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自由誠可貴 第120章 佈局(上) 文 / 注海
萬仁本與文臣們並不相得,只是與來訪的康海客套了幾句,就端茶送客了。等康海去遠了,唐寅才道:「他本有事相求,在下知大人輕易不許人,是以勸其莫提。」
「他有什麼事?」自視清高的文官上門,肯定不是閒著沒事來串門。萬仁雖然與文臣們並不相得,但他向來對事不對人,只要不是有悖於人情法理的事情,且在他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他是不會因人而廢事。
「不是他有事,而是他的朋友李廷相有事。」
「李廷相?山東濮州的李廷相?」一提到這個名字,萬仁就想起風塵子,那道姑似乎就自稱是李廷相的妹子。
「正是他,他因事與閹黨交惡,如今全家都被捉到」唐寅說著,卻見東家的臉色陰晴不定,非常識趣地閉口不再往下說。
「李家的事我已經知道了,我愛莫能助。」
「大人,為何?」常常見義勇為的東家居然不為所動了,唐寅很是驚訝。在他看來,讓他重返考場這麼難辦的事萬東家都能言出必踐,李家這點事只要在皇帝面前說上幾句公道話就能搞定,何樂而不為。
「不為什麼,李家人已經捅破天了,此事非我所能預。」
「捅破天了?」唐寅不解地問道,他還以為李家下獄就是因為劉太監從中作梗。
「既然你問起,不妨跟你說了吧,李家這一次只怕是要被滿門抄斬。」
「這又是為何?」
「為何?我身上這傷就是被李家人弄出來的,就算我肯既往不咎,聖上也要治他們弒君罪連坐。」
「啊!」唐寅一聲驚呼,頓時傻眼了。他哪裡想到這李家人這麼能惹事,弒君罪!這可是大逆不道十惡不赦,誰要是攤上這一條罪名,三族都不夠砍的,神仙都沒法救。
「哎,活路不是沒有,這要看那個刺客怎麼說了。」萬仁一陣搖頭歎息,他知道自打風塵子向皇帝行兇的那一刻起,她的名字就已經上了死神的日記本,就算他向皇帝求情,最多能幫她求得一個體面的死法,免於凌遲酷刑。至於李家上下數十口人要不要陪著她一起上路,就得看她夠不夠聰明,會不會為家人找好替死鬼。
一個只因一時衝動就敢向皇帝的下手的人,萬仁不指望風塵子會找替死鬼。不過,萬仁心裡早有計劃,替死鬼也有現成的了,只要在適當的時候,用適當的方法點撥她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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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行刺皇帝的欽犯,風塵子入住北鎮撫司最裡層一間守備最森嚴的單間。為了防止她『自殺』,她的手腳被被捆起來。若不是皇帝交代過要留活口,只怕她現在已經被打到半死了。
劉瑾雖然掌管東廠,但是在錦衣衛北鎮撫司這一畝三分地裡,他還沒有指手劃腳的份,而對犯人的刑訊工作還是由錦衣衛主辦,東廠劉公公也只能到場旁聽。
而這個案子是欽定逆案,是要從快從嚴查處的,本著寧可殺錯也不可放過的原則,主持審訊的錦衣衛張千戶讓手下把風塵子帶到刑訊室,又是威逼又是利誘,變著法子地盤問她是受誰主使,還有沒有同夥。
可是風塵子死到臨頭了還嘴硬,總是那句:「無道昏君,人人皆可殺之。」
由於皇帝交代過要留活口,錦衣衛也不敢上大刑,面對威逼利誘,風塵子卻死活不肯開口攀供,再這樣審下去也審不出什麼花樣來,張千戶只得停下來,向在場監審的指揮使夏國丈請示,要不要動一些小刑。
夏國丈看了風塵子一眼,見其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只怕就是上大刑都沒法撬開她的口。正當夏國丈舉棋不定之時,坐在其身邊的劉瑾突道:「國丈,能否借一步說話。」
「這裡皆是自己人,劉公公有話直管明說。」
劉瑾輕輕地咳了一聲,壓低聲音在夏國丈的耳邊道:「如今朝野上下風傳,說綁匪與萬仁本是一夥,這些人合謀邀功,只怕這名刺客也是」
「傳言不可信。」夏國丈不是傻子,不用想也知道劉公公想拿別人當槍使,夏國丈自然不會蠢到去查萬仁。且不論傳言是不是真的,如今萬仁是皇帝跟前的第一紅人,錦衣衛想查什麼人都行,就是不能查他。
「國丈,此案關係聖上安危,不可不深究。咱們身為臣下,自當深究到底,任何可疑之人皆要細查。」
「劉公公總督東廠,想查誰不可?此事還請公公自為之,本侯自然不會越權。」父以女貴,夏國丈得封侯爵,他可不怕劉瑾,也不會跟劉公公一起趟渾水。
「國丈言重了,咱家與國丈一樣,皆是忠於王事,錦衣衛與東廠本是一家,自當精誠協作同保大明江山,哪裡談得上越不越權。」
「錦衣衛有錦衣衛的職司,東廠有東廠的職司,各不統屬,怎可說是一家?劉公公想辦什麼案子,著東廠去辦即可,錦衣衛絕不敢過問。」夏國丈的態度非常堅決,就是不想給劉公公當槍使。
「國丈,您這話就是抬摃了,東廠可以查案,可以捉人,但是案犯捉回來了,還不得交由北鎮撫司來提審?咱家想查辦亂臣賊子,還不得有國丈您點頭?」
「劉公公對錦衣衛的職司有意見,大可上奏聖上,只要聖上准奏,東廠自立詔獄也無妨。」夏國丈有些生氣了,因為東廠騎在錦衣衛頭上已經不是一兩天了,這些日子裡,東廠總是以一些莫名其妙地原因把「欽犯」捉到北鎮撫司來,錦衣衛要幫東廠看人,還要幫弄各種「供詞」,儼然就成了東廠的馬仔。
見夏國丈生氣了,劉瑾也不敢再說你的人就是我的人這種話,不過他還是不甘心,道:「此案事關聖上安危,東廠不能坐視,要派人參與提審。」
「劉公公想審就審,本侯可不敢攔。不過聖上可吩咐過了,要留活口,劉公公可別把人給弄死了,讓本侯沒法向聖上交代。」夏國丈不用想也知道劉瑾想對欽犯屈打成招,借此栽贓別人。不過,夏國丈沒有攔,因為事不關己,他樂於看到劉公公跟別人鬥法,鬥得兩敗俱傷更合他的意,他可以藉機擴大錦衣衛的權勢。
從夏國丈這裡得到提審欽犯的許可,劉瑾急不可待地在親信的耳邊吩咐了幾句,就讓這位親信太監接替張千戶成為新的主審。夏國丈領著一幫錦衣衛在一旁看熱鬧,同時也是在監視劉公公,免得他玩得太過火。
「說,是受誰主使?」那太監尖厲的聲音,有如鬼哭。
「呸,閹狗。」風塵子一口唾到了那太監的臉上。
「嘴硬不說是吧,咱家有辦法要你說。」那太監說著,從衣袖裡拿出一張紙,在風塵子的面前晃了晃,風塵子看了臉色頓變,怒道:「你們敢動他們,本道做鬼也不饒你們。」
「不是咱家想殺他們,而是聖上要殺他們。你膽敢行刺聖上,此乃大逆不道,按律是要抄家滅族的。」那太監得意地說道,他手上這張紙之所以能讓風塵子動顏,因為它是一張度牒,從風塵子出家的道觀裡找來的,上面記明瞭她的原名與原籍。
「本道出家多年,早已與本家無關,本道即已是無家之人,家何從抄起?」風塵子急忙辯解道。
「咱家可管不著這些,如若你不肯招出幕後主使,咱家無法與聖上交差,只能認定你是受了家人主使,殺了你一家結案。」那太監在風塵子的耳邊低聲道。
風塵子聞了此言,腦子嗡地一聲變成一片空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太監得意地一笑,又尖聲道:「咱家只想捉到幕後主使好了結此案,如若你肯從實招來,咱家或許還會向聖上求情,饒過你的家人。」
風塵子看了看那一臉得意的太監,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說出話來。不是她不想說,而是沒得說,她行刺皇帝之舉全屬一時激憤,根本就沒有什麼預謀,更沒有什麼人主使。
那太監倒也不急,只是輕飄飄地說了一句:「你今夜好好想個明白,明日咱家還會來審,你若還是不說,休怪國法無情。」
那太監之所以給風塵子一個晚上的時間,可不是因為他大人大量,而是要想栽贓一個人,必須要先串供,這一個晚上的時間,正好是讓風塵子背供詞,在提審的時候才能不出岔子。
至於怎樣使把事先編好的供詞送到牢中,劉瑾也早有打算,他已經收賣了一個送飯獄卒,讓這個獄卒送飯之時把「供詞」塞到飯食中送進去。
「只要拿到欽犯的口供,看你萬人坑這一次死不死。」劉瑾得意地一笑,領著眾親信太監揚長而去。
而這一幕,自然也落到了角落中一個很不起眼的小錦衣衛的眼中,這個錦衣衛借口說要小解,匆匆離開了詔獄。而當他來到詔獄外的一個拐角處,一拐就進了一家小茶樓,坐到了一個茶客的背後,兩人一邊喝著茶,一邊背對背地「自語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