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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自由誠可貴 第073章 正德厚生(上) 文 / 注海

    弘治帝驟崩,聞者皆泣下,京師之民一日盡換白衣。

    萬仁沒有出宮,他與眾臣一道在宮中道喪。皇帝的靈堂設在乾清宮大殿上,眾臣一一上殿哭靈。輪到萬仁上殿時,發現殿上除了皇后和太子之外,還有一個從未見過的老婦人,看她的穿著打扮,應該是太后。她含淚立於靈柩旁,白髮人送黑髮人,好生淒涼。

    死者為大,萬仁跪於靈柩前,鄭重地行三叩首禮。[搜索最新更新盡在|com|bsp;「仁兄,當日如本宮能早一刻入宮,父皇也不至於」小太歲雙眼紅腫,沒少抹眼淚。

    「生死有命,請節哀順變。」萬仁不相信如果,事情既然發生了,就該坦然面對。

    人死不能復生,而國不可一日無君。幾位顧命大臣行過喪禮之後,就聚集到皇太后所居的仁壽宮,議定新君登基事宜。皇帝崩了,宮中最大的就是這位王太后了,這等大事也只有她能拿主意。這種級別的會議,沒人叫上萬仁,雖然他也是准顧命大臣,但是內閣等人有意把他排擠出去,而王太后跟文官們是一夥的,自然也不會喜歡萬仁。

    要說這位王太后也不簡單,想當年,萬貴妃橫行六宮,她這個皇后當得實在是有名無實。不過,她還是用忍者神功熬死了萬貴妃和成化帝,最終修成正果,當上了皇太后。如今弘治帝又崩了,新皇帝一繼位,她就要升級為太皇太后,可謂是號令天下,莫敢不從了。

    萬仁從乾清宮出來,就見一老婦人在兩個老宮女的扶持下,立在雨中,遙望著乾清宮的方向,雨水淋濕了全身,臉上的淚水與雨水相匯成流,冷風一吹,瑟瑟發抖,模樣好不淒涼。萬仁心有不忍,很想過去勸其回房簷下避雨。

    「為何不讓老身進去?為何不讓老身見皇上最後一面?」那老婦不停地哭訴著,語態更顯悲涼。

    萬仁入宮多次,卻未見過此人,他以詢問的眼神向身邊幫忙撐傘的小太監看去。那小太監在他的耳邊輕聲道:「這位是吳廢後。」

    「吳廢後?」萬仁不解地問道,難道這位以前是弘治皇帝的皇后?不太像啊,弘治帝現年三十六,沒理由有一個比他琉十幾歲的皇后啊。

    「是先帝憲宗爺的。」那小太監見萬仁有興趣打聽,也沒多想,就細細地將事情的始末說了一遍。

    原來,吳廢後本是憲宗的皇后,後因得罪了萬貴妃被廢,皇后位由王氏所代。弘治帝出生之時,就是吳廢後等人將其收養於冷宮中,他能在妖魅叢生的深宮中活下來算是個奇跡。所以,弘治帝繼位之後,就把吳費後從泠宮中接出來,以太后禮奉養。本來他也有意立其為太后,可是文官們皆言不合禮法,最後不得不作罷。

    一個是太后,一個是廢後,宮中所受待遇雖然相同,但是地位相差懸殊。王太后風風光光地住在仁壽宮,內受尊養,外有文官們支持。而吳廢後只能偏居小宮,就連弘治帝的喪禮也沒資格參加。而弘治帝一死,就代表著她漸漸被人遺忘,成為一個沒人管沒人顧的累贅,最後難逃孤死冷宮的命運。

    萬仁聽罷,眉頭急皺。把一個對皇帝有養育之恩的老婦人排除在喪禮之外,讓她無法見養子最後一面,這實在是太過分了。萬仁實在是看不過眼,他急步來到老婦人身邊,道:「吳奶奶,我叫萬仁,我能帶你進去。」

    「真的?!」老婦人不太敢相信,今天她哀求過數十人,都沒人願意帶她一把。

    萬仁笑笑,不顧那個不停地拉他衣袖的小太監的好意提醒,接過那把傘,幫那老婦人擋住了一片天。一手扶著她,緩緩向乾清宮門口而去。

    這時,入宮道喪的文臣官員還很多,他們絡繹不絕地從宮門步入乾清宮前廣場。雨中維持秩序的錦衣衛見到一老一少前來插隊,本想攔下,但一見是萬仁,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過了宮門,乾清宮就在眼前,可能是因為情緒起伏,吳廢後的腳步有些踉蹌,賴得萬仁扶持,才不至於倒在雨水中。

    「老身」吳廢後雙眼如潮,一時不知該如何示謝。

    幾個司禮監守在乾清宮外,見吳廢後前來,攔住不讓進,只道:「乾清宮重地,閒雜人等不得入內。」

    「誰是閒雜人等?你們最好讓開,我不想在這裡跟你們吵。」萬仁白了那幾個司禮監一眼,扶著吳廢後就要往裡走。

    「宮裡有宮裡的規矩,萬大人請不要讓小的們難做。」司禮監還是擋著不讓進。

    「這是誰定的規矩?人家都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更何況是養育之恩?當朝以孝治天下,這位是皇上的養母,想見皇上最後一面都不行,這算什麼規矩?!」萬仁雖然很生氣,也只能低聲爭辯,畢竟皇帝剛崩逝,在靈前吵起來不太好看。

    「算了,老身能走到這裡就知足了。」吳廢後歎了一口氣,不願讓萬仁為難。

    「吳奶奶,您在這裡等一會,我進去找皇后,一定能讓您進去。」萬仁說完,排開那些正等候上殿且一直冷眼旁觀的文武官員,擠進了大殿。

    雖然王太后和眾顧命大臣不在場了,但是張皇后與小太歲還在靈堂上答禮。他們見萬仁去而復回,不禁有些詫異。

    「皇后,草民有一事相求。」萬仁第一次跪在張皇后面前,為的就是幫一個老人完成一個心願。

    「小仁子,有什麼事起來再說,別跪著。」

    「草民要帶一個人上殿見皇上最後一面。」

    「只是這等小事?哀家准了。」

    「他要帶吳廢後上殿,這,這,這不合禮制。這事讓言官們看到了,肯定要參一本,奴才們才不敢放行。」一個司禮監跟了進來,在張皇后的耳邊解釋道。

    「哦,這倒也是。」張皇后聽罷,也一臉為難了,道:「小仁子,你也聽到了,不是哀家不准,只是這不合禮制。」

    「皇上的養母想見皇上最後一面都不准,還一口一個禮制,說白了就是給自己良心不安找借口。」萬仁白了那司禮監一眼,道:「既然你們怕擔干係,以後如有人彈劾,就說是我強闖上殿,這個干係我一人承擔。」

    「母后,還是准了吧,這只是小事一件。」小太歲也看不過眼,幫口道。

    「哀家不是怕言官挑刺,而是怕落了太后的面子。」張皇后皺了皺眉,才道:「罷了罷了,這個干係由哀家來擔,太后那邊就是見怪,也無奈何。」

    「謝皇后。」萬仁磕了一個頭,起身退出。

    不多時,吳廢後在萬仁攙扶下終於步入了大殿,文臣百官很識趣地退出大殿。吳廢後一步一停地走到靈柩邊,雙目端詳著「安靜」地躺著的「孩子」,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歷歷在目,不由得悲從心生,放聲痛哭。

    在這個為了權力而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皇宮裡,可以泯滅人性,可以摧毀良知,但有些東西是永遠不會被泯滅的,這就是愛——母愛。萬仁相信,有很多大臣來哭喪,不過是走個過場,做做樣子。而這位吳廢後的嚎啕,是發自真心的,她就跟那些經歷喪子之疼的母親們一樣,是那麼的悲痛欲絕,而哭聲中又飽含了老無所依的淒涼,讓人不忍卒聽。

    過了良久,萬仁才輕輕地將吳廢後扶出大殿,在或側目或非議或不屑的眾官的眼前緩緩走過,離開了乾清宮。

    「謝謝你,老身無以為報,他日啣環結草,以報大恩。」吳廢後眼淚未乾,還略帶哭腔。

    「沒什麼,小事一樁。」萬仁笑笑,撐起雨傘,在暴雨中孤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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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內閣與王太后共同商議,決定將太子登基之日定於六月十八。與此同時,內閣給小太歲送來幾個備選年號,以供其選定。

    明朝皇帝不同於前代,為了方便記年記事,實行以一年號定終身,除了南宮復辟的英宗皇帝有前後兩個年號之外,明帝們都只用一個年號,期間不會更替。這就好比讀書人家給孩子正式起名,不能隨便用阿貓阿狗之類的諢名來湊合的。所以,年號的選定就成了皇帝繼位前最重要的事。

    小太歲讀書向來不用心,也懶得操這份心,內閣把名單送來,他用硃筆在第一個年號上打了一個勾,這事就這麼定下來了。

    經過禮部匆忙籌備,六月初八登基大典如期舉行,跟商議登基吉期一樣,登基大典也沒有准顧命大臣萬仁的份。牟賦雖為他據理力爭,但是敵不過王太后的一言八鼎。

    可能是因為萬仁帶吳廢後入乾清宮見大行皇帝最後一面這件事觸怒了王太后,總之,萬仁成了一個沒人管沒人理的對象,什麼事都沒有他的份。萬仁也樂得輕鬆,他天天在龍鳳店內跑堂招呼客人,十足一個滿身銅臭的小商人。

    倒是萬智風光,那天他就跟在小太歲身邊,提醒這個,注意那個。在他的指點下,小太歲在登基大典上的表現還算合格,沒失人君的威儀。

    太子登基稱帝,定年號正德,以明年為正德元年,大赦天下。當然,還要大賞廷臣。那幾位顧命大臣就不必說了,劉健加少傅,李東陽加太子太師,而謝遷晉太子太保,只有牟賦原地踏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群臣陞官的陞官,加俸祿的加俸祿,個個興高采烈,只有新任皇帝不高興,因為他取中旨封萬仁為國子監祭酒,被內閣封駁了。萬仁本為太子賓客,正三品,想給他個從四品的職司都不行,這讓新皇帝大感惱怒卻又無可奈何:人家是顧命大臣,你能拿他們怎麼地?

    內閣也不是無所作為,他們商議了幾日,就對萬仁作如下安排:任命其為太醫院御醫(正八品)。當然,這還是因為張太后有孕在身,少不得他才給的這個官。

    混來混去,混得了個八品芝麻官,萬仁拿到那道任命的聖旨時,直接就扔到了火爐裡,也沒理那個急從火中搶旨的太監,自顧自地接著和面做蛋糕,因為萬智也當官了,被升為翰林院待詔,從九品。

    雖說是從九品的小官,但是在進士集團一統天下的朝廷裡,新皇帝能給他爭到這個職位,就已經值得慶賀了。所以,萬仁特地下廚,準備各式吃食,等萬智回來為之慶賀。

    「我回來了,還請了幾位朋亦。」這時,店外傳來萬智的聲音,萬仁穿著圍裙走出廚房一看,只見萬智身著九品官服,身後還跟著幾個書生。來人見萬仁這一身廚子打扮,都齊聲大笑,把萬仁笑得莫名其妙。

    「哈哈,智賢弟果然沒說錯,哈哈」

    「小智子,你交的都是些什麼朋友?連最基本的禮貌都不懂。」萬仁很是不爽,把萬智拉到一邊質問道。

    「老大,別生氣,我剛才跟他們打賭,說你肯定在下廚,他們當然不信,所以」萬智急得臉都紅了。

    「在下一時失儀,還請萬大人莫怪。」一個書生強忍住臉上的笑意,一本正經地的道:「在下湛若水,見過萬大人。」

    萬仁瞥了對方一眼,搖搖頭道:「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可惜了,人不如其名。」

    「萬大人自居仁名,不知知不知仁字何解?」那書生針鋒相對,擺明了瞧不起萬仁沒文化。

    「仁者,一人立於二道之間。二道者,一為天道,二為地道。人立於天地之間,頂天立地,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是為仁。」萬仁道。

    「哦,萬大人也知仁義,難得難得。」另一個書生冷笑道。

    「仁義之心人人有之,販夫走卒有之,軍吾農夫有之,我當然也有。只是有些讀書人通讀聖賢書之後,卻不知自省己心,還以為仁義非存於心中,而是口上之物;這些人從此漫談仁義大道,卻不能躬行一仁義之事。此等言行不一口是心非的偽君子,爾輩中倒是比比皆是。」萬仁自然不甘示弱,立馬反唇相譏。

    「你」那人被駁得面紅耳赤,卻又無詞可駁。

    「萬大人起於市井,果然能辯。」又一個書生出來幫口,想諷刺萬仁出身低,沒學問,只精通罵街。

    「何為能辨?無理之人才須辯,我們老大處處占理,為人處事對得起天地良心,何須辯?」萬禮也過來幫萬仁捧場,這些人沒事來龍鳳店挑戰,如果他們不老實,萬禮準備讓他們見識一下什麼才叫罵街。

    「各位,咱們是來給智賢弟道賀的,莫做無謂之爭,免得掃了大家的興致。」那個叫湛若水的忙勸架。

    其實,這些人都是翰林院的新科庶吉士,他們見萬智陞官了,一味地巴結,還說要請客給他道賀,他這才把這幫傢伙往龍鳳店領,本想著讓萬仁也跟他們拉近關係,日後在朝廷上也有個照應。可誰想,這一上來就吵架,朋友沒交上,卻結下了樑子,得不償失。

    「我們這裡不歡迎你們,各位請回吧。日後再相見,請勿再稱在下名諱,在下擔當不起。」

    眾同僚皆一驚,他們沒想到萬智這麼快就跟他們翻臉了,還想多說什麼挽回局面。萬智對這些同仁一拱手,以示就此絕交,這些人才垂頭喪氣地離去。

    「這些人都是什麼東西?」萬仁沒好氣地問道。

    「他們是翰林院庶吉士,一個叫謝丕,一個叫崔銑,一個叫湛若水,一個叫嚴嵩。」萬智低頭道。

    「嚴嵩?!」聽到這個名字,萬仁終於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這叫什麼呢,這叫小人齊聚,像顧鼎臣這般小人都能中狀元,翰林院中再多幾個嚴嵩也不足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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