘴邊。
「小仁子,過來。」張太后突然沖萬仁叫道,待得萬仁走到她面前,她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會,才道:「這樣才像樣子嘛,以後進宮得著官袍,以前總是穿著布衣就進宮,讓外人看了,還以為朝廷發不起官服。」
「微臣出身市井,整日跟市井小民廝混,穿官袍太費事也太礙眼,若不是今日上早朝,微臣真不願穿。」
「說你還敢頂嘴,你小子膽子越來越大了。」張太后很生氣,沖宮女道:「把公主抱過來。」
公主卻張太后懷裡,她沖萬仁道:「把頭伸過來。」
萬仁知道張太后想幹什麼,只得依言把臉靠到小公主面前,只見小公主那雙大眼撲眨撲眨的看著萬仁下巴上的那寸許長的鬍子,抬起小手就要拔,「疼」得萬仁呲牙咧嘴。張太后與正德見了,都哈哈一笑。
話說兩天前,萬仁給小公主做健康檢查,小公主突然伸手要「拔」他的鬍子,這讓張太后見了,引得她哈哈大笑。自此,這種拔鬍子的小把戲,成了仁壽宮的一大樂事,張太后總是樂此不疲,正德也愛看這種胡鬧。
玩笑開完了,萬仁見正德興致很高,才道:「微臣此次入宮,是來請辭的。」
「請辭?你小子又嫌官小,要辭官?」張太后先急了。
「不是,微臣主辦尋油一事,需離京數十日。」
「這種小事,讓下人去辦,皇上還要你協助理政。」張太后自是不允的。
「微臣何曾捨得離京,然尋油一事事關修路大業,微臣不得不親自去辦。」萬仁苦著臉道。
正德也知找油一事事關南北御道能否早日開通,可是萬仁一旦離京,他就失去了智助,皺眉道:「朕親政之初,缺不得仁兄輔助。」
「如今朝政清平,宮廷井然,皇上聖明,定能獨當一面。司禮監高公公老成持重,內事難決,可咨於斯;李首輔能謀善斷,外事難決,可召其入對。」
「你離京後,公主若有不豫」張太后見皇帝有贊同的意向,忙道。
「小信子會時時入宮,代微臣為公主檢視。」
「若你小子不在,哀家總是不放心。」
「微臣此去辦事,若事情辦妥,定會早早歸京。若事情辦不妥,四月前也會歸京。」
「四月?」張太后搖搖頭,道:「哀家不管事成不成,三月之前,你小子必須回京,如若不然」
張太后沒有往下說,不過萬仁也知後果會非常嚴重:拔鬍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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