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自由誠可貴 第080章 督造皇陵(上) 文 / 注海
誠如萬仁所期待的那樣，李東陽回家之後，連夜寫了一封奏章，請求皇帝減免京畿災民一年賦稅。至於皇帝會不會准，李東陽壓根就不用費心去考慮，現如今內閣主政，皇帝雖然不愛上早朝，但是對內閣票擬亦很少駁回，內閣所擬的很多令旨都是直接批朱頒行。
書成撂筆，李東陽不由得一陣苦笑，腦海中滿是萬仁那似笑非笑的面容。他越琢磨就越覺得這個小傢伙特別難琢磨，行事不按常理也就罷了，而且總能步步料人機先，實在是匪夷所思。
「如果能引之為幕僚，定是如有神助。」李東陽一念及此，又連連搖頭，要把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拋之腦後：這小子如今名頭太大，定然是不肯居於人下的。且自己曾與之結過樑子，更是無法說得動他。[搜索最新更新盡在|com|bsp;「哦，不對。」李東陽突然一拍腦袋，心中暗喜道：「嘿嘿，說不動他，可以說動別人。」
一想到這，李東陽心中一陣大喜，提起筆又要寫一封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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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中午，一向早出晚歸的萬智早早地回來了，還耷拉著腦袋，一臉不高興。
「智小子，被罷官了？」萬義湊過去，嬉皮笑臉地問道。
「別煩我，這一次比被罷官還慘。」
「哦，有什麼事比被罷官還慘？」萬仁也湊過來，笑問道。其實，萬智榮任從九品待詔，這個比芝麻還小的官罷了也就罷了，沒什麼可惋惜的。
「皇上下詔，讓我給幾個太監大臣當跟班，去督造皇陵。」萬智苦著臉道。
「哇，這可是優差啊，油水大大的。」萬義壞笑道。
「什麼優差啊，這一去少說也要**個月。**個月啊，多浪費時間啊。」萬智那張苦瓜臉別提多難看了。
「呵呵，這真不是一份優差。過一會兒我進宮，跟皇上說說，請他不派你去。」萬仁笑道，他知道自己這個四弟的性子，要他這個書獃子去荒郊野嶺呆上一年半載，這還不得要了他的小命。
「也不知是誰這麼缺德，想出了這麼一個整人的法子？」萬仁心中暗暗尋思，他知道，這事肯定不是小皇帝的主意，不是內閣就是司禮監使的壞。萬智曾陪太子讀書，跟小皇帝的關係也不錯。此次被派遣出去辦事，且一去就是一年半載，實際上是疏離他與皇帝的關係。
萬仁所不知道的是，行此缺德之事的，就是李東陽，他正在暗暗偷笑。
由於要抗擊瘟疫，萬仁已經有二十多日沒入宮為張太后檢視孕情了。這一日照例該入宮探視，為了避開「粉絲」們的圍追堵截，萬仁選擇了乘坐馬車進城。
瘟疫被撲滅了，京中又恢復了往日的盛況，不過，行人的臉上都多了一樣東西——口罩。這種東西的盛行，也得益於萬仁的大力宣傳，京中百姓，不論老幼貧富，出門皆要戴上棉布口罩，一來可以擋煙塵，二來可以防病毒。晚上回家，必然將口罩摘下清洗，晾乾了明日再用。
當然，這也是因為此時尚在疫期內。萬仁在做衛生防病的宣傳時，還是倡導大家保持良好的生活習慣，口罩只在特殊的環境和時期下使用，切不可長期使用，免得損害了鼻腔原有的生理功能。
行至東華門，想要入宮的萬仁卻被太監攔了下來，理由是他曾出入疫區，太監們怕他將瘟疫傳入宮中，所以不准其入宮。萬仁不用想，也知道這是太皇太后使的壞，這個老冥婆跟文官集團是一夥的，狼狽為奸不足為怪。
要不是要幫四弟說情，萬仁才不會來這裡吃這閉門羹，他只得請守門的太監代為通傳，自己呆在東華門外等著傳召。
對待太監，萬仁也跟對待平常人一樣，即不巴結逢迎，也不低眼相看。其實，除了個別身殘志奸的權閹之外，大部分宦官都是一些可憐人，他們的生活十分悲涼的：幼年離家入宮，有家不能回，到死了也沒法歸葬家鄉祖墳；由於挨過了那一刀，身心俱殘，連當男人的資格都被剝奪了。且日日在宮中受苦受罪，時常還要被人嘲笑辱罵，比之那些宮女還要淒苦。
說到底，宦家們不過是一群極度自卑的可憐人，他們本性並不壞，可是因為常被人嘲笑辱罵，以致於很多宦官的心理極度扭曲，甚至會演變為病態心理，以至於為人殘忍，行事偏激。
哎，卑微之人必有齷齪之心，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與對錯無關，即便是錯，也是這個社會的錯，錯在缺乏寬容仁恕之心：社會不把宦官當人看，還指望他們行人事？
萬仁胡思亂想感慨良久，傳話的太監去而復返，來時已取了張太后懿旨：放行。
多日不入宮，宮中還是老樣子：紅牆黃瓦，看似金碧輝煌，其實是呆板無比，毫無意趣且了無生機。在這裡，每個人都被各種各樣的框框條條束縛著，與其說是個皇宮，倒不如說是一個巨大的監獄。上至帝后，下至宮女太監，都是這座監獄中的囚徒，沒有自由，沒有歡聲笑語，沒有情，沒有愛，只有一道道冰冷的城牆。
行至清寧宮外，萬仁遇到了太皇王太后的鸞駕。面對這位權傾宮城的老太婆，萬仁只得立到一旁讓道。當然，他是不會下跪的，太皇太后向他投來惡毒的目光，他也不以為意。
繞過清寧宮，很快就行至仁壽宮。
「小仁子，今個怎麼突然有空來看哀家了？」張太后已經顯懷，肚子日見規模。而小皇帝今個不知何故，也在仁壽宮內，不過，他的臉色不佳，見了萬仁也沒說話，只是坐在太后身旁生著悶氣。
「前此日子因事繁忙，所以不能按時入宮，請太后見諒。」
「哀家聽說你小子撲滅瘟疫，又立大功，獎賞還來不及呢，哪裡還敢責怪？」張太后沒好氣地說道。
「只是救治了些百姓，此乃醫者本份，算不上什麼功勞。」
「醫者本份？哀家可聽人說，你小子心裡有野心，想借此收買人心陰謀造反啊。」
「嘴巴長在人家的嘴上，人家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我是管不了的。」萬仁淡淡一笑，他也沒想到流言傳得這般快，都傳到太后的耳中。
「還不是那些大臣，他們容不下賢臣，造謠中傷，著實可惡。」小皇帝惡狠狠地罵道。
「照兒，你且先回宮，小仁子要給哀家診視。」
小皇帝向老媽行禮告退，臨走時對萬仁道：「呆會兒到乾清宮，朕有要事。」
「哦。」萬仁應了一聲，臉上無驚無喜。
等兒子走遠了，張太后才歎惜道：「皇上年幼好嬉戲，小仁子可要多多勸導，別辜負了先帝的重托。」
萬仁笑笑，不置可否，自顧自地拿出各種聽診設備，開始了本職工作。
「哀家問你話呢？」張太后倒是急了。
「我是個醫生，只會看病治病。皇上沒病，用不著我來治。那些有病的人卻是諱疾忌醫，我沒必要自找麻煩。」萬仁聳聳肩，意有所指地說道。
張太后明白萬仁所指，也不再多說了。她是個婦道人家，在明朝外戚是沒有干政的可能的，但是朝廷是什麼樣子，她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她知道兒子即位以來，發出的命令多被內閣封駁，這種不能發號施令的傀儡皇帝當起來實在是沒啥面子，也難怪兒子不愛上朝，換了誰都願意天天坐在龍椅上對別人唯唯諾諾啊。
從仁壽宮出來，萬仁取道去了乾清宮。這一路上，發現很多新太監的面孔，而且多是以前東宮的太監，想來是小皇帝一手提拔起來的「自己」人。對於一個生在深宮長在深宮的皇帝而言，最值得他信任的，還是這些貼身太監。
這也不是沒來由的，他們陪小皇帝玩，哄他睡覺，餵他吃飯；他們領他的賞，也挨他的打；別人可能有時會離開他，但他們卻日夜陪著他；他們是他的奴隸，也是聽話的打手。正是由於這一層關係，當皇帝被外臣們逼入到孤立無援的境地時，第一個找到的幫手，就是太監。
還沒進乾清宮大殿，萬仁遠遠地就見小皇帝在裡面大發雷霆，東西摔了一地，宮女太監們跪倒了一片，連連請罪告饒。萬仁慢慢地走進去，一邊走還一邊彎下腰去把地上的碎瓷片撿起來。
「仁兄快過來，朕讓你看看這個。」小皇帝從龍椅上跳下來，把一份折子遞了過來。
萬仁接過，看也沒看就放到一邊，接著收拾殿上的垃圾。他這種一點都不著急的樣子，讓小皇帝很生氣，怒道：「那些人欺朕年幼，處處與朕為難，今日還上書非議朕，著實可惡。」
「那皇上打算怎麼辦？」萬仁抬起頭來，問道。
「這個，朕還沒想好。」這一問，小皇帝倒是不知如何回答了，反求助道：「仁兄，你給朕出個主意，好讓這些人閉嘴。」
「敢問皇上，和過面嗎？」萬仁答非所問地問道。
「和面？」儒家講究君子遠庖廚，小皇帝聽都沒聽過這個名詞。
「沒和過啊，那皇上幾時有空，我和給皇上看。」萬仁似笑非笑地說道。
「現在朕就有空，來人啊，呈些麵粉上來。」
「一些不夠，要三十斤。」
「傳旨，抬三十斤麵粉上來。」
皇帝有令，太監們自然是照辦不誤，很快，三十斤麵粉就呈了上來，當然，桌子和水也都備齊了。萬仁笑笑，拎起衣袖，將麵粉都倒在桌子上，倒上水，開始施展和面絕活，雙手只是揉捏了幾十下，一團大麵團在他的手上成形，周圍有貧家出身的太監宮女，看了都暗暗驚歎其手勁非常。
「皇上，請來試試看。」萬仁退到一邊，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小皇帝不知道萬仁要搞什麼，不過見其能把麵團捏扁捏圓很是隨意，也想親自體驗一把。可當他雙手一按到麵團上，想把它捏扁的時候，卻發現不是那麼一回事，他再加把力氣，這麵團還是如乾泥巴一樣，不是扁下去，而是碎成數塊。
「一點都不好玩。」小皇帝搓搓手，不再捏了。
萬仁笑笑，走到面桌前，雙手合力，又將這些碎麵團合成一團大麵團，接著不是捏就是拉，很快，一團柔軟似流蜜的麵團出現在小皇帝的面前。小皇帝也暗暗吃驚，三十斤的面，和上水起碼有四十斤，別說捏扁捏圓，就是拿起來也要很大的手勁。
「皇上，朝廷就像一團面，你捏不動它，它就捏你。你強它就弱，你弱它就強。要想不被人欺負，自家就要夠強硬。」
「哦。」小皇帝連連點頭，似有所悟了。
「像剛才那般拿東西出氣，那是弱者的表現。被你的敵人看到你生氣，只能代表你已經輸了。」萬仁說完，接著彎腰去撿起殿上的垃圾。
「你們還看什麼，快把這裡打掃乾淨。」小皇帝一陣臉紅，對宮女們吼道。
「這一次不能讓別人幫忙，請皇上自己把這裡收拾乾淨。」萬仁把垃圾遞過去，意思很明瞭，讓他自己的事自己辦。
「哦。」小皇帝看了看萬仁，雖然有些不情願，但是還是聽從了這個建議。
殿上也沒有多少垃圾，只是收拾一下，就恢復了乾淨整潔。可能是彎腰次數多了，小皇帝臉色泛紅，還冒了汗。萬仁一看，就知此乃腎氣虛的表現。以小皇帝這般年紀，定然不會房事過度，那只有一種可能：先天不足。
「皇上，以後如果還有人惹你生氣，不妨換一種方法出氣。」
「換一種方法出氣？」
「我今晚做一木人，明日送入宮，再傳皇上一套木人樁法。以後皇上煩心的時候，就用木人樁法打那木人，一來可以出氣，二來可以練功。」
「哦，即可出氣又可練功，世間還有這等好玩之物。」小皇帝頓時大喜，道：「仁兄要多做幾個木人，朕要將朝廷上那些小人的名字刻於上面，誰惹朕生氣，朕就打他。」
「呵呵，自然要打的。」萬仁哈哈一笑，又道：「我這一次入宮，有一事相求。」
「有何事，快說，朕一定准。」
「小智不想離宮去督造皇陵，還望皇上另派賢能。」
「原來是這等小事，朕准了。」小皇帝倒也豪爽。
「皇上，營造先帝陵寢事關重大，必派親信大臣前去督造才好。」這時，小皇帝身邊的一個老太監說道。
「那倒也是，朝中那些大臣都不可信，唯有智兄才識廣博，可擔此大任。」小皇帝皺眉道。
「我左右也無事，就派我去吧。」為了萬智能留在宮中看書，萬仁主動請纓。
「仁兄肯去，朕自然是放心的。只是工程費時日長，母后又有孕在身，仁兄也不能一個人當兩個人用啊。」小皇帝還是皺眉。
「營造先帝陵寢一事確實事關重大，且選址更是重中之重。選定吉穴之後，再責成工部按規圖營建即可，費時並不算太多。」
「那好吧，傳朕旨意，特命萬仁為欽差，前往施家台視察吉穴，明日午時動身，沿途各州府縣妥善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