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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百九十九章 火坑 文 / 面人兒

    第二百九十九章火坑

    今天是三夫人五十三歲大壽的大日子,要是按三夫人的心思,怎麼也得在金鑾殿擺上幾桌才夠那麼點意思,但拗不過死老頭子,只得作罷,就在家裡擺兩桌,意思意思而已。

    三夫人心情不好,要是按女婿的意思,將來朱家人還得回紫禁城住,那她把壽宴擺到金鑾殿的指望怕是不能實現了。

    對陳海平,誰都有那麼一絲敬畏之心,就是老泰山孫國清都有,但這個「誰」不包括陳海平的丈母娘三夫人。

    在三夫人眼裡,對女婿,丈母娘就是老天爺。所以,老天爺的心情不好,自然是要拿女婿來出出氣的。

    「海平,你倒是說說,舅舅做生意的事兒你是怎麼想的?」氣不順,就容易想起不順心的事兒,現在三夫人就是。

    三夫人所說的舅舅是指她的弟弟,那個舅爺張立行。張立行沒什麼本事,但心氣還挺高,總想幹點大事兒。

    當官,那是想都不要想,老天爺再怎麼發威都是沒有用的。

    做官不成,又沒什麼學問,著書立書自然更不成,那接下來就是做生意,做大生意了,但要想做大生意,沒人支持又是絕對不行的。

    為了這個舅舅,孫茜特意關照過,誰都不許支持。後來這事兒讓三夫人知道了,大發了一頓脾氣。

    實際上,有這麼個女婿,三夫人又怎會缺錢?孫茜私下裡不光給老娘錢,還給股份,所以三夫人是絕對有錢給弟弟用的,但是,張立行別不過這個勁兒,三夫人更別不過來。

    今天氣不順,三夫人就又把這茬兒想起來了。

    夫妻之間,卡一頭就得讓一塊,孫國清既然把壽宴擺金鑾殿的事兒給卡了,那這會兒就得悶聲大發財,幫不了女婿了。

    這麼多年了,陳海平還就對這個丈母娘頭疼,這次又是說了不少小話兒,才總算哄的老天爺高興了。

    這是家宴,酒席撤下,自然就是男人一堆,女人一堆,閒說話兒。

    「海平,我們真能和南方和解嗎?」孫國清問道,他對這事兒一直都極為關心。

    「自然沒那麼容易,但早晚會成的。」陳海平答道。

    「姑父,是不是還得打幾仗?」一旁,顧忠清問道。

    顧忠清早就和孫嬌成親了,成親之後,顧忠清沒有進入仕途,而是潛心學術,現在已是成就斐然,已隱隱有一代宗師的氣勢。

    顧忠清最初在學術上確立自己的大家地位,是於三年前發表的《音學五書》。

    《音學五書》是研究音韻學的專著,顧忠清在音韻學的研究上取得開創性的成果,他首創了用離析「唐韻」的方法研究古韻,糾正了前人在研究古韻上的很多錯誤。

    此外,顧忠清更喊出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等必定流芳千古的傳世之語,更讓顧忠清名噪宇內,獲得了極高的聲譽。

    這樣的女婿自然讓孫家人喜上眉梢,與有榮焉。

    陳海平道:「打幾仗是免不了的,總有人不撞南牆是不會回頭的。」

    孫國清道:「有把握嗎?」

    孫國清很關係國事,他知道孫承宗、秦良玉、盧象升等人都極為了不起,現在懿安皇后又讓他們放手施展,那這股力量一定是極為強大的。

    陳海平道:「過長江很難,但江北這一塊,懿安皇后雖然了得,想必也是沒有什麼辦法的。」

    「懿安皇后會不會主動放棄江北?」孫傳庭問道。

    孫傳庭雖然主管內政,一天到晚也是忙翻天,但軍事上的眼光依然極為獨到。

    笑了笑,陳海平道:「這個決心她可不好下。」

    這個決心當然不好下,但也絕不是不可能,以懿安皇后過往的手段來看,怎麼選擇還真不好說。

    頓了頓,陳海平又接著道:「我不希望他們走這一步,我希望打這一仗,如果他們主動退守江南,負隅頑抗的心就會堅定很多,但要是打這一仗,把他們打怕了,那支持和解的人就會增多,更會堅決的多。」

    顧忠清道:「姑父,不說湖廣、四川、兩廣的兵調入江北,就是洪承疇麾下的軍隊,戰力也不可小覷。」

    輕輕擺了擺手,陳海平道:「忠清,你還不清楚我們的底細,要是打開了,我還真沒多大把握,但要是出其不意,我們一定能把他們打的目瞪口呆。」

    「海平,之後呢?」孫國清問道。

    「他們退守江南之後,我們不會繼續進攻,那樣損失太大,變數也太多,這麼做得不償失。所以,在陸路,我們就與他們隔長江對峙,然後在海上徹底擊潰他們的水師艦隊,進而封鎖他們的外洋貿易。如此一來,由不得他們不屈服。」陳海平道。

    孫傳庭道:「海平,即便一切都如你所言,但懿安皇后是個極其堅韌的人,恐怕很難如你所願。」

    笑了笑,陳海平道:「懿安皇后應該明白,自打她跟著我們學的那天起,皇權就基本不存在了。懿安皇后將是最後一個掌有真正權力的皇室中人,所以這個和解方案,對朱明皇室而言是最好的出路。」

    孫傳庭道:「我擔心懿安皇后是個很固執的人。」

    陳海平道:「大哥,放心吧,懿安皇后來京時,我和她談過,到了事不可為之時,懿安皇后會做出選擇的。」

    似乎發覺了點什麼,孫傳庭向陳海平的臉上瞟了兩眼。

    南京城的氣氛越來越肅殺。

    孫承宗到南京的第二天,主張和解最激烈的江北籍官員戶部左侍郎莊啟生的家被數千憤怒的江南士子圍困,並被一把火付之一炬。

    現場,南人北人的呼號聲響徹雲天。

    法不責眾,似乎就是這個時候該用的詞,沒有人為這件事而領罪。於是,可想而知,接連著又有幾家江北籍官員的府邸被燒。

    孫承宗到京的第七天,洪承疇、鄭芝龍、秦良玉和盧象升也都陸續到了。隔天,七月初八,懿安皇后升座金鑾寶殿。

    金鑾殿不是處理一般政務的地方,皇帝升座金鑾殿只有兩個可能,一個是禮儀性的,另一個就是處理極為重大的事情。

    今天,懿安皇后升座金鑾殿,目的當然是後者,要處理最為重大的事情。

    懿安皇后高坐丹墀之上,丹墀之下,也有一人安坐,那就是孫承宗。

    金殿之上,氣氛肅然、肅殺。

    掃視著下方兩廂列立的眾臣,懿安皇后高聲道:「諸位卿家,對北方是戰是和,今日就要做出決定,所以希望諸位卿家都能暢所欲言。」

    家都被燒了,然後也就不疼不癢地關了幾個人,還暢所欲言?聽了懿安皇后的話,底下很多人心裡直咧嘴。

    有人這樣反應,自然就有人那樣反應,懿安皇后當然是主戰的,也就是站在他們這一邊的,所以,劉宗周等人反而不急了。

    沒人說話。

    等了一會兒,見無人出班,懿安皇后的目光向盧象升看去,問道:「盧卿家,你怎麼看呢?」

    盧象升抱拳躬身,道:「臣以皇后馬首是瞻,皇后要戰,臣便戰,皇后要和,臣便和。」

    盧象升這話一說,劉宗周等主戰的人大為不滿,因為這顯然不是和他們一條心,是兩面派,這種人最靠不住。

    盧象升說完,懿安皇后的目光又向秦良玉看去。

    秦良玉躬身道:「皇后,臣也如盧大人一半,為皇后之命是從。」

    秦良玉說完,懿安皇后的目光落在了洪承疇身上,道:「洪大人呢?」

    其他人事不關己,但洪承疇不行。走出班列,洪承疇躬身道:「皇后,臣主戰!」

    洪承疇這話一出,很多人紛紛點頭,表示嘉許,以為這是江南人和江北人就是不一樣的又一例證。

    懿安皇后神色不動,問道:「洪大人,不知你的方略如何?」

    洪承疇再躬身,道:「皇后,臣以為在江北與敵決戰,於我大為不利,故臣請皇后以及諸位大人三思。」

    這話之前,很多人還對洪承疇大為嘉許,但洪承疇這話一出,這些人又紛紛皺起眉頭:這個洪承疇看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這不是要拱手把中原之地讓給北方的賊寇嗎?

    沉吟了一下,懿安皇后道:「洪大人,你的意思是要放棄江北,退守江南?」

    硬著頭皮,洪承疇道:「皇后,在江北與敵開戰,臣不敢欺心,實難樂觀。」

    「皇后,不可!」洪承疇話音未落,就聽一人高聲道。

    不用轉頭去看,聽聲音洪承疇也知道這個王八蛋是誰。

    王八蛋是楊嗣昌。

    楊嗣昌早已不是洪承疇手下的布政使了,楊嗣昌現在是兵部尚書,可以跟洪承疇平起平坐了。

    洪承疇的牙根發癢,楊嗣昌這個王八蛋這下總算找到報復他的機會了。

    「楊大人,為何不可?」懿安皇后問道。

    聽懿安皇后這一問,洪承疇心就是一哆嗦,他不明白懿安皇后這是什麼意思?照理,洪承疇以為懿安皇后對形勢應該非常清楚,但這又是怎麼回事?

    楊嗣昌道:「皇后,自古得中原者得天下,如果讓北賊得到中原,賊勢必然大盛。其後,北賊順勢統一整個北方自不待言,那我們也就成了偏安一隅的小朝廷,還能有什麼作為?」

    「皇后,楊大人說的是!」

    「皇后,楊大人金玉良言!」

    楊嗣昌說完,隨即就有很多人紛紛出言附和,贊同楊嗣昌的看法。

    過了一會兒,待眾人的聲音平息下來,懿安皇后看著洪承疇,問道:「洪大人,你以為楊大人的話如何?」

    懿安皇后絕不會如此糊塗,難道這是在考驗他嗎?一咬牙,洪承疇道:「皇后,楊大人此言堂堂正正,但卻與情勢不符。」

    「洪大人此言差矣!」沒等楊嗣昌反駁,歸莊就站出班列,高聲批駁道。

    歸莊現在是兵科給事中,這個兵科給事中品級很低,只有七品,但權力卻很重,可以在朝堂上當庭與內閣首輔對質理論。

    洪承疇氣的鼻子都歪了,心裡不由掛起了倒勁。看著歸莊,洪承疇問道:「歸大人,請問本督差在何處?」

    毫不在意洪承疇,歸莊朗聲道:「賊勢勢大,人所共知,但賊勢雖大,也還遠未到他們可以為所欲為的地步。北賊若進取中原,如果我們拱手退出,則天下大勢定矣,所以不論勝敗,我們都必須血戰到底!」

    歸莊這話說的確實不錯,可一旦敗了,那江南就連一點談判的籌碼多沒有了。

    但這個時候,這種話卻不好明說出來,洪承疇正猶豫的時候,歸莊又接著道:「皇后,臣也清楚,如果這樣,那一旦戰敗,我們就連和談的籌碼都沒了。不過,臣以為,只要我們和北賊血戰到底,那我們就有取勝之機。」

    人人都靜靜聽著。

    歸莊繼續朗聲道:「皇后,我們若與北賊和解,必然牽動天下大勢。到時,陝西群寇和遼西的袁崇煥以及遼東的皇太極,他們就都只有束手而歸一途了。所以,臣以為,只要我們與北賊血戰到底,遼西的袁崇煥臣不敢確信他會如何,但遼東的皇太極和陝西群寇必然趁勢出兵,他們是絕不會看著北賊取得中原腹地的。」

    歸莊這話說的在理,洪承疇自然也想得到,可是,歸莊這仍然是小視了陳海平的實力。

    但,現在要是反駁歸莊,必然又會陷入各說各話的境地。所以,洪承疇只能沉默不語,反駁不得。

    歸莊說完,等了片刻,見無人反駁,忽然,歸莊撲通一聲,跪下身軀,高聲道:「皇后,臣願拿項上人頭擔保,如果我們和北賊血戰到底,那皇太極也一定就會與北賊決一死戰!」

    看著歸莊,懿安皇后平靜地問道:「歸大人,皇太極會如何與北賊決一死戰?」

    歸莊道:「皇太極如果能與袁崇煥合兵,那是再好不過,但即便袁崇煥保持中立,臣以為皇太極至少也會在歸化方面與北賊進行殊死一戰。」

    人人都知道,陳海平有一個不築牆的主張,所以,不僅歸化沒有築城,長城、大同等關隘的城牆也是年久失修,起不了多大的防護作用了。

    如果皇太極拿下歸化,並進而威脅山西,那陳海平就必然會退兵。何況,陝西群寇要是也趁勢出兵,那即可威脅山西,又可直接策應河南的戰場。如此,陳海平必然左支右絀,到時的天下大勢必然真正地均衡起來,任何人都很難破壞了。

    真是個很美妙的前景,人人都向懿安皇后望去。

    沉吟片刻,懿安皇后問道:「對歸大人此言,不知眾卿還有沒有別的意見?」

    沒人說話。

    等了一會兒,懿安皇后道:「既然都沒有意見,那好,哀家決定固守江北,尋機待變。」

    「皇后,臣有一言。」

    出班的是溫體仁,懿安皇后點了點頭,道:「溫大人有話請講。」

    溫體仁道:「皇后,天下和解,人心所望,所以我們不能拒絕和談。」

    溫體仁說完,歸莊也跟著道:「皇后,溫大人所言甚是,如果北方真有誠意,那我們也不是不願意和解的。」

    點了點頭,懿安皇后道:「溫大人,就由你領銜與北方和談,如何?」

    溫體仁躬身領命。

    事情已經定了,懿安皇后問道:「諸位大人還有沒有別的事兒?」

    懿安皇后話音落下,文震孟走出班列,躬身道:「皇后,此番決戰,干係重大,而河南、陝西兩道總督身責最重,所以,臣以為洪大人心意不堅,已經不適合再擔此重任。」

    神色不動,懿安皇后問道:「文大人,那依你看誰可擔此重任?」

    懿安皇后這話一出,一旁的楊嗣昌心裡就是一哆嗦,暗罵文震孟這個混蛋多事。這個坑本就是給洪承疇挖的,但現在可好,不僅洪承疇跳出坑去了,弄不好,還得他自己跳進去。

    果然,楊嗣昌料事如神,就聽文震孟道:「兵部尚書楊嗣昌楊大人素知兵法,腹有良謀,又久在河南、陝西兩地為官,所以,臣以為楊嗣昌楊大人可擔此重任。」

    「文大人此言甚是,河南、陝西兩道總督非楊大人莫屬。」

    文震孟說完,不少人紛紛出言附和。

    沉吟片刻,懿安皇后向楊嗣昌問道:「楊大人,你可願擔此重任?」

    楊嗣昌心裡簡直把文震孟的祖宗八代都罵翻了,但這個時候又實在推脫不得,只好走出班列,躬身道:「臣願為朝廷赴湯蹈火,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懿安皇后道:「那好,傳旨,免去洪承疇河南、陝西兩道總督以職,由原兵部尚書楊嗣昌接任。」

    心頭滴血,楊嗣昌跪倒,高聲道:「臣楊嗣昌謝主隆恩!」

    對這個結局,洪承疇是非常滿意的,他不僅滿意,而且是極為痛快的。洪承疇清楚,楊嗣昌跟他一樣,對北方的實力都極為清楚。所以,可想而知,楊嗣昌跳進自己挖的火坑,這會兒該是個什麼心情?

    只是,可惜了那數十萬自己一手訓練出來的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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