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百八十一章 聞見 文 / 面人兒
第一百八十一章聞見
老朋友來了,成基命親自接到了大門外。而看到成基命從府門走出來的那一瞬間,孫承宗的心就沉了下去。
老朋友的身體原本不好,一是因為年紀大了,二是因為袁崇煥這件事而憂心如焚。孫承宗知道,他也曾特意寫信來勸慰老朋友,要想開點,但沒什麼效果。
可眼前,這哪是那個身體不好的老朋友!現在的成基命精神矍鑠,腳步鏗鏘,身體看上去簡直棒極了!
孫承宗現在非常敏感,他立刻就預感到,老朋友還是老朋友,但再不會與他患難與共了。
孫承宗心裡非常哀傷。
兩人是幾十年的老朋友,彼此都非常瞭解,成基命立刻就感到了孫承宗心情的變化。興奮之情一掃而空,成基命握住孫承宗的手,眼眶濕潤,說不出話來。
回到書房,一杯清茶,兩個老朋友相對而坐,默默無言。
半晌。孫承宗抬起頭,對成基命道:「成兄,我們都到了這般年紀還有什麼看不開的,沒關係的。」
成基命笑了,淡淡地嘲諷道:「稚繩,你說的倒輕巧,你真的看開了嗎?」
孫承宗也笑了,雲淡風輕,似乎都過去了。端起茶杯,輕輕喝了一口,孫承宗問道:「你似乎很欣賞那位領政大人?」
成基命收起笑容,神色凝重地看著孫承宗,緩緩地道:「稚繩,你說錯了,我對他不是欣賞,而是崇敬,更以我有生之年能得見這等人物而引為畢生幸事。」
孫承宗的神色也凝重起來,問道:「他真有這麼了不起?」
「又何止是了不起!」輕輕歎了口氣,成基命道:「稚繩,他跟我說過一些治國方略,想不想聽聽?」
神色肅然,孫承宗道:「成兄,請講。」
成基命道:「他說朱家江山必亡。但原因不是建奴,也不是流民暴亂,更不是皇帝昏庸與否。他說那都只是果,而不是因。」
孫承宗愕然,問道:「那果是什麼?」
成基命道:「果就是以皇親國戚、大地主、大商人和整個文官集團結合在一起的既得利益集團的貪得無厭,如果不能抑制他們,那就會有更多的流民,更多的暴亂,而這些暴亂的流氓早早晚晚會徹底摧毀這個既得利益集團。」
「稚繩,領政大人告訴我,國家強大穩定與否,就在於自耕農階層的強大穩定與否。自耕農階層強,地主階層就弱,反過來,自耕農階層弱,也就意味著地主階層強。國家要想穩定,就必須抑制地主階層,因為地主階層越強大,他們蠶食自耕農階層就越快速。到了一定的階段,就會形成一個強大的既得利益集團,他們通過種種地租、逃避賦役、貪污、受賄、巧取豪奪等等方法,把整個國家的資源都弄到了自己手中。而這就導致了我們現在看到的結果,國家賑濟災民沒有銀子,抵禦外患沒有銀子,但是,稚繩,你知道嗎?僅僅從京城這些皇親國戚手裡,領政大人弄到了多少銀子?」
「多少?」孫承宗有些茫然。
「至少五千萬兩,而這還僅僅是金銀。還不算田地、宅院、店舖、珠寶、古玩、字畫等物品的價值。如果把那些東西折算成銀子,可能還得翻上幾倍。稚繩,你去看看,戶部的庫房門前,裝銀子的大車排出了多遠?」
孫承宗沉默不語。
頓了頓,成基命繼續道:「稚繩,如果沒有外來的力量介入,朝廷自身是沒有力量制約這個利益集團的,因為一旦起衝突,皇帝就是一個人,除了太監,將不會獲得任何其他力量的支持。」
孫承宗心裡亂成一團,找不到頭緒,他茫然問道:「為什麼?為什麼沒有人支持皇帝?」
成基命苦笑一聲,道:「因為俸祿低。」
「因為俸祿低?」孫承宗愕然。
「對。」成基命道:「就是因為俸祿低。」
這個時候,孫承宗清醒了過來,他問道:「成兄,這是什麼道理?」
成基命道:「讀書是需要銀子的,科舉更需要銀子,所以朝廷的各級官員大都是出身地主和工商階層。他們當官後,俸祿很低,待遇很差,一旦有過錯,受到的責罰卻重,他們要是為皇帝拚死拚活,那是什麼也得不到的。所以,他們是不會站在皇帝的立場說話的,他們是為地主和工商階層說話的。而這,就是萬曆年間,圍繞礦稅弄出那麼多事的根本原因。」
慢慢消化著成基命的話,想到那麼多反對加商稅的奏折。孫承宗不由微微點了點頭。
成基命繼續道:「趙宋和我們不同,他們給予文官集團優厚的待遇,這就使得相當一部分文官脫離出身階層,從而形成另一個相對獨立的官僚階層。這個官僚階層是站在皇帝的立場說話的,因為他們掌握權力,國家的收入增加,他們的收入也會跟著增加,這對他們是有好處的,所以他們會贊同國家強化對工商業的控制,增加國庫收入。」
這些雖都是聞所未聞,但只要稍微想一想,就會認同其中的道理。
「這些都是那位領政大人說的?」孫承宗問道,他的眼睛有點發乾。
輕輕歎了口氣,成基命道:「詩詞文章、玄理妙談都是小道,這才是真正的大才。稚繩,領政大人真正讓我有茅塞頓開之感的還不是這個。」
「還有什麼?」孫承宗有些木然地問道。
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孫承宗心頭的重憂一個接著一個,但哪一個都沒有成基命給他的這個重。這會兒,孫承宗麻木了,就反倒不那麼愁了,也不那麼沮喪了。
「貪污!」說這兩個字,成基命的口氣有些歎為觀止的味道。
「貪污?」這有什麼可茅塞頓開的,孫承宗不解地問道。
成基命道:「他給我解釋了官員貪污為什麼這麼嚴重的原因。」
「呃,他是怎麼解釋的?」孫承宗不由也來了興趣。
成基命道:「官員貪污的嚴重原因和前面說的既得利益集團直接相關,領政大人告訴我說,之所以發展到今天無官不貪、無貪不官的境地,是因為只有吏治敗壞,既得利益集團才可以最大限度地為自己攫取利益。吏治癒敗壞,他們攫取的不法利益就愈多;相反,吏治越是清明,他們的利益損失也就會越大。所以,方方面面,眾多相關的利益群體都積極推動吏治敗壞。」
「在這樣的情勢下,文官集團早就發展成為整個既得利益集團攫取利益的一個環節,所以,凡是官都貪。那麼,還有能夠懲處貪官的官存在嗎?稚繩,崇禎皇帝想抓一個貪官而不可得,你說,朱家江山還有救嗎?」
默然半晌,孫承宗問道:「成兄,說了半天,你還沒說他的治國方略呢。」
成基命失望地歎了口氣,知道還是改變不了老朋友。沉吟片刻。成基命道:「領政大人的核心百分之九十都是一無所有的窮小子,所以無論他想做什麼,只要下定決心,他就一定可以做到,沒有人可以阻擋。他最先要做的是建立一個獨立且廉潔高效的官僚集團,這個官僚集團不僅指的是官,還包括吏。其次,是建立一個強大的自耕農階層,他要讓這個階層擁有保護自己利益的必要的能力。其三,是鼓勵工商業……」
隨著成基命的敘述,孫承宗心頭的沉重感又回來了。
內城的絕大多數人都被趕出去了,現在只是些官員的府邸還有人住,但也大都府門緊閉,看不見一個人。
騎在馬上,孫承宗茫然四顧,心頭空空如也。
剛才在成府,他沒有問成基命談判的事兒,一來沒有意思,二來突然感覺和這位老朋友相隔的是那麼遠。
對於談判,從寧遠到山海關,又從山海關到京城,信心一直是直線滑落的。到了這一刻,孫承宗清楚。他們手裡實際上沒什麼籌碼,一切都得看人家是怎麼想的。而最為窩火的,是他現在還摸不著頭緒,根本不清楚對方是怎麼想的。
作為一個年近古稀、歷練數十年、閱盡滄桑的耄耋長者,一切又都清清楚楚,事情都明擺在那兒,卻就是看不透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的想法。
身後是自己的一名侍衛和王順開派來帶路的一名小校,回過頭,孫承宗道:「去戶部。」
小校立刻道:「大人,您請。」
路上,那些王謝堂前,大多寂寥無聲,門前只有兩名軍士抱刀肅立。
路過的第一家,孫承宗沒注意,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之後,孫承宗終於注意到了一件事:那些門前抱刀肅立的軍士都是一個模樣,彷彿木雕石刻的一樣,警惕威嚴的目光威壓著一切。
心中輕輕歎了口氣,事情剛開始的時候都是這個樣子,人人都生機勃勃,鬥志昂揚,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切就都會慢慢開始變化。
這個,陳海平也是免不了的,他想的那些東西終究會成為鏡花水月。
一絲嘲諷的笑意剛剛出現在唇邊,但轉瞬間又消失無蹤,懊惱羞愧的神色在孫承宗眼中一閃而逝。
終於有人了,走了一會兒,孫承宗看到前面不遠處,一座府邸裡人來人往,進進出出,穿梭不斷。
孫承宗不知道那是誰家的府邸,到了近前,抬眼望去,府門上高懸的橫匾上篆刻著三個方體大字:駙馬都尉李府。
孫承宗不知道這個李駙馬是誰,這樣的人太多了。
心中一動,孫承宗對小校問道:「我們可以進去嗎?」
小校乾脆地道:「行。」
翻身下了馬,把韁繩扔給侍衛,孫承宗舉步向府門走去。
小校跳下馬後,立刻快跑兩步,超過了孫承宗,來到守門的軍士前,把令牌遞了過去。
他們顯然認識,但小校令牌遞的認真,軍士檢查的也認真。孫承宗看到這一幕,心中又歎了口氣,羨慕的不行。
府中到處都有軍士肅立,情理財務的都是一些夥計掌櫃模樣的人。
在一進院子裡,孫承宗開了眼,金銀財寶那叫一個堆積如山!
開了眼,孫承宗也立時就失去了再看下去的心情。出了駙馬都尉府,孫承宗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心情。
離戶部還老遠呢,載著一封封銀子的大車排成了一條大長龍。每一輛大車旁都有一個軍士肅立,軍士面對銀車,懷中抱著鋼刀。
刀為什麼老抱著,而不是跨在腰間?孫承宗對這個產生了興趣,而且這刀的形制也特殊,刀鞘既寬又長,以前沒見過。
下了馬,孫承宗對小校道:「我想看看他們的刀。」
這個更沒問題,小校上前,令牌都沒拿,從軍士手中把戰刀要了過來。
孫承宗把刀從小校手裡接了過來。
刀一入手,孫承宗手一沉,心也跟著沉了下去,他知道這些軍士為什麼總是抱刀,而不是跨刀了。
這刀太沉了。
孫承宗是大行家,刀一入手,不用掂量,就可以確定這刀至少在九斤以上。
這種刀,除非天生神力,否則是不合適在步下用的,這是馬刀。這刀的份量,不論是關寧鐵騎,還是八旗兵,他們的刀都沒有這個份量,差遠了。
這刀不是特製的,一眼掃過,都是這樣的。
一按崩簧,鋼刀彈出三寸,一道精光隨之射出。左手握住刀鞘,右手握住刀柄,孫承宗把鋼刀橫在眼前。
隨著刀身被緩緩拔出,孫承宗感到臉上的汗毛根根豎起。
好刀!
這一刻,孫承宗忘記了太子,忘記了朱家江山,他週身的熱血開始沸騰。
有關寧鐵騎在,有揮舞這種刀的勇士在,還有那如山如海的銀子,只要他們不撕破臉,讓建奴撿了便宜,那建奴之凶必將很快就成為歷史!
好刀,好刀,在孫承宗熱切的目光注視下,冷硬的刀身似乎也開始升溫了。
當刀還鞘,離手,一瞬間,孫承宗茫然若失,他呆呆地看著小校把刀還給了那名軍士。
「去皇宮。」緩過神來,孫承宗翻身上馬,對小校道。
他們是從大明門進入皇城,又從午門進入的紫禁城。
皇宮裡冷冷清清,走了好長的一段路,卻只見森嚴列裡的士兵,但沒有看見一個太監,或者宮女。
**萬人呢,他們都去哪兒了?孫承宗感到奇怪,他向一旁的小校問道:「皇宮裡的太監和宮女都去哪兒了?」
小校道:「他們都被安置到其他地方去了,但具體是哪兒,我也不清楚。要不我給您問問?」
搖了搖頭,孫承宗道:「不必了。」
進入午門後,他們直走,過太和門,然後在太和殿前左轉,拐進了右翼門。
路過慈寧宮時,孫承宗停下了腳步。
慈寧宮是前代皇后貴妃居住的宮殿,天啟帝的皇后懿安皇后就住在這裡。
孫承宗老謀深算,思慮綿長,在得知崇禎皇帝被逼服毒自盡,想到要讓太子回到南京立國之時,他就想到過這位懿安皇后。
太子年幼,才一兩歲,自然就有個誰來監國的問題。本來,監國之人非周皇后莫屬,因為周皇后既是皇后,又是太子生母。但現在多事之秋,存亡危急,最好是能有一個聰明幹練之人監國。
對周皇后,孫承宗不瞭解,但這位懿安皇后,那可是大名鼎鼎。僅從傳說來看,這位懿安皇后可是位堅韌果決,意志堅定的女人。
原本這也就是孫承宗在心裡想想而已,因為一旦要懿安皇后監國,那就會有諸多不可預測的後果。但今天,跟成基命談過之後,實際上,不知不覺間,孫承宗就已做了決定,在他心中,這個監國之人,懿安皇后是第一候選人。
當然,這還要親自考察過懿安皇后和周皇后之後,才能最終做出決定。
不時有巡邏的士兵一隊隊經過,慈寧宮的宮門前也有四名軍士肅立。孫承宗看了宮門一眼,向小校問道:「懿安皇后在裡面嗎?」
「您稍等,我去問問。」說著,小校向慈寧宮快步走去,到了近前,和守衛宮門的軍士說了幾句,小校又回到孫承宗面前,道:「沒在,裡面沒人。去哪兒,他們也不清楚。」
孫承宗的心咯登一下,懿安皇后年紀尚輕,又是絕色美人,會不會……不會!孫承宗隨即就否定了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念頭。
那個人不會做這種事的,不知為什麼,孫承宗突然對陳海平變得很有信心。陳海平會做什麼,他不清楚,但不會做什麼,心裡卻似乎很有把握。
孫承宗不覺搖了搖頭,又向前走去。
慈寧宮旁邊是養心殿,一過養心殿,孫承宗眼前豁然一亮,他看到了一隊隊英姿颯爽的女兵。
男兵一個也不見了,守門的、巡邏的全是女兵。
孫承宗看得出來,這些女兵可絕不是樣子貨,每一個都是能提刀宰人的主兒。
看來懿安皇后也應該在坤寧宮,孫承宗終於把心放了下來。
心情輕鬆下來,孫承宗發現身邊的這個小校神色有點不太正常,看那些女兵眼神有點不對勁。
「喜歡她們?」孫承宗笑著問道。
「嘿嘿……」小校嘿嘿一笑,有點不好意思地道:「何止喜歡!」
還是有點不對勁,孫承宗試探道:「要是相中了,那找個人提親去不就行了?」
小校道:「您不知道,我們那兒不興這個的。」
孫承宗問道:「那你們那兒興什麼?」
「看好了,要自己去勾引。」見孫承宗有些愕然,就跟著解釋道:「我們少爺說的,就是讓我們自己去追。」
這更新鮮了,孫承宗道:「既然喜歡,那就去追啊。」
小校伸手撓了撓腦袋,悄聲道:「她們都是少爺的寶貝,驕傲著呢,根本看不上我們。」
孫承宗剛開始會錯意了,但看到小校說話的聲音雖低,但神態光明正大,沒有絲毫猥瑣之意,也就明白過來。
孫承宗更糊塗了,問道:「看不上你們,那她們看得上誰?」
小校理所當然地道:「比我們更優秀的人啊。」
孫承宗問道:「還有比你們更優秀的人?」
小校有點沮喪,道:「那太多了,看來我就是再努力也不成。」
「努力就能娶到她們?」
「是啊,我們那兒很多人,就是為了能娶到她們才拚命訓練學習的。」
「訓練」這兩個字不奇怪,奇怪的是「學習」這兩個字,孫承宗問道:「你們學習什麼?」
「寫字、讀書,願意學什麼就學什麼。」
眉頭輕輕皺起,沉吟片刻,望著那些英氣勃勃的女兵,孫承宗笑道:「娶她們有什麼好?她們都是你們少爺的寶貝,娶她們回家,到時是你聽她的,還是她聽你的?」
又嘿嘿笑了笑,小校道:「您老不知道,我們少爺說了,今後要想進步……」見孫承宗又不明白,就解釋道:「進步就是陞官。」
孫承宗「啊」了一聲,小校繼續道:「今後要想進步,讓老婆或者女兒出來工作是最重要的條件之一。」
小校嘴裡竟是新鮮詞,雖然意思能理解,但還是覺得不得勁。
孫承宗問道:「你說的工作是指什麼?」
小校道:「我也不太明白,總之,就是不能讓女人像以前那樣在家裡窩著。」
讓女人出來工作,那男人幹什麼去?而且女人身大袖長,這成什麼體統!如果說沒收皇親國戚的財產,孫承宗還能理解,但讓女人出來工作,那是他萬萬不能認同的。
孫承宗的眉頭不覺深深鎖起。
到了坤寧宮的宮門前,小校屁顛屁顛地跑上前去,去跟守宮門的大姐套近乎。
這一次,沒有讓孫承宗立刻進去,守宮門的一個女兵轉身進宮,稟報去了。
坤寧宮裡愁雲慘淡。
寬大的遊廊裡,秦良玉按著劍都而立,向彩英乖巧地隨侍在一旁。
「他們怎麼樣了?」秦良玉問道。
「大哥他們很好,您放心。」向彩英道。
當日,秦良玉入宮後,馬祥麟自然擔心母親的安全,後來向彩英帶著馬祥麟入宮一次。馬祥麟被老娘罵了個狗血噴頭,這才老實兒地回去呆著了。但秦良玉仍然不放心,可伺候這幾位皇后貴妃,秦良玉心力交瘁,很多時候都顧不上兒子和部下。
聽說崇禎死了,包括懿安皇后,幾位皇后貴妃都要『自殺』,因為怕被污了名節。秦良玉勸這個,說那個,還得一天到晚地睜大眼睛看著。直到後來,消息傳來,說是皇親國戚只是被沒收了財產,其他的什麼損失都沒有。那些賊人不僅沒殺人,就是女人一個也沒欺負。
這是非常不可思議的!歷史上,哪一次的王朝更迭,不是殺的血流成河,至於女人,那更是提到不要提。
誰都不信向彩英的話,包括秦良玉,直到秦良玉自己出去看了一次,又帶著太康伯張國紀和嘉定伯周奎幾位國丈入宮哭述,眾人這才信了。
但是,這也是暫時無憂,誰知道穩定之後又會怎麼樣?她們始終是別人砧板上的魚肉。
秦良玉的工作依舊繁重。
「你們到底要幹什麼?想如何處置她們?」秦良玉又問道。
這話秦良玉問了不是一遍了。
自從出事之後,秦良玉對向彩英就沒什麼好臉色,好在向彩英一如既往,從沒有過絲毫怨恨之意。
「乾娘,您放心,少爺是不會欺侮女人的。」看著秦良玉的臉色,向彩英小心地答道。
「你們少爺不欺侮女人,那其他人呢?」瞪了向彩英一眼,秦良玉質問道。
見秦良玉對自己叫乾娘沒什麼不良反應,向彩英偷偷地笑了,然後大大方方地道:「乾娘,少爺是我們的天,唯一的天,少爺最恨欺負人,更何況是女人,沒人敢的。」
秦良玉清楚,向彩英和閻應元這對夫妻在陳海平的集團裡一定有很重要的地位,和他們處好關係有利無害。前些日子,由於心情實在惡劣,沒給向彩英什麼好臉色,但現在,逐漸冷靜下來之後,秦良玉知道,在情在理,她都不該這麼對待向彩英的。
「彩英,能不能跟乾娘交個底,你們到底是怎麼打算的?」秦良玉問道。
向彩英道:「乾娘,我不是不跟您說,我是真不知道。」
處了這麼長的時間,秦良玉對向彩英還是很瞭解的,知道向彩英沒說假話,但還是心有不甘,她又問道:「那彩英,你是怎麼看的?」
少爺沒有特意叮囑,那就是可以說的。沉吟片刻,向彩英道:「乾娘,短時間內,我覺得我們不會進兵江南,但至於會不會讓她們去江南,那我就不好說了。」
沉吟片刻,秦良玉追問道:「彩英,你說的短時間是多短?」
向彩英有點為難,但還是道:「至少應該有三兩年。」
知道問不出什麼來,秦良玉抬頭,看見院子裡肅立的女兵,注目良久,然後輕輕歎了口氣,對向彩英道:「你們那位少爺當真是天縱之才,但他這麼做,對她們真是好嗎?」
說到這個,向彩英的神色也凝重起來,道:「乾娘,少爺這麼做的意義至少是讓像您這樣的人,不管身份如何,都能有出頭的機會。」
這個倒是,秦良玉點了點頭。
「再者,乾娘,少爺跟我們說,這是改天換地的大事,總要有人做出犧牲的,只有經過不斷的努力,甚至是犧牲,這個天才能真正換個新的天,而這個新的天對我們女人太重要了。」
秦良玉不覺點了點頭。
忽然,向彩英展顏一笑,歡快地道:「乾娘,少爺人好,他是不忍心看著我們犧牲的,所以至少我們這些人命很好,是不會被犧牲的。」
「為什麼?他這也能做到?」秦良玉驚訝地問道。
向彩英道:「乾娘,少爺早就宣佈了,只要想進步……啊,就是陞官,那娶我們就是最快的捷徑。比如兩個人競爭一個官位,兩人只要差的不是太多,那要是誰娶了我們,這個位置就是他的。」
秦良玉搖了搖頭,笑了。
「而且,乾娘,」向彩英有些得意地道:「娶了我們還不敢對我們不好,就是想納妾,也得把我們哄好了,得徵得我們的同意,否則,沒門!少爺說了,我們欺負男人可以,但絕不許男人欺負我們,萬事有他給我們做主。」
「那你們還不得上天了?」秦良玉吃驚地笑道。
「就是要上天!」向彩英得意地道。
向彩英很少做這種小女兒狀,秦良玉看得好笑,她不覺伸手拍了拍向彩英的後腦勺。
忽然,就在這時,一個女兵踏著整齊的步伐,快步走到向彩英面前,隨即一個立正,然後報告道:「隊長,有位叫孫承宗的人想要進宮,他持有一級令牌。」
向彩英轉頭想秦良玉看去。
秦良玉一聽,大喜,主心骨可算來了,她立刻對向彩英道:「你先讓孫大人進宮,我這就去回稟一聲。」
深宮寂寞,但寂寞中的女人關係卻極不容易友好。
崇禎很重感情,最寵的三個女人始終是一開始就跟著自己的周後、田妃和袁妃。
周後是皇后,又是太子生母,地位最是尊崇,但崇禎最喜愛的女人卻不是她,而是田妃。周後和袁妃雖也都是絕色佳人,但比不了田妃,何況田妃體有清香,又兼多才多藝,更是周後和袁妃無法比的。
周後不是大度之人,雖然在崇禎面前維持著一團和氣,但背地裡依然是刀光劍影,往來不斷。但在這一刻,三個女人的關係出奇地好了起來,除了晚上睡覺,三人幾乎總在一起。
不,不是三個人,還有一個,是懿安皇后。
懿安皇后張嫣本就不是個平凡的女子,更有著五六年與魏忠賢和客氏這對巨奸惡邪的鬥爭洗禮經驗,心智和手腕都遠不是周後和田妃能夠比的,所以她自然就成為了坤寧宮的主心骨。
在要不要『自殺』的爭論上,也是懿安皇后定的砣。
當秦良玉進到西暖閣,四個女人正圍著太子慈浪坐著。
皇家不論什麼時候都是講規矩的,這一刻也不例外。懿安皇后和周皇后並肩坐在一起,田妃和袁妃東西側坐。
這倒給秦良玉帶來的方便,到了近前,秦良玉微一躬身,稟道:「皇后,孫承宗孫閣老孫大人在宮外求見。」
一聽孫承宗來了,懿安皇后的眉梢一挑,眼有喜色,但這個時候,她不能先說話。
與懿安皇后的反應不一樣,周皇后卻道:「孫承宗與袁崇煥關係非淺,而且現在那些賊子不讓其他官員進來,卻讓孫承宗來,這是什麼意思?」
秦良玉一窒,不知道說什麼好。這時,懿安皇后開口道:「不管什麼意思,先讓孫承宗進來,聽聽他說什麼。」
周後點了點頭。
秦良玉反身出去,這時,孫承宗和向彩英已經進了坤寧宮的中院。
秦良玉與孫承宗有過兩次共事,對孫承宗非常敬重。到了孫承宗面前,秦良玉躬身施禮,道:「老大人,您一向可好?」
孫承宗苦笑,道:「秦將軍,辛苦你了!」
秦良玉道:「老大人,請,皇后和貴妃都在裡面。」
這時,向彩英止步,側身站在一旁。
過了中院門,進入內院,孫承宗問道:「此女也是那位領政大人的人?」
輕輕歎了口氣,秦良玉道:「老大人,她叫向彩英,是位奇女子,她的丈夫也是不可多得的蓋世虎將。」
孫承宗一驚,問道:「秦將軍認識她們?」
又歎了口氣,秦良玉道:「老大人,說來話長,以後再跟您細說。」
孫承宗道:「懿安皇后也在?」
秦良玉道:「在。」
說著,兩人到了西暖閣的外面。這時,一個宮女走上前來,道:「皇后請孫大人快快進去。」
進到西暖閣,孫承宗要大禮參拜,但周後不允,賜座。
孫承宗落座。
比之周皇后,懿安皇后要對孫承宗敬重的多,也瞭解的多。與崇禎不同,天啟皇帝與孫承宗的關係極深。可以說,除了魏忠賢和客氏,天啟帝最信任倚重的就是孫承宗了。
怕周皇后說什麼不得體的話,懿安皇后搶先說道:「老大人,現在有眉目了嗎?」
話真是分什麼人說,懿安皇后這話一問,孫承宗立刻就覺得心裡暖暖的,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這是什麼?這是絕對的瞭解和信任!就是在這種局勢下,根本就沒有絲毫的溝通過,但懿安皇后就知道孫承宗一定是在為她們奔波。
孫承宗道:「皇后萬安,老臣一定傾盡全力,必定要請太子到南京安國。」
這話一出,周皇后的態度立刻就變了,眼裡射出了希望的光芒。周皇后眼眶紅了,垂淚道:「一切就都仰仗老大人了!」
實情說不出口,孫承宗安慰道:「皇后安心,老臣已經勸服袁大人,袁大人已經答應盡力。」
周皇后喜出望外,但孫承宗發現懿安皇后的眉頭微微皺了皺。
這裡不便久留,又談了一會兒,孫承宗告辭離去。
送孫承宗出來,過了中院門,秦良玉停下腳步,問道:「老大人,有用兵的可能嗎?」
搖了搖頭,孫承宗道:「沒有,至少十年之內沒有。」
秦良玉鬆了口氣,歎道:「那位領政大人真是了不得,就是這些女兵,打起來也不見得比我的白桿兵差多少。」
這個孫承宗早已不再奇怪,靜默片刻,他低聲問道:「如果太子去南京安國,秦將軍何往?」
毫沒猶豫,秦良玉道:「南京。」
又默然良久,孫承宗終於開口問道:「太子年幼,需要太后監國,秦將軍以為如何?」
這話什麼意思?轉念間,秦良玉就明白了。如果太平無事,那自是周後監國,但現在……想到四周的那些女兵,秦良玉默然良久,低聲道:「懿安皇后。」
孫承宗沖秦良玉微微點了點頭,道:「秦將軍保重。」
秦良玉道:「老大人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