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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自由誠可貴 第117章 本份(上) 文 / 注海

    東廠作為皇帝的耳目,天下間無處不可查,無事不敢管,無人不敢惹,可以說是權力無邊。即便是如此強悍,牟賦還是知道有些人東廠不敢惹,有些地方不敢查。這些東廠惹不起的人,是比皇帝還大的大行皇帝,即死皇帝;那些不敢查的地方,自然就是皇陵。

    當然,皇陵重地,有重兵把守,不是一般人可以進去的。不過,牟賦不是一般人,他的人脈就延伸到了這種神秘且不起眼的地方。

    且說弘治帝繼位之初,宮中很多太監因為表現不良而被查辦,當時負責查辦這些太監的就是牟賦。他知道這些太監之所以這般壞,主要還是因為身為主子的憲宗皇帝上粱不正,所以他對一些不是主動為惡的太監採取了寬大處理,一些看似難逃一死的「壞」太監在他的多方周護下,最終還是保住了性命,其中有幾位太監被派任茂陵司香,就是給已故的憲宗皇帝守墳。

    那些僥倖保住一命的老太監自然承牟賦的人情,別看他們身份卑微,到了關鍵時刻還是有講信義的。就在皇帝被綁之日,牟賦意料到有人會對萬仁的家人不利,所以派幾個親信將他們藏到糧車裡偷運到茂陵,打算先讓他們藏一段時間避風頭,如果萬仁還不回來,他就等風頭不這麼緊了,再想辦法把他們弄到關外去。

    如今萬仁回來了,他的家人也就沒必要再東躲西藏,牟賦只想偷偷地把人運回來,這事就揭過不提,畢竟把「欽犯」窩藏在皇陵這種事見不得光,要是讓外人知道了,追究起來會有大麻煩。

    被送離京城之後,萬義等人就被一個老太監關到一間黑屋裡,每日送飯送水之外,沒跟他們說過一句話,他們自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擔驚受怕地過了五天,這一夜,接他們離京的劉叔和李叔趕著糧車又來了,還是讓他們藏到糧車裡,接著又是一路顛簸,在一個岔道口停了下來,眾人換乘牟賦派來的馬車,就一路往京城趕。

    返京的途中,他們已然得知老大回京了,只是受了傷,沒能來接他們。賽仙兒一聽話萬仁受了傷,急得臉都白了,萬義更是一路催著車伕快點趕路。可當他們火急火燎地趕到牟府時,卻發現萬仁一大早就被太后急召進宮去了。而萬信剛回到牟府,就被等候多時的太監傳進宮去。

    萬仁勉強可以起床了,不過要人扶才能走道,這一次進宮,自然是被抬著進去的。按說太后要嘉勉他也不急在這一兩天,關鍵是宮中出大事了,據來傳的太監說,太后突然流血不止,只怕是要流產了。

    經歷了喪夫之痛,兒子又不讓人省心,自己還大著肚子,萬仁不得不佩服這位堅強的母親。讓人費解的是,皇帝兒子行蹤的那幾天她沒急出病來,反倒是兒子回來了,她卻出問題了。

    別人百思不得其解,不過萬仁卻能理解:人在精神高度緊張的情況下,身體各項機能都在超負荷運作,這種情況下看似非常健康,可是當人的繃緊的家神經一鬆弛,生理機能直線下降以至於病來如崩,而最先遭殃的就是肚子裡那個脆弱的小生命。

    當萬仁趕到仁壽宮時,卻見張太后的血還沒止住,可是在沒有醫療器械和針藥的情況下,他也是束手無策。情急之下,他突然想起萬信會針灸,或許可以解救。本著死馬當活馬醫的精神,萬仁只好請皇帝派人出宮去看萬信回來沒有,見到就馬上帶進宮來。

    在等萬信入宮的時間裡,萬仁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給張太后打氣,讓她不要害怕,身體要放鬆呼吸要放緩,以減少對胎兒的擾動。由於孕期只有五六個月,胎兒還剛剛成型,連早產的條件都不具備,如果萬信不能幫忙止血,那只能引產,把胎兒打掉以保張太后的性命。

    太醫院的御醫們不知是醫術不行還是不想擔干係,他們都說唯今之計只有引產才得以保全太后性命。可在萬仁看來,打胎是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實施,只要有一線希望,都應當想盡一切辦法保住這個弱小的生命。

    很快,萬信就趕到了仁壽宮,有幾個太監還把他要用的東西都帶來了:全副針灸用具,外加一套用酒泡過的棉袍。宮裡的規矩,太醫都都不得隨意觸碰后妃的身子,更是看不得,平時要用針灸,也都只能在手腳等無關痛癢的穴位上下針,難免有頭痛醫腳的嫌疑。而萬信先讓宮女幫太后換上這棉袍,他才好隔衣下針。

    能如此變通,萬仁都不禁有些佩服這個五弟的急智。然而他又是萬仁所薦,張太后也聽信不疑。很快,就換好準備妥當。

    孕婦流血不止的原因有很多,病因很複雜,但是首要任務是止血。萬信也深知這一點,他在太后的腹部連下數針,並在銀針上拿捏提按了一會,又讓太監備上一些用艾草燒熱的小罐子,去針之時,又把這些小罐子蓋壓到下針處。而而件棉衣本來就被酒水泡過,經小罐內餘存的熱力一發揮,一陣藥煙滲入到肌膚下的血脈中。

    這一番讓人匪夷所思的急救法還真起效了,太后腹中胎兒也漸漸停止了擾動,血流也變緩了不少。可是只過了一會,小罐上熱力全失。萬信還是故技重施,在施針下罐的同時,還讓太監備下止血散淤的湯藥,急給太后服下。

    又是針灸又是拔罐又是用湯藥,經過了大約半個時辰的努力,張太后的流血終於止住了。可能是由於失血過多,太后的臉色卻是很差,萬信又給她開了一劑安神助眠的藥,讓她安睡保胎。

    從太后的寢宮出來,萬信的後背已經濕透,被這九月的冷風一吹,身子不禁有些顫抖。萬信也算是太醫世家出身,知道給帝后看病不是什麼時候優差,別看御醫都只是七八品的小官,但是要擔很大的風險。如果帝后有什麼病治不好,不管錯在不在御醫,他們都難逃責罰。這一次要不是因為是萬仁開口相請,他還真不願意進宮來擔這份干係。

    也正是因為權輕責重,那些御醫以前就算是名聞天下的神醫,到了宮中都會變成顧慮多多的「庸醫」。也正是「庸醫」遍佈,大明朝的皇帝的健康一直都很是問題。自明太宗之後,明朝的皇帝們沒有一個活得過五十歲。

    當然,這或許是皇帝自身的原因,他們或是操勞成疾,或是酒色過度,或是濫服丹藥,在各種各樣不健康的生活方式下早早地熬干了生命。但是御醫人輕言微,不敢也不能向皇帝建言養生保命之術,這也是明朝皇帝英年早逝的原因之一。

    坐在一邊的萬仁似乎看出了萬信心中的感慨,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坐下來先休息一會,畢竟太后剛止住血,可能還會舊病復發,他們暫時還出不了宮。

    仁壽宮的太監們也很識趣,沒等太后吩咐就給萬氏兄弟傳來了御膳。只是宮裡的飯食,萬仁總是覺得不太放心,雖然這些食物都有傳膳的太監試嘗,但也不能保證絕對安全。試嘗只能嘗出急性毒藥,至於那些慢性毒藥,根本就是防不勝防。而御膳房在紫禁城外,一頓御膳從烹飪到傳送經手的人很多,根本沒法防止有人下毒。

    萬仁只是吃了幾塊點心墊墊肚子,其他飯食一樣都不碰,而萬信更是什麼也不吃,或許是因為他爹就是死在宮廷用毒的陰謀中,以至於他對皇宮裡的食物,酒水,藥湯等等一切入口之物都心存戒備。

    「太后病情如何?」下了早朝的皇帝終於出現在仁壽宮,自從被綁匪綁了去之後,他今日突然宣佈要上早朝,這讓朝中那些個大臣們欣喜異常,在他們的看來,皇帝要改弦更張、勵精圖治了。

    只可惜,皇帝只是處理了幾項重要的軍務,又宣佈了一道人事任免令:把一個叫王瓊的地方巡撫提為順天府尹,把張泰外派到廣東去任巡撫,接著就早早地宣佈退朝了。

    雖然早朝過程很短,但是朝臣們也還是看到了皇帝身上起了變化,以前的皇帝上早朝從不發表個人意見的,大臣們說什麼,他就聽什麼;就算是有什麼命令要下,也通過太監傳旨,基本上不親自向大臣下令。而這一次他居然不經太監傳話,又不經大臣廷議,就頒布任免令,這可是要乾綱獨斷的顯兆。

    乾綱獨斷本是皇權應有之意,但是在群臣的眼中,乾綱獨斷就是剛愎自用殘暴不仁等詞的同義詞。散朝之後,群臣又是膽戰又是心驚,三五成堆地商量著對策。

    皇帝自然不知道手下的大臣會這麼敏感,他急急地下命令,早早地下朝回來,是因為他聽說太后病了,他要過來問安。他到了仁壽宮,發現萬氏兄弟也在,反倒是覺得安心了:在他的印象中,萬仁從來不會辦砸事。

    「暫時沒事了,只是還要留心靜養。」萬仁答道。

    「沒事就好,又有勞仁兄了。」

    「此次全由小信一人主治,我一點忙都幫不上。」

    「仁兄推薦的人,自然是好的,朕定要重用,先提為太醫院副使,何如?。

    「謝皇上恩典,草民不願為官。」萬信倒是先拒絕了。

    「這個」皇帝哪裡想到萬氏兄弟個個都是不願意當官的主,他有些尷尬地看向萬仁。

    「如陛下真想封賞,那就賞他些醫書藥典吧。」萬仁知道這個小弟想要什麼,就開口代為請賞了。

    「這是自然,只是萬信醫術非常,朕想把他留在宮中,以備不虞。」

    「陛下,即便不是官,我們都會應旨入宮為帝后視病,這是身為醫者的本份。若陛下將小信強留在太醫院,只怕他會變得跟那些御醫一樣,心裡只想著推諉卸責而不是用心於治病救人。」

    「那倒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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