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自由誠可貴 第089章 變數(上) 文 / 注海

    在內閣會議上，李東陽曾表示過只要趕走「八奸」就行，不必趕盡殺絕。這倒不是因為他懦弱，更不是他對太監心懷仁慈，而是因為他比別人考慮得更深，想得更遠，他知道：要殺「八奸」，不能操之過急。

    為何？急則有變！

    要說明朝官府草菅人命，那是一點也沒錯的，因為每年總會有很多人死得不明不白。但是要想通過法律途徑，「光明正大」地殺一個人，那卻是很難很難。江洋大盜也好，亂臣賊子也罷，這些人被捉進大牢，法司只是負責審判，而死刑覆核權卻在皇帝的手上，只要皇帝不勾決，犯人就是被定了死罪也死不了。[搜索最新更新盡在|com|bsp;而劉健等人沒有考慮到這些，偏偏要挑戰這一高難度動作，不但要威逼皇帝批捕，還打算威逼皇帝批刑，就連萬仁也佩服他們「敢想敢干」，殊不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而李東陽比劉健等人思慮成熟得多，他主張先把「八奸」趕出朝廷。因為他知道，這些太監一旦離開皇帝，就變成喪家犬，這種落水狗想怎麼打就怎麼打。只要時機成熟，隨便找一兩個言官狠狠地告他們一狀，失去了皇帝的寵信，他們想不死都難。

    只可惜，這個世界上聰明的人很少，自以為是的人卻很多，李東陽的合理化建議沒有得到同僚的認可，反倒是讓自己蒙上了妥協派，懦弱的罵名。最後，當皇帝同意捉拿「八奸」的時候，這些同僚更是歡欣鼓舞，以為勝利在握的同僚們更不會再聽他的建議了。

    傍晚時分，李東陽獨自一人從皇宮裡出來，看著天邊暗淡的晚霞，無比惆悵：風雨欲來，多事之秋啊！

    「老爺，回府吧，夫人和小姐正等您回去吃飯呢。」一個老僕拉著一匹馬，在東安門外久候多時了，他身後還停著一頂官轎，是專門來接老爺下班的。

    「阿成，你先回去告訴夫人小姐，說我還有事，今夜不回府了。」李東陽拉過老僕的馬，上馬就往南走。

    「老爺，天都快黑了，您這是要去哪？」老僕忙追了上來問道。

    「我出城去會一會小友，不會有事的。」

    李東陽一鬆韁繩，一人一騎絕塵而去。一路急奔，正好趕在正陽門關閉之前順利地出了城。

    這時，龍鳳店早就關門打烊了，眾人正圍坐著吃晚飯，突聽到一陣啪啪啪的敲門聲，不等萬仁吩咐，丫鬟司琴就小跑著去應門。

    「大家正吃飯啊，老夫來得真不是時候。」李東陽剛進店門，就見十來個人在聚餐，忙自告不速。

    「李大人如些行色匆匆，想必還未用過晚飯。司琴，給李大人添一副碗筷。」朝廷從一品的大員上門，萬仁倒也沒感到什麼榮幸不榮幸，還是以正常的待客之道相待。

    李東陽本來還想推辭不就餐，但是碗筷桌椅很快就都上齊了，他也不好拒絕，只得說一句：「叨擾了」，坐到飯桌前用餐。

    萬仁等人從來不講究什麼食不言寢不語，雖然來了個客人，大家還是如平常一般邊吃邊談笑風聲。而話最多的還是柳妹，她總是繪聲繪色地講述日間火鍋店內的見聞，那些常人習以為常的小事，她卻總能提煉出笑點。她一開口，大家的注意力往往都要被她吸引住。就連埋頭吃飯，不苟言笑的李東陽聽了，也暗暗覺得有趣。

    平時這一頓晚飯，萬仁往往要吃上半個小時。這一次有客前來，李東陽又只是扒了一碗飯就不吃了，萬仁也不好讓他呆坐著等，只能速度解決吃飯問題，離席請人家到書房去談事。

    「小友，你對今日朝廷之事是否早有所料？」李東陽在這個大晚上的時候跑出來，就是為了問這個問題。

    「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週末七國分爭，併入於秦。及秦滅之後，楚、漢分爭，又併入於漢。漢朝自高祖斬白蛇而起義，一統天下，後來光武中興，傳至獻帝，遂分為三國。」萬仁不置可否，隨口背起了《三國演義》開宗明義第一章。

    不過，李東陽倒也聽明白了：原來是用物極必反的天下推出來的，難怪難怪。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如果能將心比心推己及人，我想大臣們也不會像今日這般咄咄逼人。如今事已為之，仇怨已結，不是魚死就是網破，禍福只能各由天命。」萬仁一聲長歎，語氣一轉，又問道：「李大人，不知令愛身體好些沒有？」

    「好些了，上次多虧了小友妙手回春，老夫政事繁忙一直未能親自登門致謝，實在是失禮。」李東陽口上這般說著，其實他暗中送女兒來龍鳳店求治，怕此事宣揚出去是有苦衷的，他也怕被同僚排斥啊。

    「無妨無妨，救人乃醫者本份。只是令愛病由天生，疾在心肌，我醫術淺薄，無力祛其病根。日後如若再受刺激，只怕還會舊病重發。」

    「小女之事有勞小友掛心。哎，小女實在福薄，出嫁兩年，至今無子，而夫家納妾，小女氣不過，回來就氣出病來了。」李東陽搖頭苦歎，他雖然位列閣輔，但是命卻不好。只有一個兒子，未及三十而早卒，沒有留下一點血脈；一個女兒，前年許配給衍聖公孔聞韶（孔子六十二世孫，襲爵二品衍聖公）。現在又因無子而回了娘家，這真是禍事連連。

    「恕我直言，令愛身體太差，只怕終身不可生育。」萬仁言罷，見李東陽眉頭急皺，不再多說此事，只道：「此時天色已晚，城門已閉。如李大人不嫌我這裡鄙陋，就在這裡小住一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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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鳳店內眾人各忙完各事，就各回房間休息了。而皇宮內，有八個太監正在一間陰暗的房間裡抱頭痛哭。這八位難兄難弟就是「八奸」，他們知道皇帝已經同意將他們下獄，要不是因為天時已晚，他們早就被捉到詔獄去了。眼看著明天就要進天牢去吃牢飯，又一想到不用等多久就要到閻王殿去吃鬼飯，他們能不哭嗎？！

    哭罷，這八位被逼上絕路的太監都不停地狂拍自己那不爭氣的腦袋，絞盡腦汁思索保命之計。

    有一個膽小的太監說，逃吧。可是這個主意還快就被否決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還能跑到哪裡去？

    有人說，給司禮監的同行們送禮，求他們放兄弟們一馬。可是，這個主意也被否決了：司禮監和文臣們一樣，都是想要命的主。

    「橫豎都是一死，咱們拼了。走，咱們夜闖乾清宮，去求皇上。」這時，一個老太監拍案而起，他終於意識到：這個世界只有一個人能保他們的命，這個人就是皇帝。

    可是，他們一想到自己是戴罪之身，沒有進乾清宮面聖的資格，要想見皇帝，就要闖關。怎麼闖？這也是個問題。

    那個老太監突然又一拍桌子，道：「各位，把身上的銀子都拿出來。」

    眾監只是一愣神的功夫，皆同時會意：用錢買不了命，但是可以買路。二話不說，身上的金銀票子全部倒了出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豁出去了！與其坐與待斃，不如拿全副身家去賭一把。賭贏了，就活；賭輸了，就死。

    「八奸」湊齊了金銀票子，一路殺氣騰騰地向乾清宮而去。有人攔，給錢買路；過宮門，給錢買路。這一路狂撒銀子，為了就是「撒」出一條血路，好去找活命最後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