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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不變 文 / 面人兒

    第一百八十七章不變

    迎賓館在皇城西側。兩地相隔不遠,不過兩百丈。他們雖然走的慢,但沒多久也就走到了皇城的西門西安門。

    皇城有大明門、地安門、東安門、西安門四座門,是為了方便文武百官進出宮廷用的。進了西安門,就是中海,離紫光閣不遠了。

    到了西安門前,王元程停下腳步,注視著威嚴的皇城:真跟做夢似的,他竟然也可以堂而皇之地進出皇城了。

    守門的士兵有九名,左四右五。除了站在右首第一位的士兵沒有武器,其他八名士兵俱都腰懸鋼刀。

    王元程和王佑禮走到離西安門大約還有十步左右,站在右手第一位的士兵邁著嚴整的步伐向前幾步,到了他們身前,猛然止步,隨後就是一個軍禮,同時高聲道:「大人好!」

    王佑禮微微頷了頷首,從腰間解下腰牌,遞了過去。

    在這名士兵驗看腰牌時,其他的八名士兵肅立依舊,神色始終莊重肅穆,沒有絲毫變化。

    驗看過腰牌。士兵把腰牌還給王佑禮,然後又是一個軍禮,高聲道:「大人請!」

    王元程以前來過京城多次,也從遠處看過皇城幾次,那時除了覺得皇城威嚴肅穆之外,總免不了有一絲絲陰森的感覺,但這會兒卻不知為什麼,除了感到莊重肅穆之外,陰森的感覺不見了。

    或許,這和坐在裡面的人有關吧。從陳海平身上,王元程從來也沒有感受到過一絲一毫的恐懼,這或許是自己對兒子放心的最主要的原因吧。

    景色真是美極了,放眼望去,水光瀲灩,太液秋波,殿閣崔巍,佳木蔥蘢。

    這裡的景色固然極美,但真正讓它在人的心裡攀上頂峰的是因為這裡是皇城,這是皇城西苑。

    要是能住在這兒,那這一輩子也就不白活了,但這是不可能的。舉步前行,王元程心裡不覺微微歎了口氣。

    轉過一座假山,王佑禮忽然低聲道:「父親。少爺接您來了。」

    王元程的眼力自然沒有兒子好,但兒子說完,他也看到遠處有人影向這邊走來。王元程一驚,隨即就激動起來。直到這一刻,陳海平「皇帝」的身份才在王元程心裡真切起來。

    看到父親激動,王佑禮又在父親耳邊低聲叮囑道:「父親,千萬別下跪,以前怎樣現在還怎樣。」

    幸虧王佑禮提醒,要不王元程的膝蓋自己就會軟下去。不管以前如何,陳海平那時畢竟還是一介平民;也不管陳海平以前是怎麼說的,但現在,陳海平就是皇帝啊!

    「王叔,歡迎歡迎,一路辛苦吧?」握住王元程的手,陳海平熱情地問候道。

    王元程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沒掉下來。陳海平換稱呼了,以前都是稱他「老東家」,可現在叫他「叔」了!

    不知不覺,王元程握住陳海平的雙手,使勁地搖了搖,激動地道:「少爺,恭喜,恭喜啊!」

    「同喜,同喜。」陳海平哈哈大笑,然後和王佑禮一左一右,陪著王元程向紫光閣走去。

    看著父親欣欣然地讓「皇帝」走在自己身旁,王佑禮心中真是感慨萬端。自己第一次來這裡見陳海平時,那一刻的感覺真是刻骨銘心,想必父親這一刻一定和他一樣。

    陳海平在不在這裡。對任何人的感覺那都是完全不同的。不在這裡,陳海平就是他們崇敬的少爺,但在這裡,陳海平就是皇帝。

    皇帝的身份蓋過了一切!

    陳海平依舊還是那個少爺,至少對身邊的人是這樣。

    自己不變,絲毫不把自己當皇帝看,陳海平能做到這一點,就已經極其難能可貴了,而能讓身邊的人忽略,甚至是忘記他「皇帝」的身份,王佑禮不知道應該怎麼形容。

    不讓人下跪,在這裡第一次見過陳海平之後,王佑禮這才意識到了陳海平的深意。以前,說實話,跪與不跪感覺差別不大,但在這裡,感覺就天差地別了。

    在這裡,只要一跪下去,陳海平就是皇帝,再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改變。

    王佑禮清楚,現在父親一定和他一樣,因為這一刻的感覺必定會完全相信陳海平以前說過的每一句話。

    如果不當皇帝都是真的,那還會有什麼是假的?

    不跪,感覺真好!

    離開飯還有些時間,陳海平和王佑禮陪著王元程在海邊漫步。

    以往,因為太過森嚴,不論皇宮,還是皇城,都極度缺少活人的氣息。但在這裡,在秋風秋意瀰漫天地的一刻,父子倆卻都覺得心頭暖暖的。愜意的很。

    落日的餘暉灑滿了水面,洪波湧動,萬道金麟閃爍。

    「王叔,選一塊地,怎麼樣?」就在王元程凝望著水面上湧動的萬道金麟時,陳海平忽然問道。

    「什麼?」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王元程就大吃一驚。

    陳海平道:「我讓您老在這兒選一塊地。」

    眼睛瞪圓,王元程難以置信地問道:「讓我在這兒選一塊地?」

    陳海平笑道:「是啊,但是不能太大了,最好不要超過五畝。」頓了頓,跟著又解釋道:「我們是開創者,我想把那些對國家有功勳的人都接到這裡來。這一來是商議國事方便,二來是讓他們在這裡安度晚年。何況,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我把這麼多寶都聚在這裡,也好隨時請益。」

    王元程轉頭向兒子,看去,王佑禮輕輕點了點頭。

    這時,陳海平笑道:「王叔,讓您老來這兒住和佑禮無關,所以您老也別看他。說實話,佑禮現在雖然是大將軍,但要住這兒,還沒有這個資格。」

    王元程得意地笑了,王佑禮不覺抬手撓了撓頭。

    「那我就謝謝了,這個我實在是拒絕不了。」王元程笑著道。

    「這是您應得的。」陳海平鄭重地道。

    往回走的時候,王元程就開始著意打量四周的環境了,琢磨著這塊地到底要選哪兒。

    今晚招待王元程的晚宴,陳海平還請了三位陪客:三爺陳海廷、徐光啟和成基命。他們回到紫光閣的時候,三人正在廳中喝茶閒談。

    見陳海平進來,三人都站起身來。打過招呼後,陳海平介紹他們相互認識。

    三爺和王元程是老熟人,自然用不著介紹,陳海平給王元程父子介紹了徐光啟和成基命。

    對徐光啟和成基命,王元程都久聞大名,極為仰慕。現在能與徐光啟和成基命平起平坐,心中很是激動。

    這個桌上是沒有王佑禮的位置的,儘管他是數一數二的大將軍也不行。陳海平現在也不像一開始了,現在他覺得有些禮儀還是守守的好。

    酒菜還是一貫的風格,五人圍坐,氣氛很是融洽。

    席間,陳海平提到了讓王元程在中南海選地建府的事兒,別說徐光啟和成基命,就是三爺也都大吃一驚。

    看著三人吃驚的表情。陳海平笑道:「徐大人、成大人,你們也要選塊地搬過來,到時我好隨時請益。」

    對陳海平弄出的這個「領政大人」的頭銜,徐光啟和成基命心裡還疑惑著呢,現在陳海平又要他們在皇宮邊上建私宅,這是怎麼回事?

    徐光啟和成基命相互看了一眼,而後成基命婉拒道:「徐大人的家底我清楚,還比不上我呢,所以領政大人就是給我們地,我們也建不起。」

    這時,還沒等陳海平開口,王元程道:「說實話,剛才領政大人說讓我在這裡建私宅,我這心到現在還覺得不踏實。要不這樣,我能不能沾沾光,和二位大人作個鄰居,這三所宅子我一起建了?」

    「哎呦,老東家,這怎麼使得?」成基命和徐光啟一起推拒。

    見兩人拒絕,王元程朝陳海平看去。陳海平點了點頭,笑道:「二位大人,我要把一些對國家最重要的人都聚到這裡來,所以這裡也算不上私宅。這本來是要政府出錢修建的。但現在我總覺得銀子不夠花,所以既然王老東家有這個美意,那我自然是非常願意笑納的。」

    說到這兒,稍微沉吟了一下,陳海平又道:「嗯,我看,這片新宅子就叫三賢居吧。」

    這回,輪到王元程拒絕了,他慌忙地道:「領政大人,這可使不得!要是我與兩位老大人同稱三賢,那還不得讓人笑掉大牙啊!」

    搖了搖頭,陳海平鄭重地道:「老東家,你錯了。天下無商不富,您老以誠為本,通天下貨,利天下民,又如何不是賢者?這與徐大人、成大人以所學濟世,又有何不同?」

    商人,尤其是那些大商人,財富、權勢、地位,他們幾乎什麼都有,但他們唯一沒有的就是名聲。或者說,他們的名聲是不能和徐光啟、成基命這些士大夫的名聲相提並論的。

    實際上,這不僅僅整個社會的共同看法,就連他們自己在內心深處也是這麼認為的。

    可想而知,陳海平這一席話會如何讓王元程感激!

    啪的一聲,徐光啟輕輕擊了一掌,慨然道:「領政大人這話說的太好了,像王老東家這樣利國利民的大商家才是當之無愧的賢者!」

    要論務實,王元程這樣的商人也是遠遠比不上徐光啟的。徐光啟務實的層次要比王元程高的多,徐光啟從理論到實際都是務實的。此前,徐光啟為整個國家幾乎都在務虛而憂心忡忡,所以他才對陳海平的話深有同感,且讚賞有加。

    王元程臉一紅,趕緊擺手道:「徐大人過譽了,王某愧不敢當!」

    這時,陳海平擺了擺手道:「別爭這個了。」然後又轉頭對王元程道:「那老東家就您多出點血了。」

    王元程鄭重地道:「領政大人、二位大人,這是我王家的榮幸。」

    成基命又和徐光啟相互看了一眼,然後成基命試探著問道:「領政大人,在皇宮旁邊建私宅,這是不是有點不大好?」

    陳海平現在不想提這個話題,事情千頭萬緒,很長一段時間都顧不上這個,而且這個話題一提起來,就很容易惹起不必要的紛爭,可不提又不行。

    沉吟片刻,陳海平道:「成大人、徐大人,如果這個天下沒有了皇帝,你們覺得怎麼樣?」

    成基命和徐光啟瞠目結舌,驚的目瞪口呆。

    對他們而言,皇帝的存在是天經地義的。沒有皇帝?他們心裡從未有過這樣的念頭。

    好一會兒,兩人才反應過來。

    陳海平的目光沉靜如深海,成基命和徐光啟的心都被震撼到了極點。

    沒有皇帝?他們的學識和閱歷都已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這個念頭一起,利弊幾乎在瞬間就想清楚了。

    皇帝存在之弊萬萬千,真正可以存在的理由似乎只有一個,那就是穩定。

    活人能讓尿憋死嗎?不論是成基命,還是徐光啟,他們都是這樣的人,所以他們都抑制不住地激動起來。

    徐光啟眼睛放光,激動地道:「領政大人果真有此心?」

    淡淡一笑,陳海平道:「老大人,如果我要當皇帝,那就是給子孫造孽。看看朱元璋的這些子孫,我管他們叫棄物,就是沒用的要丟棄的廢物。」

    徐光啟和成基命都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成基命道:「領政大人,如果您真有此心,那以現在的情勢,以老朽看還是應該以弱化皇權,實化相權為好。」

    沒有猶豫,陳海平搖了搖頭,道:「我雖然不是皇帝,但比皇帝還要有權力。如果我的後人坐上皇位,卻只有名分,而沒有權力,他們會甘心嗎?所以還是一勞永逸地好。」

    實際上,成基命的這一問有實也有虛。實的是真問,虛的是試探。現在見陳海平是這個態度,成基命和徐光啟都放心了,知道這確乎是陳海平的真心。

    兩人離席而起,對陳海平躬身道:「若果真能成此功業,那領政大人必將是萬古第一人!」

    起身讓兩人歸座,陳海平道:「兩位大人,現在還不是談這個的時候。這個我們私下可以說,但暫且不要在外面說。」

    兩人都明白,徐光啟道:「這個自然。」

    兩個老頭子精神抖擻,興致高昂,這個時候酒又都喝了不少,顧忌也就更少,成基命又問道:「領政大人,我聽說您要給官員大幅提高俸祿?」

    點了點頭,陳海平道:「是的。」

    成基命道:「我還聽說至少平均要提高數倍以上。」

    陳海平又道:「是的。」

    徐光啟微微皺了皺眉,問道:「領政大人,聽說您要免除所有的徭役、雜役和兵役。」

    陳海平笑道:「市井流傳的這類消息都應該是正確的,是為了讓百姓早些知道,有個準備。」

    徐光啟道:「領政大人,這雖是天大的善舉,但那今後所有的差役就都要僱傭。而且,您提高官員的俸祿,那是不是對這些僱傭的差役也要給予優厚的待遇?」

    陳海平道:「是的,徐大人。」

    這時,成基命道:「領政大人,官員、差役,再加上士兵,這一年得要花用多少銀子?這些銀子又從何而來?」

    陳海平道:「如果我們這三省之地沒有貪污的,沒有偷逃稅賦的,而且我還要把商稅提高五成到一倍,那您看我們今後的財政是緊張,還是寬裕?」

    成基命當官都當了四五十年了,他聽這個雖然不怎麼震驚,但卻極度懷疑。

    陳海平看出來了,笑道:「老大人,如果現在我管理整個天下,那這句話我一定不敢說,但在這三省之地,我還看不出有什麼做不到的。」

    暈吧,暈死得了。這要不是陳海平攔著,今晚成基命和徐光啟非醉死不可。最後,兩人都是被陳海平派人用軟穿給抬回家的。

    酒宴散了,眾人都挺高興,唯獨三爺不然,三爺簡直鬱悶死了。以前兄弟說皇帝什麼的,那時根本就沒有當真,但現在,兄弟就是皇帝了,可又竟然要……

    夜已經深了,迎賓館東閣的西廂房還亮著燈。

    房裡坐著五個人,正首位上的是一位老太爺。老太爺七十多歲,臉膛紅潤,白鬚飄飄。這會兒雙眼閉著,腰板筆直,雙手交疊,放在立在地上的龍頭枴杖上。

    老太爺的兩旁坐著四個人,臉色似乎都有點不怎麼好。

    這一屋子的人都姓江,江家是大同的豪門,海平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的股東之一。老太爺叫江德奉,是江家的當家人,其他四人都是他老人家的兒子。右邊的依次是大兒子**來和二兒子**戈,坐在左邊的依次是三兒子**海和四兒子**濤。

    屋裡的氣氛極為沉悶,沒有一個人說話。忽然,噹噹噹,門上傳來三下輕輕的敲擊聲。**濤精神一振,立刻道:「進來。」

    門被輕輕推開,一個夥計躡手躡腳走了進來。到了最近的**濤面前,夥計低聲道:「四少爺,王老東家和王將軍回來了。」

    「去吧。」吩咐了一句,**濤便轉頭去看老太爺。

    又過了片刻,老太爺睜開眼,看著三兒子**海問道:「青海,你怎麼看?」

    稍稍打了一個沉兒,**海道:「父親,要是有事,孩兒看找王老東家也不一定有用。」

    「不一定有用」的意思就是沒用,**濤的眼眉就有點往上立的意思,陰陰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沒用?」

    **海神色不動,淡淡地道:「父親問我的意見,我說了我的意見,僅此而已。」

    **海不溫不火的一句話就把**海給掘了回去,**濤的脖子上青筋爆起,卻又找不到反擊的話,只能在那兒自己運氣。

    目光在四個兒子身上一一掃過,老太爺猛地一頓龍頭枴杖,然後站起身來,拄著龍頭枴杖就向門外走去。

    四個兒子同時起身,但只有**濤抬腳要跟過去。老太爺頭也沒回,怒道:「你給我在這兒老實呆著!」

    **濤是老太爺老來得子,而且還是大夫人生的,自然是萬千寵愛在一身,一向溺愛的很。但這一刻,面對老太爺的雷霆之怒,**濤也不敢說什麼了,只是又回身狠狠瞪了**海一眼。

    王元程住在紫竹軒,在東閣西面,不遠,就幾步路。

    夥計提著燈籠在前,老太爺拄著龍頭枴杖在後面緩步而行,不一會兒就到了紫竹軒。

    王元程和兒子剛回來,正在喝茶,聽管家說江德奉來訪,趕緊起身迎了出去。

    同王元程打過招呼,見到王佑禮,江德奉問候道:「大將軍也在。」

    王佑禮一躬身,道:「老東家裡面請,我就不打擾了。」

    聽王佑禮要走,江德奉趕緊攔住道:「大將軍,老朽既是來找老東家,也是找大將軍。」

    王佑禮一愣,道:「那好,您請。」

    三人進屋落座,管家上茶之後,出去時把門輕輕帶上,屋裡就剩他們三人了。

    王元程有些奇怪,他不明白江德奉這麼晚了來找他能有什麼事,於是就直截了當地問道:「這麼晚了,老東家來有什麼事嗎?」

    默然半晌,江德奉重重地歎了口氣,道:「唉,老東家,實不相瞞,犬子不肖,可能惹下了大禍!」

    江德奉來找他,又說惹了大禍,那自然是與陳海平有關。王元程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問道:「老東家,到底是什麼事?」

    江德奉道:「老東家,你知不道鄧玉文這個人?」

    「鄧玉文?」王元程低聲念了一邊,然後搖頭道:「我沒聽說過這個人。」

    王佑禮聽到「鄧玉文」這個名字時,神色似乎有點變化,江德奉道:「鄧玉文是少爺的人,他負責我們那兒的訓練,和犬子青濤處的不錯。」說到這兒,江德奉略微遲疑了一下,隨後接著道:「青濤……唉,青濤糊塗,曾送過鄧玉文一些銀子和幾個女人。」

    這事兒怎麼了?王元程有些不解。商家結交權貴是很正常的事兒,交好有潛力的人也是山西商人經常做的事兒,不足為怪。比如那個士子書讀的好,看中的商人就會預先投資,資助這個士子科考,取得功名。

    啊,王元程忽然反應過來,這在大明朝是正常的事兒,但在陳海平那兒就不正常了,可再不正常,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啊?

    「怎麼,出事了?」王元程問道。

    搖了搖頭,江德奉道:「一開始這事兒我也不清楚,後來是犬子青海跟我說可能出事了。」

    「老東家,什麼叫可能?」王元程有些不解地問道。

    「是這樣,老東家。前天,青海說鄧玉文可能出事了,鄧玉文似乎沒有參加這次的事兒。」江德奉道。

    江德奉這麼說的時候,用眼角的餘光觀察著王佑禮,而王元程則直接轉頭向兒子看去。

    王佑禮低頭喝茶,似乎沒有看到老頭子的目光。

    江家和王家之間的生意往來不算多,但今後的聯繫必然少不了,所以王元程也不搪塞,有什麼說什麼,他道:「老東家,你也應該清楚少爺的為人,說情這種事兒在少爺那兒是沒用的,所以你最好什麼也不用做。」

    要是真出了事兒,江德奉又如何不知找王元程說情沒用,實際上,他來找王元程是假,看王佑禮的反應才是真。

    似乎真出事了,江德奉心頭惴惴不安。

    實際上,江德奉並不是擔心江家的安危,像其他人一樣,即便陳海平用霹靂手段對付那些和女真人有瓜葛的商家,但他對陳海平依然有一種很篤定的感覺。

    這個人做事講規矩,也念舊,重誠信,說話一是一,二是二,吐口唾沫就是個釘。而更為重要的是,陳海平很仁厚,這從處置那些商家的方式和在京城的事兒就可以看出來。

    對那些犯事的商家,實際上只是有關的男人都被抓了起來,財產雖被沒收,但殺的人很少,而且對那些商家的女眷和孩子非但沒有傷害,反而還很照顧,讓她們至少還能像普通百姓一樣過活。

    這很不可思議,但卻讓人感覺很好。

    江德奉擔心的是江家在集團裡的利益,如果陳海平震怒,那剝奪江家的利益,把江家從集團驅逐出去,不僅別人說不出什麼來,就是他自己也說不出什麼來。

    儘管他們可以辯解說以前都是這麼做的,所以現在也情有可原,下不為例,但這畢竟是賄賂,一旦叫起真來,那他們也沒什麼好說的。

    站起身來,江德奉道:「老東家,打擾你了,謝字我就不說了。」然後又對王佑禮道:「大將軍,不好意思,打擾你休息了。」

    王佑禮笑了笑,道:「您老走好。」

    走出門,江德奉心裡更懊喪,因為他沒有王佑禮這樣的兒子。自己那些個兒子當中,老三**海是最有能力的,但……

    送走了江德奉,父子倆回到屋裡,王元程問道:「那個鄧玉文真出事了?」

    「應該是出事了。」點了點頭,王佑禮道,隨後又解釋道:「鄧玉文是個很了不起的人,文武全才,組建塞外第一師時,我本以為鄧玉文會成為其中一個旅長,但沒有。我還以為少爺對鄧玉文另有任用,但聽江德奉這麼一說,應該是出事的面大。」

    「那……」王元程看著兒子低聲道。

    搖了搖頭,王佑禮道:「不說這點事絕不致死,就是真要處死誰,少爺也會明正典刑,把事情說清楚,而絕不會不明不白的。」

    也是,王元程笑了,而後又問道:「這事兒嚴重不嚴重?」

    沉思片刻,王佑禮道:「很嚴重。」

    王元程一驚,問道:「為什麼?」

    王佑禮道:「在歸化,政府部門的人是嚴禁與外人有私下往來的,吃個飯都不行,違者必定嚴懲。父親您想,少爺在歸化做的,不說原封不動地都搬過來,但基本的思路是不會變的。」

    兒子的分析很有道理,王元程又問道:「嚴懲又有多嚴?」

    王佑禮道:「失去一次陞遷的機會,而且記錄在案,在與別人有同等的機會時,機會就是別人的。」

    王元程駭然,這可真是嚴懲。

    陞遷,官場和商場是一個道理,就是失去一次陞遷的機會影響大都是一輩子的,何況還有後面那一個。

    這也太狠了,只是會不會矯枉過正,欲速則不達呢?

    陳啟立是不願打仗的,雖然他是陳海平麾下地位最高的將軍。

    陳啟立不願打仗不是因為地位已到頂峰,從而對軍功沒有了渴望。他不願打仗,是因為深知打仗苦的是老百姓。

    從四十幾歲遇到陳海平,一直到今天,陳啟立手上沾染的血並不多,尤其是幾乎沒有沾染上自己人的血。經過這些年的歷練,陳啟立的氣度的變化那是天翻地覆,但在心性上,陳啟立依舊是十幾年前的那個淳樸憨厚的農民。

    看到那份《北京協議》,陳啟立不由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渾身都輕鬆下來,少爺就是少爺,就是和別人不一樣。

    從接到任務的那一刻起,陳啟立心頭就隱隱抱著一絲希望。從條件上看,他們至少完全有能力同樣兵不血刃地佔領河南,但少爺沒有這麼做。而這也就可能意味著,少爺並不想佔領更多的地方,自然就更談不到隨後要開始統一天下的征程了。

    陳海平為什麼要簽署這份協議,陳啟立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早就放棄了猜想陳海平意圖的任何念頭,他抱著的信念是跟著做就好。

    對隨著協議一起來的第一號領政令,陳啟立自然不會驚奇,但還是深感欣慰,因為他是軍人。

    在這個新建立的國家裡,軍人的地位即使不會高於文職官員,但也不會弱於他們。重文輕武,極可能在少爺手裡成為歷史,因為在他們這裡,任何將軍想要擁兵自重那都是不可能的。

    隨著協議來的除了第一號領政令,還有第二號第三號第四號第五號和第六號領政令。

    第一號領政令是關於軍隊的,第二號領政令是關於所有人的,內容是除了當地的大型公共設施,如修路、水利設施……等之外,國家廢除所有的徭役雜役和兵役。

    最後備註:此為基本精神,細則今後將陸續頒布。

    第三號領政令是關於組建政府的若干規定,內容主要有兩點:一,將大幅提高所有政府人員的待遇,並設立退休制度,以及公費醫療制度等等;二,廢除官和吏的差別,吏不再是私人任用的,吏同官一樣都在政府的編制之內,而且今後所有的官員都要從吏中選拔而出。

    最後備註:此為基本精神,細則今後將陸續頒布。

    第四號是關於土地的,國家將把所有土地都收歸國有,然後重新分配下去,並且免除民間一切因土地而產生的債務。

    最後備註:此為基本精神,細則今後將陸續頒布。

    第五號領政令規定,對於擁有土地三十頃,以及三十頃以上者,除了金銀珠寶以及所擁有的商舖之外,沒收其餘所擁有的田莊、糧食、農具、牛馬等所有財產。

    第六號領政令是廢除孔家衍聖公的封號以及一切相關優待和特權,除保留孔府孔廟等,餘者皆比照五號領政令。

    少爺很急,從這六個領政令裡,陳啟立看得出來,陳海平要以快刀斬亂麻的方式,用鋼刀把這一切都盡快做完。

    除了六個領政令,當然也少不了陳海平的一封親筆信。看過信,稍一思索之後,陳啟立傳令擺宴。

    自從一個月前,被突如其來地給圈起來後,徐從治很快就覺得不對勁,但毫無辦法,看管的太嚴了。

    十幾天後,有個牛氣哄哄的傢伙過來告訴這些被圈起來的山東軍政要員一句話:他們造反了,崇禎死了,你們聽後處置。

    此後,就再沒人理會他們,而那些每日裡給他們送飯的則根本不理他們,舔著臉問什麼都是白問。

    太缺德了,還不如什麼也不告訴他們呢。與那些惶惶不可終日的官員不同,這些日子,徐從治被好奇心給折磨完了。

    到了現在,這些官員們的情緒都穩定多了。

    其實,他們的生活也算不錯,每天吃的不錯,還有酒喝,想看書的看書,想下棋的下棋,就是沒有自由,哪兒都不能去。

    這真是磨練人的性子,這一個月下來,徐從治覺得自己的修養又提升了一個層次。

    天有些涼了,黃昏的時候,徐從治一個人在院子裡踱步。忽然,門開了,一個軍官走了進來。

    徐從治眼睛一亮。

    軍官年紀不大,也就二十出頭,整個人顯得英氣勃勃,極為英武。

    徐從治停下腳步,神態從容地看著向自己穩步走來的軍官。

    到了徐從治面前,軍官停住腳步,禮貌地問道:「請問,您是徐從治徐大人?」

    微微點了點頭,徐從治道:「我就是徐從治。」

    軍官微一躬身,讓道:「徐大人,我家將軍大人有請。」

    徐從治沒有擺譜,也沒有問什麼,跟在軍官身後走出了院子。

    到了院外,徐從治不覺長出了一口氣,身上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同是一片天,但感覺之不同,又何其是天差地別!

    一切都很熟悉,但感覺卻又很陌生,徐從治心中不覺微微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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