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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百八十一章 奇人 文 / 面人兒

    第二百八十一章奇人

    顧忠清和歸莊兩人的性情同樣慷慨豪烈。要不也不會成為這麼好的朋友,但兩人的性情又有極大的不同。

    顧忠清為人極為務實,體現在學問上也是如此。顧忠清反對理學之虛玄,主張君子為學,明道、救世,以徒為詩文為彫蟲篆刻,於世無益。而歸莊的性情則飛揚跳脫,不大在意這些事情。

    顧忠清非常讚賞陳海平所做的這些,但歸莊則視陳海平建立的這個政權為叛逆,是江南人的生死大敵。

    近幾個月,北京城掀起了討論孔子、以及儒學的風潮,這又在顧忠清和歸莊兩個好朋友之間造成了極大的爭執。

    近些日子,顧忠清接連向中國日報投了五六篇稿子,歸莊對此大為不滿。

    兩人都是少年氣盛,誰也說服不了誰,正慪氣呢,小夥計進來,說有人要來拜訪顧忠清顧先生。

    自從辯學的消息傳到南方,造成了極大的轟動,尤其是陳海平公佈江南士子也可以考中國太學,畢業之後。如果願意,也可以加入政府體系,而且不會有絲毫歧視,會一視同仁。

    這之後,江南士子便蜂擁而來。

    大家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腳踏兩隻船,給家族多留出一條路來。如果自家子弟在北朝為官,那就把這個不肖子弟除名,這樣一來,朝廷也就說不出什麼來。可一旦將來北朝得天下,那他們就是朝裡有人保平安。

    在這些人當中,顧忠清也結識了幾個朋友。

    顧忠清還以為是這些人中的一位,但沒想到一迎出來,卻看到一位明爽艷麗的大姑娘。

    顧忠清楞了一下,就轉頭向小夥計看去,小夥計急忙道:「顧先生,就是這位大人想要見您。」

    「大人?」顧忠清大吃一驚,雖然他知道北京城有不少女人為官,但親眼見到這還是第一次。

    這位大人姑娘毫無疑問是位絕色佳人,但氣質卻和江南的美女截然不同,渾身上下都透著那麼一股清爽幹練,當真是英氣勃勃!

    顧忠清看的眼睛一亮。趕緊抱拳拱手,問道:「您是……」

    大人姑娘也像男人一樣,抱拳拱手,道:「您就說顧忠清顧先生?」

    顧忠清點頭,道:「不錯,我就是顧忠清。」

    大人姑娘微微笑道:「顧先生,我叫孫嬌,是中國日報社的社長。」

    顧忠清恍然,同時又大為驚詫,他知道中國日報社的社長是一個女人,但沒想到竟然這麼年輕,和自己也就仿上仿下。

    「啊,原來是孫社長,裡面請!」顧忠清熱情地讓道。

    歸莊正在院子裡練劍,見顧忠清領著一位美貌的大姑娘進來,大為驚訝。

    顧忠清介紹道:「孫社長,這位是我的朋友歸莊。」然後又對歸莊道:「玄恭,這位姑娘是中國日報社的社長孫嬌……」

    不知道孫嬌嫁沒嫁人,所以不好稱呼,孫嬌一笑道:「孫嬌小姐。」

    顧忠清笑了,但歸莊則冷哼一聲。

    這種迂腐的書獃子,孫嬌見的多了,也不以為意,對顧忠清道:「顧先生,我們就在這兒站著談嗎?」

    顧忠清正為歸莊擔心呢,見孫嬌渾不在意,就放下心來,對孫嬌歉意地笑了笑,微微躬身讓道:「孫小姐。裡面請。」

    在客廳落座之後,顧忠清親自斟茶。

    喝了一口茶,孫嬌看著對面的顧忠清,道:「顧先生投的稿子我都親自看了,說實話,孫嬌很是欽佩,所以這次來拜訪顧先生,就是為了看看顧先生有沒有來我們報社的可能。」

    顧忠清吃了一驚,猶豫了一下,道:「顧某謝謝孫小姐的美意,不過,忠清才疏學淺,我這次來是想考太學的。」

    孫嬌道:「顧先生有所不知,如果顧先生願意來我們報社,時間沒有限制,也不會佔用您多少精力,不會耽誤您在太學的學業。」

    顧忠清還是猶豫,就道:「孫小姐,能否容我再考慮考慮?」

    孫嬌道:「沒問題,不過,我要是要有問題來請教顧先生,您可千萬不要推脫搪塞。」

    顧忠清很喜歡孫嬌這種清爽明快的作風,就笑道:「那是顧某的榮幸,求之不得。」

    隨後,兩人又談了一會兒,孫嬌告辭離去。

    歸莊還在練劍,經過的時候,孫嬌停下腳步,看著歸莊。

    歸莊跟鬥雞似的,站定身軀,跟孫嬌對眼。

    微微笑了笑。孫嬌道:「歸先生,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歸莊冷冷地道。

    「歸先生,我們領政大人常說,讀書人之間所有的爭執其實都是虛的,我們不管什麼狗屁聖賢之道,我們只有一個標準,那就是誰做的事兒真對天下百姓有利,讓百姓更能安居樂業。」看著歸莊,孫嬌淡淡地道:「不知歸先生以為然否?」

    歸莊雖然固執,但絕不是胡攪蠻纏之徒,聽了孫嬌的話,登時氣的說不出話來,因為他找不出駁斥這個女人的話來。

    等了片刻,孫嬌對顧忠清道:「顧先生,不用送了,孫嬌告辭。」

    送孫嬌回來,顧忠清見歸莊還在生氣,不由輕輕歎了口氣。

    「忠清,那個女人來幹什麼?」歸莊問道。

    「玄恭,孫小姐來是想延攬我入中國日報社。」顧忠清答道。

    歸莊一聽,眉頭就皺了起來,問道:「忠清你答應她了?」

    搖了搖頭,顧忠清道:「玄恭,我不會進入中國日報社,但我決定了,近日就要考太學。」

    輕輕哼了一聲,歸莊輕蔑地道:「聽說那個什麼社長可是正三品,看那個女人的年紀也不比我們大,怎會身居這麼高的為之?我看八成是……」

    歸莊剛說到這兒,顧忠清的眉頭就皺了起來,不悅地道:「玄恭,不要說了。」

    顧忠清一生氣,歸莊也意識到自己過分了,這種話不該是他說的,隨即閉口不言。

    氣氛不好,兩人俱都沉默不語。

    半晌,歸莊長長歎了口氣。神情黯然,淡淡地道:「忠清,人各有志,我也不攔你了。辯經大會之後,我就要回江南了。」

    顧忠清默然不語,神情同樣黯然,他們是多好的朋友,但在這樣的大時代,道不同。絕難為謀!

    徐光啟是超極大國寶,領政大人就別提有多看重這位徐老大人的健康了。

    這北京城誰都知道,尤其是在上流階層。

    要是有哪個不開眼的、想要走徐光啟的門子,去打擾這位老大人,那別說是讓領政大人知道,就是讓涉及的官員知道,那這位走門子的傢伙也準定得倒大霉不可。

    所以,徐光啟的周邊極為清靜,罕見有人來打擾他。

    現在徐光啟很少參與政事了,除非極特殊的情況,他不是在科學院,就是呆在家裡。

    徐光啟在中南海有一處宅院,但已經很少去住了,所以幾次想要推掉,但陳海平不准,說是徐光啟在一天,那處宅院就是徐光啟的。

    徐光啟真正的家在城外,在城北,那是陳海平為了安置徐家一族特批的。

    那片土地足有千畝之多,水澤環繞,土地肥沃,是一座典型農莊式的園林。

    農莊式的園林起於江南,像這類的園林不僅風景如畫。同時也是種稻麥,竹園、桑園、果園、菜園、藕塘齊備的田莊。

    陳海平動念建這個天大的園林之後,就定下了基調。這個天大的大園林就是天大的農莊式的園林,包含了無數的農莊式的小園林。

    實際上,陳海平這也是不得不然,因為這麼大園林,只有這麼做,才能做的下去,否則那就是真是勞民傷財了。

    陳海平定下的這個基調,徐光啟全力支持,並親自寫信,從江南請來了一位園林大師。

    這位園林大師是江南吳縣人,叫計成。計成很了不起,他寫了一部園林史上的曠世之作《園冶》。

    計成一到,便被陳海平尊為大師,位同一品,是這個天大園林的總設計師。

    計成一步登天,哪想到自己這輩子還會有這等榮耀?於是立刻死心塌地,把全家人都接了過來。

    徐家的園林就是由計成親自設計建造的,實際上,這類園林的造價並不高,因為多取天趣,隨形地物,各種建築也盡以實用簡樸為原則,與江南豪門動輒窮數代所積建造的園林實有天壤之別。

    但是,不管江南的園林是多麼精美,在這個樸拙簡陋的大園林面前,都顯得過於可笑了,因為這個天大的大園林最大限度地融合了天地之美,這是江南的那些園林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這千畝之地的產權都已歸在徐光啟的名下,徐光啟百般推辭不得之後,立下遺囑,並在政府相關機構備案,這塊土地永遠不得變賣,也不得分割繼承,是徐氏一族共同的財富。

    這,便是名垂千古的徐園。

    今天,天氣很好,在徐園西北角的一塊稻田里,徐光啟正在仔細觀察著稻穗的長勢。當太陽漸漸升起來之後,徐光啟無奈地站起身來。現在不得不走了,要是再不走,家人就得把他給架走了。

    這是醫囑,不聽不行。

    回到內院,徐光啟剛把手洗過,正在這時,長孫徐爾爵走了過來。

    徐爾爵手裡拿著一卷書冊,到了近前,對徐光啟道:「爺爺,請您看看這個。」

    如果有人要來拜會徐光啟,那得經過徐爾爵的審查,徐爾爵同意了,這才行。

    徐光啟接過書冊,一看,見封頁上有四個古樸厚重的隸書大字:天工開物。

    只是這四個字,徐光啟就心中一動。拿著書,徐光啟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然後把書翻開,仔細看了起來。

    這一看不要緊,徐光啟登時就沉了進去。

    這一冊書卷裡有六篇文章,講述的都是和農業有關的。

    第一篇是《乃粒》,主要論述稻、麥、黍、稷、粱、粟、麻、菽等糧食作物的種植、栽培技術以及生產工具,包括各種水利灌溉機械,並對以江西為代表的江南水稻栽培技術詳加介紹。

    第二篇是《乃服》,主要論述包括養蠶、繅絲、絲織、棉紡、麻紡及毛紡等生產技術,以及工具、設備,特別著重於浙江嘉興、湖州地區養蠶的先進技術及絲紡、棉紡技術,並繪出大型提花機結構圖。

    第三篇是《彰施》,主要介紹植物染料和染色技術,偏重靛藍種植和藍靛提取以及從紅花提取染料的過程,還涉及諸色染料配色及媒染方法。

    第四篇是《粹精》,敘述稻、麥收割、脫粒及磨粉等農作物加工技術,偏重加工稻穀的風車、水碓、石碾、土礱、木礱及製麵粉的磨、羅等。

    第五篇是《作鹹》,論述海鹽、池鹽、井鹽等鹽產地及制鹽技術,尤詳於海鹽及井鹽。

    第六篇是《甘嗜》,敘述甘蔗種植、搾糖和制糖技術及工具,兼及蜂蜜及飴餳(麥芽糖)。

    足足看了兩個時辰,看畢,徐光啟滿眼都是震驚和驚喜之色。

    著書之人當真是一代奇人,很多方面,徐光啟都自愧不如,有些更是聞所未聞。

    比如,在第一篇《乃粒》中,講述了水稻育秧後三十天即拔起分栽,一畝秧田可移栽二十五畝,即秧田與本田之比為1︰25;又說旱稻食水三斗,晚稻食水五斗,失水即枯;還有,通過人工選擇可培育出抗旱的旱稻,並介紹以砒霜為農藥拌種、以石灰中和酸性土壤等等。

    在第二篇《乃服》中,介紹了蠶的變異現象,並提出將一化性蠶與二化性蠶、黃繭蠶與白繭蠶人工雜交,可培育出具有雙親各自優點的雜種蠶;通過蠶浴、排除病蠶實現人工淘汰,可使健蠶順利發育成長等等。

    在第四篇《粹精》中,講述了江西水碓,以水力為能源,驅動水輪轉動,通過立式主軸帶動各機件,同時實現灌田、穀物脫粒及磨麵粉三種機械功能。

    在第六篇《甘嗜》篇中,介紹了將水稻育秧法移植到甘蔗種植中,實行甘蔗移栽。

    所有這些,都無不令徐光啟有耳目一新之感。

    又過了好一會兒,徐光啟反應過來,命徐爾爵把著書之人立刻請過來。

    孫子走後,徐光啟在院中來回踱步,神情異常激動。

    陳海平是伯樂,也是知音,但那只是在大方向上的,可這個著寫《天工開物》的人不同,徐光啟知道,這人才是他真正的知己。

    宋應星,南昌奉新北鄉人,萬曆十年生人,今年已四十六歲。

    宋姓在當地是大姓,曾祖宋景,字以賢,號南塘,歷官南京吏、工、兵三部尚書,京師都察院左都御史等,為官清正,對宋氏後代有很大影響。

    宋應星出生時,宋氏家族已經日益沒落。

    宋應星自幼聰穎過人,少有靈芒,眉宇間有逼人之氣,成績之佳,每每都令師長驚奇,故而被家人視為振興家族的希望。

    宋應星也果真不負家人厚望,十六歲考入縣學,二十八歲中舉。

    這雖不算有多麼驚人,但也可以了。不過,這之後,宋應星的運氣就越來越不好。

    中舉當年,宋應星赴京應試,不中;三年後再去,還是不中。其後,每三年一次的大考,宋應星次次都去,但還是不中。

    崇禎初年,宋應星又不中,遂絕了科舉之念,但天地驟變,其後,北京城的消息陸續傳到了宋應星的耳朵裡。

    陳海平廢科舉、成立中國科學院、極其重視朝廷以前根本不重視的各種人才……尤其是徐光啟以其學術成就而成為了京城最叱吒風雲的人物,這都給了宋應星巨大的震撼。

    實際上,震撼不僅是給宋應星的,也是給宋氏家族的,因為他們都探聽清楚了,徐氏家族獲得了怎樣的優待。

    在這種情況下,即便宋應星自己不動心,他也架不住族人的勸說。

    《天工開物》是宋應星一直想寫的一本著作,他一直在收集資料,本來沒這麼快寫成,但為了去北京拜見徐光啟,所以就把第一卷趕了出來。

    宋應星是和大哥宋應昇一同來的。

    宋應昇和兄弟的命類似,宋應昇是和宋應星同時考中舉人的,當時人稱「奉新二宋」,但這之後也同宋應星一樣,從此便止步不前。

    這次鼓動宋應星北來,宋應昇是最為起勁的。

    幸好,這兄弟倆都是快五十的人了,要不都到不了徐爾爵這兒,就得被擋下來。

    徐家人都是樸實的農民,儘管徐光啟做了多年的大官,但對徐家人基本沒什麼實質的幫助。到了北京之後,確實風光極了,但畢竟時間還短,徐家人還沒有來得及變質。

    所以,宋氏兄弟才沒有被拒之門外。

    兩兄弟一路走來,越靠近北京,那股心火越熱,及至到了北京,那就再沒有一絲疑惑,一定要想盡辦法留下來。

    都說天堂,這不就是嗎?

    兄弟倆坐在客廳裡,焦急萬分。終於,終於,那位接待他們的青年出來了。

    「兩位先生,家祖父有請,裡面請。」徐爾爵客氣地讓道。

    宋應昇和宋應星兩人都長處了一口氣,只要徐光啟肯見他們,那事情**就是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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