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自由誠可貴 第116章 失寵 文 / 注海
皇帝「南巡」歸來，入城儀式自然要風光大辦以示慶賀。在這一方面，明朝的臣子們可謂是用心良苦，他們為了顧全皇帝的臉面（同時也是顧全他們自己的臉面，君父君父，就是君為父，說皇帝不好其實就是罵自己的老爹是龜孫，那是自取其辱），就算是皇帝被人綁了去，也有一套套說辭，比如說英宗皇帝被也先綁到漠北的那段悲慘經歷，在史書上卻有一個冠冕堂皇的詞：北狩——皇帝不是被綁了當肉票，而是去北方打獵，還親自教化蠻夷，讓蠻夷感受大明朝「文治武功」的強大。
如今皇帝也被賊人綁了去，而如此經歷自然也被冠上一個風光體面的詞：南巡——皇帝微服出宮，視察民間疾苦，與民同樂，如此親民愛民之舉自當大力宣揚。[搜索最新更新盡在|com|bsp;至於實情如何，那就是啞巴喝水——冷暖自知。皇帝本人就不興那一套虛文，他行至正陽門外時，無視那些正在夾道歡迎的臣子們，而是下令移駕龍鳳店。
這下，劉瑾急了，忙說太后思念聖上，以至於鳳體欠違，勸皇帝先進宮給太后請安。他之所以這般說，明為體察君心，其實是因為皇帝不在京的時間裡，他順水推舟將陷失皇帝的罪名加到萬仁的頭上，還迅速果斷地辦了一件大快己心的事——把龍鳳店查抄了。
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才過了幾天，萬仁又回來了，還成了頭號功臣。他本想設法補救，把龍鳳店回復原狀。可是東廠那些手下的手腳不太乾淨，抄家的同時沒少自肥，以至於很多東西都要不回來了。而且由於「執法」手段簡單粗暴，有很多東西，特別是那些字畫書籍都被嚴重損毀了，根本沒法修復。
雖然把龍鳳店抄了，但是劉公公卻沒能把萬仁的家人怎麼樣，不是他不想，而是找不到，那十來個人自從皇帝走失那天起，就如同人間蒸發一般，他派了無數東廠番子明察暗訪，幾乎把京城內外翻了個遍，卻還是尋不到他們的蹤跡。
不過，劉公公還是暗暗慶幸：幸好沒捉了人家的家人，要不然，這一次可就慘了。當然，把人家的家抄成這副狼籍的樣子，這個梁子肯定是結下了，人家肯定是要報復的。而劉公公的計策就是先把皇帝勸回宮穩住，再想辦法羅織罪名把萬仁整死以絕後患。
劉公公的算盤打得響，不過，皇帝已經不是那個輕易就能哄騙的小孩子，「南巡」的這幾天，他遇到了兇惡的山賊、好心的老婆婆、奉公守法的良民、欺壓良善的惡霸、枉法昏聵的污吏以及手段凶殘的刺客，歷遍了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他在看人看事時多了一份審慎。而劉公公不要他去龍鳳店，反倒是讓他覺得更加要去看一看。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真是嚇一跳。當皇帝來到龍鳳店外時，發現那塊金字招牌不翼而飛。而當錦衣衛推開龍鳳店的大門時，他更是大開眼界：店內隨處可見破桌子爛椅子，碎紙破布落了一地。如果不是親眼目睹過龍鳳店往日的風光，他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進了荒郊野宅。
萬仁躺在擔架上也看到了這一幕，他一言不發，讓人把他抬到內宅，卻發現裡面貴重的東西全部不翼而飛。他讓人把一個被人砍破的櫃子打開，發現裡面空空如也，而那些先帝和太后所賜之物本來都放在裡面。
再來到書房，萬仁發現那些費盡萬智數月心血抄來的書籍都被無情地丟棄在地上，他的雙眼開始充血發紅，對抬擔架的錦衣衛道：「放我下來。」
擔架落地，萬仁強忍著後背上的傷痛，掙扎著爬起來，將散落了一地的殘書撿起來。那些錦衣衛見狀，忙衝過來扶住他，還道：「大人您要靜養，這些東西讓小的們來收拾。」
「出去，都給我出去。」萬仁一把推開扶住他的錦衣衛，口中還喃喃自語道：「你們眼裡東西，卻是世間最珍貴之物。」
那些錦衣衛哪裡想到一向不溫不火、待人友善的萬大人居然也有著急上火的時候，他們訕訕地站在一邊，不敢走開，又不敢進屋去。萬仁一頁頁地撿書的情景，自然落入了跟進來視察店情的皇帝的眼中，他頓時怒不可遏，對身後的一眾太監問道：「這是誰幹的好事？」
那幫太監跪倒了一地，口呼死罪，卻沒一個人認。而身為事主的劉公公，此時恨不能把那些負責抄家的東廠番子們都捉起來砍了。
「那還不快去查，龍鳳店蒙先帝賜名，如今卻遭人損毀，朕顏面何在？！」
皇帝很生氣，後果自然是很嚴重。劉公公再想抵死不認，也有心沒膽了。他連連磕頭，道：「聖上出巡，老奴風聞龍鳳店內藏有奸賊，要對聖上不利。老奴將事稟報太皇太后，得了太皇太后懿旨，才派人來查封。」
劉瑾這般說，明顯是在拿太皇太后當擋箭牌，他知道太皇太后不是一般地討厭萬仁，簡直就是恨之入骨，原因無外乎萬仁對吳廢後太過「關愛」，落了她老人家的面子。劉公公要對付萬仁，她老人家自然是樂於幫忙的，查抄龍鳳店之事，她老人家不但是知情者，也是熱心的參與者。
也正是有太皇太后撐腰，劉公公才如此放心大膽地抄萬仁家。本來，他還想在龍鳳店內「翻出」一些龍袍玉璽兵器之類的東西，可是他還沒來得及準備，皇帝就「南巡」歸來了，他的計劃也就泡湯了。
「哼！」一聽到是太皇太后的命令，皇帝一甩手，不再理會劉瑾。別的太監心裡亮堂得很：這是失寵的前兆，就算有太皇太后撐腰，劉公公也很快就要完蛋。
劉公公的智商有限，沒想到當他把太皇太后抬出來當擋箭牌時，他就離死不遠了。因為太監的權勢是皇帝給的，皇帝捧得起你，也踩得扁你。如果一個太監另尋了後台，那就是對皇帝不忠，不忠於皇帝的太監只有死路一條可走：沒有了皇帝的庇護，再風光的太監也不過是過街老鼠而已。就算皇帝肯手下留情，也難保朝廷上那些文武大臣不窮追猛打。
眼看劉公公就要完蛋，那些本來與其共進退的幾位大太監們，這時心裡都打起了自己的算盤，而那位年紀最大資格最老的高公公（高鳳），心中已然決定與劉瑾決裂，另謀合作者。
當太監們各懷鬼胎之時，皇帝已經步入了書房，與萬仁一起撿書。那些太監見了，哪裡敢站在一邊閒看，可當他們剛要邁步進入書房，卻被皇帝轟了出去，理由是他們的手腳不乾淨。
好不容易才把地上的那一堆書撿完，皇帝才道：「丟了甚麼緊要之物，朕都下令追討回來。」
「若是些許財物，丟了也就丟了，微臣不放在心上，只是先帝與太后所賜之物也遺失殆盡，微臣實是有愧於心。」
「仁兄放心，就是掘地三尺，朕也要把那些東西尋回來。」
龍鳳店被損毀成這樣，暫時是住不下人的，皇帝從店裡出來，就分派一隊錦衣衛負責看守此地，接著就在眾臣的拱衛下進了城。百姓的夾道歡迎，倒是沒能使他高興起來。因為一回到京城，就意味著這幾天的冒險經歷要告一段落，他還要接著過枯燥乏味的宮廷生活。
皇帝南巡歸來，自然要從大明門風風光光的入宮，一年開不了幾次的大明門終於大開，文武大臣們如排練過了一般，排列在道旁等皇帝的御駕經過。皇帝「被」換上龍袍，升坐奉天殿大殿，接受大臣們的朝拜。
搞了這一套煩不勝煩的入宮儀式，皇帝像是木偶一樣被擺弄來擺弄去，不禁有些懷念以前偷遛出宮又偷遛進宮的往事，那才叫輕鬆愜意。
萬仁沒有隨行入宮，他被接到了牟府暫住。雖說牟賦已經致仕在家，不過人脈還在，他執撐錦衣衛期間，沒惡整過什麼人，倒是結交了不少朋友，所以在宮中和朝中的人望都不低。雖然明知他與萬仁是死黨，劉瑾也沒能拿他怎麼樣。
牟賦見萬仁被抬回來了，馬上讓下人整出一個房間，讓他入住。
「怎麼搞得這般慘？」牟夫人見萬仁身上有數處傷口，沒好氣地問道。
「別提了，倒霉催的。」
「倒霉？這世上也就你最運氣，老夫我護衛先帝十多年，都沒遇到過這等救駕立功的好事。」牟賦卻一臉不滿地說道。
「他們人呢？」萬仁沒給牟賦繼續埋怨的時間，轉而問起了家人的下落。
「他們這幫小鬼頭，一個個都跟你一般，精似鬼滑如油，老夫都不知道他們藏到了哪裡。」
「呵呵，您老真的不知？」萬仁自然是不信，如果沒有人庇護，家人早就被東廠的人給捉去了，至於誰能而且願意提供庇護，那就只有牟賦了。
「都說你精似鬼，這一點都不假。不錯，人是老夫藏起來的，藏在一個東廠番子不敢查的地方。」
「哦，這個世上還有東廠番子不敢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