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百章 大政(一) 文 / 面人兒
第二百章大政(一)
坤寧宮,政務院。
站在廊簷之下。看著一些太監在掃雪,孫傳庭心裡的感覺要多怪,就有多怪。
不過也是,皇宮這麼大的地方不能就這麼荒著,而且說實在的,這後宮還真是辦公的好地方
皇宮的近萬間房子絕大部分都在後宮,把一些政府機構集中在這裡,地方富富有餘。再者,集中辦公也是好處多多,起碼各部門溝通起來,處理公務方便多了。
但在後宮辦公,也虧陳海平想的出來。
一開始,陳海平提出把一些政府部門集中在後宮,孫傳庭是反對的,因為這實在是太有點不倫不類了,但在陳海平說了理由之後,他就沒脾氣了。
陳海平要炒地皮,炒內城的地皮,要把內城的地皮每畝至少炒到萬兩銀子以上。
他們在歸化炒地皮就賺翻了,而且現在還在賺。孫傳庭相信,妹夫既然說了。那就真能做到。何況現在的條件要比歸化好的太多了,每畝地皮炒到萬兩銀子也不是不可能的。可那是多少銀子啊?得有幾億兩吧,那他這個政務院總理今後還有什麼好愁的?
但儘管如此,孫傳庭依舊覺得怪怪的。
稍稍站了一會兒,孫傳庭又無奈地轉身回到屋裡,坐在書案前,繼續辦公。
事情真是千頭萬緒,太多了。一想起剛到京城時,妹夫對自己的那個熱情,孫傳庭心中就苦笑不已。
「大人。」
孫傳庭正埋頭批閱公文時,忽聽有人喚他。抬頭一看,是當值的公人吳大福。
吳大福四十多歲,是個太監。
為了安置這些太監,有些太監就留在了皇宮裡,他們一部分負責皇宮的日常維護,一部分就成為了各個機構的公人,負責打雜通傳等事。
孫傳庭以前對太監自然是沒有好感的,但在經過陳海平的批評教育後,他的態度轉變了。陳海平告訴他,太監也和普通人一樣,真正壞的很少,就那麼幾個。要論壞,論無恥。實際上讀書人這個群體才是最壞最無恥的,就說閹黨吧,雖然名叫閹黨,但太監有幾個,不幾乎都是讀書人嗎?
世人之所以對太監的印象這麼不好,不過是因為歷史是讀書人些的,而讀書人又之所以這麼似是而非、顛倒黑白地寫歷史,就是為了推卸責任。
這些話翻來覆去都在認證讀書人無恥,自然極為刺耳,但和歷次一樣,孫傳庭最後不得不承認陳海平說的有理。何況,今時不同往日,對陳海平安置這些太監的方式,他自然是非常贊同的。
「什麼事?」孫傳庭問道。
吳大福道:「大人,有位陳大人求見。」
「陳大人?那個陳大人?」孫傳庭問道。
「是陳奇瑜陳大人。」
「啊。」孫傳庭吃了一驚,隨即就大喜過望。
聽到陳奇瑜來了,孫傳庭現在的心情就和當初他到京城,陳海平的心情一樣:拉磨的驢來了。
孫傳庭和陳奇瑜是老鄉、老朋友、好朋友。
孫傳庭家在代州,陳奇瑜家在保德州,兩地相距只有不到二百里的路程。這對於出門在外的人來說,那就是老鄉中的老鄉了。
陳奇瑜是萬曆四十四年的進士,孫傳庭是萬曆四十七年的進士;陳奇瑜於天啟二年由洛陽知縣擢禮科給事中,孫傳庭也是天啟初年,由商丘知縣升任吏部驗封主事。
兩人是老鄉,年紀差不多,經歷大致相同,又都極有本事,因而成為好朋友是很自然的事兒。
孫傳庭深知陳奇瑜的本事,陳奇瑜就是今天的蕭何。論處理政務,他是比不上陳奇瑜的,要單論合適不合適,那這個政務院總理應該給陳奇瑜做。
孫傳庭快步而出,來到宮門外,見果真是陳奇瑜。
「玉鉉,真的是你!」
「博雅……」握住孫傳庭的手,陳奇瑜百感交集。
「這裡是坤寧宮?」往裡走的時候,陳奇瑜神情古怪地問道。
「是的。」孫傳庭苦笑著答道。
陳奇瑜好奇地看了一路。
來到屋中落座,吳大福上茶,退出去後,孫傳庭直截了當地問道:「玉鉉,你是自己回來的,還是被逼會回來的?」
陳奇瑜苦笑不語,孫傳庭一看就明白了,這一定是妹夫幹的好事。陳奇瑜現在雖官居陝西右布政使,但陳海平想要把陳奇瑜弄回來也很容易。
陳奇瑜道:「月前,家弟奇皖到了綏德,跟我說了京裡發生的事,我這不就回來了。」
輕輕歎了口氣,孫傳庭道:「玉鉉,回來也好,我這都忙不過來了,正好幫我。」
陳奇瑜神色複雜,歎道:「唉,博雅,這是怎麼說的。」
孫傳庭道:「走吧,玉鉉,我帶你去見見海平。」
見陳奇瑜滿眼驚訝之色,孫傳庭道:「他這個人啊,怎麼說呢。唉,走吧,慢慢你就知道了。」
陳奇瑜道:「博雅,不忙,你要是有時間,先跟我說說。」
「好吧。」孫傳庭點頭,然後叫過吳大福,讓他去準備一桌酒菜。
不一會兒,兩名衛士提著一個大食盒走了進來。
像孫傳庭這等級別的,都是一級保護,入口的東西雖然沒有皇帝的那麼嚴格,但整個過程也都有專人負責。
酒菜擺下,孫傳庭歎道:「玉鉉,嘗嘗吧,都是御膳房大師傅的手藝。」
兩人邊吃邊談,聽到徐光啟、成基命,尤其是鹿善繼都在京裡的時候,陳奇瑜非常吃驚,及至聽孫傳庭說起政府架構,陳奇瑜覺得他和孫傳庭兩人中一定是有一個燒昏頭了。
這頓酒,不知不覺喝了很長時間,兩人都有點高了。
不用摸黑起大早上朝了,這是新朝的又一個不大不小的好處。早上在孫傳庭家消消停停吃早飯時,陳奇瑜有些自嘲地想到。
早期,他的官運雖然比不上孫傳庭,但也算很好了,而目前,更是正處於急速的上升期。
要不是出了這檔子意外,這會兒正是他春風得意的好時候,只要滅了流寇,位極人臣那似乎是指日可待的事兒。
現在風雲突變,他又被打回了原形,一切又得重頭來過。
比比孫傳庭,再看看自己,陳奇瑜的心情更是複雜,而且這個新朝總有些亂七八糟的感覺,很不適應。
辰時一過。孫傳庭和陳奇瑜出門了。
進皇宮,現在和以前走的路也不一樣了。以前是走大明門進皇城,由午門進皇宮,現在是走地安門進皇城,由神武門進皇宮。
一路上,遇到很多人,但陳奇瑜認識的沒幾個,而且陳奇瑜還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幾乎看不到坐轎的。
人人和他們一樣。都騎馬。陳奇瑜不解,向孫傳庭問道:「博雅,怎麼沒人坐轎?」
孫傳庭笑著解釋道:「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我們的那位領政大人不喜歡坐轎,所以新來的那些人自然不會坐轎,除了像徐大人、成大人幾個年紀大的,其他人也就都跟著不坐了。」
頓了頓,孫傳庭繼續道:「海平不喜歡文弱書生,他希望人人勇武,今後選拔官吏,身體強健與否可能就是一個條件。」
想到陝西那些官兒的模樣,陳奇瑜不覺微微點了點頭,道:「應該。」
昨天喝高了,就沒去見陳海平,現在直接去。他們由地安門進皇城後,沒進皇宮,直接去了中南海。
紫光閣裡,很多人都在,徐光啟、成基命、鹿善繼、三爺、王元程、向彩英,還有其他十幾位各部門的負責人。
孫傳庭和陳奇瑜到時,陳海平非常熱情,他拉住陳奇瑜的手,熱情地道:「玉鉉兄。你可來了,歡迎歡迎!」
沒見面是一回事,見了面又是另一回事。不管叫什麼,陳海平實際上就是皇帝。陳海平的熱情讓陳奇瑜受寵若驚,他恭謹地道:「領政大人,謝謝您對寒家的照顧。」
陳奇瑜家自然也是地主,雖然沒上線,房屋糧食不在沒收之列,但二十多頃田地那也是沒了,損失自然是極為慘重。
因為陳奇瑜,孫傳庭對陳奇瑜家多了一份照顧,他知道陳家的情況,房屋糧食不在沒收之列,所以也就沒多在意,只是知會了保德州的知州一下。
昨天和陳奇瑜談過孫傳庭才知道,原來陳家特殊,土地雖然沒收了,但給了陳家五萬兩銀子作為補償。
保德州靠近長城,土地貧瘠又荒涼,田地不值錢,五萬兩銀子已經大大超過了陳家土地的價值,所以陳家把陳奇皖派了出去,陳奇瑜還不得乖乖回來。
擺了擺手,陳海平笑道:「玉鉉兄,那沒什麼。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又何況是玉鉉兄這樣的大才!」
陳海平隨和豪爽,陳奇瑜不知不覺就融了進來,隔膜和陌生感慢慢都消失了。
隨後,陳海平又親自給陳奇瑜一一介紹了眾人認識。
都入座之後,陳海平對孫傳庭和陳奇瑜道:「我們正在審定政府工作人員的待遇草案,知道你們昨天喝多了,所以就沒叫你們,但沒曾想,你們還是辜負了我的一片心意。」
孫傳庭和陳奇瑜都笑了笑,算是領了陳海平的這番心意。
拿到這份草案之後,陳奇瑜驚呆了。
大明朝對貪官的處罰是有史以來最嚴厲的,朱元璋對貪官扒皮填草,砍頭那都是小兒科,不算什麼,但即便如此,貪官們依然不避斧鉞,前仆後繼。
為什麼?因為為官不貪,天理不容!
當官不貪,下場很慘的。大明朝就不說了,就說待遇最好的宋朝吧。宋朝的薪俸高,各種補貼也是又多又豐厚,但這都有個前提,那就是在職。而一旦離職,那就是萬事皆休,銀子、車子、房子……什麼什麼都沒有了。
蘇東坡的弟弟蘇轍退休後,定居許州,看到李方叔起蓋新居,羨慕不已,「我年七十無住宅,斤斧登登亂朝夕……不如君家得眾力,咄嗟便了三十間」。於是他也決心蓋房,享受一下老有所居之福,「平生未有三間屋,今歲初成百步廊」。不過心願滿足了,一生積蓄也耗盡了,「盎中粟將盡,橐中金亦殫」,於是又自責「我老不自量」,到了這把年紀還來做房奴。
而且,即便當了官,也是朝不保夕,說不定那天一覺起來,官就沒了,得捲鋪蓋回家。
趙宋都如此,朱明自然就更不用提了,但在這份草案裡……那都是什麼啊?
犯罪自然不論,而除了犯罪,要把一個官員,不是,是在政府工作的人員除名是極為困難的。可以說,一旦成為政府工作人員,那絕大部分絕大部分的人都可以正常幹到退休。
而即便是退休之後,小病不管,大病全管;百分之七十的薪俸,領到死。
在職之時,薪俸比明朝提高數倍至十數倍不等,品級越高,薪俸提高的就越多。
雖然小官不論在職,還是退休,都沒有車子和房子,但這份薪俸足以支撐這所有的開銷。而且,小官雖然沒有,但大官有,他們有,不僅有,還是極為豐厚。
一句話,當官,尤其是當大官,再無一絲後顧之憂。
不管在不在乎這些利益,但人,至少是絕大多數絕大多數的人實質上就是為了利益活著的。至此,陳奇瑜對朱明朝廷再無一絲留戀之意。
等陳奇瑜看完草案,審議開始。
其實,本來沒什麼可審議的,但對陳海平當初說的薪俸標準,孫傳庭和成基命都覺得有些不妥,太高了,因此他們又擬定了兩個級別,加上陳海平的那個,就是三個等級了。
成基命道:「領政大人,如果現在薪俸定的過高,以後就不好辦了。況且,現在處處都要用錢,還是謹慎一些為好。等局勢穩定了,財政確實寬裕,那時再增加也不遲。」
沉吟片刻,陳海平道:「那就先用那個三級的吧,不過這樣,明文發下去,今後每年年底,按財政結餘多少,提取一部分給大家發獎金。」
其他人還好,一聽陳海平最後的這個建議,孫傳庭、徐光啟、成基命和鹿善繼的眉頭都皺了起來。
成基命道:「領政大人,這個不好吧。如果這麼辦,那很多人還不得紅眼睛。」
陳海平笑道:「就是要他們紅眼睛,就是要讓每一個敢於在政府利益上放水的傢伙,成為所有吃國家俸祿的人的公敵。」
都咧嘴了,要是這麼幹,那官府成什麼了,那整個官僚集團還不得成了收刮整個社會財富的機器?
孫傳庭道:「這是不是有點矯枉過正了?」
搖了搖頭,陳海平道:「這不是矯枉過正,而是必須的。我們的任務就是要建立一個平衡的社會結構,而要建立這個平衡的社會結構,首要的一條就是要保證官僚集團的獨立性。這是必須確立的大前提,而後,在這個大前提下,我們再找辦法,制約官僚集團,防止他們由獨立走向貪婪。」
暈了,鹿善繼問道:「領政大人,不知有什麼辦法可以做到這一步?」
陳海平道:「給商人放權,組建一個商人集團,就是制約官僚集團的一個方法。孫大人,你們政務院今後著重的就是要做好這件事,但不必急,以穩健為上,想好了再做。」
點了點頭,孫傳庭道:「商人倒還好說,那農民呢?我們在還沒什麼大問題,但百年之後呢?」
陳海平道:「這就是我請玉鉉兄回來的用意,我要玉鉉兄回來,就是為了做這件事。」
孫傳庭等人都無不是才智高絕,又閱歷豐富,但他們實在是跟不上陳海平的思路。這一方面讓他們感到氣餒,但也讓他們不管認不認同陳海平做的事情,都從內心對陳海平佩服的五體投地。
沒人說話,都靜靜地等待下文。
「玉鉉兄,我聽說陝西的流民把地主和官員抓住後,常常煮熟吃了,是不是有這些事?」陳海平向陳奇瑜問道。
輕輕歎了口氣,陳奇瑜點頭,道:「有的,這幾年我在陝西,慘絕人寰的事兒不僅聽多了,也見多了。」
陳海平道:「諸位或許都同情那些遭遇淒慘的地主和官兒,但我不同情。雖然我不贊同流民這麼做,但我理解他們。實際上,這更多的是那些地主和官兒咎由自取,這是他們應得的報應。」
眾人默然。
陳海平又道:「人都有惻隱之心,那為什麼在陝西這些慘絕人寰的事兒卻司空見慣?無他,是因為人們心中的怨毒鬱積的太深了,而這也是絕大部分王朝最終覆亡的根本原因所在。陝西的這些百姓就在幾年前還是溫順的,每每逆來順受,卻為什麼在短短的幾年之後就變得如此殘暴呢?這還是因為鬱積的怨毒太深了。」
「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呢?我覺得不讓天下百姓心中的怨毒鬱積起來才是根本的解決之道。老百姓就是因為太溫順了,才把怨毒一點一點地鬱積在心裡,而等到爆發的那一天,就什麼慘絕人寰的事兒都能做的出來。也是因為老百姓太溫順了,使得那些官兒和地主欺壓起來肆無忌憚,自然也就使得他們心中鬱積的怨毒既深且重。」
「所以,如果要我來選,那我寧可希望天下的百姓儘是刁民,儘是奸猾之徒。那樣的話,不管會有多少問題,但血流漂杵,白骨盈野的慘況就會很難出現。」
沉默,孫傳庭、徐光啟、成基命和鹿善繼都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