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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百九十一章 博弈 文 / 面人兒

    第二百九十一章博弈

    被人逼著做這做那,沒人的心情會好,又何況是懿安皇后這樣驕傲又固執的女人。

    懿安皇后的心情平靜,但越是平靜,心裡掛的勁兒就越大。

    對陳海平,懿安皇后沒別的心思,就是即便鬥到地老天荒,也要都下去。

    總之,只要一息尚存,就要和陳海平鬥,這早已是懿安皇后心底唯一的一件重要事兒。

    夏允彝領旨之後,閻而梅跟著又躬身道:「皇后,近日,臣聞陸續有人舉家北去。」

    懿安皇后一愣,隨即問道:「夏大人,何人舉家北去?」

    閻而梅躬身道:「昆山顧氏。」

    微微皺了皺眉,懿安皇后道:「昆山顧氏?」

    閻而梅道:「昆山顧氏本是江東望族,現已家道中落。顧家有一子,名顧忠清,很有才學,聽說已考入北朝太學。」

    沉吟片刻,懿安皇后道:「我們與北朝之爭和以往任何時候都不同,北朝有吞吐天地的氣象,我們要想與之相爭,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奮起直追,所以願者留,不願者去,不必理會。」

    閻而梅躬身領命。

    閻而梅退下之後,懿安皇后忽然朗聲一笑,然後高聲道:「諸位卿家,那個陳海平說哀家的命不好,遇到了他這個對手,但實際上,陳海平說錯了,哀家覺得命很好,能有他這樣的對手才是哀家的幸運。」

    「滾滾長江東逝水,是非成敗轉頭空。江南大地,多少豪傑!拋開一切,就是要在這天地間長嘯一聲,才不枉這大好頭顱!」

    懿安皇后說的豪氣干雲,愧煞鬚眉,這些江南士子無不熱血沸騰,以黃宗羲為首,齊齊躬身,高聲道:「臣等願追隨皇后,在這天地間長嘯縱橫!」

    「好!」懿安皇后沉聲道:「哀家已不在意這江山社稷,只要有利於我們南人對抗北人,任何方略哀家都會做的。」

    「南人」「北人」,這是懿安皇后抗衡陳海平的法寶之一,現在已經悄無聲息地傳播出去,不論茶樓酒肆,還是街談巷議,隨處都可以聽到這兩個詞。

    這時,萬壽祺躬身道:「皇后,正如陳海平所言,貨幣的問題我們必須要設法應對。」

    和閻而梅一樣,萬壽祺也是青年俊才。萬壽祺和閻而梅同年,今年都是三十歲,也都是江蘇沛縣人。兩人是生死之交,都是慷慨豪闊、狂放激烈的性情,詩文的風格也相近,被人並稱「閻萬」。

    相較於閻而梅,這個萬壽祺更是多才多藝,不僅精於詩、文、書、畫,更旁及琴、劍、棋、曲、雕刻、刺繡,亦靡弗工妙,尤工人物畫,精篆刻書法。

    張溥恢宏大氣,張采嚴厲厚重,陳子龍沉穩幹練,黃宗羲陰沉多智,夏允彝耿介嚴明,閻而梅和萬壽祺慷慨激烈……這些人都有一個共同點,驕傲,是絕不甘讓北人站到他們頭上的。

    這些人,這等性情,這等才華,把他們擰成一股繩,才是懿安皇后倚之對抗陳海平的本錢和底氣所在。

    看著眾人,懿安皇后道:「萬卿家說的極是,你們有什麼辦法沒有?」

    眾人面面相覷,都把目光落在了黃宗羲身上,因為復社之中,對經濟真有研究的,只有黃宗羲。

    這些人都是核心中的核心,不論人品,還是忠心,都無可懷疑。黃宗羲上前一步,躬身道:「皇后,情形正如陳海平所言,在我們能掌控農村之前,確實不宜發行紙幣。」

    微微皺了皺眉,懿安皇后問道:「不發行紙幣,那又該怎麼辦?」

    黃宗羲道:「皇后,天無絕人之路,鎮海大將軍忠勇無雙,實乃國之棟樑。」

    微微一笑,懿安皇后輕輕點了點頭。鎮海大將軍就是鄭芝龍,是該用他的時候了。

    鄭森今年十歲,模樣長的跟銀娃娃似的,別提多漂亮了,而且年紀雖小,但文成武就,都遠遠超過了同齡的孩子。

    鄭森那可真是鄭芝龍的心頭肉。

    其實,鄭森不僅是鄭芝龍的心頭肉,也是懿安皇后的心頭肉。一年前,懿安皇后把鄭森收為義子乾兒,留在身邊教養。

    當初,收鄭森為義子,喜歡這孩子是一方面,但更主要的還是為了籠絡鄭芝龍。不過,把鄭森留在身邊的這一年,懿安皇后已經真是把這孩子當成是自己的孩子了。

    鄭森極為乖巧可愛,又極其聰慧勇武。

    就在幾天前,鄭森寫了一篇文章,題目是《小子當灑掃應對進退》,其文中這麼說道:湯武之征誅,一灑掃也;堯舜之揖讓,一進退應對也。

    這樣的孩子天下找不到第二個,懿安皇后就是想不喜歡都難。

    下得殿來,懿安皇后徑直向萬壽閣走去。

    萬壽閣是鄭森住的地方,也是他習文練武之所。

    懿安皇后到時,鄭森正在廣場上練刀。

    鄭森拿的是真正的刀,而且份量還不輕。

    鄭森天賦異稟,膂力驚人,雖然只是十歲的孩子,但氣力已經不輸於成人多少。

    一趟刀練完,鄭森見懿安皇后站在一旁,趕緊把刀放下,跑了過來,恭恭敬敬地道:「娘,孩兒練的怎麼樣?」

    那張還滿是稚氣的小臉上分明是要人誇讚的神情,懿安皇后笑了,道:「好,很好,繼續努力,爭取早日當一個真正的大將軍。」

    「是,孩兒謹記娘親教誨!」小臉繃著,鄭森嚴肅地應道。

    懿安皇后更是喜歡,她拉起鄭森的手,道:「想你娘嗎?」

    「想。」鄭森輕聲地道。

    現在,鄭芝龍已經舉家遷到了南京,懿安皇后賜地玄武湖畔,建起了一座氣勢恢宏的府邸。

    鄭森每五天會回家住一天,但一個十歲的孩子,還是會想自己的親娘的。

    「好孩子。」懿安皇后道:「正好,娘要見見你父親,那就陪娘一起去。」

    鄭森大喜。

    對過往那些森嚴的禮法,懿安皇后現在已經不大在意,而且,不僅懿安皇后自己不在意,就是劉宗周這等的老頑固,竟然也不大在意了,似乎懿安皇后所做的一切都是天理一樣。

    懿安皇后要來,自然早有人通知了鄭芝龍,趕緊回家候著。

    對這兩年的際遇變化,鄭芝龍跟做夢似的,尤其是懿安皇后把愛子收為義子,鄭芝龍更是感激涕零。

    這本是不可想像之事,卻活生生地發生在了他的身上。

    懿安皇后不是自己來的,隨行的還有黃宗羲和夏允彝。懿安皇后突破了很多東西,但依然注意分寸。帶黃宗羲和夏允彝隨行,就是為了杜那些幽幽之口。

    到了鄭家,懿安皇后讓鄭森自己去玩,鄭森給懿安皇后行了個禮,然後就一聲歡呼,跑了出去。

    鄭芝龍看著兒子,喜在心頭,待兒子跑了出去,他歉意地道:「皇后,福松不懂事,還望您見諒。」

    福松是鄭森的乳名。

    懿安皇后美目流轉,輕輕一笑,道:「鄭將軍,你這是怪哀家對福松管教不嚴嗎?」

    鄭芝龍對懿安皇后絕沒有一絲的覬覦之心,但這一刻,骨頭也酥了,他連忙起身,躬身道:「哪裡,哪裡!」

    只要不在正殿,在懿安皇后面前,一般情況下,臣子都是有座的。現在,這是在鄭芝龍的家裡,鄭芝龍、黃宗羲和夏允彝都在側坐相陪。

    懿安皇后十分懂得如何利用自己身為女人的魅力,只要適當運用,會讓男人在不知不覺間,就對她死心塌地,甘效死命。

    看著鄭芝龍,懿安皇后心中暗自慶幸。鄭芝龍此人有梟雄之才,卻無梟雄之心。僅僅任命鄭芝龍為鎮海大將軍,鄭芝龍就無怨無悔,對她安排去的人毫無芥蒂,全盤接受。

    如果鄭芝龍不是這樣的人,那事情就要麻煩千百倍,真是萬幸。

    閒談之句之後,進入整體,懿安皇后道:「鄭將軍,哀家現在決定要經略外洋,你看條件夠嗎?」

    經略外洋的問題,懿安皇后早在一開始召見他的時候就交底了,鄭芝龍一天都沒有放鬆過。

    現在懿安皇后既然提起,那就意味著懿安皇后想要開始行動了,鄭芝龍胸有成竹地道:「皇后,經略外洋,台灣就是我們的第一塊跳板。以我們現在的實力,取台灣沒有問題。拿下台灣之後,立即全面把持外洋貿易,那我們的實力還嫌不足,但把持五成的份額還是可能的。」

    見懿安皇后沒有開口的意思,鄭芝龍繼續道:「現在外洋,是西班牙和荷蘭兩國爭雄。荷蘭的根基在天竺,他們建了一個東印度公司;西班牙的根基在呂宋,這兩國之間爭鬥不斷。」

    「佔據台灣的就是荷蘭人,我們佔據台灣之後,先可以與西班牙聯合,消弱荷蘭人的力量,最後再把他們統統趕出去。」

    沉吟片刻,懿安皇后問道:「如果要把他們全部趕出去,鄭將軍,你估計還得需要多長時間?」

    鄭芝龍道:「按照現在的進度,臣敢保證,最多三年,我們的艦隊就足以縱橫外洋。」

    知道事關重大,黃宗羲頂了一句,道:「鄭將軍,此事關乎國運,萬萬不能有一絲戲言。」

    鄭芝龍正色道:「黃大人放心,不會有任何問題。」頓了頓,又道:「不論荷蘭,還是西班牙,他們都遠在萬里之外。以前就是朝廷不重視,要不哪有這些紅毛鬼子耀武揚威的機會?現在以舉國之力造船練兵,如果連這個都做不到,那鄭某還不如一頭撞死的好!」

    想了想,懿安皇后道:「佔領台灣之後,要立刻進行大規模移民,把台灣打造成我們經略外洋的大後方。以後,在外洋所有的戰略要地,我們都要佔住。至於其他地方,只要是我大明子民,去哪裡闖蕩我們都要大力支持,如果有能異地為王者,我們更會全力支持。」

    鄭芝龍一聽,頭皮都發麻,要是按懿安皇后說的去做,那他鄭芝龍就是真真正正的海上龍王,那時的威風還了得!

    鄭芝龍激動地站起身來,抱拳躬身,道:「如果皇后下令,那臣這就起兵,最多兩個月,捷報必定送到京師!」

    雖然知道鄭芝龍極為盡職,但這麼快,懿安皇后還是稍微愣了愣,然後問道:「鄭將軍,凡事以穩為主,千萬不要操之過急。」

    鄭芝龍道:「皇后,臣清楚職責所在,所以對台灣的活動從未停過一天。臣在台灣早已布下了很多人,而荷蘭人加在一起總共也不到兩千人。所以,只要天朝大軍一到,荷蘭人是沒有任何機會的。」

    也是,懿安皇后點了點頭,道:「鄭將軍,哀家准你相機行事,全權負責外洋事務。」

    懿安皇后之所以如此信任鄭芝龍,對鄭芝龍大放手,一是因為鄭芝龍本人的關係,另一個原因更重要,是因為現在就是鄭芝龍起了異心,懿安皇后也有手段對付鄭芝龍。

    行庫成立之後,懿安皇后就不缺錢了,至少是不缺軍費了。而且,對懿安皇后大力興建外洋水軍,商人們更是全力支持。所以,鄭芝龍現在擁有的實力比之以前足足擴大了三倍不止。

    現在,鄭芝龍麾下的水師艦隊,船的噸位更大,士兵的訓練更精良,火器更猛烈……凡此種種,鄭芝龍所以才有這麼足的底氣。

    看著剛剛送來的情報,陳海平輕輕歎了口氣,鄭芝龍已於月前攻佔了台灣。

    懿安皇后這個女人真應了那句話,沒有最好,只有更好,懿安皇后總能在既有的條件下,把一件事做到最完美的境地。

    懿安皇后接下來怎麼做,一目瞭然,當鄭芝龍成功把荷蘭、西班牙、葡萄牙這些紅毛鬼子都攆跑的時候,懿安皇后就有了最大的依仗-銀子。

    有錢好辦事,他如此,懿安皇后也一樣。

    清丈田畝,懿安皇后就已經把手伸進了廣大的農村,如果再有充足的財力為後盾,那懿安皇后能做到什麼地步,陳海平心裡也沒底。

    懿安皇后總是在不屈不撓地,一點一點地,把他們之間的差距慢慢縮小。而這種差距,每縮小一點,也就意味著將來的戰爭更慘烈一分。

    因為懿安皇后的這些努力,他最厲害的貨幣武器輕易不能用了,就是用了效果也必定有限,而且一個弄不好,偷雞不成,還得反蝕把米。

    江南的情勢不容樂觀,遼東的形勢同樣如此。

    孝莊皇后不愧那一世的盛名,更因為他而受到了更好的教育,布木布泰這會兒更厲害了,簡直又是一個懿安皇后。

    袁崇煥本就極喜歡這位新夫人,布木布泰又給他生了一個大胖兒子,袁崇煥對布木布泰更是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

    袁崇煥善治兵,布木布泰善行政,這兩人簡直是絕配,把遼西治理的是蒸蒸日上。

    這一南一北兩個女人,將是這天下大勢最大的變數。

    遼西如此,遼東的氣勢就更勝一籌。

    皇太極不愧是卓越的政治家,既有高超的政治手腕,又有極其精準的目光。

    這一次,皇太極把高超的政治手腕用在了朝鮮人身上,而精準的目光對準的則是他。

    大規模移民,是拆除這枚大炸彈唯一的法子,但皇太極想要移民成功,他不阻止是先決的條件。

    皇太極看準了他不會阻止,而他也確實不能阻止。

    華夏,城頭變幻大王旗是小事兒,但把朝鮮併入華夏,則是千秋大業。

    歷史歷歷在目,都清楚無誤地表明,朝鮮半島對於中華大地的影響深遠而重大,沒有任何一個其他的地方可比。

    上溯千年,隋朝滅亡的起因就是因為三征高句麗無功,如果不是因為這個,那隋煬帝楊廣以開鑿大運河之千古偉業,也必然是千古一帝,也就不會有後來的盛唐出現。

    明朝之亡,實亡於朝鮮,如果沒有抗倭之戰,努爾哈赤根本不可能興起,明朝也就必然會挺過隨後小冰河時期,那歷史就將徹底改變。

    清朝之亡,也是亡於甲午海戰的失敗,同樣是因為朝鮮。

    歷史上,把朝鮮併入華夏版圖的唯一一次機會是在唐高宗李治的手裡出現的。

    唐朝統一天下之後,並沒有吸取隋煬帝楊廣的慘痛教訓,反而繼承了楊廣東征的策略,繼續征討高句麗。

    這一戰打了很多年,並終於在唐高宗總章元年摧毀了高句麗,但可惜的是,由於吐蕃借唐朝東顧而崛起,形成西線嚴重的安全威脅,從而不得不主動退出了朝鮮半島。

    現在,這樣的機會就在眼前,而且不費自己一絲一毫的氣力。所以,儘管皇太極的實力會因此大大增強,但陳海平非但不能阻止,反而還要暗中多方協助。

    比如,加大糧食的貿易;再比如,走私人口。

    所謂走私人口,就是把陝西的災民轉移到朝鮮去,走私的路線經山西到歸化,然後再經遼東,最後抵達朝鮮。

    當然,這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完成的。好在,有足夠的時間完成這一千秋大業。

    皇太極也很識時務,在移民的同時,也更加速進行漢化。而這,就是最高明的政治家之間,進行的最高層次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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