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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百零六章 酒會 文 / 面人兒

    第二百零六章酒會

    報社的所在地在內城西部。靠近西直門,原本是一家勳臣的府邸,但今晚的酒會不在報社舉辦,因為報社的地方不夠大。

    酒會的地點在皇宮,在太和殿。

    田秀英也騎馬,等到由大明門進了皇城,田秀英就開始緊張。及至夜色裡,紫禁城已經在望,田秀英緊張地問道:「彩英姐,在宮裡?」

    「在太和殿。」向彩英道,然後發現了田秀英很緊張,又安慰道:「秀英,別緊張,這道關卡你早晚是要過的,現在咬咬牙,今後就好了。」

    向彩英就是田秀英的主心骨,說什麼是什麼,田秀英趕緊點了點頭。

    午門洞開,門前,兩旁各列裡十二名男兵和四名女兵。士兵對進入皇宮的人都極恭敬,但檢查依舊一絲不苟。

    到了這兒。就只能步行了,向彩英和田秀英下馬,薛夫人也從小轎中出來。

    一過午門,就見太和殿紅彤彤的一片。田秀英一驚,道:「著火了!」

    向彩英笑道:「不是,那是篝火。」

    「篝火?」田秀英雖然知道篝火是什麼,但從沒見過。

    向彩英解釋道:「篝火晚會的氣氛最好,比坐在屋裡大吃大喝好多了,呆會兒還有節目表演,熱鬧極了。」

    向彩英說的很引人,但田秀英依舊緊張,薛夫人拉住女兒的手,握了握。薛夫人比向彩英更清楚,這一關對女兒的重要性,只有過了這一關,女兒才能真正開始新生活。

    路上,人不多,而且都是往裡面走,距離拉的很開,沒什麼碰面的機會。

    沿著玉道,一過太和門,霍,熱浪鋪滿而來。

    過了太和門。就是太和殿的廣場。

    太和殿前的廣場是紫禁城裡最大的廣場,十八個巨大的松木柴堆似乎把整個廣場都給填滿了。廣場是正方形,十八堆篝火也是按正方形擺的,大塊的松木燃燒釋放的香氣濃郁極了。

    篝火熊熊,使廣場內外成了兩個天地。廣場外,天寒地凍,而廣場內,雖不是溫暖如春,卻也是暖意融融。

    正對面就是太和殿,西側正中是弘義閣,東側正中是體仁閣,向彩英帶著母女倆進了弘義閣。

    來這兒的人自然都穿著厚重的大衣,但別說是在屋裡,就是在廣場上,穿著厚重的大衣也熱,所以弘義閣就暫時成了眾人存放大衣的地方。

    弘義閣裡有八名女兵,她們負責存放大衣,每接過一件大衣,她們就給那人一個號牌。

    把衣服存放好了,向彩英對薛夫人道:「伯母,我跟你們在一起會引人注目,我要是不在身邊,你們會清靜很多。」

    看了女兒一眼,薛夫人道:「彩英,那你去忙吧。」

    田秀英很緊張,不捨得向彩英走,向彩英道:「秀英,別緊張,我不會走遠的。」

    田秀英使勁地點了點頭。

    走前。向彩英又道:「對面體仁閣裡都是女人,如果在外面覺得不方便,就去體仁閣。」

    薛夫人點了點頭。

    太和殿的廣場是宮裡最大的廣場,太和殿自然也就是宮裡最大的宮殿。太和殿就是民間俗稱的金鑾殿,是皇家舉行大典的地方。

    女人真的很多,不僅年輕的女人多,上了年紀的女人雖然沒有年輕的女人那麼多,但也有幾十個,不算稀罕。

    母女倆都不由暗暗鬆了口氣,她們原本就擔心來這兒會引人注目,但現在一看,這個顧慮是多餘的。

    隱在廣場的一個角落裡,母女倆看的是眼花繚亂,目瞪口呆:那麼多年輕漂亮的女人和那麼多同樣年輕俊朗的男人,似乎天下間的美女和俊男都湊在了這裡。而且,男人和女人還可以這麼隨意地談笑嗎?無論男女,他們笑的都是那麼歡暢和坦然。

    這好像是另外一個世界。

    篝火間是一張張長長的條案,條案中間鑲嵌著一排排的規格統一的長條形的銅盆,銅盆裡盛的是各色菜餚。

    顯然,薛夫人是箇中高手,她看得出來,條案下都有暖爐,讓銅盆裡的菜不會涼了。

    每一個坐在條案旁的人都有一個方盤,方盤裡又分了些小格子,想吃什麼菜,就用一旁公用的鐵勺把銅盆裡的菜盛到方盤的格子裡。

    這裡一切都很隨意,似乎想怎麼地都行,完全隨個人的喜好。

    忽然,薛夫人拉了拉女兒的手,田秀英轉頭看去,見向彩英和一個身材高大、英武之極的年輕男子走了過來。

    薛夫人向女兒看去。田秀英微微搖了搖頭。薛夫人知道,這個男人不是那位領政大人,心頭不免微微有點失望。

    到了近前,向彩英笑著介紹道:「伯母、秀英,這是我夫君閻應元。」

    閻應元對薛夫人躬身一禮,道:「伯母您好。」

    剛才在家裡,丈夫已經跟她說了向彩英的丈夫是如何恐怖的一個人,薛夫人驚訝地看著閻應元:這個人確實是難得一見的昂藏男兒,但一點也不可怕啊!

    只是驚訝了一瞬間,薛夫人身子一側,趕緊道:「閻大人,不敢當。」

    向彩英笑了,又對田秀英道:「秀英,你就叫姐夫吧。」

    這個男人確實威武,可非但不可怕,反而覺得是那麼親切,田秀英略帶羞澀地叫了一聲「姐夫」。

    又談了一會兒,閻應元道:「伯母、秀英,走吧,去大殿,少爺就要來了。」

    閻應元說完,田秀英的身子明顯地哆嗦了一下,向彩英趕緊低聲道:「少爺要講話,呆會兒大家都得進去。」

    他們進去時,大殿裡的人已經不少了,但主要都是上了年紀的人。大殿裡也有和外面一樣的條案,唯一的差別是熏籠取代了篝火。

    熏籠是取暖用的,有大有小,大的有一米多高,三四百斤重,形狀就跟個大鼎似的。現在的大殿裡,這樣的熏籠有二十多個。此外,大殿的地下還挖有貫通的火道,有專人在殿外負責生火。

    即使殿門大開,用溫暖如春這個字形容大殿裡的溫度,那也是恰如其分。

    今晚,京城的名流幾乎雲集於此。三教九流,各行各業頂尖的人物都到了。

    徐光啟、成基命、鹿繼善、陳奇瑜、孫傳庭、王元程、三爺、申萬雨、秦剛等人都坐在了大殿最頭排的條案旁,只是,和外面的那些人不同,這裡的氣氛多少有點尷尬。

    一句話,這裡幾乎沒人覺得自在,尤其是徐光啟、鹿繼善等前朝的大官。在金鑾殿上這麼吃吃喝喝,感覺也真是古怪的可以。

    王元程、申萬雨這些大商家,他們也不自在。但他們的不自在和徐光啟、鹿繼善等人不同,他們是太激動了,所以不自在。

    想想看,以前不要說是這金鑾殿,這皇城,就是這北京城又何嘗有他們的立足之地,但現在,他們不僅坐在了金鑾殿上,而且身旁和他們坐在一起都是些什麼人啊!

    他們的時代來了,沒有人和別人談論過這個,但每個人幾乎都是心照不宣。

    坐在金鑾殿上,成基命渾身不得勁,但沒辦法,這是陳海平特意安排的。成基命知道陳海平的意思,陳海平不放過每一個消弱皇權的機會,這他也贊同,但坐在金鑾殿上吃吃喝喝,這個勁兒一時還真是轉不過來。

    在陳海平的影響下,現在人人都對對經濟的問題很感興趣,今天這些大商家都在,眾人的話題一直都圍著經濟轉。

    忽然,成基命發現鹿繼善的眉頭突然皺了起來,於是順著鹿繼善的目光看去。發現閻應元和向彩英夫婦正陪著兩個女人站在大殿的一角。

    成基命和鹿繼善緊挨著,成基命低聲問道:「伯順,怎麼了?」

    沉默片刻,鹿繼善低聲道:「向大人旁邊的那個女人我偶然見過一面,是原錦衣衛左都督田弘遇的夫人。」

    「啊。」輕輕啊了一聲,成基命吃驚地問道:「你沒看錯?」

    輕輕搖了搖頭,鹿繼善道:「不會。」

    「那……那人可能是田妃。」成基命的聲音壓的更低。

    眉頭皺的更緊,鹿繼善道:「這成何體統!」

    成基命勸道:「行了,伯順,想開點,這不算什麼事。」

    輕輕吐了口氣,鹿繼善默然,是啊,比起讓女人做官來,無論田家人做什麼,最多只是私德而已,根本就是無足輕重的小事兒。

    抬頭看了一眼不遠處一個笑語盈盈的女子,鹿繼善微微歎了口氣。

    那個女子就是今晚的主人,中國日報的社長李鳳玉。就在剛剛,鹿繼善才知道,中國日報直屬政務院,品級很高,這個只有二十四五歲的年輕女子竟然是從三品的高官。

    到了今天,鹿繼善已經充分認識到自己當初的想法是多麼幼稚,他以為先加入進來,然後對這個新政權施加自己的影響,現在他才知道,這根本就是不現實的。

    不錯,這個新政權確實是理性的,可能比過往的任何政權都更要理性,但絕不是他可以影響的,或者說,和他先前想的完全不一樣。

    就說女人做官這件事,現在他還反對嗎?毫無疑問,他依然很反感,很看不慣,但他心裡真的還反對嗎?

    陳海平真是雄才大略,竟把這樣一件天大的事兒弄得雲淡風輕。牝雞司晨,這原本是多麼理直氣壯的一個詞,但現在,鹿繼善已經說不出口。

    陳海平說女人為官,貪污受賄的可能比男人要少一半,做事勤勉謹慎的可能比男人要多一半。

    鹿繼善是個非常務實的人,不會沒理攪三分,所以他反駁不了,而唯一能拿來說事的就是能力,但在這方面,陳海平同樣無可指責。向彩英、李鳳玉,每一個出頭的女人都毫無疑問是非常傑出的,就是放在男人堆裡,按她們的能力,也都是屬於鳳毛麟角的人物。

    女人為官,既然是陳海平一力推動的,那最大的困難反而是家庭的因素,但就連這個,陳海平也悄無聲息地給解決了。

    中層的官員幾乎清一色都是陳海平的嫡系,他們都是一樣的出身背景,所以對男人也就不存在輿論的壓力。

    在這樣的環境裡,至少老婆出來當官,男人是絕不會受到嘲笑的。反而是那些少數老婆沒有出來當官的,覺得很沒面子。

    人就是這樣,習慣就好。鹿繼善自然深知這個,他自己就是一個例子。不用多,至多持續二十年,女人出來當官做事就會變得稀鬆平常。

    對這個新政權,鹿繼善真是又愛又恨,但「恨」是遠遠比不過「愛」的,所以他已經是死心塌地,要留下來為新政權做事。

    場面有點亂,和自己一向嚴謹的性格很不協調,但鹿繼善心裡清楚,他還是喜歡這兒的,喜歡這兒的輕鬆和隨意。

    陳海平還沒有來,鹿繼善知道,陳海平晚來沒有別的原因,就是為了讓他們這些新來的人逐漸習慣和適應這種古怪又新奇的氛圍。

    這時,李鳳玉轉了一圈,向他們走來。鹿繼善心中一動,他站起身來,招呼道:「李大人。」

    見鹿繼善招呼她,李鳳玉快走兩步,到了鹿繼善身前,停下腳步,道:「鹿大人。」

    鹿繼善道:「李大人,有件事我想請教一下。」

    李鳳玉道:「鹿大人,我是小輩,有什麼話您儘管說。」

    鹿繼善問道:「李大人,我不明白,報紙上的文章為什麼都用小說體?」

    所謂小說體,也就是白話,鹿繼善這麼說委婉。李鳳玉道:「鹿大人,我們的報紙和以前的邸報不同,我們的報紙不只是給各地的官員看的,而是面向整個社會,是讓老百姓看的,所以就只能用小說體了。」

    微微皺了皺眉頭,鹿繼善問道:「李大人,如果我寫文章要在你們的報紙上登載,那也要用小說體嗎?」

    李鳳玉道:「鹿大人,您寫文章自然是隨您的意,但問題是您寫文章是要給誰看,如果是給讀書人看的,那就沒有任何問題,但要是給老百姓看的,那您就要考慮考慮了。」

    鹿繼善正要再問,忽然,眾人都紛紛起身,轉頭一看,見是陳海平從大殿外走了進來。

    「鹿大人,不好意思,我得去迎接領政大人了。」李鳳玉歉意地道。

    「以後再聊,李大人去吧。」李鳳玉神態從容淡雅,不卑不亢,鹿繼善對李鳳玉很有好感。

    陳海平不喜歡前呼後擁,所以眾人也都很快就習慣了。除了李鳳玉這個主人上前,其他人都在原地沒動。

    陳海平一路含笑示意,到了前排停下腳步。這時,人們開始往大殿裡聚集。見大殿裡的人差不多了,李鳳玉邁步走上了丹墀。

    面對著眾人,李鳳玉雙頰嫣紅,眼裡閃動著興奮的光芒,她高聲道:「諸位,今晚是中國日報創立發行的紀念慶祝酒會,下面就請領政大人講話,大家歡迎!」

    說著,李鳳玉就鼓起掌來。隨著李鳳玉鼓掌,大殿裡掌聲四起。

    站到丹墀之上,陳海平雙手虛壓,掌聲慢慢靜了下來,大殿裡鴉雀無聲。

    望著眾人,陳海平道:「諸位可能已經知道,中國日報直屬於政務院,社長李鳳玉李大人的品級是從三品。大家可能有不解,也會有人覺得不以為然,但我今晚要在這裡告訴大家,這麼定是極有必要的,因為它有這個份量。」

    「以前的邸報,也就是今天的報紙,雖然形式上它們沒什麼不同,但在根本上,它們是完全不同的,我對報紙,對李鳳玉李大人,以及所有從事於這個行業的人都寄予了厚望。」

    「以前的邸報不過是為了那些想要掌握京城動態的人而存在的,但今天的報紙不是。那麼,報紙的功用究竟是什麼呢?」望著眾人,陳海平沉聲道:「我希望報紙代表的是一種良知,是我們這個國家的良心,我希望今天在山西某地發生了一件不公不義的事情,數日之後,我們整個國家的人都會通過報紙知道這件不公不義的事。」

    下面,成基命、徐光啟、鹿繼善……很多人都聳然動容。

    不論背地裡如何,也不論這個人如何霸道,都是非常怕輿論的。當然,小範圍的不怕,但像這種弄得全國皆知的,沒有不怕的。

    如果真能有事就報,那這個報紙的威力將巨大到難以想像。

    「諸位,我雖然做了很多驚天動地的大事,但實際上我也還是個普通人,有普通人的七情六慾,所以今後我也可能做些非法的事情。」

    「我會做什麼違法的事呢?我想唯一的可能是我的親人犯了罪,而我要包庇。今天,在這裡,我要以我對這個國家所有的功德請求一次違法的權力。」

    靜默良久,掌聲山呼海嘯而起,鹿繼善激動的都忘形了。

    待掌聲靜了下去,陳海平繼續道:「今天,我要在這裡表個態,只要不是涉及國家機密,我、以及我的親族,所做的任何事報紙都可以登載報道。」

    掌聲再起,但底氣似乎弱了些。現在眾人有些明白了,這個報紙可能就是變相的錦衣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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