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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百九十章 警告 文 / 面人兒

    第二百九十章警告

    見劉宗周等人沒人有說話的意思,於是陳海平轉過身來,面對主人席,輕聲道:「孔衍植孔先生。」

    孔衍植坐在頭排靠前的位置,聽陳海平叫自己,趕緊站起身來,走到陳海平面前,抱拳躬身道:「領政大人。」

    孔衍植比辯經團到京城的日子還早。

    那日徐從治來了之後,孔衍植心裡就有底了,既然陳海平不在意這些,那他就以舊禮款待劉宗周等人,而這樣一來,也就不會寒了江南士林的心,壞了孔府的名頭。

    劉宗周等人走了之後,孔衍植開始在孔家進行海選,選那些聰明伶俐的、年紀在七八歲的孩童。

    由於徐從治也不知道應該送幾個孩子過去,所以孔衍植就自己拿主意,最後一狠心,他選了三個七八歲的男孩,和四個六七歲的女孩。

    到了京城之後,孔衍植一掃聽,親家徐從治說的千真萬確,包括領政大人的孩子在內,幾乎所有高官顯宦、名流巨賈的小孩子都在內城的一所書院內學習。

    孔衍植送孩子入學,竟然是教政部尚書向彩英親自陪同,而且到了書院之後,向彩英竟然還把領政大人的孩子和她自己的孩子都叫過來,讓他們一定要跟新來的孔家孩子好好玩,不要打架。

    孔衍植都暈了。

    以前,孔家的地位雖然特殊,但也沒有過這樣的榮耀啊!

    不過,有一點,這所書院竟然是男孩子和女孩子都在一起學習。

    這有點奇怪,因為其他所有的學校都是男女分校,沒聽說有男孩子和女孩子在同一個學校的。

    照理,孔衍植應該看不慣才對,但是,實際上,孔衍植非但沒有看不慣,反而極為欣喜,因為這就意味著一個可能……

    看著孔衍植,陳海平嚴肅地道:「孔先生,我雖然反對把任何人視作聖人,對令先祖也是如此,但我同樣不否認,令先祖有莫大德澤於千秋華夏,所以,祭祀令先祖不僅僅是孔家的責任,也是國家的責任。」

    聽陳海平說完,孔衍植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孔衍植恭恭敬敬,躬下身軀,誠心誠意地謝道:「謝領政大人。」

    陳海平道:「孔先生,我不能再給與任何人特權,孔家也是如此,但祭祀令先祖是國家的責任,所以中央政府會以律法固定下來,每年將撥給孔家一千萬龍鳳幣以作孔府維護以及日常用度。」

    一千萬龍鳳幣,不到兩萬兩銀子,錢不是很多,但意義非同尋常,孔家的地位從此穩如泰山,再也不必擔心了。

    孔衍植謝過之後,回到座位上坐下。

    對面,劉宗周等人看在眼裡,心裡更是喪氣。陳海平這一手玩的真是漂亮,先把孔家打落塵埃,然後再給點甜頭。這不,看孔衍植的樣子,真是對陳海平感激涕零。

    站到大殿中央,面對著所有人,陳海平神情凝重,緩緩地道:「諸位,我華夏萬千學說,源頭都是一部《易經》。孔子之倫理說、老子之道德說、法家之律法說,都無不是對《易經》的參悟和論述。毫無疑問,他們都有真知灼見,但也都是一家之言。作為一派弟子,維護本派的地位自該竭盡全力,但要治國,就該取百家之長,而這才是人間正道。」

    不要說主人席,就是劉宗周等人也都凝神靜聽。

    「諸位,百家之說,各有利弊。譬如,孔門之學,期以人人皆為堯舜,盡為聖賢。這在社會教化層面,無疑是極好的,但如果越界,進入到國家實際治理的層面,那就會百病叢生,而其中一個最大的弊端就是一切都泛道德化。我想諸位都應該知道,越是談論道德,便越是沒有道德。朝堂之上,每每以道德攻擊他人,但實際情況卻是,不論是攻擊的人,還是被攻擊的人,他們都鮮有道德。這在天啟一朝,表現的尤為突出,讀書人之寡廉鮮恥,可謂之極矣!」

    「律法,是最低的道德,而道德,則是最高的律法。教化社會,當以道德為基石,而治理國家,則當以律法為準繩。」

    「再如法家之學,法家之學偏於忌刻,如果純以法家治國,則人人如寇仇,縱然短暫得規矩,但長遠必多動盪,所以,以孔門之學消融其忌刻而得其規矩,這才是正途。」

    「至於老子之學,玄妙難言,但正因為其玄妙,所以只能為少數人所得。不過,老子的清靜無為之說,警世之意昭然,其告為上者,務必要防止將治民淪為擾民。」

    陳海平這一番話說完,就是劉宗周,儘管不願意,也不由得心中歎服。

    面向劉宗周等人,陳海平的神情愈發凝重,愈發肅穆,他緩緩地:「劉大人、文大人、黃大人以及諸位大人,我厭惡殺戮,我更不忍讓我麾下的兒郎殞命。何謂道統?我想問問諸位大人,憎惡殺戮,可以讓蒼生萬民安居樂業,可以隨處看到神情安適的老人,可以隨時聽到孩子們無憂無慮的笑聲。請問,這算不算道統?是我剛才說的那些代表道統,還是我把頭髮剪了,把衣服換了,就是把道統褻瀆了?」

    陳海平這一問,問的劉宗周等人啞口無言,這依舊是大勢。

    陳海平朗聲道:「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今後這幾年,將對你們所有人都至關重要,她不僅會決定你們的命運,更會決定你們子孫的命運。」

    「我說了,我厭憎殺戮,更不忍麾下的兒郎殞命,所以我想找到一條路,一條可以與懿安皇后,可以與你們所有人和解的路。」

    陳海平此話一說,劉宗周等徹底是目瞪口呆。

    黃道周長身而起,來到陳海平面前,抱拳躬身道:「領政大人,不知您說的和解該怎樣和解?」

    陳海平躬身還禮,然後道:「黃大人,人是活的,不會讓尿憋死,所以只要有心,總會有辦法的。但是,我要跟諸位首先聲明一件事,我可以容忍所有的事兒,只是一件事,我絕對不會容忍,那就是纏足。」

    「諸位都是儒家門徒,而儒的核心就是一個『仁』字,但我怎麼也想不明白,讓那麼多的小女孩徹夜哀號,這『仁』究竟在何處?你們誰能給我一個回答?」

    陳海平容顏如鐵,聲色俱厲。

    沒人能回答,也沒人敢回答。

    看著黃道周,陳海平緩緩問道:「黃大人能給我一個回答嗎?」

    面現愧色,黃道周輕輕搖了搖頭。

    目光如炬,直視著劉宗周,陳海平道:「你們尊孔子為聖,卻以此種慘絕人寰的行為來羞辱聖人。我把『滿嘴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娼』送給你們所有人,你們有誰覺得委屈?」

    陳海平的目光掃過,幾乎人人都避開陳海平的目光,因為人人都知道,這話辯不得。

    最後,陳海平的目光又回到了劉宗周的臉上。

    劉宗周同樣辯不得,因為在這個場合,這個問題本身絕對辯不得,但如果為自己而辯,那陳海平一句話就可以把他們所有的辯詞都堵回去:你為什麼不僅不反對,而且還隨波逐流,身體力行?讀書人的節操、風骨何在?

    忽然,哇的一聲,劉宗週一張嘴,一口鮮血就噴了出來。

    隨後,劉宗周仰面摔倒在地。

    人人都傻了。

    一切都有條不紊,劉宗周被迅速抬了下去。

    「諸位,不論將來以何種形勢和解,這都是一個剛性條件,不容更改一絲一毫。」劉宗周被抬下去後,陳海平繼續道:「這個剛性條件是什麼呢?那就是,從明年開始算起,如果誰家還給女孩纏足,那其父兄的財產全部充公,並三代不得入仕。」

    人人不寒而慄。

    忽然,陳海平冷笑一聲,道:「或許,有人會以為可以法不責眾,那現在我就可以告訴這些人,不要有這些想法。我們這兒,不管男孩女孩,滿七週歲就得入學校學習,要是等到我們開始解決天下一統的問題時,你們還像現在這樣,我想這些年輕人一定會非常高興,因為那樣的話,他們的機會簡直就是太好了。」

    人人心頭驚懼,如果真如陳海平所言,三代不得入仕,那江南的士林就算不徹底完蛋,也不剩什麼了。

    向陪客席掃了一眼,陳海平心中好笑,他這也算是出口轉內銷。這下,看看還有沒有那個傢伙膽敢頂煙上?

    船到河心,顧忠清的心這才算放了下來,於是從船尾轉到了船頭。

    大哥顧緗正站在船頭,見顧忠清過來,顧緗趕緊道:「忠清你看,對岸好像有人。」

    果然有人,而且還不少。

    這時,一旁的一個大漢道:「顧先生放心,那是來接我們的人。」

    越來越近了,看的也越來越清楚。忽然,顧忠清猛地擦了擦眼睛。對,他沒看錯,對岸的女子確實是孫嬌。

    霎時,顧忠清眼底不覺濕潤了。

    這時,越來越近了,顧緗也發現了孫嬌,轉頭對顧忠清道:「忠清,那個姑娘……」

    顧忠清點了點頭,道:「大哥,她就是孫嬌。」

    一聽真是,顧緗也笑了。

    孫嬌那是何等身份,所以不管顧忠清怎麼說,一家人心裡還是很忐忑的,但孫嬌竟然到了黃河渡口來接他們,由此可見,兄弟說的都是真的,這個弟妹確實是極賢惠的女人。

    船到對岸,一家人下船。

    顧忠清把孫嬌給一家人做了介紹,但這裡不是見禮的地方。孫嬌親自攙扶何氏和王氏上車,然後自己也跟著上了車。

    不用多,這就夠了,尤其是王氏,心算是徹底放下了。

    一路上,全家人大大小小,都從心裡接受了孫嬌,尤其是顧忠清的兩個妹妹,更是跟在孫嬌身邊,不離左右。

    從山東,到京城,這一路顧家人的眼睛就看不夠,等到了京城,他們這才明白顧忠清說的什麼意思。

    北京城真是太美,也太繁華了。這人,也真是太多了。

    馬車直入內城,在一棟恢弘的府邸前停下。

    王氏和何氏下車,就見府門前站著幾個人。這個幾個人一看就是貴人,尤其是最前面的那個中年人,更是氣度不凡。

    中年人是孫傳庭,身後的三個女人一個是孫夫人,另外兩人是孫傳庭的妾室。

    孫嬌給雙方介紹過後,王氏、何氏趕緊給孫傳庭行禮。

    進入內宅之後,孫傳庭稍稍坐了一會兒就走了,剩下一些女人好說話。

    旅途勞頓,孫夫人和兩位妾室不一會兒也告辭走了。

    孫夫人告辭時,王氏跟何氏都愣住了,她們原以為這是孫嬌的家呢,哪曾想這會是她們的家啊。

    等顧忠清的兩個弟弟和兩個妹妹知道這就是他們的家時,都興奮極了。

    顧忠清抓了個機會,向孫嬌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兒?」

    孫嬌告訴顧忠清,說這是陳海平親自批給他的宅院。而後,孫嬌道:「我們成婚,姑父送我一棟宅院當賀禮也不算什麼,但批給你這棟宅院,我就不知道為什麼了?」

    想了想,顧忠清道:「這是不是為了我面子好看?」

    搖了搖頭,孫嬌道:「不會的,姑父不會這麼公私不分,他這麼做一定是認為你有這個資格,否則不會的。」

    顧忠清看得出,孫嬌說的不說假話。雖然不明白自己有什麼可以讓這位領政大人看上的,但感念之情分毫不減。

    南京,紫禁城,武英殿。

    龍書案頭,放著一張報紙,懿安皇后把臉從報紙上抬起,向下面看去。

    下面有十幾個人,都是年輕士子,他們以黃宗羲和夏允彝為首。這十幾個年輕士子手中,也都拿著一張報紙,埋頭看著。

    這份報紙是九月初十的中國日報,上面全文登載了陳海平九月初九在青雲宮的講話。

    報紙是快馬送來的,每天都送,數日即到。

    又過了一會兒,見士子紛紛抬起頭來,懿安皇后這才問道:「你們怎麼看?」

    懿安皇后問的是眾人,但目光卻落在了黃宗羲身上。

    黃宗羲躬身道:「皇后,臣以為陳海平所言句句是實,沒有假話。」

    微微點了點頭,懿安皇后問道:「這麼說,那我們是不是就只有投降一途了?」

    搖頭,黃宗羲道:「皇后,陳海平此人,曠世雄傑,但陳海平就是三皇五帝附體,我們也要與他鬥個結果出來。」

    微微一笑,懿安皇后道:「你們男人氣豪,但哀家不行,哀家不能只顧自己意氣,而置萬民生死於不顧。如果真的沒有希望,那哀家定會按照陳海平的條件,與之和解。」

    這樣還能氣定神閒,黃宗羲對懿安皇后愈發敬服,道:「皇后,如果僅僅是南北對決,那我們確實沒什麼希望,但好在,陳海平的後面還有袁崇煥,還有皇太極。如今,袁崇煥的新夫人布木布泰已經為袁崇煥誕下一子,而且布木布泰之才堪稱是第二個皇后,現已在遼東軍中極具威望。」

    黃宗羲把布木布泰比作第二個自己,懿安皇后只是微微一笑,沒說什麼,繼續靜靜地聽著。

    黃宗羲繼續道:「皇太極已經佔據朝鮮大部,據臣所知,皇太極對朝鮮的策略是移民,把朝鮮人移民到遼東。如此一來,等到皇太極把這些移民消化,那皇太極的實力必然大幅增長。實際上,袁崇煥和皇太極的利益是一致的,就是維持現在。所以,一旦陳海平想要對我們下手,那他們必然會對陳海平予以極大的牽制。」

    想了想,懿安皇后問道:「移民一事萬頭萬緒,陳海平能放手讓皇太極做這件事嗎?」

    黃宗羲道:「皇后,臣觀陳海平此人行事,求的是萬世之名,他非但不會阻止皇太極,相反還會樂見此事。如此一來,當他統一天下之後,朝鮮就會徹底併入我華夏版圖,成就不朽聲名。所以,臣幾可斷言,陳海平非但不會阻止,或許還會幫助皇太極。而皇太極想必也是看出了這一點,所以才會定下這樣的策略。」

    微微點了點頭,懿安皇后明白黃宗羲的意思,時間托的越久,對他們越有利,他們就可以進行更多的改革,以增強自身的實力。

    思索片刻,懿安皇后問道:「對纏足一事,你們怎麼看?」

    夏允彝躬身道:「皇后,此事確是我讀書人之恥,但此前誰都沒有辦法,現在我們正可借此東風,滌蕩乾坤,掃此污穢。」

    沒有猶豫,懿安皇后點了點頭,道:「你們擬道旨意,就說哀家也不喜纏足,希望百姓不要再給女兒纏足,如果繼續執迷不悟,哀家以後也會採取霹靂手段。」

    實際上,這又是陳海平的陽謀,逼迫懿安皇后不得不如此。

    陳海平的警告貨真價實,一定會有很多人聽進去的,如果懿安皇后不表態,那就會造成一系列的極為麻煩的問題。

    所以,儘管面子上很不好看,但這個態,也是懿安皇后必須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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