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百八十八章 祭奠 文 / 面人兒
第一百八十八章祭奠
走過角門,軍官向右邊轉去。徐從治心裡咯登一下。從這裡往右轉是去內宅,那裡住著自己的家人。
進了內宅,看見夫人還有三個側室和一兒兩女都站在院中,徐從治儘管鐵石心腸,眼眶也不由濕潤了。
不好說什麼,到了夫人孔氏面前,徐從治問道:「都還好嗎?」
孔夫人眼含熱淚,道:「都好,就是看不到老爺。」
徐從治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裡,從夫人的這句話裡,他知道家人都沒事。
這時,軍官道:「半個時辰後,我來請大人。」
感激地點了點頭,徐從治道:「那就麻煩你了。」
軍官點了點頭,然後就轉身出了內宅。
徐從治治家一向很嚴,但這時,也不覺蹲下身去,把兒子和女兒都緊緊摟在懷中。
半個時辰後,軍官來了,徐從治跟著軍官向外走去。身後,是他的家人略帶著恐懼的目光。
走不多遠。徐從治看到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將軍站在院門外。
這時,軍官崇敬地給徐從治低聲介紹道:「那是我們陳將軍。」
這時,陳啟立看到徐從治,立刻迎了過來,徐從治趕緊快走兩步。到了近前,停下腳步,徐從治抱拳躬身,謝道:「陳將軍,謝謝您對徐某家人的照顧。」
陳啟立笑道:「徐大人,過幾天你就不會謝我了。」
徐從治一愣,問道:「陳將軍這話是什麼意思?」
陳啟立正色道:「因為不單是徐大人一家,我們對其他官員的家人也都是一樣,同樣秋毫無犯。」
徐從治吃了一驚,問道:「真的?」
陳啟立道:「說這種假話應該沒有意思。」
徐從治真是吃驚了,他的家人被照顧的好他還以為這些人想要用他,卻萬沒想到其他官員的家人都是如此。
這是一夥什麼樣的反賊?徐從治癒發地好奇。
「徐大人,裡面請。」陳啟立讓道。
「陳將軍,請。」徐從治客氣道。
來到屋中落座,陳啟立給徐從治斟滿了一杯酒,然後舉起酒杯,道:「徐大人,這些天委屈你了。來,這杯酒就權當是陳某給徐大人賠罪了。」
看著陳啟立。徐從治非常奇怪,這等人物他怎麼從未聽聞過?陳啟立一身大將之風,沉穩有度,臉上無絲毫驕矜之氣。
把酒乾了,放下酒杯,徐從治問道:「似陳將軍這等人物,怎麼徐某從未有過耳聞?」
陳啟立笑道:「徐大人,如果你連我都感到奇怪,那今後你可就有的奇怪嘍。」
這位大將軍豪爽樸厚,徐從治心中的敵意和戒備之心不知不覺消去了許多。
沉默片刻,徐從治問道:「陳將軍,能不能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陳啟立道:「這個自然。」
一邊聽著陳啟立說,徐從治一遍在心裡想著剛剛從家人那裡聽來的消息。
家人被禁足的時間不長,行動不受任何限制,他們聽到的消息都是市井傳聞。現在兩廂認證,徐從治知道陳啟立說的都應該是真的。
把大致的情況說完,陳啟立一招手,一旁侍立的侍從立刻把幾份卷冊遞了過來。
把卷冊拿在手裡,看了看,陳啟立把其中一份遞給了徐從治。
徐從治接過,翻開,眼睛隨即就瞪圓了。
好半晌,徐從治抬起頭,看著陳啟立,有點結巴地問道:「這都是真的?」
徐從治看的是《北京協議》的文本,陳啟立鄭重地點了點頭,道:「徐大人,千真萬確。」
徐從治長出了一口氣,歎道:「陳將軍。你們這位領政大人真是功德無量!」
點了點頭,陳啟立又把其餘幾份卷冊都遞給了徐從治,道:「徐大人,你再看看這些。」
那是六份領政令,徐從治看完,感覺跟做夢似的。這一次,徐從治足足用了一刻鐘才反應過來。但反應是反應過來了,徐從治卻還是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說什麼好。
「陳將軍,你覺得這行得通嗎?」終於,徐從治開口問道。
「為什麼行不通?」陳啟立平靜地反問道。
「因為做不到。」徐從治乾脆地道。
陳啟立笑了,道:「徐大人,沒什麼做不到的,只要我們領政大人想做,就一定做得到。」
苦笑著搖了搖頭,徐從治道:「陳將軍,我不否認,你們現在做的這些我只能用不可思議來形容,但古往今來,從來都是打江山易,治理江山難,你們也不可能逃過這個。」
陳啟立嚴肅地道:「徐大人,我是個粗人,沒讀過那麼多書,但你不知道我們都是些什麼人。」
徐從治好奇地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陳啟立道:「我們基本都是窮苦人,都是因為領政大人才能走到今天,所以領政大人要想把這個世界捏成圓的,那就是圓的,要捏成扁的,那它就一定是扁的。」
徐從治悚然動容,雖然治國遠不是如此簡單的事兒。但看這位領政大人的氣魄格局,再有陳啟立這些不計一切、誓死追誰的人,那這個世界能變成什麼樣還真不好說。
想到這兒,徐從治開始重新細品這六條領政令。越品,徐從治咂摸的就越是有滋味。
第一號領政令一旦實行下去,那就算徹底抓住了軍隊,那位領政大人將擁有一支古往今來從未有過的最忠誠的軍隊,而且也可能還是有史以來最強大的軍隊。
第二號領政令惠及了所有的農民、手工業者、小商小販,他們也必將誓死擁護這位領政大人。
第三號領政令更厲害,它的頒行將使新政權從舊政權獲得最強有力的支持。
舊政權的真正代表不是官,而是吏,真正在管理國家的也不是官,而是吏。官都是讀書人,精通的是《四書》《五經》,擅長的是作八股文章,而對實際的政務如行政、人事、刑律、錢谷大都一竅不通。所以,實際上在做事的人不是官,而是要比官多出數十倍的吏。
但是,吏不是國家僱傭的,不在國家的編制之內,他們絕大部分都是由官員私人僱傭的,所以他們是不能進步的,做得再好也還是一個小吏。
僅僅吏可以成為官這一條,就足以讓這些真正有能量的人絕大部分死心塌地。何況,領政令中宣佈的是,今後,官,都要從吏中選拔!
離開這些人的支持,那些地主和讀書人狗屁不是。
第四號領政令和第二號領政令加在一起,將使新政權得到農民百分之百的支持。
第五號和第六號領政令是負面的,但它們真正打擊的只是大地主和讀書人,而在前面四個領政令的影響下,大地主和讀書人的影響力趨近於零。
一開始,徐從治只是太過震驚,而本能地認定行不通,但現在略一思索,便不由歎服這位領政大人當真是雄才大略。前無古人。
算計已定,徐從治問道:「陳將軍,不知領政大人對我們這些官是什麼態度?」
陳啟立道:「徐大人,朝廷這些個官兒九成都是飯桶,領政大人的態度是真有本事做事又不想貪污的人留下,其他的都走人,一個不留。」
徐從治又吃了一驚,問道:「他們都走了,你們有那麼多人嗎?」
陳啟立道:「人我們有。只是他們現在還欠缺經驗和必要的歷練。」
「陳將軍請徐某吃飯,不知是什麼意思?」徐從治苦笑著問道,一開始他難免有些待價而沽的意思,但現在這看起來實在可笑。
陳啟立正色道:「徐大人,請你吃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們領政大人的意思。」
一聽這句話,徐從治的精神立刻就來了,他吃驚地問道:「領政大人也知道徐某?」
陳啟立點頭道:「當然。」
在這樣的人面前,徐從治也沒心思待價而沽了,他問道:「陳將軍,不知領政大人想要我做什麼?」
陳啟立道:「我們搭檔,徐大人管民政,我抓軍隊。」
徐從治自問自己絕不是官迷,更不是沒有擔當的人,但不知為什麼,一聽陳啟立的話,精神就是一陣,委靡之氣更是一掃而空。
與陳啟立分手之後,往家裡走的時候,徐從治還在搖頭歎息,對自己的變化覺著奇怪。
夕陽還高懸在天際,金色的餘暉灑在了寬廣的水面上,道道金鱗隨風聚散離合。景色蔚為壯觀。
中海邊的石徑上,陳海平和王佑禮並肩漫步。
「佑禮,我本想要你去山東,讓陳叔去歸化。」望著水面上湧動的粼粼波光,陳海平說道。
「大將軍清靜沉穩,我是遠遠比不了的。」王佑禮如實說道。
點了點頭,陳海平道:「因為有陳叔在,所以總免不了要把你和陳叔對比,這是不對的。佑禮,你要記住,我不希望你僅僅是個橫刀躍馬、勇猛無敵的戰將,也不僅僅希望你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大將軍,我真正希望的是你能為一名有高度戰略眼光的戰略大家。」
說到這兒,陳海平的眼神微微跳了跳,又道:「袁崇煥是大將軍,但不是戰略家。他在遼東做的每一件事都極為出色,尤其是殺毛文龍,更是沒人能比他做的更好了,但因為目光始終局限在遼東,所以不管在遼東做的多好,他最後都失敗了。」
「佑禮,結果決定一切!」陳海平重重地道:「袁崇煥可以為自己找到千條萬條的借口,但最終的結果是他失敗了。如果袁崇煥是真正的戰略家,那他就該明白,他的敵人是皇太極,但對手卻不僅僅是皇太極。」
「他的敵人是皇太極,但對手卻不僅僅是皇太極。」王佑禮心神一震,反覆思索著這句話蘊含的深意。
「佑禮,如果我們想,那我們的兵鋒可以指向任何一塊土地,但那不是我們要做的。佑禮,你要記住,我們要做的是把用戰士們的鮮血染紅的土地永遠永遠地變成我們自己的土地!所以,在向外擴張的時候,武力最好是第二位的,武力最好是成為一股別人看得見,而我們自己卻不動用的勢。」
「少爺,我會好好思索您說的這些。」王佑禮道。
陳海平對王佑禮的這個回答很滿意,他道:「具體的情況孫大人會和你交待的,今後我就把歸化托付給佑禮你了。」
「少爺放心,佑禮必定時刻如履薄冰,不敢稍忘您今日的教誨。」身體站直,王佑禮嚴肅地道。
「那就好。」陳海平點了點頭。
離開皇城後,王佑禮去迎賓館看了父親,跟王元程說了自己就要離開,去歸化的事兒。
聽兒子一說,王元程立刻驚喜地問道:「你要去歸化,接替孫大人?」
歸化有多重要?第一任的主持者是陳海平,第二任的主持者是孫傳庭,而兒子是第三任,這可是真真正正的獨當一面啊!
王佑禮道:「先去山海關,然後再順道把一路上的邊鎮守軍處理一下。」
對兒子沒有露出多少興奮之色,王元程更是欣慰,他道:「好,好,你去吧,家裡的事兒你別擔心。」
明天就要走了,當晚,秦良玉回到了宣武門外的四川營胡同,為明天啟程離開京城做最後的準備。
一切都已收拾停當,就等一聲令下,大軍開拔。天已經黑了下來,秦良玉一個人在屋中獨坐。忽然,有人敲門,緊跟著,就聽馬祥麟的大嗓門道:「娘,彩英妹子來了。」
秦良玉微微皺了皺眉,隨即又輕輕歎了口氣,起身把門拉開,怒道:「不能小聲點!」
馬祥麟嘿嘿一下,根本不理會老娘的震怒。
秦良玉道:「你讓她進來。」
馬祥麟又嘿嘿一笑,然後轉頭喊道:「彩英,你進來吧。」
向彩英就在小院門外,秦良玉又瞪了兒子一眼,然後朝向彩英看去。
夜色裡,向彩英還是那麼英氣勃勃!
向彩英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昨天,看著向彩英,秦良玉心情複雜,她朝向彩英微微點了點頭,道:「彩英,有什麼事嗎?」
走到秦良玉面前,向彩英恭恭敬敬施了一禮,然後道:「乾娘,領政大人來拜訪您了。」
聞言,秦良玉就是一皺眉,這位領政大人來見她幹什麼?但又不能不見,於是對兒子道:「你跟我出去。」
「哎!」馬祥麟答應一聲。
到了兵營門外,秦良玉看到昏黃的燈光下站著兩個人,前面的那個是陳海平,稍後一個點的是閻應元。
見到秦良玉出來,陳海平搶步上前,抱拳拱手,道:「這麼晚來打擾,還望大將軍莫怪。」
雖然對陳海平逼死崇禎,心裡一直懷有恨意,但現在也已經淡了許多。秦良玉也抱拳拱手,讓道:「領政大人哪裡話,裡面請。」
到了小院,秦良玉沒有把陳海平讓進屋裡,而就在小院裡的石桌旁落做。
落座之後,陳海平道:「本來想設便宴請大將軍一敘,但這或許會讓大將軍為難,所以我就冒昧而來,而且還帶來了一些酒菜,望大將軍莫怪。」
見秦良玉未置可否,閻應元就把食盒提了過來,向彩英也過來幫忙,兩人很快就把酒菜擺在了石桌上。
馬祥麟站在了秦良玉的背後,閻應元站在了陳海平的背後,向彩英坐在了一旁,準備為兩人斟酒布菜。
見都忙乎完了,秦良玉這才問道:「領政大人,這是何意?」
輕輕歎了口氣,陳海平道:「大將軍,陳某此來沒別的意思,就是來和您告個別。」
「和我告別?」秦良玉有些狐疑地問道。
「大將軍,不要說現在,就是整個大明朝三百年,您都是我最敬重最喜歡的人。」陳海平鄭重地說道。
陳海平神情嚴肅,目光堅定而誠摯,秦良玉不由心中感動,道:「這個老身如何敢當?」
陳海平道:「大將軍,人生不如意事常有**,不能與您共為萬民謀福祉,就已是我之憾事,倘若有朝一日,要與您對陣沙場,不得不出手對付您,那我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聽陳海平隨口到來,秦良玉心中既感動,又感慨,她微微一笑,道:「領政大人如此推崇老身,卻又為何小視老身?」
微微楞了一下,陳海平隨即道:「我不是小視大將軍,而是因為大將軍和我對陣,先天就處於不利之地。」
陳海平這麼說,自然不會是說男女的問題,秦良玉不解地問道:「領政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陳海平道:「我能做的了自己的主,但大將軍不行。」
沉思片刻,秦良玉淡淡地道:「領政大人,這怕也不盡然。」
陳海平笑道:「看來大將軍對懿安皇后倒是很有信心。」
這下秦良玉真的愣了,但隨即又釋然,陳海平如果什麼也察覺不到,那才奇怪呢。只是,秦良玉卻越來越奇怪了,她一點都看不透這位領政大人心裡到底打的是什麼算盤?
心忽然突突了一下,這要是陳海平把懿安皇后扣下,不要說多長時間,就是一個月,影響都可能是決定性的。
目光鋒利起來,秦良玉盯著陳海平問道:「領政大人想要幹什麼?」
在秦良玉面前,陳海平的神態始終都極為恭敬,這一刻也一樣,他道:「大將軍,說實話,我是很樂見懿安皇后成為監國之人。」
聽陳海平這麼一說,秦良玉就放心了。既然都放太子去南京,那在懿安皇后身上做手腳還有什麼必要?
猜不透陳海平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秦良玉心裡實在是好奇,卻又不願問這位看似對自己極為尊敬的領政大人。
不願讓陳海平看出自己的心思來,秦良玉低頭去挾菜。
「大將軍,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做?」
秦良玉愕然,抬起頭來,見這位領政大人眼裡滿是讓人不琢磨琢磨都不行的笑意。
秦良玉氣結,不由狠狠瞪了陳海平一眼。陳海平笑了,一旁的向彩英也忍俊不禁,滿眼都是笑意。
「大將軍,我希望懿安皇后監國,是因為我希望十年後能夠出現一個可以和我們對抗的南明。」陳海平嚴肅地說道。
秦良玉愈加的愕然,她直盯盯地看著陳海平。
這話,凡是正常人都不會相信,但卻又不得不相信,因為說這話的這個人此前做的事可不都是讓事情朝這個方向發展嗎?
「為什麼?」半晌,秦良玉沉聲問道。
「大將軍,您多少已經看到了些,我想改變這個國家,按我自己的想法改變,但我的力量有限,我的生命更有限,所以我必須得在統一天下和做我想做的事情之間做一個選擇。」
秦良玉默然,她知道陳海平說的是實話。僅僅讓女人出來做官這一件事兒,如果真要做成,那就決不是幾十年的時間所能夠做好的。如果陳海平要先統一天下,那不說統一天下要多長時間,就是統一天下之後,事情之多那也是無法想像的,陳海平就是有三頭六臂也是顧不過來的。
「大將軍,我選擇了做事,所以我要營造出一種態勢,在這種態勢下,如果南明想要十年後繼續存在下去,那就必須在一定程度上跟著我學,而這也就說,他們在幫我做事。」
「大將軍,他們在壓力下幫我做事,與在刀槍的壓力下屈服於我,效果是截然不同的。前者要更深入,幾乎是不可逆的,而在刀槍的壓力下屈服於我,那這種壓力一旦消失,事情就很可能又會恢復到原來的樣子。」
輕輕點了點頭,秦良玉道:「既然如此,那領政大人是不是可以幫一幫懿安皇后?」
陳海平笑了,道:「大將軍,如果懿安皇后連這件事都不好,那我看我也不必指望她什麼了。」
秦良玉臉微微一紅,便讓過這個話題,兩人推杯換盞喝了起來,說些見聞趣事,倒是越說越投機。
向彩英坐在一旁,給兩人添酒布菜,笑語盈盈。
第二天一早,九月十七日,在三千白桿兵的護衛下,太子啟程離京。
太子走了,跟著走的人那是海了去了,皇親國戚自然不用說,絕大部分官員也都跟著走了。
官員大都跟著太子去南京,這一來是留下人家也不待見,人家早就喊出來了,有本事的留下;二來是新朝新貴,即便被新朝留用,也沒多大意思;最主要的還是第三,這個新朝他們看不明白,尤其是吵吵著要把土地都收歸國有,然後再均分下去。
跟著走的,除了皇親國戚和官員,還有就是太監和宮女,但太監要比宮女多的多。跟著走的太監實際上也不多,才四五千人,而宮女則更少,只有幾百人。
宮女回家一部分,但大部分都留了下來。
陳海平對向彩英的做法極為讚賞,大筆一揮,就把所有留下來的宮女都交由向彩英全權管理,而這也是宮女留下這麼多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幾乎所有的宮女心中,向彩英是她們的不二偶像。
這一次大遷移,京城和四鄉八鎮、以及沿途的百姓又恨恨地撈了一筆,陳海平把這些昔日的達官顯貴最後的一點金銀又收刮了一遍。
一匹駑馬、一輛破車,在平常的日子就是買下來也費不了幾兩銀子,但現在,嘿嘿,雇一天五兩銀子。
五兩銀子,最駑的馬和最破的車。
沒辦法,僧多粥少,而且,這粥又必須得喝!
人們在心裡把陳海平的祖宗八輩像犁地似的不知梨了多少遍,但再罵也沒辦法。
早走,在太子離京之前走,聰明人是不會這麼做的。一來怕不安全,二來可能會成為日後被人攻擊的口舌。
沒人是傻子,都是聰明人,所以這兩個原因幾乎讓所有要走人都沒有先走。
晚走,錯開這個高峰期,那更沒人干。這麼亂,位子就那些,晚到一步飯碗肯定沒。
自己先走,把家人留下,也不行。誰知道日後形勢怎麼變化,要是家人因為這幾兩銀子被扣下,那就太不值了。
所以,數十萬人的遷移大軍就勢不可擋地形成了。
這一超級規模的旅遊團的形成,刺激了兩大產業。一個當然就是運輸業,另一個則是餐飲業。此外,典當業也跟打了雞血似的,最後又瘋狂了一把。
數十萬貴人的吃喝拉撒可不是個小事兒,當地是絕對解決不了的,所以很多聰明的商家,尤其是那些大飯莊,無不自備車馬,拉上所需一切,開起了流動飯館。
當然,飯菜的價格……搶劫啊!!!
一開始,對這次的商機不少人還有些猶豫,但在領政大人發話,保證安全之後,人們的熱情和幹勁就不可遏止地噴發了。
自然,並不是所有人都這麼有錢,但好在大家都有信譽,而且到了南京之後,這點銀子也實在算不了什麼,所以大家就相互串換串換。
近十萬的老人、女人、孩子,這樣的旅遊團前進的速度自然要跟蝸牛大哥賽一賽,而這樣一來,那些跟隨旅遊團而來的黑心商人心裡也就樂開了花。
三千白桿兵護衛著兩宮皇后、太子、以及一些嬪妃和崇禎的棺槨。當然,這其中也少不了兩位國丈的家人。至於其他人,暫時是顧不上了。
崇禎的棺槨放置在一輛大車上,車上罩著白布,白布下是一塊塊巨大的冰塊。
秦良玉始終守在棺槨旁。
夕陽西斜,大隊停下。
車隊綿延了數十里,一停下,立刻就熱鬧起來。炒勺叮噹,孩子哭,大人叫,驢嘶馬鳴,倒也生機勃勃。
看著這一幕,懿安皇后臉上沒什麼表情,眼內卻是冰寒一片。
九月十九日,未時。
在一個不起眼的小山溝裡,天風嘶號,袁崇煥默默佇立,一身布衣被時時捲過的狂風吹的獵獵作響。
袁崇煥神色悲慼,目光在四壁的山崖上逡巡。
這是草環山,永平境內,距離山海關九十里。袁崇煥腳下佇立之地,這個不起眼的小山溝是參將劉興祚的身死之地、埋骨之所。
劉興祚是袁崇煥最為看重的大將,對之倚重尤甚於祖大壽、何可剛等人。可以說,在整個平遼方略裡,劉興祚猶如袁崇煥一臂。
劉興祚是極有本事的人,既勇猛無敵,又多謀善斷。
在努爾哈赤手下,劉興祚身為一個漢人,卻掌管了金、復、海、蓋四州。這四州為南四衛,是全遼最為膏腴之地,是女真人的糧倉。
回歸明朝之後,劉興祚在皮島毛文龍手下任游擊之職,並很快就在皮島將士中擁有了很高的威望。袁崇煥斬殺毛文龍之後,皮島中很多人心懷驚懼,有幾次險生不測,全賴劉興祚,皮島才平安無事。
袁崇煥看重劉興祚,除了劉興祚的本領之外,還有劉興祚這個人的品性。在努爾哈赤手下時,劉興祚忠心耿耿,算是個徹頭徹尾的漢奸。但在起心歸明之後,劉興祚那真是百折不撓,不知經歷了多少危險,最後舍下老母、妻兒、兄弟,詐死而逃。
袁崇煥信任劉興祚,不論是本事,還是忠誠。
實際上,一開始,在袁崇煥心中,統領皮島的人選就是劉興祚,但劉興祚來皮島的時日尚短,一上來就給予劉興祚全權是不合適的。
崇禎二年六月,袁崇煥誅殺毛文龍,把皮島分為四協。僅僅一個月後,皮島逐漸穩定,袁崇煥又把四協並為兩協,由劉興祚和陳繼勝掌管。
七月末,袁崇煥調劉興祚到寧遠;八月底,劉興祚和其六弟劉興賢自皮島動身,九月下旬到覺華島。
此時,袁崇煥去了錦州,但聽聞劉興祚到了,立刻差人將劉興祚調至錦州。見面後,袁崇煥令劉興祚回皮島練兵,掌管東江一切事務。但因秋天風大,劉興祚未能回去,遂駐紮寧遠。
十一月,得知皇大極發兵繞過山海關,越過長城,逼近京師,袁崇煥遂將劉興祚調至山海關,但因麾下無兵,劉興祚沒有與袁崇煥同去,而留住山海關。
十二月,崇禎下袁崇煥於詔獄,孫承宗督師山海關,劉興祚與其弟劉興賢在關西紅花店拜見孫承宗。
當時,金兵兵圍永平,孫承宗遂撥山海關中後所八百人給劉興祚,令其與鄭一亨、靳國臣、張汝行,張承胤、石國柱等同往,衛護永平及建昌一帶。
劉興祚與台頭營的王維城、太平路的睦自強、建昌路的馬光遠,以及永平道中軍程應琦合軍於太平路,兵約兩千,和金兵首戰於青山營冒兒頭。
劉興祚以王維城為南路,程應琦為北路,自當中路,以馬光遠抄後金後路。劉興祚一路偽裝成金軍,突入其營,大敗金軍,斬獲五百九十二級。
皇太極深知劉興祚其人,極是忌憚,得知劉興祚在太平路的消息後,立即派貝勒阿巴泰、濟爾哈朗追擊劉興祚,令務必將其擒殺。
崇禎三年,正月初三,偵知劉興祚將去山海關,於是阿巴泰圍其前,濟爾哈朗躡其後,將劉興祚亂箭射死於草環山的這條小山溝內。
劉興賢被生擒,皇太極下令將其碎屍萬段。
明天,山海關就要移交了,袁崇煥來此弔祭劉興祚。
遠處,眾將肅立。
第二天,九月二十日,辰時。
袁崇煥帶領遼東諸將立馬在高坡之上。
這裡是高巖嶺,離山海關十里。
這次交接,陳海平不大可能來,但袁崇煥還是帶著眾將接出了十里。
陳海平救了自己的命,也救了自己的全家,更為自己洗刷了冤屈。
這是何等的大恩?!
但是,不管多大的恩德,他也不願意受制於陳海平。這不僅僅是遼東諸將的意思,也是他自己的意思。
大恩是不見得有機會報了,那禮貌就更不能缺了。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身後有人低聲道:「來了。」
蜿蜒崎嶇的路上,長長的騎兵大隊一眼望不到盡頭。片刻之後,當最前面的騎兵隊清晰地躍入眼簾之後,袁崇煥身後的眾將眼睛都瞪圓了。
當塞外第一師出現在山海關外,震撼是全方位的。就是對此早有準備的袁崇煥,心頭也依舊震驚。
一支軍隊有沒有戰鬥力,看氣勢就可以看得出個大概,但在氣勢上,步兵和騎兵是有很大差別的。步兵的氣勢多數時候是無形的,但騎兵的氣勢是有形的。或者說,觀察步兵有無真的氣勢是不那麼容易的,是需要眼力的,但騎兵不是。
軍隊,整齊就是氣勢,這在騎兵的身上表現的尤為明顯。
一眼望不到頭,但第一隊騎兵和他們能看見的最後一隊騎兵,幾乎毫無二致。
壓力,鋪天蓋地而來。
這一刻,眾將都明白了大帥的意思,明白了大帥為什麼把他們都招到了山海關。
遵化城下和廣渠門外,這兩場死戰讓遼東諸將建立了極強的信心:他們是最強的,只要在大帥的統帥下,假以時日,他們沒有敵手!
在這種強大的信心下,對於讓出山海關,很多人是不滿意的。但這一刻,所有心懷不滿的人都從心裡把嘴巴牢牢閉上。
以前,他們還以為是大帥因為欠了那位領政大人的情才這麼做的,但現在看來,大帥的決定是正確的。
他們原先以為的憑他們的實力,在北拒建奴的同時,還可以對那位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領政大人施壓,但現在看來,那根本就不切實際,是癡心妄想。
在袁崇煥左側,緊挨著何可剛的是副總兵茅元儀。
當遠處的鐵騎剛一冒頭,茅元儀就開始緊張,現在更是震驚到了極點。
好半晌,茅元儀回過神來,臉色有些蒼白。又稍停片刻,茅元儀翻身下馬,轉到袁崇煥的馬前,倒身跪倒。
袁崇煥一見,趕緊翻身下馬,把茅元儀扶了起來,但沒有說話。
「大帥,有您和這位領政大人在,建部跳梁,實已不足為慮,元儀可以安心的走了。」茅元儀躬身說道,神色極為感慨。
袁崇煥極為不捨,他上前緊緊握住茅元儀的手,道:「留不住元儀,是我生平憾事!元儀,記住,遼東的大門對你永遠是敞開的。」
「謝大帥,那元儀這就告辭了。」
袁崇煥點了點頭,道:「元儀,保重!」
而後,茅元儀又和其他諸將拱手作別,然後翻身上馬,順著一條小路,急馳而去。
望著茅元儀的背影,袁崇煥似乎看到了鐵騎縱橫的江南大地。不知為什麼,袁崇煥竟然感到心底有隱隱的激動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