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65章 折騰(五) 文 / 注海
「萬仁來歷不明，恐系包藏禍心，還望聖上明鑒其罪，將其繩之於法。」高鳳跪在弘治帝面前，肯求道。
「僅憑一紙血書怎能定人有罪？」弘治帝自然是不信，他把那張血書扔回到高鳳的身上。
「聖上如若不信，可下旨令有司明查此案。老奴肯請聖上暫且禁止其入宮，以免為亂宮禁。」
弘治帝閉目沉思良久，才道：「准奏，傳旨召牟賦入朝。」
「聖上，牟大人與萬仁有私交」高鳳還待要說，弘治一揮手，道：「朕召其入宮，囑其迴避本案，並非委任錦衣衛調查，此案由東緝事廠主辦。王岳，你速速派人去查，相關人等一律提拿到案。」
王岳就是現任東廠廠公，是東廠的掌印太監，同時也是司禮監掌印太監，位列眾監之首。當然，司禮監是必須隨侍皇帝的，弘治帝的命令一下，王岳就領旨而去。
沒等王岳走出乾清宮，弘治帝不忘補充一句：「暫不可緝拿萬仁。」
對於萬仁，弘治帝還是有好感的，更不信他是殺人兇手。不過，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弘治帝也真怕萬仁別有用心，還是查一查為好。當然，查可以，撕破臉就不好了。如果現在把人家捉起來，萬一這是個莫須有的誣告，豈不是寒了人家的心，以後還怎麼讓他為皇家盡忠？
王廠公也不是傻子，他服侍皇帝這麼多年，自然明白皇帝的心思，他答應了一聲，這才告辭而去。王岳的前腳剛走，一個小太監匆匆進了大殿，報說內閣眾臣、順天府尹張泰、刑部尚書閔珪和右都御史史琳等大臣求見。弘治帝揉了揉太陽穴，傳旨宣他們上殿。
這麼多人齊上陣，刑部都察院都來人了，弘治帝不用想也知道他們是來彈劾萬仁的。果不其然，劉健等人上殿行禮完畢，也不說話，只是將一份供書呈上。弘治帝只是掃了幾眼，就道：「單憑一紙陳述安可入人罪，要人證物證俱全方可定罪。」
「聖上，梁洪乃梁家滅門慘案唯一倖存者，其陳述已足以認定兇手系何人。」劉健盼星星盼月亮盼的就是這個，只要攤上這個殺人罪，而且還是身負十七條人命的重罪，萬人坑這一次死定了，不凌遲也要斬立決。
不過，皇帝的態度也很明顯，不信。劉健早有所料，還有所準備，他又呈上了幾份供狀，內容不外乎梁洪如何與萬仁交惡，萬仁平日如何驕橫不法等等等，材料收集得很充足。總而言之，就是要證明萬仁就是罪大惡極的殺人犯。
「此事朕已早有耳聞，已著令東廠去查明實據，眾卿不必再進言了。」弘治帝把那些所謂的犯罪材料往邊上一放，連看都沒看一眼，根本就不予採信。
要說弘治帝當了十八年的皇帝，也不是白混的，文官們是什麼心思，他自然一清二楚。這幫老傢伙跟萬仁不對眼，他們收集的材料，能有啥可信度。要想瞭解事情的真相，還得靠東廠密探。
「臣肯請聖上下旨將其打入天牢，以免其畏罪潛逃。」劉健還是不依不饒，非要捉人逮人不可。
「現又無實據，只憑一紙陳述怎可逮捕朝廷命官。」弘治帝皺眉道。
「臣等為社稷安危計，還望聖上三思。」眾臣像是排練過的一樣，刷地跪倒一片。
弘治帝又是一陣頭疼，這些個大臣都是朝廷重臣，朝廷少不得他們。現在他們擺出這架勢，如果再不准奏，說不定他們就要請求退體（致仕），這就不好玩了。
雖說皇權至上，但是大臣也是有辭官罷工的權利的，朝臣們如果搞集體罷工，皇帝就是個光桿，天下立馬就亂。但是要把萬仁打入天牢，這未免顯得太無情，人家可是有功於皇家的。正當弘治帝左右為難之時，太監上殿說牟賦求見。弘治帝暗暗出了一口氣，馬上傳旨宣其上殿。
「牟愛卿，梁家滅門一案可曾知曉？」弘治帝問道。
「臣有所耳聞，此案發生在京師，且有十多人遇害，是屬驚天大案，聖上當派有司嚴查殺人兇手。」牟賦面色凝重地說道。
「梁洪已經指認殺人兇手系萬仁，牟大人與其素有深交，當迴避本案。」劉健道，他知道，如果錦衣衛不迴避，想動萬仁，門也沒有。
「本官自然要迴避本案，各位大人素與萬仁交惡，也該迴避本案？」牟賦頂了一句。
「刑部向來秉公執法，不偏不倚，本案當由刑部審理。」劉健道。
「臣以為本案事關重大，當由聖上親審。」牟賦可不是傻子，刑部在文官集團的把持之下，天知道他們會審出什麼花樣來。皇帝親審就不一樣了，皇帝皇后和太子都是傾向於萬仁這一邊的，只要萬仁不是殺人兇手，誰也別想栽贓給他。
「牟愛卿言之有理，此案關係到十七條人命，還關係到一名朝廷大員的聲譽，朕當親審此案。」弘治帝想拍板了。
「聖上日理萬機，不宜為此案分心。臣以為還是交由刑部初審，所審供詞再交由聖上裁決最妥。」劉健忙勸，他可不希望把案子交到皇帝的手上。如果皇帝親審，那就是擺明了不信任刑部，刑部想動什麼手腳都不可能了。
「這個」弘治一臉為難，向牟賦使了個眼色。
「交由刑部主審亦非不可，但錦衣衛與東廠皆需列席聽審，方顯公允。」牟賦面無表情地說道。
「牟愛卿所言極是，此案交由刑部初審，錦衣衛與東廠列席聽審，力爭早日找出真兇，審結此案，給臣民們一個滿意的交代。」
「聖上聖明。」劉健等人也不能再多說什麼，難道拒絕錦衣衛和東廠旁聽，那還不如直接告訴皇帝說刑部想搞冤案。不過，劉健還是不甘心，道：「為了防止萬仁畏罪潛逃，臣等以為應將其關入天牢。」
「好一個畏罪潛逃，敢問劉大人，萬仁身犯何罪？劉大人憑什麼就斷定萬仁有罪？」牟賦面無表情地反問道。
「此案萬仁嫌疑最大，如果不拘其到案，其一旦脫逃再難拘捕，此干係何人來擔？牟大人你擔？」劉健又頂了一句。
「聖上，臣願意為萬仁擔保。」牟賦沒理劉健。
「好了，都別爭了。」弘治一擺手，道：「你們都是朝廷的棟樑，萬仁也是，在案情尚未查清之前，誰也不是罪人。牟愛卿，你去說服萬仁，讓他到詔獄去小住幾日，期間任何人不得靠近。另外，派人保護萬仁的家人。在查無實據之前，不可用刑逼供。」
皇帝龍顏大不悅了，眾臣也不也再說什麼，只得紛紛跪安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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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珍號內，萬仁帶著萬義萬禮等人正在幫趙家收拾殘局。本來他想去找梁狗兒算這筆帳的，可是這個混蛋全家都掛掉了，這筆帳只能等梁狗兒傷好之後再跟他算。萬仁雖然心中百般不樂意，但是不得不當一回冤大頭，先出錢把六珍號的損失給補上，誰讓他是龍會的會長呢。
龍鳳店也不是金山銀海，萬仁手頭上的現銀並不多，根本就不足以填上這個大窟窿。賽仙兒見他為了銀子的事愁眉苦臉，讓萬義陪她進了趟城，回來就把一張一千兩的銀票交到他手上，讓他先用來應急。
萬仁當時並沒說什麼，只是輕輕地將愛妻擁入懷中。他不用想也知道，她進城是去當東西了，當掉的就是張皇后送的那枝金步搖。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小仁子，何算是找到你了。」六珍號外，傳來一陣豪爽的聲音。
「劉七哥，你怎麼來了？」萬禮笑道，劉七是他以前的「舊同事」，有過一同偷吃叫花雞的「革命」友誼。
「我們擔心小仁子，所以過來看看。」劉七進店，見萬仁如沒事人一般地搬著東西，忙上前來幫忙。
身為朝廷五品命官，卻跟平常老百姓一起幹活吃飯，一點官架子也沒有。萬仁如此平易近人的姿態，正是劉七等人引之為友的原因。
「小仁子，我們擔心有人想借梁家滅門案來整你。」劉六也上前來幫忙，邊幹活邊道。
「各位有心了，這事不是我幹的，他們想整我也沒有理由。」萬仁一點都不擔心，他指著一個大貨櫃道：「來，咱們一起把它抬到那邊。幹完這些活咱們就回去吃飯，這一頓我請。」
「小仁子，防人之心不可無啊。」劉六急道。
「沒事的，大家放心吧。」萬仁笑笑，他之所有如此肯定自己沒事，並不是因為有皇帝和錦衣衛當靠山，而是因為昨天案發的時候，他一直在龍鳳店和六珍號內，很多人都見過他，這就等於是有了不在場的證據。
當然，萬仁也想知道滅了梁家滿門的人是誰，但是昨天他查看過那些人的傷情了，很難從中斷定真兇是誰。所以，他選擇了以靜制動，靜觀其變。
有了劉七帶來的幾個人的幫忙，六珍號很快就被收拾妥當，打壞的東西被清掃乾淨，還換上了各式新的櫃檯，各類貨物重新上架，明天就能重新開業。趙老闆感動不已，在女兒的攙扶下出來向萬仁等人道謝。萬仁把一張銀票交到他的手上，讓他先把生意開起來，損失以後再找梁狗兒索賠。
從六珍號出來，太陽已經西斜了。天空中紅霞萬里，萬仁不禁皺起眉頭。諺云：朝霞不出門，暮霞行千里。天空出現如此紅艷的晚霞，十天半個月內不會有雨了。而京城附近的北方地區，已經有四個多月沒有雨雪了。由於天時久旱，春耕早就誤了。
萬仁悶悶不樂地回到龍鳳店，卻見牟賦帶著幾個親信在店內坐著，鳳姐領著司琴司棋兩位童工，正給他老人家端茶送水。
「你小子不在店裡好好呆著，又跑到哪去弄得灰頭土臉的。」牟賦沒好氣地將萬仁數落了一通，萬仁不但當街擺攤，還整天跟一些民工混在一起，哪裡有官的樣子。
「找我有事？」萬仁脫下髒衣，洗了把手臉，又對鳳姐道：「準備一些飯食，我請大夥兒吃飯，飯錢算我帳上。」
「你還有心情吃飯，聖上有旨，要你到詔獄去住幾天，明天還要上刑部大堂受審。」牟賦氣道。
「我犯了什麼王法？」萬仁問道。
「那個梁洪指證你是殺人兇手，那些文官要把你往死裡整。你倒是說說，這事是不是你幹的。」牟賦逼問道。
「我倒是想幹，但是我沒有時間啊。昨天我一早就進宮。後來聽說六珍號出事了，才出宮來處理這事。直到下午兩點多，小禮子才打聽出來是梁狗兒使的壞，我們正要上門去找他算帳，梁家內滿是順天府的衙役，命案早就發生了。」
「你出宮到下午這段時間內，都在哪裡？」
「我先是在六珍號安撫趙家人，然後回龍鳳店跟一些龍會會員開會，會議一直開到一點多。直到把會員們都送走了，小禮子才打聽到消息回來。」
「有人證？」
「有不下數十人證，如果他們硬說我是殺人兇手，除非他們能證明我會分身術。」
這下，牟賦徹底地放心了，只要有人證證明萬仁不在場，那麼內閣那幫傢伙整出什麼證據都沒用。不過，皇帝交辦的事他還得辦，他皺眉道：「聖上要你到詔獄去住幾天，你這就去吧。」
「聖上要我去，我能不去？」萬仁一臉慘笑，道：「你可得保護好我的家人，如果他們出了什麼事，我跟內閣那幫傢伙沒完，我說到做到。」
「這個自然。」鳳姐可是他的乾女兒，牟賦當然不能讓龍鳳店出事。
「小仁子又沒犯法，為什麼要捉他？」劉七很不服氣地問道。
「小仁子，聖上也是迫於無奈，才不得不這樣。」牟賦苦笑道。
「不就是去詔獄住幾天嗎，我去就是了。」
「小仁子，不能去啊。」劉七還想要勸。
「老大，不能去啊。」萬義也跟著勸。
「沒事的，放心吧。」萬仁搖搖手，示意大夥兒都別多說了，然後匆匆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