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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一百八十六章 恩人 文 / 面人兒

    第一百八十六章恩人

    自從嫁給了朱由檢。田秀英就沒有回過娘家了,在這期間,她只見過母親一次,而這唯一的一次還是拜周皇后所賜。

    田秀英多才多藝,備受崇禎寵愛,但崇禎顯然不怎麼懂人情世故,有一次竟然當著眾人的面問周皇后為什麼不懂這些?

    周皇后自然心中大恨,就質疑田秀英的出身,問田秀英從哪兒學到的這些。田秀英說是從母親那兒學的,於是崇禎召薛氏入宮,田秀英這才和母親見了一面。

    馬上就要回家了,這一刻自然是歸心似箭,但這也不是說走就能走的,至少也得和眾人說一聲,告個別。

    袁妃和誰都沒什麼感情,小臉木行行的,至於周皇后,臉則哇黑,但向彩英在一旁,她也不敢說什麼譏諷的話。

    從坤寧宮出來,在去慈寧宮的路上。剛巧遇到了秦良玉。

    秦良玉這是從四川營胡同回來,見到向彩英陪著田妃要去慈寧宮,心裡奇怪,也就跟著過來了。

    路上,向彩英跟秦良玉說了田妃的事兒。見秦良玉眉頭皺起,看著自己。田妃就在身邊,也不好說什麼,向彩英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見向彩英搖頭,秦良玉隨即釋然,這一是因為田妃有留下的充足理由,二一個是她相信向彩英。

    見到懿安皇后,田妃吶吶地把事情說了,但萬沒想到,懿安皇后非常熱情,還要留田妃吃晚飯。

    懿安皇后地位特殊,性子也清冷,和田妃的關係一向很是疏遠。現在懿安皇后這麼和善熱情,田妃受寵若驚,兩個一向都怎麼愛說話的人,這一刻卻是說到了一起。

    懿安皇后和田妃在裡面說,秦良玉和向彩英兩人在外面說。

    「彩英,謝謝你。」回到四川營胡同,秦良玉見到她那三千白桿兵。嚇了一跳,人人都胖了一圈。一問才知道,原來這些日子,大魚大肉無限量供給,隨便吃。

    向彩英笑道:「乾娘,這和我無關,那都是少爺特意吩咐的,您真要謝那就去謝少爺好了。」

    秦良玉沒有吱聲,半晌,輕輕歎了口氣,道:「彩英,有一天我們會不會對陣沙場?」

    搖了搖頭,向彩英道:「乾娘,少爺是非常人,不是你們能抗拒的,我們的力量也不是您現在能想像的。乾娘,我希望那一天到來的時候,事情要是不可為,您千萬不要固執。」

    秦良玉已經從孫承宗那兒知道了利益集團的理論,現在又聽了向彩英的話,心頭更是沉重。

    見秦良玉不說話,等了一會兒,向彩英繼續道:「乾娘,過兩天您就要走了,有兩句話您一定要記住。」

    「什麼話?」秦良玉問道。

    臉色凝重起來,向彩英嚴肅地道:「乾娘,您也看到了,少爺和旁人不一樣,一旦事情底定。少爺是非常寬厚的。但是,乾娘,這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不能讓少爺發怒。您今後做事,要是和我們有關的,那就一定要把握一個底線。」

    「什麼底線?」秦良玉平靜地問道。

    「這個要您老來把握,我說不好。」向彩英道。

    「越過了底線又如何?」秦良玉的聲音依舊平靜,但平靜當中多了一絲傲然。

    向彩英的臉色愈發地凝重了,盯著秦良玉的眼睛,緩緩地道:「乾娘,如果是您越過了底線,越過了很多,那就可能會給石柱帶去沒頂之禍。」

    石柱是秦良玉的家鄉,是她管理的土司部落的所在地。

    半晌,秦良玉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謝謝你,彩英。」

    立場決定了很多東西,這不是以任何人的意志而轉移的。現在,當一切都已決定之後,某些隔膜就已牢牢地橫在了向彩英和秦良玉之間。

    陳海平來了,正常人的行為模式也就跟著來了。皇家的威儀不再,皇后設宴,也已是夠吃就好。

    秦良玉、向彩英、張嫣、田秀英,這個四個女人不要說是在當世,就是放到整個歷史上,比得上她們的女人也是鳳毛麟角。

    四個最傑出的女人,圍桌而坐,推杯換盞,笑語盈盈,暗香浮動。

    酒宴散了之後。懿安皇后親自把向彩英和田秀英送到了宮門之外,而且一直到兩人的身影沒入夜色,看不見了,才轉身和秦良玉進了慈寧宮。

    把秦良玉讓進寢宮落座,望著茶杯上裊裊升騰的水汽,懿安皇后道:「大將軍,本宮真是百思不解,他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做?」

    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秦良玉也眉頭微微皺起,輕輕歎道:「這個可能除了他自己,沒有人清楚。」

    張嫣問道:「這麼說,不管多麼離譜的事兒,他都可一言而決?」

    秦良玉道:「應該是這樣。」

    默然半晌,張嫣道:「大將軍,孫大人說的那些可能也不是毫無來由。」

    秦良玉驚訝地問道:「皇后以為這也是他有意為之?」

    點了點頭,張嫣道:「應該是這樣。」

    秦良玉驚道:「那這是不是有什麼圈套?」

    輕輕搖了搖頭,張嫣道:「本宮看不出他這個套下在哪兒。」

    今晚是第一次,懿安皇后和自己談了這麼多。越談,秦良玉對懿安皇后就越是佩服。懿安皇后確實是女中豪傑,胸藏錦繡,了不起!

    就在懿安皇后和秦良玉秉燭夜談的時候,向彩英和田秀英也來了個雙英會,她們躺在了一張暖榻上,並頭而眠。

    對田秀英而言,向彩英是貼心大氣、自己既敬重又羨慕的姐姐,也是她唯一的朋友,更是唯一可能保護她的人。

    那位領政大人的心思很難猜,並沒有真的暗示過什麼,現在只是自己作為女人的模糊的感覺,但就是這位領政大人,似乎向彩英也能幫上她。

    非常不可思議,那位領政大人似乎非常在意向彩英對他的看法,今天見面時,領政大人那尷尬的笑容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拋開那位領政大人,今後她成了一介平民,覬覦她美色和身份的達官貴人不知會有多少。

    這才是最危險的,更可能是會給家人帶來橫禍的最大危機所在。至於那位領政大人。她卻沒有這種恐懼的感覺。似乎無論如何,那位領政大人也不會傷害自己。這很奇怪,但卻清清楚楚。

    田秀英感到,向彩英是能夠保護她的人。

    躺下之後,田秀英不知道說什麼,但她的手始終僅僅抓著向彩英的一隻手不放。

    「秀英,今後有什麼打算?」黑暗中,向彩英問道。

    「打算?我能有什麼打算?」田秀英低聲說道。

    「想不想出來做事?」輕輕握了握手中柔弱無骨的纖纖玉手,向彩英問道。

    「做事?我能幹什麼?」田秀英驚訝地問道。

    「秀英你聰明絕頂。姐姐我自愧不如,你什麼不能幹?」向彩英衷心地讚歎道,然後頓了頓又道:「少爺要成立一個教政部,讓我當這個部的尚書,秀英你來幫我好不好?」

    「尚書?」田秀英驚訝至極,然後接著又問道:「教政部,是和教坊有關的?」

    「不是。」向彩英撲哧笑了,然後鄭重地說道:「教政部是管教育的,少爺要讓所有的孩子,不管男孩和女孩,都要上學,接受教育,我就是管這個的。」

    田秀英驚呆了,好半晌,才道:「那我……去能幹什麼?」

    向彩英道:「先當我的參謀,幫我謀劃,給我出主意,其他的以後再說。」

    田秀英的性子一向清清冷冷的,但這會兒卻突然興奮起來,悄聲問道:「彩英姐,那我是不是就當於是侍郎了?」

    向彩英笑了,道:「可以這麼說。」

    想起自己的身份,興奮勁很快就過去了。田秀英道:「彩英姐,我再想想。」

    又握了握田秀英的手,向彩英道:「秀英,不要再想了,只要少爺不在意,你就不必理會任何人。」

    說到這兒,向彩英的聲音低沉了些,她道:「秀英,你丈夫雖然死於少爺之手,但這是改朝換代,少爺的仁慈已經是絕無僅有的了,希望你不要再往心裡去。」

    「嗯,我知道。」田秀英的聲音低得不能再低。

    耳邊,傳來了向彩英低沉悠長的呼吸聲,好聽極了,田秀英的心也安穩極了。大瞪著眼睛,凝望著高高的頂棚,田秀英還在思索著向彩英最後說的那句話。

    是啊,就是向彩英不說,這個道理她也明白,這是改朝換代。丈夫死了,她和家人都還能安安穩穩地,這就已經是莫大的恩德了。而且,雖然悲痛丈夫的慘死,但對那個領政大人,她真的恨不起來。

    迷迷糊糊,田秀英睡了,但天也亮了。朦朦的晨曦中,新的一天開始了。

    梳洗已比,吃過早點,從屋內出來,田秀英就愣住了,院子裡跪滿了承乾宮的太監和宮女。

    皇宮是天下間最冰冷的所在,而田秀英仁厚,人又如此秀外慧中,一向深得宮中太監和宮女的愛戴。

    淚水止不住就淌了下來,田秀英轉頭朝向彩英望去。

    微微點了點頭,向彩英跨前一步,望著眾人,高聲道:「田娘娘要回家了,你們不可能跟著去。至於你們,也不要擔心,想去南京的可以去南京,想回家的可以回家。不想回家,我們也會給予妥善的安置。總之,不要為今後的生活擔心。這點,我可以保證。」

    向彩英說完,忽然,跪在最前面的兩個宮女跪爬出來,到了田秀英身前,哀哭道:「娘娘……」

    田秀英淚眼模糊,又朝向彩英看去,但向彩英把頭轉了過去。無奈,田秀英轉回頭,哽咽地道:「你們好自為之!」

    田秀英一直流著淚出了紫禁城,過了午門,向彩英勒住馬頭,道:「秀英,等會兒。」

    田秀英不知道要等什麼,她這會兒就跟木偶差不多,向彩英讓她幹什麼,她就幹什麼。過了片刻之後,忽聽有人喊道:「娘娘!」

    田秀英一激靈,抬眼一看,正是那兩個剛才哭跪在自己身前,與自己最親厚的兩個宮女。

    從馬上探過身去,田秀英抱住了向彩英,哽咽地道:「謝謝,謝謝!」

    拍了拍田秀英微微顫抖的後背,向彩英勸慰道:「好了,回家吧。」

    田秀英是女人中的異類,善騎射,但宮女顯然沒這個本事。向彩英忽然歪了歪嘴,兩個宮女隨即就是一聲驚呼,她們被身後的騎士一彎腰就抱上了馬背。

    雖然都是女人,但坐在了人家懷裡,兩個宮女依舊是鬧得面紅耳赤。而且,這兩個騎士顯然也不是什麼好人,那手往哪兒放呢!

    向彩英和田秀英相視一笑,兩人並馬向前行去。

    出了紫禁城,又出了皇城,不論是兩個宮女,還是田秀英,眼睛都不夠看了。直到這一刻,田秀英忽然感到週身輕鬆極了,有了一種小鳥出籠的感覺。

    田秀英一方面覺得對不起丈夫,但又受不住那種感覺的誘惑,烏黑的眼眸中,光亮越來越盛。

    一入侯門深似海,又何況是帝王家!

    說來好笑,田秀英並不知道自己的娘家具體在哪兒。她知道地址,但心中全無一絲概念。京城她一點都不熟悉,完全是個陌生的地方。

    雖然不知道家在那兒,但知道不遠,而且每跨出一步,就離家更近一步,離父親母親更近一步。

    近鄉情更怯!有點類似,但要比那複雜千百倍。

    雖然不大可能有人認得她,但做賊心虛,田秀英越往外走,心情就越緊張,生怕有人認出她,但好在除了一些肅立守衛的士兵,她們走的這條街幾乎看不見什麼人,田秀英緊張的情緒也就慢慢鬆弛下來。

    走了不一會兒,向彩英勒住了馬頭,指著前面的一所宅子,對田秀英道:「秀英,前面就是你的家了。我今天不進去了,就送你到這兒吧。」

    田秀英的眼淚又止不住了,拉起田秀英的手,向彩英笑道:「妹子你真是水做的,那這麼多眼淚?」

    緊緊握住向彩英的手,田秀英道:「彩英姐,謝謝!」

    拍了拍田秀英的手背,向彩英道:「行了,你回去後好好考慮我說的話。秀英,你還不到十八歲,不要辜負了上天賜給你的聰明才智。而且,你和我都不知是多麼幸運,能遇到少爺這樣的人。」

    說到這兒,向彩英的神色凝重起來,她緊緊盯著田秀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緩緩說道:「秀英,我知道我對我丈夫的感情,所以我也知道你對你丈夫的感情,但那都是私人的感情。秀英,少爺是我們所有女人的恩人,不管少爺今後對你對我都做了什麼,我們也都永遠要記住,少爺是我們女人的恩人,是從未有過的恩人。秀英,為了少爺,就是要我犧牲丈夫和兒女,我也在所不惜,毫不後悔!」

    田秀英對向彩英的話還不怎麼理解,但向彩英眼中燃燒的火焰深深震撼了她!

    一直看著田秀英和兩個宮女走進了那扇大門,向彩英這才撥轉馬頭,走了。

    昨天晚上,田弘遇睡了這一輩子也沒睡過的好覺。

    昨天真是太幸福了,比最風光的時候還要幸福千百倍,但很不幸,早上醒來,幸福跑了,不見了。

    每個月二十兩銀子,這一大家子就是天天雞鴨魚肉也都富富有餘,但早上醒來,卻感覺雞鴨魚肉吃不慣了,他的胃渴望的是夏天的冰鎮酸梅汁、寒冬臘月的四時鮮果和……

    現在出去弄個小買賣幹幹,那是想也不要想了,要滿足自己的胃,只有靠女兒了,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想到女兒,田弘遇的心就忽悠忽悠的,但好在那個幸福跑了,還有別的幸福在。不敢想女兒了,田弘遇就想別的開心事兒。田弘遇想的開心事兒就是田仁成,以及其他的那些忘恩負義的王八羔子!

    田弘遇可以肯定,田仁成這個王八蛋昨晚肯定沒睡著覺,其他的那些王八蛋也很快就會知道他回內城住了,也肯定都睡不著覺了。

    田仁成這個兔崽子現在一定是又怕又急,想來找自己哀求哀求,但就是進不來,而越是進不來,這個兔崽子就得越怕的厲害。

    這個兔崽子會不會怕自己報復,把家業處理了,跑南京去?很有可能。要是這小子就這麼跑了,那可就太遺憾了!

    女兒啊女兒,田弘遇的心又開始忽悠。

    「老爺,娘娘回來了!」就在田弘遇可勁忽悠自己的小心肝的時候,老管家田福的兒媳婦風似風火似火地跑了進來。

    「什麼?」田弘遇騰地一聲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父親老了,幾年不見,頭髮都白了大半。看見父親的一霎那,田秀英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孩子!」這一瞬間,舐犢情深,昨晚的那個田弘遇又回來了。

    這一刻,田家大悲大喜,田夫人身體不好,但在這大悲大喜之下,身體竟然不藥而癒,好了。

    夜深了,田弘遇把女兒叫進了書房。

    雖然女兒已經不是娘娘了,但田弘遇依然覺得不得勁。

    詳細問過女兒事情的經過後,田弘遇大喜,他百分之百可以肯定,那位領政大人看上自己的女兒了。

    下午女兒剛把請求說了,這邊緊接著就給他房子住,這一定是那位領政大人親自安排的,否則不可能這麼迅速。

    領政大人為什麼這麼上心?那還用說嗎!

    失去了權勢是多麼可怕,田弘遇算是深刻地體悟到了,現在有了機會,就決不能放過。而且,如果抓不住這個機會,觸怒了領政大人,那他們一家人一定更慘。

    經過這一場變故,田弘遇做事沉穩多了,他沒說別的,只是說了小妹的事兒,告訴女兒,要是她晚說了一兩天,妹妹淑英可就完了。

    田弘遇知道女兒聰明,一定會明白的。

    向彩英回到承乾宮的時候,太監和宮女都呆呆地坐在地上,人人失魂落魄,茫然無措。見向彩英進來,宮女和太監都趕緊起來,在一旁站好。

    看著太監和宮女,向彩英問道:「你們都有誰識字?」

    眾人相互張望了一會兒,一個和向彩英有些熟識的宮女道:「隊長,我們都識字。」

    向彩英心中一喜。

    對於少爺交辦的事兒,目前最大的難題是缺人,缺老師。向彩英清楚陳海平要做什麼,所以這個問題就更突出。

    「宮裡像你們這樣識字的人多麼?」向彩英又問道。

    「很多。」那個宮女答道。

    向彩英不清楚,雖說都是奴才,但像皇宮這種地方,淨弄一堆睜眼瞎是絕對不行的,何況明朝和其他朝代還不一樣,明朝是有內廷的,明朝的皇帝依靠太監是體制性的,所以對進宮的小太監和小宮女,會挑選那些聰明伶俐的進行非常系統的教育。

    而且,在皇宮這種地方,不論是太監和宮女,對進步的渴望可能比任何其他地方的人都更強烈。所以,要想進步,多學點文化是很有其必要的。

    在皇宮裡,太監和宮女的文化程度高低,和伺候的主子是有很大關係的。如果主子喜好這個,那奴才自然就會投其所好,反之亦然。在承乾宮,田秀英文采出眾,所以這些太監和宮女學習文化的熱情一向都非常高漲。

    向彩英大喜,雖然離解決問題還很遙遠,但至少這個頭開的極好。現在她的要求一點都不高,識字就行,都要。

    慢著,還有個問題,怎麼能留住這些人?雖然可以強行把這些人留下,但那不是她向彩英做事的風格。

    靜了靜心,向彩英道:「領政大人對你們都有了安排,來去自由,想回鄉的發路費,沒地方去的領政大人也會有適當的安排。」

    太監倒還沒什麼,那些宮女一聽可都驚呆了。

    除了極少極少數的宮女外,對絕大多數宮女而言,皇宮就是一個冰冷冰冷的活棺材,要是可能,誰願意在這裡呆著?別說跑不了,就是能跑,她們又能跑哪兒去?何況她們要是一跑,那家裡人就得遭殃。

    男人當太監幾乎都是自願的,但女人當宮女自願的極少,她們幾乎都是被官府逼進皇宮的。而且當太監,還有機會見到家人,但做宮女,那幾乎是沒這個可能的。

    「隊長,我們能回家?」很多宮女情不自禁地都流下了熱淚。

    「能的,只要你們願意!」向彩英也眼睛發酸,她用力地點了點頭。

    待宮女們的情緒穩定了一些,向彩英道:「雖然你們願意就可以回家,但我希望你們先不要回家,先留下來。」

    這一個多月,她們見的最多的外人就是向彩英。向彩英非常英武,但人卻極好,別說打罵,板起臉的時候都極少,對她們總是那麼溫和有禮。

    宮女們對向彩英有一種本能的信任感,這要是別人話鋒這麼一轉,那她們就一定以為前面說的都是假話,但向彩英不同。

    「隊長,我們留下來幹什麼?」一個宮女問道。

    向彩英道:「我們領政大人要孩子們都能讀上書,不論他們是貧窮還是富裕,也不論他們是男孩還是女孩,領政大人都要他們能上學讀書。為此,領政大人要成立一個教政部,專門負責此事,而這個教政部的尚書就是我。」

    不論太監,還是宮女,人人都瞪圓了眼睛,張大了嘴巴。女人當大將軍的有,女人當尚書的,還從未聽說過。

    「隊長,您是……要我們當先生?」那個宮女又問道,但問完,她這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是多麼荒謬,女人怎麼可能當先生?

    「對,我就是要你們當先生!」向彩英嚴肅又激昂地道。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這一個多月的朝夕相處,向彩英和那些女兵讓宮女們看見了一種全新的生活,這對她們有多大的影響,她們自己都還沒有意識到。

    如果向彩英一上來就跟她們說這些,不說接不接受,就是把向彩英的話理解了,恐怕都要費一番功夫。

    但現在,不同。

    「隊長,我們……會不會被人搶走?」一個宮女忽然吶吶的問道。

    王朝更迭,她們被強暴,被男人搶走,那才是她們正常的歸宿,但現在這一切都脫離她們正常認知的範圍。

    「絕不會有這種事發生!」向彩英決然說道,然後卻又笑了,道:「不會有那種事發生,但會有另一種事發生。」

    「那是什麼事,隊長?」那個宮女問道。

    向彩英意氣風發地道:「你們知道我們有很多女兵,但你們知道她們會嫁什麼人嗎?」頓了頓,繼續道:「她們都會嫁給極好的人,會有很多最好最好的小伙子要娶他們入門!」

    「她們的命真好!」一個宮女輕輕歎道。

    「她們是命好,因為她們遇到了領政大人。」向彩英的聲音裡充滿了難言的情感,她繼續說道:「但你們,你們也同樣命好,因為你們也遇到了領政大人。」

    「隊長,我們也成嗎?」

    「成,當然成!」向彩英重重地道,而後又問道:「你們知道她們為什麼會嫁的那麼好嗎?」

    「隊長,為什麼?」那個似乎很膽怯的宮女對向彩英的配合倒是珠聯璧合。

    「因為領政大人規定,那個男人要是想陞官,那就必須娶一個在外面做事的女人。」向彩英鼓動道:「你們想想,你們都是那麼美麗,如果再有工作,那你們自己說,你們是不是也和我們一樣了?」

    不要說好男人,就是再糟糕再不咋的的男人,只要是男人,對這些宮女而言,以前都是不可能的奢望,但現在,一理解了向彩英的話,她們的胃口立馬狂升。

    看著一雙雙越來越亮的眼睛,向彩英繼續道:「而且,不管誰把你們娶回去,都不能欺負你們,如果有誰敢欺負你們,那你們就來找我,我給你們做主!」

    看著幾個年紀有點大的宮女,向彩英道:「還有,當先生今後將是極有地位的工作,你們都將是政府的人,你們每個月的奉銀至少是二兩銀子。而且,就是將來老了,不幹了,你們每個月照樣有奉銀拿,會一直拿到死。所以,就是沒有男人,我們自己也可以生活的好好的。」

    這些話的衝擊力實在是太大了,向彩英知道她們一時半會兒反應不過來。最後,她把這些宮女打散,送她們到其他宮女聚集的地方去,讓她們把這些話散播出去。

    隨後,向彩英又命人把這些話形成文字,並連夜刊印出來,讓宮女們幾乎人手一份。

    --

    王元程十天前就到京城了,但不僅陳海平沒時間見他,就是兒子也僅僅照了兩面而已。

    這個時候,不僅王元程到了,秦剛到了,申萬雨到了,海平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的股東都到了,實際上,山西的大大小小的商人,只要數得上字號的幾乎都來了。

    除了海平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的股東們是應邀而來,其他的商人沒人邀請他們來,只是有人說領政大人要在京城召開一個商人大會,並且要在會上公佈一些政策。

    不說山西人揚眉吐氣,就是為了這些政策,凡是有點能力的沒有不來的。

    這等盛事,股東們自然不會就他們自己來,何況陳海平在發出邀請之時還說過要各大家族的主要負責人都來京城。

    實際上,每一位股東都至少帶了一百人來,而這還不算夥計和僕婦。

    這是何等的盛事,而他們竟然參與其中,且還是核心之一,要是不來大肆風光一番,那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掃地出門有近二十萬人,房子自然有都是。

    看著這些宅子,人人雀躍。今後,他們可能就是這裡的新主人。

    股東門被安排在了迎賓館,他們的家人被安置在了一座座昔日達官貴人的府邸中。

    好傢伙,趕上趕考了。因為這些商人的到來,京城又平添了一份熱鬧和繁華。

    大家都知道董事長忙,但這都好幾天了,怎麼還沒個信兒?於是不少人開始胡思亂想,當初簽的那份協議是不是會有什麼變化?要是陳海平不想兌現,那他們可是一點轍都沒有。好傢伙,人說抓就抓,家說給抄了就給抄了,那麼多大大小小的商家現在都還在牢裡撅著呢。

    或遠或近,商人們之間都有這樣那樣千絲萬縷的聯繫,當初從家裡來的時候,有的人還想來京後說個人情,但到了京裡後,一看這赫赫威儀,底氣那是一點都沒了。

    好傢伙,這麼多達官貴人,說給掃地出門就給掃地出門了,他們又更真切地意識到:這位董事長不管叫什麼,那就是皇帝啊,在皇帝面前,他們算個屁!

    幾乎每個人都擔心,但唯有王元程不擔心。王元程不擔心不是因為自己和陳海平的特殊關係,而是因為王元程瞭解陳海平。

    王元程相信陳海平不會背信,一是因為陳海平現在的身份,如果背信,那損失就太大了,得不償失;二是只要陳海平真的要實行商農並重的政策,那就沒必要背信。現在陳海平對他們的態度只能與國策有關,而與其他無涉。

    實際上,這也怪不得這些人患得患失,因為這其間的利益實在是太大了,而且這不僅關乎眼前,更關乎他們的子子孫孫。

    他們都是累世經商的大商家,當初之所以義無反顧地賭上這一把,最最主要的原因是為了隱藏在一切背後的那個終極利益:權力。

    這個國家行庫一旦建立,一旦發展定型,那他們就永遠是這個國家最有權力的那群人,而不管這個國家頂上坐著的那個人姓字名誰。

    他們掌握著這個國家的經濟命脈,不論誰掌權,都得依靠他們。當然,這個「誰「得把董事長刨除去。作為這個國家行庫的創立者,也理應有例外的特權。

    在這群人當中,王元程是唯一特殊的。這個特殊不是因為王元程是陳海平最早的合夥人,而是因為王元程有個好兒子。所以,當王佑禮前來接王元程,說是領政大人有請的時候,沒有人覺得不平,他們都只是羨慕和妒忌。

    在眾人艷羨的目光裡走出了迎賓館,王元程心裡充滿了得意和驕傲。

    隨著閱歷增多、地位提高,人會失去很多感覺,比如對銀子的感覺、對女人的感覺,而得意和驕傲也一樣,也會漸漸失去,差別只在多少而已。

    王元程可以不為任何事得意和驕傲,但對兒子,得意和驕傲每每都如海潮般狂湧而出。

    沒有騎馬,沒有坐車,也不說話,出了迎賓館,父子兩人默默地漫步在長街之上,緩緩向皇城走去。

    兒子已經不需要自己叮囑什麼,兒子已經從一個長袖善舞的富家公子成長為了一名蓋世虎將,而更難得的是兒子和他一樣,還有著商人審時度勢、進退有度的敏銳目光。

    即使現在就去了,也沒什麼可擔心的了,兒子會比他更有能力把王家支撐起來。緩步走在大街上,感覺著兒子身上盛壯的氣息,王元程平靜的臉色有著一絲安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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