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自由誠可貴 第088章 角力(下) 文 / 注海
宮廷內外,幾乎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要不要殺八奸這件事上,萬仁卻早已看透:這場角力並不是什麼正義戰勝邪惡,而是一場權力的角力,如果內閣贏了,他們還會步步緊逼。因為誅殺「八奸」並不是他們的終極目標,他們的終極目標是讓皇帝乖乖地聽話,每天按時上朝,並且老老實實地在他們的奏章上打紅勾勾。
權力!歷古千年,爾虞我詐,你爭我奪,皆是為此。[搜索最新更新盡在|com|bsp;爭權奪利,世人之本性,無可厚非,但是步步緊逼,見好不收,那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了。都說伴君如伴虎,而一些人卻總是不長記性,不知道小老虎被惹急了,也是能吃人的。
且不說宮中發生的那些破事,下午時分,萬仁攜妻回到龍鳳店,被丫鬟司琴告知有人來拜訪,正在書房相侯。萬仁也不急著去見客,而是先洗了把臉,去掉臉上的土氣,順便清醒一下頭腦。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周邊沙漠化嚴重,總之北京的灰塵就是大,特別是這種秋干天氣,人出一趟門,總是要變灰頭土臉。
「書看完了,記得放回原處。」萬仁進了書房,就見兩個人在翻看萬智的藏書,萬仁可是知道萬智最恨別人搞亂他所珍藏的手抄本的。
「確抄有不少孤本善本,且不知這些好書從何處抄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看了萬仁一眼,問道。
「這個你們無須知道。」萬仁淡淡地回了一句,坐到書案邊,問道:「你們是誰,找我有何事?」
「閣下就是萬先生?」一個埋頭看書的人突然抬起頭,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道:「萬先生盛名遠播,在下久聞大名,不料先生卻這般年輕,實在是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虛名而已。」萬仁一擺手,示意他們不要再拍馬屁。
「在下徐經,見過萬先生。」那青年男子拱手行禮,又指著同行的另一人道:「這位繫在下好友,唐寅。」
「在下見過萬先生,在下的好友祝允明修書邀在下來京,說萬先生願意見在下,冒昧不告自來,失禮之處,還望見諒。」那人也忙拱手行禮。
「坐吧。」萬仁見二人過於拘禮,一指對面的長椅,示意他們坐下,這才說正事:「祝先生已經把你們的事跟我說了,你們的案子時間過得太久,且牽涉的人太多,其中包括京中要員,現在想翻案已經不可能了。你們重回科場的唯一希望,就是新皇頒下特赦令。」
「萬先生所言甚是,我等也是為了這事前來。萬先生乃皇上面前的紅人,如能幫我等美言」徐經還沒說完,就見萬仁打了一個止住的手勢,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不敢再多說了。
「首先我要聲明,我並不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就算我是,我也不會為你們說情。」
「那萬先生為何讓我入京?」唐寅一臉失望地問道。
「天救自救之人,我只會給你們指路,至於你們能不能成功,這全看你們自己。」
「願聞指教。」徐唐二人死了的心又活了過來。
「剛才我們說到新皇的特赦令,現在你們面臨的最緊要的問題就是:你們憑什麼能得到新皇的特赦令。不要看我,我說過,我不會幫你們說情。你們也不用去找別人,他們就算是答應了幫你們說情,也不一定有用。」
「那我等該當如何?」不能找人幫忙說情,難不成自己闖進宮去向皇帝求情?徐唐二人頓時又沒了主意。
「有沒有聽說過等價交換原則?」
徐唐二人搖搖頭。
「想得到什麼就必須付出同等的代價,這就是等價交換原則。現在新皇手上有你們想要的東西,你們不必費什麼心機去找人說情了,還是費點心機想想自己該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來換取吧。」
「在下家中稍有資財,如蒙特赦,在下願意捐資。」徐經忙表態,他還以為萬仁是在索要中介費。
「呵呵,資財!陛下富有四海,缺少資財嗎?」萬仁搖頭苦笑,做了一個送客的,你們弄懂了什麼叫等價交換再來。」
徐經鬧了一個大紅臉,不敢多說什麼,又不想就此離開。而唐寅皺眉沉思了好一會,這才問道:「敢問萬先生,新皇缺少何物?」
「嗯,懂得問這個問題,還算是孺子可教。這個問題的答案我不能告訴你們,你們自己琢磨吧,琢磨透了,找對路子了,天下間也就再無難為之事。」
「萬先生所語太過精奧,恕我等愚昧,還沒能參悟,能否再細剖一二。」徐經還想多問相關內幕,他知道萬仁時常出入宮廷,自然知道皇帝的喜好。只要打聽出一些內幕消息,投其所好誰不會啊。
「有些事情要靠自己去領悟的,如果你們領悟不到那一層道理,就算是讓你們高中進士,也不一定有好前程。最後奉勸你們一句:官場險惡,凡事皆要三思而後行;禍從口出,一定要管好自己那張嘴。今日你我所說的話,最好都爛在肚子裡,誰問也不要說。」萬仁不得不多說了幾句,唐大嘴可是有前科的,萬一他又發狂,把這事添油加醋到處亂說,指不定又要捅出什麼摟子來。
「是,是,是,我等定然守口如瓶,打死也不吐露一個字。」徐唐二人老臉一紅,連忙許諾,或許他們已經吸取了六年前那場教訓。
送客出門,徐經堅持要留下「薄禮」,萬仁只是說了一句:「義交外不親,利交內相違。要是留下禮物,那你以後就不要再來了。」徐經這才乖乖把禮物帶走。
這兩個不速之客去遠了,萬仁這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之所以一直對他們語焉不詳,其實是有些話他真的不能說。要說皇帝最缺什麼?那自然是聽話且能辦事的大臣。如果萬仁把這話挑明了,這兩位大叔肯定會轉性子,對皇帝唯命是從俯首帖耳。但是,他們能否成為能臣,那就難說了。
徐經暫且不說,以萬仁對歷史上唐寅的瞭解,這位大叔除了能寫歪詩和擅長畫畫之外,儼然就是個典型的書生:心比天高卻一無是處。而書生誤國的例子太多了,萬仁可不想親手培養出一個誤國書生的典型。
當然,誤國的不僅僅是書生,宦官(如東漢十常侍、唐代魚朝恩等)可以誤國,武將(如安祿山史思明之流)也可以誤國,為什麼萬仁僅僅對書生誤國深惡痛絕呢?
因為在萬仁的眼中,宦官本身就低賤卑微,多是認錢不認人之徒,誤國不值得驚訝;武將粗鄙無理,皆是認刀子不認人之流,起兵造反也毫不奇怪。而讀書人應該是理性與智慧的象徵,是不應出現問題的一個群體,也是被寄以治國重望的一個群體。
然而,在重文輕武的大明朝,科舉制完全省去了踐行成才的這一最重要的教育環節,儒生們沒有經過最重要的品格鍛煉、心理訓練和身體鍛煉。大部分進士也只是會漫談理想,胸中無半點實才。這種進士出身的書生們佔領了朝廷,朝廷不可避免變得書生意氣起來。
實際上意氣這玩藝兒是好是壞,萬仁也沒法解釋清楚。意氣風發是好的,意氣用事就不好。正如書卷氣很好,書生氣就不怎麼妙了。而明朝官員們的書生意氣,則表現為認死理,非對即錯非黑即白;寬以律己嚴於律人,看問題是對人不對事;自命清高,沒有寬容之心,容不下不同政見者;缺乏進取之心,思想保守僵化
另外,在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主流思潮下,天下人以讀書科舉為正途,視農工商兵為賤業。讀書人更是把讀書當作求官立名的敲門磚,進士們甚至認為功名富貴是寒窗苦讀,科場考試換來的,與皇帝和百姓無干。
既然是十年寒窗才考取的功名,進士們當上官之後自然要先造福自己,貪個污受個賄那也是理所應當,甚至還形成了上行下效的慣例。這種變質的「意氣」日益氾濫,大明朝漸漸地變得士不成士,官不成官,兵不成兵,將不成將,亡國之兆顯矣。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花。可悲!可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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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事之秋,這一日注定多事。宮中亂糟糟,司禮監急走往來於內閣於乾清宮之間,「八奸」則齊跪在乾清宮外,抱團痛哭。劉健等人正要高歌猛進,加大對小皇帝的施壓力度,準備給「八奸」定一個斬立決。
當眾同僚鬥志昂揚之時,李東陽卻意外地潑出了一盆涼水:沒必要把八姦殺掉,只要把他們趕到南京就行了。
李東陽的建議,馬上被那些憤怒的同僚給罵了回來,更有幾個急脾氣的同僚罵他軟弱,其他同僚皆投來鄙夷的眼神,李東陽暗暗歎了一口氣,不再多說了。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著,內閣與皇帝之間就像是兩頭巨牛在角力,而夾在它們之內的,是司禮監。劉健不愧是能斷,他暗中把中間力量給收買了,並與司禮監眾監達成了共識,結成了統一戰線,一同對付共同的「敵人」——「八奸」。
司禮監眾監也有意要把「八奸」往死裡整,他們從早上到天黑,一直輪番不停地向小皇帝遊說,剛開始還只是添油加醋地代內閣傳話,到後來直接進言八奸之惡,大有誓將其殺之而後快之意。
內閣這邊不給情面,而司禮監又臨陣投「敵」,小皇帝已然處於孤家寡人的狀態,年紀輕輕的他如何能抵擋得住這種輪番不停的精神攻擊。最後,他禁不住司禮監的反覆遊說,妥協了:「把他們捉起來吧,朕准奏。」
說完這句話,小皇帝終於從這一天的無盡折磨中解脫了出來。第一回合:內閣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