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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47章 妖書案(下) 文 / 注海

    內閣,劉健將各部尚書和各殿大學士都集中起來,商討如何處置妖書案。牟賦的態度很明顯:錦衣衛保定萬仁了,誰再亂吠,就把誰弄到詔獄去。而滿朝文官沒有幾個不大罵萬仁的,如果再這樣亂嚷嚷下去,就是不給錦衣衛面子,一准落不了好去。

    不過,文官們都自詡清高,向來都是想罵誰就罵誰的,給他們下封口令,這似乎沒啥作用。如果把這幫屬狗的傢伙惹急了,他們連帶內閣一起罵。

    其實劉健等閣臣也挺煩的,因為手下這幫傢伙沒一個是省油的燈,他們平時不好好辦事,沒事總愛胡亂彈劾告狀,惹出事來閣老們還得出面保他們。要是不保,閣老們立馬會成為眾矢之的,言官們群起而攻之,讓你沒法安生。

    從這個層面上講,內閣是夾在皇帝與文官之間的出氣筒,這種夾板氣可不好受。如果皇帝是個好說話的主,那好一些。可現在監國的太子年幼,是個不太著調的主,他一氣之下,說不定真能下令讓錦衣衛把所有文官都捉起來。

    「朝廷正值多事之秋,聖上病重,太子年幼,眾位皆是朝廷重臣,理應盡力竭力梳理朝政。如今有屑小之輩,無端生事,好生可惡。各位乃六部之首,宜約束本部吏員,以防其受奸人蠱惑,或隨奸人一同造謠生事。」劉健對六部部長說道,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了:你們各自管好自己的嘍?們,別再惹事生非了。

    「劉大人,臣僚們群情激奮,誓將那萬人坑殺之而後快,本官以為,內閣宜上奏聖上,罷黜此人以平眾憤。」刑部尚書閔?說道。

    劉健一陣頭疼,心道:人家都不是官,你罷什麼?不過,閔?這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子是個倔脾氣,就連弘治帝都這樣評價他:朕知閔?老成,人才難得,唯茲事過拗。劉健也不想當面說這話讓他難堪,只得說道:「聖上病體未癒,還須其診視,群臣如再一昧詆毀,恐其心有怨恨。」

    「何為詆毀?此人不過一巫醫,籍借聖寵,胡亂干預朝政,佞臣李孜省之流不外如是。身為臣子,怎可令此等佞幸隨伺聖上?閣老理當請旨將此人殺之,以清朝序。」閔?再進一步,這一次不是罷官了,而是要動刀子。

    閔?口中的李孜省,是前朝憲宗皇帝的寵臣,學得方士術,厚結中官以進。先是獻『淫』邪方術取悅憲宗,漸干預政事,益作威福,縉紳進退,多出其口,是時貪墨之吏日進,正臣日黜,朝廷中沒有幾個文臣不恨之入骨。後弘治帝立,下詔獄死,這才大快官心。

    正是有此前車之鑒,文官們最見不得不是進士出身的人受寵,一旦朝中出現這種人,就群起而攻之,不把那人趕出朝廷誓不罷休。

    黨同伐異,是也!

    「那人雖有小過,今已被革職,不宜再行追究。此人賦閒在家,眾臣仍無端罵之,大失朝廷寬仁慈恕之名,此事切不可再為。」劉健如是道,他可不敢真上奏請殺萬仁,別說皇帝會不會同意,牟賦肯定不同意。

    雖說錦衣衛現在很守規矩,不表示錦衣衛指揮使就好欺負。朝廷中有誰敢不給牟賦幾分薄面,他只要派幾個小兵在那人家裡放上黃袍玉璽名冊之類的東東,再在後院埋上一些兵器,造反的罪名就算是坐實了,九族十族都不夠誅的。

    「眾位,劉閣老言之有理,為人臣者,當心存忠義慈恕之心,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那人雖有小過,並無顯罪,言官亦不可切責之。」李東陽如是道,他希望此事快點了結,如果再鬧下去,指不定會鬧出什麼大禍來。

    在李東陽看來,像萬仁這樣的人,能拉籠則盡量拉籠,實在拉籠不了,也不要輕易與他敵對。他雖然一介草民,無權無勢,但是有勇有謀。如果被罵得狠了,暴怒之下說不定真揭竿而起,真發展到那一步,兵災肯定是難免的。

    「眾位回到本部,勒令本部堂官不可再傳抄妖書,亦不可再非議那人,如有違者,內閣定參之以重罪。」劉健下了最後通牒。

    「劉閣老,所謂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我等怎可學那周厲王?」兵部尚書劉大廈反問道。

    「我等乃朝廷命官,並非無知小民。如朝廷尚且不能止流言平誣陷,如何能讓百姓信服?」一直不說話的謝遷正色道。還別說,這位狀元出身的閣老果然名不虛傳,他這官口一開,眾同僚皆無以為辯,只得默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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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姐搬出萬仙觀才過了一天,第二天一早她就跑回來了,與之同來的還有一中年婦人和兩個小童。她剛進觀門,就見十來個人在院子裡忙活,萬仁還弄得一身泥水,跟個泥人似地,她差點沒認出來。

    「鳳姐,回來了。」萬仁先打起了招呼。

    「小仁子,過來。」鳳姐微怒道。

    「什麼事?」萬仁放下鋤頭,問道。

    「你都幹了什麼好事?」

    「我這兩天都在家裡幹活,沒幹過什麼壞事啊?」萬仁一臉疑惑,他不知又做什麼得罪了鳳姐。

    「外面都盛傳你為了報複寫書罵你的人,不問青紅皂白就把無辜的人捉起來,可有此事?」鳳姐怒問道。

    「這是誰說的?」萬仁問道,他瞟了鳳姐身後那幾人一眼,說道:「那些人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不過是一個市井小民,哪來捉人逮人的權力。」

    「我不管,你去跟義父說,讓他放人。」鳳姐急道。

    「人家牟大人是奉朝廷命令秉公辦案,我個外人,怎能插手?」萬仁推脫道。這事明擺著就是進士黨與勳貴黨之間的黨爭,雖說被罵的人是他,但他並不想捲入到此事中,免得又得罪了哪一方。這些人個個都是人多勢重,他惹不起只能躲得起。

    「萬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家相公吧。民婦,民婦給你下跪了。」那婦人哭訴著,拉著兩個小童一齊跪下了。

    看著跪在面前的孤兒寡母,萬仁好一陣頭疼,心中暗罵道:究竟是哪個王八蛋出的苦肉計,他娘的一計擊中老子的軟肋。萬仁知道,這孤兒寡母肯定都沒啥見識,卻能先去找鳳姐說情再來找他求情,他們後面肯定藏有槍手。萬仁暗暗發誓,找到這個槍手之後必還之以顏色。

    鳳姐見萬仁一聲不吭地往外走,忙追上來問道:「你去哪裡?」

    「進城。」

    「我們跟你一起去。」

    「你在這裡呆著,哪也不能去。那人一時半會是出不來的,我可沒有那麼大能耐保他出來,只能請牟大人好生看著他,別讓他出什麼岔子。」萬仁說著,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著萬仁遠去的背影,鳳姐雙眼一濕。她忙抬手拭掉眼中的淚花,對那婦人道:「姐姐不要擔心,小仁子答應辦到的事,他一定會辦到,你們現在也沒地方去,先住在萬仙觀吧。」

    明朝有規定,凡是被削職為民的京官,必須馬上離京返回原籍。李夢陽賣掉了宅子,遣散了家僕,本來想跟家人一起回老家的,當他正要出京,就被錦衣衛給逮了去。一家之主被捉走了,李夫人頓時失了分寸,帶著幾個幼子多方求告無門,幸虧有高人指點,才找到了住在牟府的鳳姐,這才找到了萬仙觀來。

    「小姐大恩,民婦銘記於心,日後定將結草為報。」李夫人說著,對兩個兒子道:「快謝謝李姐姐。」

    「謝謝李姐姐。」

    「餓了吧,姐姐帶你們去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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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仁一身泥衣出現在牟府門口,守門的錦衣衛愣是沒看出是他,還要將他往外轟。

    「我是萬仁,求見牟大人。」萬仁無奈,只得衝著府內高呼。不一會的功夫,牟賦快步出門,他見萬仁這一身泥水的農夫打扮,不由得笑問道:「小友你這是要演哪一出?」

    「正在家裡幹活,被鳳姐趕出來的。」萬仁笑道。

    「呵呵,老夫還以為你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原來也有怕的時候。」牟賦笑得更歡了,突地笑容一收,假意怒道:「你小子太不識趣了,上門來也不帶些吃的來。以後要是敢空手而來,老夫就不讓你進門。」

    「唉,別提了,這兩天都沒法開張,哪還有心情弄吃的啊。」萬仁一副苦瓜臉。

    「不是老夫說你,你小子幹什麼不好,偏要當廚子,現在懂了吧,這世道為官才是王道。」

    「你以為我不想為官啊,可這官場實在是險惡,我一市井草民,進士黨容不下我,那些王爺爵爺駙馬爺又看不起我。沒個強力後台,我只要是一踏足官場,立馬就得被傾軋成粉。」

    「讓你當錦衣衛你又不幹,別的地方老夫不敢說,只要是在錦衣衛,老夫還是能罩得住你小子的。」

    「拉倒吧,你老今年都高壽五十四了,還能保我幾年?」萬仁沒心沒肺地說道。

    「你小子就巴不得老夫早死?」

    「這一大早的就亂嚼舌頭,什麼早死不早死?」牟夫人也過來了。

    「草民見過老夫人。」萬仁拱手一禮。

    「我說小仁子啊,你怎麼搞得,弄得我家鳳姐哭得像個淚人似的。說,是不是欺負她了。」

    「我哪敢啊,鳳姐有這麼多人幫忙撐腰,借我一萬個膽子,我也不敢說她一句不是。」萬仁忙喊冤。

    「你小鬼得很,老身信你才怪。」牟夫人老臉一橫,也不顧丈夫在旁,雌威大發:「以後再敢讓我家女兒傷心,老身就不讓你進這門。」

    「不敢。」萬仁低著頭,心裡卻暗暗為牟賦感歎:唉,家有如此驕妻,老兄這麼多年來肯定不容易啊。

    其實,這牟老頭子也真不是一般的慘,家有驕妻,無後又不能納小妾,如今膝下無兒無女,晚景實在淒涼。更有一些渾人在背後說三道四,說他當錦衣衛頭子,壞事做盡,活該絕後。個中苦處,萬仁只能意會不能言表。

    「小友,你這次來肯定是有事,咱們到書房去談。」牟賦說著,領著萬仁直奔書房,其實他也能猜出萬仁為何事而來。這些天他也想去萬仙觀找萬仁,可是萬仁是妖書案的受害者,為了避嫌疑,他才一直沒去。今天萬仁主動上門,這對他來說,並不算是一件好事,因為言官們正在盯著呢,隨時都有可能被他們上書彈劾,什麼徇私了,弄權了,枉法了,言官們就愛造謠生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呢?

    兩人進了書房,分主客坐下。

    「牟大人,查出那份妖書是出自何人之手了嗎?」

    「還沒有,只知道這份妖書最早出現在國子監,接著就被多人傳抄。」

    「既然查不到出自何人之手,那就不要費心機查了。此案重不在誰寫,而在於誰在抄。只要把傳抄風給止住了,這案子就算是結了。」萬仁說著,不由得想起了橫掃網絡時代的某某門事件,雖然穿越了時空,這種全民參與的某某門事件還是如火如荼地展開著,不知這是歷史的進步還是退步。

    「本官也是這麼想的,本官已經知會內閣了,讓他們出面止住這股歪風,只是不知那幾個糊塗蟲辦得怎樣了。」

    「內閣?只怕是沒指望,他們進士黨看似團結其實內部分幫別派,只有在對付我這種小人的時候才能達成團結。一旦成功弄垮敵對勢力,他們就會開始分派搞內部黨爭,他們是永不消停的。」

    「小友看得真通透,這些人爭來爭去,也就是為了奪權。為了得到多一點點的權力,他們會死鬥下去。至於天下蒼生,鬼才懶得理。」

    「不說這些了,我這次來是想幫李夢陽求情的,我知道大人不能放了他,想請大人能照顧一下,我知道這事與他無關。」

    「其實老夫也知道這事跟他無關,他不過是一個替罪羊。不過有人想把他往死裡整,老夫迫於那些人的臉面,暫時還不能放人。當然,在詔獄裡老夫還是能罩得住他的,只要不被弄到刑部去堂刑,他就不會有事。」

    「怎麼?北鎮撫司沒權審訊嗎?」萬仁一呆,問道,在他的印象中,錦衣衛是無所不能的,捉人刑訊審判一條龍服務。

    「聖上為示公允,曾下令除了謀反之類的大案之外,錦衣衛承辦的案子都由刑部堂審。」

    「刑部的人都是進士吧,應該不會把李夢陽怎麼樣吧?」

    「這個老夫就不能保證了,正如小友剛才所說,進士黨也不團結啊。」牟賦意味深長地說道。

    「那請大人盡力周旋,別讓李夢陽受那皮肉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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