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百一十四章 鬥爭 文 / 面人兒
第二百一十四章鬥爭
等了一會兒,陳海平接著道:「寶鈔失敗了。但我們絕不能失敗。寶鈔失敗是我們的前車之鑒,我們必須想萬全了才能開始紙幣的發行。大家都回去好好想想,寶鈔為什麼失敗,而我們又怎能保證發行成功?只有我覺得心裡有底了,紙幣才能開始發行。這是一切的根本,此外,我們還要接著紙幣發行攫取到盡可能大的利益。」
眾人沉默,忽然,秦剛道:「領政大人,是不是可以這樣,先在小範圍發行紙幣,比如京城。領政大人可以宣佈,紙幣和白銀直接兌換,來我們行庫隨時都可以。」
這倒是一個好法子,想了想,陳海平道:「秦東家,這有一個問題,紙幣發行,白銀必然貶值,這個比值要如何確定?」
秦剛道:「領政大人,我們貯存的白米足以調節米價。您看把紙幣與米價掛鉤如何?」
點了點頭,陳海平道:「秦東家說的是,但光米價還不夠,我看再把鹽價、鐵價、布價等都綜合考慮進去,或許能更準確些。」
秦剛點頭道:「還是領政大人考慮的周到。」
陳海平道:「那好,就麻煩諸位東家回去好好商量商量,看看紙幣怎麼定價,再想想我們如何能從南邊的那些人手中騙來更多的好處。」
眾人都笑了。
「我會保證大家的利益,諸位家藏的銀兩都可以存入行庫,按第一天的比價轉換為等值的紙幣。」
陳海平說完,眾人都大大鬆了口氣,雖然都知道陳海平一定會這麼做,但沒有落實之前,這心就總是放不下,因為這其中牽涉的利益實在是太大了。
當然,所有這一切都是建立在紙幣發行成功的基礎上,但對這些人而言,紙幣理所當然會成功,這是毫無疑問的,他們毫不懷疑。
他們之所以這麼有信心,最主要的當然是因為對陳海平這個人有信心,而且是近乎盲目的信心。陳海平的年紀比他們小很多,他們又都在這個圈子裡摸爬滾打了一輩子。但僅僅在商業上的見識,他們和陳海平比卻就如小學生和老師的關係一樣。
其次是因為相對於這三省之地、四千萬的人口,新政府有龐大的財力,完全可以支撐新貨幣的發行,這與朱元璋發行寶鈔的情況不可同日而語。
這些年,集團不僅累積了巨量的白銀,更囤積了無數的物資,比如米、鐵、鹽、布等等。而且,起事之後,新政府沒收的財富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第三,他們佔據了山西山東北直隸三地,而陝西的形勢又在他們控制之中,這就扼住了南北通商的商路,足以保證新政府今後會有源源不絕的財政收入。
最後是因為他們自己,他們自然都清楚的很,他們這些人聯合在一起有多麼龐大的力量。
這件事完了,但還有一件事,眾人又把目光集中在了王元程身上。王元程似乎責無旁貸,不得不又開口,道:「領政大人,我們手中還有不少的黃金,您看……」
沉吟片刻,陳海平道:「可以以一比十的比價存入行庫。」
眾人一聽,無不喜出望外,他們真是沒想到陳海平會這麼大方。大明立國一來,黃金和白銀的比價始終在一比十到一比八之間。他們以為陳海平取個中間價就不錯了,一比十是他們所萬沒有想到的。
看著眾人欣喜的神色,陳海平又道:「但是,我不希望看到市場有什麼異常的波動。」
所謂異常的波動。就是有人投機。發行紙幣是絕密中的絕密,外人是不可能知道的,也就不可能推知其後的變化。所以,要是有人投機,那就一定和今天在坐的人有關。
王元程站起身來,躬身道:「領政大人放心,我們都會自律,也會相互監督。」
其他人也都跟著起身,都躬身道:「領政大人放心,絕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陳海平點了點頭,道:「在這件事上,我只有一句話,就是一切行動聽指揮。」
眾人都很清楚陳海平後面沒有說出來的話:他已經仁至義盡,如果再有貪念,那出什麼事就別怨怪別人了。
隨著中華行庫開業,八家分行也在京城各處開張。不過,現在行庫的業務單一了些,他們都不收儲,而只作放貸和匯兌的業務。
這是陳海平的意思,因為這才是杜絕投機的釜底抽薪的絕戶計。這樣一來,只要看住這些股東就可以了。
股東們對此也都沒什麼意見,因為現在即使收儲,真正來行庫儲銀的也不會有幾個人。人們還不習慣,不會放心把自己辛辛苦苦賺來的銀子放在別人手裡。
現在股東們關心的不是這個,也不是眼前,他們都把目光放到了將來。
這麼多年了,他們把這個行庫也琢磨的差不多少了,他們都清楚這個行業的利益有多大,所以一旦放開經營,允許其他商家也開辦行庫,儘管他們佔有天時、地利、人和的巨大優勢。那競爭也必定是空前的激烈。
影響陳海平,把開放的時間盡可能地延後,這種事想都不要想。所以打鐵還得靠自身硬,最終還得靠自身的本領,而這自身的本領最硬最硬的就是有充足的人才。
這些股東們都是真正的大商人,做的都是大生意,都不是小鼻子小眼睛的人,尤其是這些年跟著陳海平,他們的眼界又都有了極大的提升。
他們都清楚的很,行庫不僅是最賺錢的行業,而且還將是最有權力的行業,他們現在的作為將決定他們子孫的未來。
這個行業既然如此誘人,那他們能看出來,別人也同樣,而且陳海平顯然也不會讓他們一家獨大,將來不僅會把這個行業開放,而且對他們施以種種限制也是完全可以想像的。
行庫成功是必然的,所以,如何確保他們在今後激烈的競爭中,以及在陳海平對他們施以種種限制的情況下,最大限度地保正他們的優勢將是他們這一輩子最重要的事情。
他們都已經將這個行業研究透了,他們都意識到「先入」將是他們一個最大的優勢之一,而且還是他們最有條件發揮的優勢。
發揮「先入」的優勢,最好的法子就是盡可能多地開設網點。這樣做,成本雖然要增加很大,但為將來計,還是極為必要的。
網點多有兩個好處。
一個是提高了入門的標準,對今後想要進入這個行業的人而言,要想和他們競爭,那就必然要跟著他們學,所以風險就會大增。
第二個好處是這麼做更能確保行庫的成功。
經營行庫,存儲是一個關鍵,而核對賬單是極為繁瑣的。這要是大額的還可以,如果小額的存儲都這麼做,那是不現實的。所以,增加網點,讓夥計記住每一個客戶的詳細情況就是一個最穩妥的解決辦法。
顯然。要是這樣的話,那對夥計的能力要求是極高的,而且這些有能力的夥計需要的不是幾十個幾百個,而可能是幾千個。
這樣大數量的人才天不生,地不長,只能由他們自己培養。
行庫開業的第二天,董事會做出的第一個決議就是要招人,大規模地招人,在每一個縣城都以優厚的待遇招收十歲到十五歲之間的少男少女。
雲譎波詭。用這四個字形容南京城目前的形勢那是再合適也不過。
第一次朝會,內閣首輔的人事案沒能落實;其後,又開了兩次朝會,還是沒能落實下來。
這個發展是周皇后完全沒有預料到的,但她並沒有知難而退。周皇后的性子也是很執拗的,這是她第一次行使權力,絕不能開這個先例。
周皇后也很聰明,她來了個曲線救國,暫時把內閣首輔的人事案放下,打算先按父親提供的名單把不重要的官員確定下來,然後再以這些官員來推動周延儒成為內閣首輔。
周皇后的想法不可謂不好,但可惜,她卻不知道這是個多大的馬蜂窩,這個馬蜂窩可比什麼內閣首輔大了不止千百倍。
內閣首輔的官雖大,但涉及的不過就是那幾個人,但其他的官兒卻涉及的是千千萬萬的勞苦大眾。
內定的名單一出來,可了不得了,這個大馬蜂窩立刻就炸開了。
大明朝是一朝兩都,北京是都城,南京是留都。南京這個留都像北京一樣,也有六部和其他相應的衙門口。而且,南京的這些衙門並不是虛的,它們實際肩負著管理江南各省的大任。
現在。北京成別人的了,大明國也就得從一朝兩都變成一朝一都,而這也就意味著大約得有一半的官兒要下崗。
北方來的京官自然是正統,而且走嘉定伯門子的也百分之九十九都是這些人。但南京的官兒當然也不是善茬,他們是地頭蛇,而且這還是集團力量的對撞。所以,也就可想而知,這事兒得有多難辦。
況且,難的還不只是這個。
從北邊來的官員大致可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京官,一部分是地方官。按正理來說,地方官比不了京官,京官自然得優先安排,可就因為這個正理,給嘉定伯送銀子的又以這些地方官居多。
所以,也就更可想而知,當周皇后的名單出來後,激烈反對不只是南京本地的官兒,還有很多重量級的京官。
毫不意外地,以禮單定名單的醜聞迅速發酵,甚至有的官兒指著鼻子質問周皇后;至於含沙射影、冷嘲熱諷,那就更是家常菜,稀鬆平常。
而就是這些,對周皇后都還好說,最讓她受不了的是這些官兒吵架。一遇到頂牛的時候,這些官兒就開始炒,從早吵到晚。
周皇后終於明白了丈夫以前為什麼那麼煩,現在她算是親身體會到了。但比起丈夫,她的處境還遠遠不如。丈夫以前起碼還有生殺予奪的權力,而她呢,什麼也沒有。
周皇后是政治上的雛兒,他的父親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們不明白,要是沒人支持,皇權狗屁都不是。必須建立起一個利益的平衡,皇權才能有存在的空間,否則……
現在,利益的平衡已經打破,還沒有重新建立起來,周皇后就想拿著皇權的大旗迎風招展,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嘉定伯傻了,周皇后也傻了,但周皇后畢竟還有點小聰明,最後她迅速通過了內閣首輔的人事案,讓錢龍錫成為了內閣首輔,然後把所有的麻煩都推給了錢龍錫和內閣去處理,她不管了。
嘉定伯坐蠟了,坐大蠟了,但那也沒辦法。
十二月十九日,錢龍錫成為了內閣首輔。接到通知,錢龍錫感慨萬千,人的際遇真難猜難測。
他的成敗都繫於兩個人的身上,這兩個人一個是袁崇煥,一個是崇禎。完全可以說,他敗,是因為袁崇煥和崇禎,但成,也是因為這兩個人。
今天,他能成為內閣首輔,實現為官者一生的夢想,如果不是因為崇禎不喜臣下結黨,使得閣臣大都是孤鳥,那他根本就沒有通過的可能,而沒有袁崇煥,他可能連獲得提名的機會都沒有。
但是,雖然成為內閣首輔值得欣喜,可也是又坐在了火爐上。
這似乎是他的命,第一入閣,他定逆案,因而成為了很多人的眼中釘,他之所以被袁崇煥牽連的這麼重,這就是最主要的根由。
現在,成為內閣首輔,他又要面對這個有史以來從未有過的大馬蜂窩。
不過,這個大馬蜂窩雖然大,但和定逆案是完全不同的。定逆案那就是得罪人,可現在捅這個馬蜂窩,雖然也得罪人,但更交人。而且,更為重要的是,現在的形勢發生了根本的改變。
正德、嘉靖、隆慶和萬曆四朝,這一百多年,皇權和相權的鬥爭越來越激烈。今天,第一次,相權第一次站到了真正的上風。
這真是千載未有之機!
漫天的風雪裡,一隊千人左右的騎兵護著百十輛大車出現在北京城外。
這隊千人鐵騎是關寧鐵騎,他們的頭領是曹文詔和張春。
曹文詔是山西大同人,早年就在遼東從軍,先後在熊廷弼、孫承宗和袁崇煥的麾下效力,積功升至游擊。去年歲冬,皇太極入寇,曹文詔隨袁崇煥入關勤王,立有戰功。今年七月,陝西民變之勢日大,得孫承宗保薦,曹文詔率領一千關寧鐵騎,以延綏東路副總兵之職入陝平亂。
但誰曾想,他們剛到陝西,腳跟還沒有站穩,北京大變的消息傳來,一千關寧將士大嘩,他們紛紛要求回師遼東。
曹文詔無奈,只得向頂頭上司洪承疇請辭。
洪承疇極為看著曹文詔和這一千關寧鐵騎,倚之為左右臂膀,但他也沒辦法,只得同意了他們的請求,放他們北歸。
曹文詔帶著一千關寧兒郎由風陵渡過黃河,進入山西,但在解州被截下。
解州方面立刻把消息送到了京城,陳海平得到這個消息,又即刻派人去遼東通知了袁崇煥。
張春,字景和,號泰宇,陝西同州人,今年已經六十五歲了。張春是舉人出身,他原本是永平府兵備道,在袁崇煥下令命關外四鎮的部隊移師山海關時,到了遼東。
遼東軍中有十幾位陝西籍的將領,他們有的走了,有的留了下來。對這些留下來的陝西籍將領,自然要把他們的家眷接到遼東來,但今年的風雪太大,所以就打算明年開春之後再去接人。
就在這時,曹文詔和一千關寧鐵騎北歸的消息傳來。
關寧鐵騎是袁崇煥一手訓練出來的,每一個都是他的命根子。得知消息,袁崇煥立刻派遣張春做接應使,同時因利乘便,順便把那些陝西籍將領的家眷也都接過來。
城西,廣寧門外,陳奇瑜帶著十幾個人正立馬迎候,一見大隊人馬自風雪中出現,便催馬上前。
曹文詔到陝西時,陳奇瑜也在陝西,官任右布政使。兩人都是山西人,兩家離的還不遠,所以雖說文武殊途,但在陝西這個特殊的地方,兩人還是比較親近的。
自從到了京城之後,陳奇瑜現在對新朝已經是死心塌地,他也已經對陳海平和這個新朝有了極深的瞭解。
陳奇瑜明白陳海平對遼東的戰略,所以儘管忙的一塌糊塗,他還是主動請命,出城來迎候曹文詔一行。
大雪泡天的,下馬多有不便,陳奇瑜和眾人就在馬上拱手施禮。然後,陳奇瑜讓人領著這一千關寧鐵騎由廣寧門進外城安營,他自己則撥轉馬頭,引領曹文詔、張春、以及車隊北行,由阜陽門進入內城。
他們這一行人都被安排在了迎賓館。
這些人的家事都很普通,沒有大富人家的,而迎賓館裡的一切又都是最頂級的享受,所以這些人進了迎賓館真有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