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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一百八十四章 分別 文 / 面人兒

    第一百八十四章分別

    紅娘子雖然在陳海平的逼迫下上了桌。但幾乎不怎麼動筷,她的職責就是倒酒。

    由紅娘子,徐光啟想到了這位年輕同道還有個領政大人的身份,進而又想到國事如麻,眼前形勢稍一處理不慎,便是家裡刀兵四起,院外虎狼逡巡、視機而入,天下黎民陷入浩劫的悲慘局面。

    徐光啟已從談論幾何的興奮中冷靜下來,又因為剛才的一番談論,無形中兩人的關係親近了很多。稍稍猶豫了一下,徐光啟問道:「領政大人,有一事老朽如鯁在喉,想要問一問。」

    陳海平輕輕擺了擺手,笑道:「老大人,如果您叫我海平,那不管問什麼我都說,但要是您叫我領政大人,那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可就是有分寸的。」

    看著陳海平眼中溫和誠摯的目光,徐光啟道:「好,海平,老朽問你。眼前局勢你想如何處置?」

    陳海平道:「老大人,已經處置完了。」

    「什麼?處置完了?」徐光啟吃了一驚。

    「是的,老大人,我已經和袁大人、孫大人達成了協議。」陳海平道。

    穩了穩心神,徐光啟問道:「海平,能說說嗎?」

    「老大人,我不說了嗎,您叫我海平,那您問什麼我就說什麼。」陳海平笑著說道,然後就把協議內容詳細說了一遍。

    「真的?」徐光啟驚喜地問道。

    「當然是真的。」陳海平道:「九月初九,兩宮皇后和孫大人會召集在京的大臣廷議,通過之後就可以簽署協議,然後立即執行。」

    默然片刻,徐光啟離席而起,恭恭敬敬給陳海平躬身一禮,道:「領政大人高瞻遠矚,此一善舉當真功德無量,立使塌天大禍消弭於無形!」

    陳海平起身攙扶徐光啟歸座,而後道:「老大人,善舉與否現在說還早。」

    「不,海平,僅僅你讓太子去南京安國,對江南萬民就是功德無量之舉!」徐光啟重重地說道。

    實際上。徐光啟也同孫承宗一樣,不理解陳海平這麼做是為什麼,因為只要是從逐鹿天下的角度考慮就不可能理解。逼死崇禎,扣住太子,則江南必亂,而江南越亂,自然對陳海平一統天下的大業就愈發的有利。

    輕輕搖了搖頭,陳海平道:「老大人,這只是小事,我今後要做的才是真正的大事。如果做成了,那我的功業不要說是秦皇漢武,就是三皇五帝堯舜禹湯也將遠遠不及。但要是做不好,那我就可能是千古罪人。」

    不論陳海平說什麼,徐光啟都已沒有絲毫輕慢之心,他驚訝地問道:「海平你今後要做什麼大事?」

    陳海平道:「老大人,受您的啟發,我想成立一個科學院。」

    「受我的啟發?什麼科學院?」愕然地看著陳海平,徐光啟不解地問道。

    陳海平道:「老大人,我看過你『度數旁通十事』的奏疏,我決定按照您的建議辦,成立您所說的機構,我把這個機構通稱為科學院。」

    「度數旁通十事」是徐光啟給崇禎上的奏疏,在這道奏疏裡,徐光啟詳細論述了數學的應用範圍,他總共提出了十個方面,既天文曆法、水利工程、音律、兵器兵法既軍事工程、會計理財、各種建築工程、機械製造、輿地測量、醫藥、製造鐘漏等計時器。

    在此基礎上,徐光啟還曾建議朝廷召集各方面的人才,分科開展這十個方面的研究。

    如果徐光啟的建議能得以實現,每個學科都設置一個相應的機構。那組合在一起就是一個相當規模的科學院。

    陳海平說到這兒,徐光啟就開始激動,雙手都在發抖,而陳海平繼續道:「老大人,我要使科學院成為整個國家最受尊崇的地方,也要為每個進入科學院的人員提供優厚的待遇,讓他們沒有後顧之憂,可以心無旁騖地潛心學習和研究。」

    「領政大人,你說的都是真的?」嘴唇微微顫抖著,徐光啟問道。

    陳海平神色凝重,緩緩地道:「老大人,如果您願意出任這個科學院的院長,那科學院就設在內城,地方您選,人員您招,而且我現在就可以批給科學院一百萬兩銀子的經費,並由您全權處置。」

    對徐光啟,這是無法抗拒的誘惑。好半天,徐光啟才稍稍平靜下來,他把酒杯端了起來,看著陳海平道:「老朽殘年,竟能逢此盛事,來,領政大人,我們浮一大白!」

    看來先前的擔心是多餘的,在徐光啟身上,科學家的心有五分,經國用世的心有五分,而他給徐光啟提供了十分的天地,徐光啟自然不可能拒絕得了他的邀請。

    這杯酒兩人喝的都極為痛快,把酒飲下。徐光啟又問道:「領政大人,那些西洋傳教士可不可以進入科學院?」

    「老大人,我說了,您是這個科學院的院長,這些事都由您說了算。」陳海平笑道,他清楚徐光啟擔心什麼。

    萬曆三十一年,為了向利瑪竇學習西方科學知識,經過三年考慮,徐光啟在南京接受了洗禮,舉家加入了天主教。此後,徐光啟一方面學習西方科學知識,一方面也對西方傳教士的傳教工作大力支持,也多有庇護。為此,徐光啟被一些朝中大臣攻擊,被迫於萬曆四十一年辭去官職。

    徐光啟放心了,像陳海平這種開國之主,自然說一不二。陳海平如此開明,那就真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徐光啟道:「好,領政大人,我會盡快把科學院組建起來。」

    「那就拜託脫您了。」說完這個,陳海平道:「老大人,雖說有了協議,但事怕萬一,所以您老還是把舉族盡快遷來京城為好。」

    說到這個,徐光啟明顯地遲疑了一下。陳海平心中苦笑,書讀多了人就有點愚,但徐光啟的這份愚又是多麼可愛!

    陳海平問道:「老大人,您是不是擔心銀子不夠用?」

    徐光啟有點尷尬,道:「不說路上的花費,就是那麼多人到了這裡,安家也是個大問題啊。」

    老人還沒有轉過這個彎來,還以為是給朱家打工的那點錢呢!心中輕輕歎了口氣,陳海平道:「老大人,路上的事就用不著您操心了。您的親族到了京城之後,您願意操心就操心,但生活問題一點都不用您操心,我都會安排好的。另外。您的奉銀將是我們這個新國家最高的,年俸不會少於五千兩。」

    此話一出,徐光啟就是一驚,而在一旁侍立的徐爾爵一聽,下巴更是差點沒掉地上。五千兩銀子?那爺爺一個人掙的不是就比一百個縣太爺還多啊!

    「哎呀,太多了,太多了!」好像銀子就在眼前,而且燙手似的,徐光啟慌忙推拒。

    徐光啟為官清廉。偌大的禮部尚書府,傢俱都是普通的,而且是舊的,僕人看來就那個老管家老哥一個,徐光啟和徐爾爵身上的衣服也都是普通人穿的那些。

    陳海平有點心酸,他道:「老大人,這是您老應得的,而且這不僅是對您,我們對任何一個為國家效力的人都是如此。」

    「領政大人,要都是如此,那這麼多銀子從哪兒來?」這一刻,徐光啟又恢復了求真務實的精神,他擔心地問道。

    陳海平道:「簡單,增加賦稅,而且今後也不會有人偷稅漏稅。」

    徐光啟顯然對財稅這方面不是很瞭解,又擔憂地道:「那這樣一來,百姓的負擔不就更重了!」

    陳海平笑道:「老大人,您過慮了,在我們這兒,老百姓的負擔將大大減輕,而且更將永不為飢餓所苦。」

    這又是石破天驚,徐光啟忙問道:「領政大人,這是怎麼回事?」

    陳海平道:「老大人。接下來,我們要把所有土地都收歸國有,廢除民間一切跟田地有關的債務。而後,再把土地均分下去,並且設立一個底線,今後任何人擁有的土地只要超過這個底線,那就是違法,要予以嚴懲。」

    徐光啟再驚,而後沉思半晌,問道:「領政大人,那這個底線是多少?」

    陳海平道:「這個還要經過商議後釐定,但我想最高也不應該超過三十頃。」

    徐光啟問道:「對所有人。」

    陳海平道:「所有人,包括我以及我的親族。」

    沉吟片刻,長出了一口氣,徐光啟問道:「要是違法,那怎麼嚴懲?」

    陳海平道:「至少是沒收全部土地。」

    徐光啟認真地問道:「領政大人,你真能做得到?」

    陳海平笑了笑,道:「老大人,沒問題,一定能做得到,而且是非做到不可。」

    閉上眼睛,徐光啟想像著那將會是一副怎樣的圖景,臉上慢慢浮現出一絲絲難言的喜色。

    讓這樣一位老人心中欣喜,陳海平心裡感到舒服極了。待徐光啟睜開眼,陳海平又道:「老大人,我還給您帶來一件禮物呢。」

    陳海平給他的禮物,徐光啟大感興趣,問道:「領政大人,什麼禮物?」

    不用陳海平吩咐,紅娘子立刻起身,走到靠牆的方桌旁,把錦盒拿了過來,遞給了陳海平。

    陳海平接過錦盒,輕輕打開盒蓋,然後把錦盒中的三本課本拿出來,遞給了徐光啟。

    接過三本課本,徐光啟立刻翻看起來,他對那兩本幾何算數沒怎麼看。既然陳海平如此對他,那推廣幾何就是必然的事,這也是徐光啟如此激動的原因之一。

    徐光啟這會兒把精神都專注到了語文課本上。

    一字一字地讀,一頁一頁地翻。天地間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只餘下一位老人在專注地翻看著一卷書冊。

    《出師表》《岳陽樓記》《滕王閣序》……在這卷書冊裡,陳腐之氣一掃而空,一點也聞不到了,裡面全是傳頌千古的名篇佳句,傳遞的都是昂揚奮發、憂國憂民的思想。

    看著徐光啟似乎在放光的臉,陳海平深覺欣慰。

    徐光啟崇尚實學,但崇尚實學不是做幾件實事那麼簡單的,那實際上是一場思想的革命。不改變統治整個國家的思想,談實學是沒有多大意義的。現在統治整個國家的思想是以程朱理學、陽明心學為代表的,徐光啟從年輕時就極力反對風靡一時的陽明心學,他主張學問應該「益於德,利於行,善於事」。

    現在,徐光啟手中的這卷薄薄的書冊就是改變國家思想最有利的武器。

    待徐光啟看完最後一頁,抬頭向自己看來,陳海平道:「老大人,今後我們所有的孩子都將學習您手裡的這三本書。」

    搖動神魂的撞擊真是一個接著一個,徐光啟忘了剛才的震撼,他又驚問道:「領政大人,你是說所有的孩子?」

    陳海平堅定地點了點頭,道:「是的,包括女孩子,我們要讓所有的孩子都接受同等的教育。」

    這有點像做夢,不由輕輕搖了搖頭,徐光啟疑惑地問道:「領政大人,這個你怎麼能做到?」

    陳海平道:「一,我們將會在每一個村子裡都建學堂,教師將像官員一樣納入國家體制,領去國家薪俸;二,孩子入學與否,將與田稅掛鉤,而且不僅與是個人的田稅掛鉤,還要與整個村子的田稅掛鉤。」

    說到這個,徐光啟第一次開始懷疑陳海平能不能做到,因為這絕不是一兩句話,也不是士兵拿著刀槍就能解決的問題。古往今來,朝廷真正能管理到的實際上只是縣,縣以下的管理者實際上都是地方上的宗族士紳。

    徐光啟實在想不出,陳海平如何能把政府的有效管理延伸到每個村子,而如果做不到這一點,那陳海平說的就是空談。

    看著徐光啟狐疑的目光,陳海平道:「老大人,這個說起來有點麻煩,但您放心,三年之內我一定做得到。」

    兩人邊吃邊談,等吃的差不多少了,陳海平道:「老大人,有件事您得聽我的。」

    徐光啟笑著道:「領政大人,什麼事?」

    陳海平道:「老大人,我會派兩個衛兵來監視您?」

    徐光啟愕然,問道:「監視我什麼?」

    陳海平道:「我給她們下了死命令,讓她們必須保證您的休息時間,一旦超過,她們會強力執行我的命令。」

    說完,陳海平高聲問道:「她們到了嗎?」

    話音未落,老管家徐中推門進來,道:「領政大人,她們已經到了。」

    陳海平吩咐道:「讓她們進來。」

    不一會兒,四個人從外面進來,其中兩個徐光啟認識。

    先進來的是兩個英姿颯爽的女兵,一進屋,她們對陳海平就是一個立正,然後齊聲報告道:「少爺,我們到了。」

    陳海平板起臉道:「知道你們到了!」

    女兵樂了,退到了一旁。

    看著這新奇的一幕,眾人驚訝的舌頭都伸得老長。

    女兵退到一旁,徐光啟認識的那兩個人就沒那麼隨便了,他們緊張地站在陳海平身前,恭謹地道:「領政大人。」

    「坐。」陳海平起身,招呼兩人坐下。

    兩人怎敢,但當陳海平臉色沉下來時,他們趕緊坐下,只不過坐下比站著更難受,就跟蹲馬步差不多,屁股只是粘在椅子上一點點。

    這也不是一時半會能改得了的,陳海平轉頭對徐光啟道:「這二位太醫今後一天十二個時辰輪班跟著您,您以後就得聽他們的。」

    徐光啟這可真的慌了,趕緊擺手連連說道:「這如何受得起,這如何受得起?」

    陳海平不說話,就看著徐光啟。說了兩句,徐光啟也覺得沒勁,就說不下去了。這時,陳海平才道:「老大人,說句不客氣的話,您多活一天就是上天對我們多賜予一天的恩德。老大人,我的主意已定,這個沒有任何人能夠更改,您必須聽我的。」

    徐光啟還能說什麼,老頭子眼眶濕潤了,低下頭去。

    又轉向兩位太醫,陳海平道:「今後老大人我就交給你們了,總之是一個原則,一切以老大人的健康為主。你們不要管老大人高不高興,有什麼你們不方便做的,就交給她們,讓她們倆做。」

    「是,領政大人,您放心,我們明白。」兩位太醫趕緊做保證。

    又坐了一會兒,看看沒什麼事了,陳海平起身,對徐光啟道:「老大人,那我就告辭了。」

    徐光啟把陳海平送到了府門外,臨分手時,陳海平道:「老大人,待會兒就會有人來,和您商量去松江的事兒。」

    「好好,我知道。」

    看著陳海平和紅娘子漸漸遠去的身影,徐光啟的眼眶又濕潤了。

    九月初九,上午辰時三刻,武英殿內,兩廂站滿了大大小小的臣僚。

    很多人都是抱著忐忑和希望而來,雖然京裡這些天發生的事兒很多都看不懂,但萬變不離其中:紫禁城裡早晚要坐著個人,而那個人的兩旁也必定是要站滿了人。

    很多人都已對月前他們還要誓死維護的朝廷不抱多大的希望了,因為救袁崇煥的人能把事情處理成這樣,也就代表著他們有著強大的力量,而一旦這些人收復遼東,或者是達成某種和解,那江南半壁是擋不住他們的。

    現在的問題是他們誰能出現在那人的兩旁?

    很多人第一時間就想去表態,但萬沒想到,這些人卻大都在第一時間就被掃地出門了,而剩下的那些人就是想去表態,但提著豬頭卻連廟門都找不著。

    可想而知,當接到通知,要他們九月初九到武英殿議事時,不說全部,至少是大部分的人都是抱著相同的心情而來。

    都是為了混口飯吃,紫禁城誰住不是住,和他們有什麼關係,只要那裡也有個他們站腳的地兒就阿彌陀佛了。

    到了殿上,看到垂下的簾幕後,皇后抱著太子和懿安皇后並排坐在那兒,很多人都吃驚的不知道說什麼好。此外,玉價之下,閣老孫承宗和定國將軍秦良玉左右安坐,也令眾人大感意外。

    人都到齊之後,見到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向她射來,周皇后緊張的說不出話來,她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大殿上靜極了。

    張嫣垂著的右手輕輕拍了拍周皇后的大腿,但周皇后還是說不出話來。又等了片刻,再不說話實在不成樣子了,張嫣於是道:「諸位臣工,發生了什麼事大家想必都清楚,本宮就不多說了,下面就請孫閣老孫大人把我們與那些人達成的協議說一說。」

    孫承宗身材高大,相貌甚是奇偉,鬚髯戟張,聲似洪鐘,但這一刻,孫承宗站起身來,卻有著一股說不出來的蒼老之態。

    面無表情,孫承宗把達成的協議內容一條一條清晰地念誦出來。

    念畢,大殿上鴉雀無聲,但緊接著,無聲的騷嚷便在大殿上蔓延開來。

    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好消息!

    如果有舊朝在,那就幾乎很少有人願意在新朝做事,因為可想而知,新朝有新貴,好位子自然輪不到他們這些外撥秧,而且還整日都得提心吊膽的。

    能站在這裡的自然都是聰明人,所謂人在屋簷下,怎敢不低頭?回到南京立國比什麼都重要。如果硬要堅持漢賊不兩立,那一旦激怒皇后,皇后只需一句話:既然如此忠烈,那為什麼不隨先帝而去?

    胡攪蠻纏也得分什麼時候,這個時候不是時候。

    「眾卿,對這份協議有沒有什麼不同的意見?」張嫣的聲音平穩而堅定,遠遠地傳送了出去,迴盪在大殿上。

    稍停片刻,張嫣又道:「如果沒有不同意見,那這份協議就將在近日簽訂,而後諸公就要護衛太子去南京安國。」

    「我等謹尊皇后懿旨!」兩廂大臣紛紛躬身領命。

    「那好,散朝,諸位臣工回去都做些準備,我們近日就要啟程去南京。」張嫣最後道。

    「我等恭送皇后。」

    張嫣和周皇后起身,轉過屏風不見了。

    兩宮皇后走了,大殿上立刻就開始嗡嗡起來,很多人都情不自禁地喜笑顏開。孫承宗和秦良玉對視一眼,都不覺微微搖了搖頭:這些人能做什麼?

    事情定了,雖然還是不許在宮中隨意走動,但懿安皇后和田妃、袁妃都已可以回到自己的寢宮了。

    回到坤寧宮,把太子交給宮女帶去玩了,周皇后的臉色愈發地不好,一個人坐在屋中運氣。這時,貼身太監劉旺過來悄聲道:「皇后,奴才剛才聽慈寧宮的兩個宮女說起,昨晚孫大人和秦將軍都去了慈寧宮。」

    周皇后聞言,臉色愈發地不好,她鬥鬥田妃還行,這會兒卻沒注意了。半晌,周皇后問道:「劉旺,你說該怎麼辦?」

    劉旺低聲道:「皇后,奴才以為要忍,等到了南京就好了。」

    周皇后聞言點了點頭。

    慈寧宮裡,張嫣的臉色也不好,周皇后的神色變化自然瞞不過她的眼睛。慢慢地,一絲冷笑浮現在張嫣的嘴角。她自然要比任何人都清楚宮廷鬥爭的殘酷,周皇后既然起了此心,那不論她如何做,都注定不會有她的好日子過。一個田妃周皇后都容不下,那還能容得下她嗎?

    太監章程在一旁侍立,他想說話卻又不敢說,雖說皇后入宮那會兒他就跟著,但這位主子可和別的主子大大不同,聰明著呢。

    那個既得利益集團,想到今天的事兒,張嫣就又想到了孫承宗跟她說過的有關既得利益集團的那套說辭。

    孫承宗為什麼跟她說這些?張嫣心裡清楚,孫承宗認為只有她才可以挑起這副擔子,但她真能挑的起來嗎?

    孫承宗告訴她,或許是因為有建奴的存在,或許是還有別的他們不知道的原因,總之,最後的結果是那位領政大人給了他們十年時間。如果在這十年裡,他們還是無所作為,還是像現在這樣,那毫無疑問,十年後,他們一定會被消滅,被徹底的消滅。

    聽了孫承宗的那套說辭,張嫣也覺茅塞頓開,她知道孫承宗是對的,但就因為知道那是對的,而且知道的極深刻,她反而不敢向前邁這一步了。

    在一艘即將沉沒的大船裡,還爭個什麼勁兒?但今天,張嫣知道,她就是不想爭也不行了。或許,即便她無力挑起這個重擔,但在她手裡,大船即使沉沒,也會沉沒的好看點。

    九月十二日,一個歷史會永遠記住的日子,光照千古的《北京協議》簽署,三方的簽署人分別是陳海平、袁崇煥和孫承宗。

    一個新的時代開始了。

    協議簽署,萬民歡騰。

    每一個老百姓都清楚,只要是打仗,就沒有他們的好:死的是他們的親人,吃苦的是他們自己,只要一打仗,商路一斷,他們的生活立刻就得艱難起來。

    何況,這協議一簽,也就是說,領政大人就站住腳了,領政大人先前說的就能施行了,而光是免除所有徭役雜役兵役這一條,受惠的又何止是千百萬人!

    協議簽署,對陳海平而言,直接的影響就是接收各個地方容易多了。隨著協議傳送四方的還有陳海平簽署的一紙保證和第一號的領政令。

    一紙保證是陳海平答應保證所有順利交接的官員人身財產安全和自由去留。

    第一號領政令是關於軍隊的,內容如下:

    一,對於境內所有原明朝軍隊,均來去自由,凡離去的均發給二兩銀子的遣散費。

    二,願意參加新軍隊遴選的,凡選為甲種兵的,月銀三兩三錢,按規定退伍後,領月銀百分之八十直至其死亡為止;凡選為乙種兵的,月銀二兩二錢,按規定退伍後,領月銀百分之六十直至其死亡為止;凡選為丙種兵的,月銀一兩一錢,按規定退伍後,領月銀百分之四十直至其死亡為止。備註:具體明細,日後公佈。

    三,丙種兵為乙種兵的預備隊,乙種兵為甲種兵的預備隊,每年有兩次考核,合格者可以進入上一兵種,不合格者,退入下一兵種;丙種兵考核兩次不合格者,按非正常退伍,失去應有之待遇。

    四,凡成為軍人,其家屬不論是務農,還是從商,政府設有相應的優遇,具體明細,日後公佈。

    五,凡戰死傷殘者,撫恤待遇從優,具體明細,日後公佈。

    以前聽說是一回事,現在這白紙黑字的第一號領政令,對許許多多人的震撼都是無法言喻的。

    慈寧宮裡,張嫣、秦良玉和孫承宗圍桌而坐,桌面上放著陳海平剛剛發佈的第一號領政令。

    許久,張嫣問道:「老大人,他能做到嗎?」

    嘴裡有些苦澀,孫承宗道:「來京城的途中,我們遇到了遣散回家的十幾個京軍,他們說的和這個差不多,只是除此而外他們還說,很快他們就能分到地了。皇后,如果老臣料想無誤,他們極可能大規模地沒收土地,然後均分下去,要是這樣,做到這個是不成問題的。」

    半晌,張嫣嘴角掠過一絲苦笑,道:「本宮雖然是女流,但也知道這將是一支何等可怕的軍隊。老大人、秦將軍,我們還能做什麼?」

    眉毛一立,孫承宗道:「皇后此言差矣,江南富庶數倍於北方,且人傑地靈,才智之士車載斗量,只要您能帶著我們闖過這第一關,那今後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張嫣又再苦笑,歎道:「老大人,您有信心嗎?」

    孫承宗道:「皇后,現在這已不是信心不信心的問題,而是生死存亡,在此一舉。老臣相信,經此一事,能理解眼前危局的人一定會大有人在,我們絕不是沒有成功的希望。」

    默然片刻,張嫣輕輕歎道:「老大人,但願吧。」

    九月十三,上午辰時,北京郊外,三千關寧鐵騎緩緩而行。大隊前面,陳海平、袁崇煥和孫承宗三人並馬而行。

    送出十里,袁崇煥勒住了馬頭。

    盯著陳海平的眼眸,袁崇煥忽然問道:「為什麼救我?」

    如果陳海平在袁崇煥死後再發動,那以遼軍對袁崇煥之死的悲憤和傷痛,以及孫承宗絕不會明知不可為而為,一舉收復遼東還是很有可能的。

    陳海平笑了,輕鬆地道:「袁大人,說來您可能不信,我這人對當皇帝沒興趣,對統一天下也沒興趣,我的興趣在於做事。救您是因為有利於我做事,同樣,對孫大人也是如此,我答應讓太子去南京也是因為這個。」

    皺了皺眉頭,袁崇煥不解地問道:「陳先生,這是什麼意思?」

    陳海平道:「這個還真不容易解釋,總之,這樣說吧,我就想消消停停地做點事,所以就讓您去遼東替我擋著皇太極,至於太子這一塊,簡單地說就是為了保障商路暢通。」

    這時,孫承宗問道:「陳先生想做什麼事?」

    「這個題目有點大。」陳海平沉吟了一下,然後道:「這麼說吧,我要把現在的這些條條框框都改一改,比如我要把衍聖公的封號廢了,土地沒收,有搶男霸女的就拉出去砍了。」

    「什麼?」孫承宗大驚。

    陳海平笑道:「您不必這麼驚訝,老大人,我這是在為您開路呢。」

    對這個,袁崇煥倒沒什麼太大的反應,他深深看了陳海平一眼,然後一抱拳,對陳海平和孫承宗道:「大人、陳先生,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們就在這兒分手吧。」

    「袁大人一路走好。」陳海平抱拳相送。

    袁崇煥帶著三千關寧鐵騎走了,回來的路上,孫承宗一直默默不語。進到內城,孫承宗勒住馬頭,對陳海平道:「領政大人真的要這麼做?」

    點了點頭,陳海平道:「老大人,您護送太子到山東的時候一定會聽說這件事。」

    臉色有些蒼白,孫承宗微微怒道:「你不能這麼幹!」

    臉色有些冷,陳海平道:「老大人,你知道孔家巧取豪奪強佔了多少土地?你知道孔家子弟仗勢欺人,殘害了多少人家?」

    這些豪門大戶的所作所為,孫承宗又怎會不知,但這件事太過震撼了。

    帶著一絲譏諷,陳海平又道:「老大人,如果您不能有效控制住這些豪門大戶的貪婪,您什麼也阻止不了,而且十年後,我麾下的兒郎必將躍馬長江,摧毀您想維護的一切。」

    陳海平字字如刀,刀刀都砍在孫承宗的心頭。

    孫承宗這人哪都好,就是魄力稍嫌不足,尤其是在最關鍵的時候,這在當年回京要剷除魏忠賢的時候表現的最為明顯。

    維護體制這固然是必要的,也是正確的,但非常之時要行非常之事,更是關鍵的時候勢屬必然的選擇。所以,孫承宗在戰略大局觀上要高於袁崇煥很多,但在執行力上,孫承宗就遠遠比不上袁崇煥了。

    不過,孫承宗也確實是老而彌堅,在被自己揮刀狂砍之後,腰桿挺的卻更直了。但願孫承宗這次不要讓他失望,能讓他看到一個不一樣的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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