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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百八十章 文明 文 / 面人兒

    第二百八十章文明

    那一世的「班禪額爾德尼」的尊號是康熙賜下的。班禪在梵文裡意為博學,在藏文裡意為大,同時,班禪也是「月巴墨佛」即阿彌陀佛的化身,寓意極好。

    額爾德尼是滿語,是珍寶的意思,現在自然不能滿語,所以陳海平就加了一個「無上尊」的尊號。

    當陳海平把班禪的意思解釋了一遍之後,眾人都沒有意見,這條就算通過了。

    討論完了封號的問題,陳奇瑜道:「大人,我們對藏地的投入是不是太大了?」

    如今,陳奇瑜已經沒有一絲外來者的想法,他現在完全融入了這個新政權,也完全融入了自己的新身份。

    陳奇瑜說完,眾人都向陳海平看去,實際上,他們和陳奇瑜的想法大同小異。

    陳海平明白這幾位的想法,他們都認為藏地之民崇信佛道,對中原談不到什麼威脅了,更加之地處高原雪山。人跡罕至,投入那麼大不值得。

    眾人看到的鄧玉文的《治藏疏》,其中還有陳海平題寫的意見,在對藏地的投入上,陳海平又鄧玉文提的基礎上,增高了極大的幅度,所以陳奇瑜才有此問。

    看著眾人,陳海平道:「諸位大人,一直以來,我們中原王朝對境外之國建立的是朝貢的體系,但這種體系,實際上只有虛名,而無實利。」

    何止沒有實利,那簡直就是虧本的買賣,國家強盛時這還不算什麼,但國家衰弱的時候,對這些來朝貢的外邦小國,那些當政的朝廷無不極為頭疼,不得不限制來朝貢的次數和規模。

    「有很多人會說,吃點虧不算什麼,這是宣揚我們的國威,教化他們,但實際的效果又如何呢?」說到這兒。頓了頓,陳海平嚴肅地道:「實際上,人人都清楚,這麼做的效果極其有限。」

    「那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陳海平輕輕歎道:「人與人之間,或許還有不談利的可能,但國與國之間,則絕對沒有這個可能。國與國之間,利益是最終決定一切的力量。」

    「本來,我們在強盛的時候,有足夠的力量加強對那些番邦小國的控制,但就是不做,為什麼?原因無他,那是皇帝怕那些地方天高皇帝遠,一旦把人派去了,要是紮下根後造反怎麼辦?」

    陳海平說到這兒,鹿繼善皺了皺眉頭,道:「大人,如果按您說的,那是不是有容易陷入窮兵黷武的可能?」

    笑了笑,陳海平道:「鹿大人,我的意思不是派兵征伐,比如南洋諸國,我們只要支持已在當地扎根的漢人,扶持他們就足夠了,如果能讓他們異地為王,那就更好了。」

    所有人都輕輕歎了口氣,這種事任何皇帝是都不會做的。看來陳海平廢除帝制,真是太正確了。如果按陳海平說的辦,那就是把南洋諸國的皇帝全變成漢人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兒。而且投入的力量也用不著太大。

    漢人為帝,那其地的漢人必日漸增多,如此一來,何愁南洋諸國不真正歸心,並終有一日,可以兵不血刃併入天朝。

    陳海平道:「要想消弭戰爭,在我們內部,就是廢除帝制,徹底終結三百年的血腥輪迴,而在外部,就是利用我們無與倫比的力量,把那些小國之民都變成我華夏子民。」

    眾人歎服。

    陳海平繼續道:「對藏地,我們要著眼的有大小兩個方面,大的方面是融合藏民,歸我華夏,小的方面是我們早晚有一天要面對天竺。」

    天竺?在座的六位都目瞪口呆,陳海平的雄心到底在哪裡才算是個頭呢?

    徐光啟問道:「大人,我們要用兵天竺嗎?」

    知道幾位的擔心,擔心他會窮兵黷武,陳海平笑道:「老大人,我們經略天竺,與以往的征伐完全不同。如今天竺百國林立,我們過去,不是為了征服他們,而是為了保持目前百國林立的狀態。」

    陳海平說的含蓄,但幾位都聽明白了,陳海平的意思實際上就是四個字:分而治之。

    這麼做,投入的力量極小,至少不會累及到自身,因而無疑是最穩妥的法子。至於效果,在天竺的力量可以慢慢累積。到了一定程度,即便真要用兵,那時也會容易的多。

    說完,陳海平看了一眼徐光啟,道:「對天竺如此,我們對西夷也是同樣的政策,今後我們要通過耶穌會介入西夷的事務。」

    至此,眾人這才明白陳海平為什麼對西夷的那些傳教士如此優待,原來他們還以為陳海平是看在徐光啟的面子上才這麼做的呢。

    只是,有這個必要嗎?

    誰都沒說什麼,但眼裡的目光都很疑惑,陳海平道:「西夷是和我們完全不同的文明,可以說是完全能和我們抗衡的文明。而且,西夷搶掠成性,他們生性之貪婪,手段之殘忍,亙古未有,如果我們不早做防備,遲早會深受其害。」

    「以前有山海阻隔,雙方很難接觸到,但現在,西夷活動的範圍日趨廣大,他們皆以冒險為榮,以取富貴。就說天竺吧,他們早已進入到天竺,成立了一個什麼東印度公司,而且還佔領了福建外海的大島台灣,以及廈門附近的澳門。還有,在南陽諸國,西夷更是肆無忌憚,殺掠我大漢子民!」

    這些事兒,在座的諸位都不陌生,他們都有耳聞,尤其是在陳海平重視西夷的這些傳教士之後,對西夷的瞭解就更多了。

    徐光啟率先點頭,道:「大人說的是。」

    陳奇瑜問道:「大人,西夷的情況現在如何。都有那些國家?」

    笑了笑,陳海平道:「西夷的規模和我們差不多,但他們卻有二百多個國家,天天爭戰不休,要說一年滅一國都絕不是誇大之言。」

    陳啟立道:「這麼亂!」

    陳海平點了點頭,道:「就因為這麼亂,所以西夷一旦形成幾個大國,那就是非常可怕的,我們必須要早做綢繆。」

    眾人點頭。他們對陳海平對西夷有什麼想法毫不擔心。西夷還不比天竺,太遠了,陳海平就是要窮兵黷武,也夠不著。所以,可以隨便陳海平折騰,想怎麼弄都行。

    這時,眾人都向孫傳庭看去,但孫傳庭卻只是苦笑著微微搖了搖頭。

    見孫傳庭不說話,鹿繼善臉色凝重地道:「大人,聽說您要易服色?」

    輕輕擺了擺手,陳海平笑道:「沒那麼嚴重。」頓了頓,陳海平臉色凝重起來,鄭重地道:「鹿大人,有關這件事,我可以當著幾位大人的面下個保證。第一,絕不會有任何強制性的命令;第二,我不會有任何傾向性。」

    陳海平的第一條保證是實的,而第二條則是虛的,因為就是陳海平果真說話算數,說到做到,效果還是一樣的。

    「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這是必然的。絕不會因為陳海平的一句保證而有任何改變,何況陳海平的保證又怎會公之於眾?

    徐光啟道:「大人,這件事還要三思。此事一行,與南方和解的構想便遙不可及。」

    默認片刻,陳海平緩緩地道:「徐大人,自宋以降,明明國力鼎盛,財富之足,遠超歷代,可為什麼屢戰屢敗,屈辱媾和之舉數不勝數?」

    徐光啟愕然,無言以對。如果是對旁人,徐光啟可能還會說點什麼,但在陳海平面前,他什麼也說不出來。

    「幾位大人呢?」陳海平又向其他人問詢。

    眾人皆默然不語。

    陳海平道:「原因當然有很多,比如重文輕武等等,但問題的根子並不在這兒,而是在朱子之徒曲解先賢之意,萬事只以理學是非為是非所導致的惡果。」

    跟陳海平在一起的這些日子,眾人都學乖了,不到陳海平把話說完,他們即便有不同意見也不會開口的。只有陳海平把話說盡了,他們在心中反覆衡量過後,如果有不同意見,他們才會說出來。

    今天也是一樣,眾人都靜靜地聽著。

    「孔學的核心之一,就說這個『禮』吧。禮,代表著秩序,小到一個家,大至一國,沒有秩序是絕對不行的。所以,孔子關於『禮』的學說本是很好的,但朱子之徒卻把禮無限上綱。」

    說到這兒,陳海平淡淡一笑,問道:「幾位大人,為官以來,這頭磕的想必不會少了,感覺如何?」

    大明朝的理學登峰造極,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一個意思就是官大一級,只要見了面,那你就得磕頭。

    對此,人人都是親身經歷過的,如果現在讓他們回到過去的那個狀態,這膝蓋再想彎下去,還真不容易了。

    眾人都只有苦笑。

    「遠的不說,就說唐時的官吧,他們為官一生,磕的頭可能屈指可數,但大明朝呢?文明要進步,就不能僵化,而理學帶來的最大惡果就是僵化,總以為老子天下第一,捨此無理。但,真的是這樣嗎?」陳海平笑了笑,繼續道:「這是理學之徒最可笑的地方之一,人人都明明知曉理無窮盡的道理,但卻偏偏又認為捨此無理,這不是很荒謬的事情嗎?還有,就是纏足吧,理學之徒以仁為本,但卻讓無數的小女孩徹夜呼號。請問,這仁在何處?」

    纏足這件事兒,不捅破這層窗紙而已,一旦捅破,一旦叫起真來,那絕對是讓讀書人無地自容的事兒,因為這件事不管如何粉飾,都改變不了極其慘無人道這個事實。

    現在,這是陳海平屢試不爽的絕好武器,一旦爭論起儒教來,陳海平只要抬出這個,其他人就得退避三舍。

    「文明是什麼?文明是為了讓人生活的更好,而不是什麼碰不得的祖宗牌位。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文明,秦有秦的服飾,漢有漢的服飾,唐的服飾和我們現在的差別又有多大?」

    微微歎了口氣,陳海平道:「像服飾這些東西,原本是文明演化出來的,但現在,被演變的東西卻成了決定文明性質的東西,絕對碰不得。諸位大人都是飽學之士,都清楚有容乃大的道理,一個文明如果不能吐故納新,兼收並蓄,那也就意味著這個文明已經沒落了。」

    對易服色,眾人心中疑慮仍重,但對陳海平的這番話都深以為然。不說別的,就說那套《幾何原本》吧,他們研習過後,無不深自歎服。

    陳海平說完,眾人相互看了看,誰都沒有再說什麼,因為都知道說服不了陳海平,所以還費那個口舌幹什麼?

    「至於與南方和解,」陳海平笑了笑,道:「如果我們做不到按著牛頭強喝水,那和解就根本談不到,但如果我們能做到,那這些事就不算什麼。」

    鹿繼善默然。

    祥雲客棧在東門裡,那是以前士子赴京城趕考時聚集的地方,現在沒科考了,但祥雲客棧的買賣卻比那時要興旺多了。

    像京城的其他買賣一樣,祥雲客棧這一年也是大肆重建,不僅規模擴大了,富麗堂皇更是數倍於往日。

    如今的北京城,不僅是天下商旅的匯聚之地,也是蒙古的那些貴族老爺聚集的地方,還是江南士子的匯聚之地。

    蒙古的貴族老爺對客棧的貢獻不大,他們都燒高香了,在寸土寸金的北京城,被領政大人賜予了大量宅院。

    但是,僅僅是來自四面八方的商旅和江南士子,北京城所有的客棧就都爆滿,而且越是豪華,越是上檔次的客棧,生意就越是興隆。

    祥雲客棧的老闆姓王,這位王老闆最喜歡的事兒就是在自己的客棧裡遛彎,那氣象……幸福啊!

    今天也不例外,王老闆站在大街上,仰頭看著自家的金字招牌,美!怎麼也看不夠。

    忽然,王老闆正要邁步進客棧,就見一女兩男往自己的客棧走過來,

    王老闆別的能耐沒有,但看人的能力那是一等一的。王老闆一搭眼,就知道這個漂亮的大姑娘不簡單。因為很顯然,大姑娘身後跟著的那兩個男人一定是護衛,而且還不是一般的護衛,那氣勢……

    領政大人一來,萬象更新,多了許多從來沒有過的女高官,而且還儘是年輕美貌的大姑娘。

    「大人,您要住店?」王老闆立刻迎過去,哈哈笑著招呼道。

    雖然看出來是女高官,但王老闆的熱情僅僅是因為做生意的需要,而沒有絲毫懼怕的意思。現在可不比從前啦,現在人和人之間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再沒有誰欺負誰的問題。

    以前經營客棧,不僅受有錢有勢的人的氣,還得受那些地痞流氓的氣。現在好了,有錢有勢的人再也不敢欺負人,地痞流氓這種本來無處不在的東西也銷聲匿跡了。

    以前,商家對這些地痞流氓最是無奈,但現在,都不需要官家出面,他們自己就能解決了,因為有行會給他們撐腰。

    「你是老闆?」大姑娘挺沖,但沒有惡意。

    「是,大人,小的姓王,是這家客棧的老闆。」王老闆道。

    「王老闆,我不住店,請問你這兒的客人裡是不是有位顧先生?」大姑娘問道。

    「您稍後。」王老闆把大姑娘和她的兩名護衛讓到大堂裡的紅木椅上暫坐,上茶,然後立刻吩咐小夥計查點登基冊。

    不一會兒,小夥計走過來,對大姑娘道:「大人,是有位顧先生,就住在西跨院。」

    大姑娘站起身,問道:「這位顧先生是不是叫顧忠清?」

    小夥計點頭笑道:「對,大人,這位顧先生就是顧忠清顧先生。」

    大姑娘問道:「顧先生他人在麼?」

    小夥計道:「在,大人。」

    大姑娘吩咐道:「麻煩你帶路,我要去拜見顧先生。」

    小夥計看了一眼王老闆,躬身讓道:「好,大人,您這邊請。」

    顧忠清和歸莊都是江蘇昆山人,今年也都是十九歲,兩人一樣的才華橫溢,都是神意飛揚的少年郎。

    顧忠清和歸莊是好的不能再好的好朋友,兩年前,他們十七歲的時候相諧加入了復社。但是,復社並不是世外桃源,也是充滿了無盡傾軋的所在,尤其是在被懿安皇后重視之後。

    兩人還太年輕,還不懂得忍隱,所以在復社並不受待見。

    一年前,鹿繼善邀請江南士子到北京辯經的消息傳來,復社分成了對立的兩派,一派主張去,一派主張不予理會。

    顧忠清和歸莊兩人哪派也不是,他們是行動派,他們又同時上路,啟程往北京而去。

    途徑山東的時候,一路所見,顧忠清和歸莊都受到了極大的震撼,但他們震撼之後的反應卻有極大的不同。

    顧忠清是驚歎,而歸莊則是憂慮。

    他們七個月前到的北京,他們見證了北京在這七個月裡發生了多麼大的變化。

    這趟北京之行,顧忠清和歸莊兩人都大開了眼界,但他們的友情卻因之而產生了裂痕,而且還是日漸擴大。

    起因是顧忠清要考中國太學,但歸莊則堅決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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