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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一百八十章 感念 文 / 面人兒

    第一百八十章感念

    杜文煥從袁崇煥的屋裡出來。剛好見劉宗周也從屋裡出來。劉宗周當杜文煥是透明人,看也不看杜文煥一眼,逕直去了孫承宗住的房間。

    杜文煥一笑,心情更是大好。

    實際上,劉宗周對孫承宗的意見也是大了去了,但他現在能依靠的又只有孫承宗。回到屋裡,實在煩悶,最後沒忍住,就來找孫承宗了。

    孫承宗正在喝茶,見劉宗周來了,孫承宗起身招呼道:「劉大人,坐。」然後,翻起一個茶碗,放到了劉宗周面前,隨即又倒滿了茶水。

    「劉大人睡不著?」孫承宗問道。

    沒接這個茬,劉宗周道:「孫大人,我來時剛好看到杜文煥從袁崇煥的屋裡出來。」

    微微皺了皺眉,孫承宗道:「在遼東軍民心中的威望,袁大人不做第二人想。遼東將士對朝廷早就不滿,現在已經無可挽回。對於我們,現在最好的結果是袁大人能夠聽從遼東將士的勸諫。不與那些反賊同流合污。」

    劉宗周自然是一等一的聰明人,否則又怎麼可能有那麼大的學問?一聽孫承宗這話,劉宗周立刻就反應過來,他瞪大眼睛,吃驚地問道:「祖大壽等人也要鼓動袁崇煥造反?」

    孫承宗沉默不語。

    「亂臣賊子!亂臣賊子啊!……」劉宗周失魂落魄,嘴裡嘟嘟囔囔。

    半晌,等劉宗周多少平靜下來,孫承宗道:「劉大人,形勢已然如此,我們只能爭取最好的結果了。」

    「什麼是最好的結果?」劉宗周問道。

    突然,孫承宗心頭一亮,他知道剛才見那幾位貴戚時,心頭閃過的是什麼了。

    明白了,本就沉重的心頭又墜上了千金大石。默然半晌,孫承宗沉重地道:「劉大人,如果那些人把太子扣住,你覺得江南會變成什麼樣?」

    這有什麼好說的,當然是大亂了,劉宗周道:「群龍無首,自然是會大亂。」

    孫承宗又道:「如果那些人再把這些貴戚都送到江南呢?」

    劉宗周的臉愈發地白了。

    這些皇親國戚和勳舊一直都是朝廷最沉重的負擔,國家財賦幾乎多一半都用到了這些人的身上。

    一個正七品的縣官,一年的俸祿還不到九十石白米,而一個最低等的皇親奉國中尉的年俸就是二百石。

    這。還不包括其他的各種待遇,而且,尤有甚者,這些人還依仗權勢,侵佔良田,少者數百頃,多者達萬頃。

    當然,這些人的田地上交了多少賦稅,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這些皇親國戚在京城被剝奪了一切,一旦到了江南,要是再得勢,那還不成蝗蟲了?而且,就是沒有這些,光是供養他們,那就是沉重之極的負擔了。

    劉宗周的學問大,但這等軍國大計卻非所長。

    見劉宗周說不出什麼來,孫承宗道:「劉大人,現在的形勢非常微妙。一方面,由於建奴的存在,使得袁大人和那些人都有極大的顧忌。而另一方面,是那些人的力量還不夠,他們還無力侵佔更多的地方。所以,現在最要緊的是不能讓遼東歸順了那些人;其次,就是務必要把太子盡快帶到南京去。」

    劉宗周道:「那……孫大人,這該怎麼做?」

    孫承宗道:「劉大人,這兩者袁大人都是關鍵。」

    不自覺地點了點頭,劉宗周道:「孫大人,你放心,我明白的。」

    練兵游擊孫之奇帶著二百騎兵為先導。在前面開路,他們行進的速度要比大隊稍微快些。

    眼看著就要快到玉田了,上了一個高坡,孫之奇發現前面遠遠走來一群人。近了些,孫之奇看到這群人有十幾人,而且都是青壯。

    孫之奇有點奇怪,提馬上前,到了這群人跟前,孫之奇問道:「你們是從哪兒來的?」

    一見有騎兵馬隊,這群人早就避到了路邊,忐忑地站著,等他們過去。見孫之奇問他們,其中一個個子有點高的年輕人叉手施禮,躬身道:「這位將軍,我們原本也是當兵的,是京軍,前幾天被遣散了,現在我們大伙是結伴回家。」

    一皺眉,孫之奇吩咐道:「你們跟我來。」然後撥轉馬頭,折返回去。

    這要是普通的老百姓一定會囉嗦幾句,但這些人畢竟當過兵,知道囉嗦沒用,他們都順從地跟在孫之奇後面,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不一會兒就到了,孫之奇翻身下馬,到了袁崇煥的馬前,稟道:「大帥,發現十幾個的京軍,他們被遣散了,要回鄉。」

    遣散?袁崇煥微微皺了皺眉,然後一抬腿。從馬上下來。

    袁崇煥下馬,孫承宗和劉宗周也跟著下馬。幾個軍兵提著馬扎,在旁邊候著。片刻之後,那群人到了。

    這群人不認識劉宗周,但認識袁崇煥和孫承宗,他們一見前面的人是這二位,老遠就紛紛跪倒在地。

    袁崇煥很和氣,他走上前去,把眾人一一扶起,而後招呼眾人坐下。這時,一旁的軍兵已經在一塊平坦的空地上擺放好了十多個馬扎。

    擾攘了一陣,眾人不得已在袁崇煥和孫承宗的對面坐下。

    自從在永平府和劉宗周談過話之後,孫承宗現在完全地退到了後面,不到萬不得已,在眾人面前,他不會搶一點袁崇煥的風光。

    這一刻,孫承宗和劉宗周都自然地坐到了袁崇煥的身後。

    「你們是京軍?」坐下後,袁崇煥溫和地問道。

    「是,大帥。」還是那個個子有點高的年輕人答道。

    「你怎麼稱呼?」

    見袁崇煥問自己的名字,年輕人有點激動,他道:「大帥,小的叫陳大柱。」

    「嗯。」沉吟了一下,袁崇煥問道:「陳大柱,聽說你們被遣散了,這是怎麼回事?」

    問到這個,袁崇煥發現這些人臉上都露出了懊喪之色,而剛才看上去,他們的心情原本似乎都還不錯。

    陳大柱懊喪又有些慚愧地道:「大帥,前些日子,那些新大人要從京軍裡挑兵,我們沒合格,都被刷了下來,所以就得回家了。」

    那些人整頓京軍是必然的,但沒合格,陳大柱他們怎麼是這副表情?袁崇煥又問道:「大柱,你細點說,別有什麼遺漏。」

    袁崇煥是那些人救的。現在袁崇煥又這麼和氣,所以陳大柱沒什麼顧忌,就道:「大帥,一開始我們都被關在軍營裡,不讓出去。兩天後,來了一位將軍,他告訴我們說要從我們當中募兵。哎呀,大帥,山西人就是有錢。您知道他們給出的餉銀是多少?」

    說到這兒,陳大柱突然激動起來,他身後的那些人臉上的懊喪之色更濃了。

    「大柱,是多少?」袁崇煥笑著問道,神態愈發地溫和。

    「大帥,他們募的兵分等,分甲種兵和乙種兵兩等。甲種兵的餉銀是每個月三兩三錢,乙種兵是每個月二兩二錢。大帥,我的個天爺,一個當兵的這不和一個縣太爺掙的差不多了嗎?」大柱驚歎道。

    知縣的奉銀一年是四十五兩,每個月合不到三兩八錢,一個士兵每個月給三兩三錢,差不到五錢銀子,確實是沒差多少,也難怪這些人如此懊喪。

    如果不知道那些貴戚被掃地出門的事兒,袁崇煥還真得合計合計這事兒的真假,但現在用不著了。陳海平這一手,僅僅是現銀,袁崇煥估計陳海平至少也會到手兩三千萬兩之多。

    袁崇煥不由轉過頭向孫承宗看去。

    孫承宗的臉色灰白,見袁崇煥向自己看來,不由得苦笑一聲,他們談判的籌碼一下子就少了很多。

    「大帥,朝廷那和人家是真沒法比。」陳大柱上了興頭。袁崇煥還沒問呢,他帶著鄙夷的口吻又道:「人家給的餉銀不僅多,還預付,提前給一個月的。大帥,不說被選上的,就是我們這些被遣散的,人家每人還給二兩銀子呢!」

    袁崇煥問道:「他們還說了什麼?」

    陳大柱道:「那位將軍告訴我們,讓我們回家等著,如果我們還想當兵,那就回家好好鍛煉身體,他們每年都招兵,只要合格,就能去當兵。而且,如果不想當兵,他們還說,等轉了年,他們還要無償發給我們土地,每個人都給。」

    陳大柱這話一說完,孫承宗徹底死心。

    沉吟半晌,袁崇煥問道:「大柱,你知道他們募了多少甲種兵和乙種兵?」

    陳大柱道:「大帥,他們募兵可嚴了!別的營我不知道,我們營八千人,甲種兵才有四百二十八人,乙種兵多些,有兩千多人。」

    「好了,大柱,就這樣,謝謝你。」隨後,袁崇煥又吩咐道:「給這幾位兄弟每人三兩銀子。」

    眾人自然是千恩萬謝,然後走了。

    上馬之後,袁崇煥卻沒動。半晌,袁崇煥吩咐一個中軍,道:「傳令遷安、永平、灤州、撫寧四鎮,讓他們帶兵即刻入山海關,而後沒有本帥的大令,任何人不得入關。」

    中軍催馬走了,孫承宗始終懸著的這顆心總算放了下來,但聽到劉宗週一旁嘟囔著「賊子可殺」時,心情又陰了下去。

    九月初四,大隊人馬到了通州城下。

    通州已然變天了,洞開的城門旁,軍士列裡,衣甲鮮明。

    這些士兵的衣甲和明軍的衣甲式樣有很大的不同,要比明軍的衣甲精神的多,也好看威武的多。而且,不說衣甲,就是這些士兵的精神勁也不是明軍可以比的,就是關寧鐵騎都不行。

    這些是普通的士兵,還是特意安排給他們看的?孫承宗希望是後者。

    到了這裡,自然就有人專程陪同了。陪同他們的人是個小伙子,很年輕,只有二十出頭的年紀,但氣質文雅,舉止得體。小伙子叫王順開,待人總是溫和有禮,但是,眾人也都能明確無誤地感覺到,在溫和有禮之外,王順開也明顯帶著軍人的殺伐果決之氣。

    申時已過,今晚得宿在通州。

    一切都很新奇,不論對袁崇煥,還是對孫承宗,都是如此。天還早,離吃晚飯還有一段時間,他們決定四處走走。

    走在通州城裡,眾人明顯感到氣氛大為不同,不僅沒有絲毫兵亂的跡象,反而到處都瀰漫著一股喜慶的氣息。

    路過通州最大的館子春海樓時,袁崇煥見裡面很是熱鬧,就對王順開道:「王先生,我們的晚飯可不可以就在這兒吃?」

    王順開笑道:「袁大人,那我可跟您沾光了。」

    這話有點怪,袁崇煥奇道:「怎麼,你們的待遇不是很好嗎?」

    王順開笑道:「是很好,但現在是非常時期,如非必要,我們是不能下館子的。」

    輕輕點了點頭,袁崇煥又對孫承宗和劉宗周問道:「二位大人以為如何?」

    孫承宗笑道:「那得元素你請客。」

    孫承宗一向圓融老練,但這一刻怎麼都有討好自己的感覺,袁崇煥心裡不好受,他讓道:「您請。」

    雖然很熱鬧,但畢竟還不是飯點,人再多也還是有空位的。在小夥計熱情的招呼下,袁崇煥就在大堂裡選了一張桌子。

    不一會兒,酒菜就上齊了,四人邊吃邊談,但說的話都沒什麼營養。實際上,袁崇煥、孫承宗和劉宗周的注意力都在偷聽四周人的談話上。

    慢慢地,聽著周圍人的高談闊論,他們知道了為什麼薊州的氣氛會是這樣。

    原來剛剛佔領京城的陳海平陳領政發佈了一條詔令,內容有三:其一,是除涉及本地的大型公共建設,如溝渠灌溉的水利設施和道路,永遠地免除所有徭役雜役和兵役;其二,凡是今年種地的農戶,不管種自家的地,還是租種的地,只需上繳官府三成地租,此外不必多拿出一分一毫。如有地主強收地租者,沒其家財,嚴重者,論死;其三,此後五年,飼養家畜家禽,概不收稅。

    一聽到這個,劉宗周臉色煞白,氣的雙手直哆嗦,而袁崇煥和孫承宗,兩人臉上都沒什麼表情。

    至於王順開,依舊是那副溫和文雅的模樣。

    九月初六,上午辰時,在王順開的陪同下,袁崇煥和孫承宗離開通州。

    速度不快不慢,大軍緩緩而行,走出了將近二十里,忽然,前方塵頭大起,緊接著就見一彪鐵騎如飛而來。

    眾人勒住了馬頭觀望,忽然,王順開高興地叫了起來:「袁大人,我們少爺來了!」

    見眾人不解,王順開笑著解釋道:「我們少爺就是領政大人。」

    陳海平接出了二十里。

    對這位領政大人,孫承宗那是好奇起到了極點,聽說就二十六七歲的年紀。

    眾人都沒有下馬,就連王順開也沒有下馬,孫承宗很是疑惑不解。他們不下馬,那是不能低了格,但王順開怎麼也不下馬?

    看著王順開眼裡興奮的光芒,孫承宗忽然明白了,這個王順開對他們這位少爺親近之情要遠遠多餘懼怕,而且看樣子,這位領政大人素日也不注重這些禮節,所以王順開才可能是這個樣子。

    到了近前,陳海平勒住馬頭,他身後的那一彪鐵騎也隨之戛然而止,彷彿是一體的。陳海平也沒下馬,就在馬上一抱拳,熱情地道:「袁大人,這位老大人可是孫閣老孫大人?」

    沒等袁崇煥說話,孫承宗也一抱拳,道:「不敢,領政大人,老朽正是孫承宗。」

    孫承宗不知道這個「領政」是怎麼回事,聽著更是彆扭,但既然來談判,就要遵守起碼的禮節。

    陳海平也沒有多說,就道:「袁大人、孫大人,這裡不是講話之地,我們回京城再敘。請!」

    「領政大人請。」袁崇煥和孫承宗分別說道。

    路上,三人邊走邊談,至於劉宗周,早就自覺溜邊了,他也清楚這兒沒有自己擺譜的地兒。

    孫承宗暗暗觀察著這位年輕的領政大人,心裡是愈發的奇怪。這就是一個溫和有禮的年輕人,看不出有什麼特異之處,難道真正的首腦還另有其人?不過,事情都到了這個份上,還有什麼必要隱藏?看來不是。

    半個時辰,中午時分,北京城已遠遠在望。

    距離京城還有三里左右,陳海平勒住了馬頭,對袁崇煥和孫承宗道:「二位大人,我就不陪你們進城了。進城後,你們去哪裡都可以,去皇宮見太子也行,跟順開說一聲就可以了,他會安排的。至於談判的事兒,隨時都可以,只要二位大人想好了就行。」

    「那就不麻煩領政大人了。」三人馬上抱拳拱手,隨即,陳海平撥轉馬頭,直奔內城的朝陽門而去。

    三千關寧鐵騎入營,王順開陪著袁崇煥、孫承宗和劉宗周奔外城的正門永定門而去。

    京城熱鬧極了,還沒進城就感覺到了。城門口進出的人多極了,就是過年也沒見有這麼多人。

    似乎成心給身旁這位跟死了老娘似的劉大人添堵,也沒人問他,王順開就笑著解釋道:「我們少爺人好,給每戶皇親國戚發了一百兩到三四百兩銀子的生活費。本來我們花銀子給他們租房子了,但這些人譜大,跟別人合住住不慣,就自己又花銀子把人家整個房子都給租下來了。這一下,京城的老百姓可是發橫財了,所以都住到了鄉下。這不,白天要進城幹活,晚上再回鄉下去住,所以人也就顯得多了。」

    王順開這一席話,差點沒把劉宗周從馬上氣的摔下去。這還人好,幾十萬、上百萬的家財換了個幾百兩,這還人好?

    見劉宗周的模樣,王順開心裡偷笑,心說老小子,這才那到哪兒,等知道的全了點,還不把老小子氣死!

    離城還有二里,眾人就都下來馬步行。馬被侍衛牽走,在後面遠遠跟著。王順開想的很周到,為了不讓人認出來,他還給每人準備了一個斗笠。

    進了城,更熱鬧。孫承宗心裡清楚,京城現在這麼熱鬧,主要的原因還是跟那位領政大人公佈的政策有關。在京城做事的人,很多都是失地的農民,現在變了天,不僅要分給他們土地,更要免除所有的徭役雜役兵役。這更是古往今來,聽都沒有聽到過的好事。

    京城裡有很多匠戶,生活苦不堪言,他們更是最直接的受益者,所以這份熱鬧是免不了的。

    京城裡熱鬧是熱鬧,但井然有序,沒有絲毫的混亂。時不時,就會見到年輕的士兵和年輕的官員走過。那些過往飛揚跋扈的王孫公子是京城不可或缺的一道風景,但現在都窩在那些臨時的家裡不敢出來。看來這位領政大人的人雖然不怎麼殺人,但打人一定不會手軟。

    年輕,年輕……年輕的官員,年輕的領政,孫承宗心裡忽然悚然而驚。

    走了一會兒,孫承宗實在是沒有心情了,他對袁崇煥道:「元素,我要去看幾個朋友,你還要轉轉嗎?」

    袁崇煥點了點頭,道:「大人,你去忙吧,我再走走。」

    孫承宗和劉宗周走了,王順開安排了人陪著他們,他自己則繼續陪著袁崇煥四處轉悠。

    路過四海園時,袁崇煥走了進去。

    往日這個時候,現在大約飯點快過了,但今天,依舊是高朋滿座。

    總不能戴個斗笠吃飯吧,王順開要了一個樓上的雅間。

    進了雅間,摘下斗笠後,夥計認出了袁崇煥。

    見夥計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摸了摸下巴,袁崇煥苦笑道:「怎麼,不歡迎我這個大漢奸上你們這兒吃飯?」

    反應過來後,夥計立刻激動起來,道:「哎呦,袁大人,您老這是咋說話呢?我們以前那都是叫豬油給蒙了心,現在我們都知道是崇禎這小子騙了我們。要您是漢奸,那還能讓崇禎給抓了去?現在我們都明白了,韃子從薊鎮那邊過來,和您一點關係都沒有。要是您聽崇禎的,那還不得和滿桂滿將軍一個下場?您做得對,要不是崇禎糊塗,韃子現在說不定都給您老人家滅了呢!」

    聽夥計這一番話說出來,袁崇煥轉頭向王順開看去,王順開含笑,微微點了點頭。

    袁崇煥眼眶有點泛紅,低聲說了句:「謝謝。」

    王順開也低聲道:「袁大人,沒什麼,這不過是事實而已。」而後,又對夥計道:「夥計,我們不希望被人打擾……」

    沒等王順開說完,夥計立刻插嘴道:「這位爺,您老放心,小的的這張嘴嚴著呢。」

    王順開也給逗笑了。

    點完菜,夥計沒動,而是給袁崇煥鞠了一躬。

    袁崇煥問道:「你這是幹什麼?」

    夥計道:「袁大人,小的有個請求。」

    袁崇煥道:「你要我幹什麼?」

    夥計道:「袁大人,千萬千萬,您這頓飯務必要讓小的請!」

    袁崇煥笑道:「為什麼?」

    夥計道:「袁大人,您想想啊,要是請了您這頓飯,那小的今後就有的吹了!」

    心底輕輕歎了口氣,袁崇煥笑著道:「好啊。」

    見袁崇煥答應,夥計歡天喜地地去了。

    夥計剛走,樓上又來一夥吃飯的,就在他們隔壁,說話聽得清清楚楚。

    「老徐,你說領政是個什麼官兒?我一直就愣沒琢磨明白。」點完菜後,一個人說道,聲音還挺大。

    「老姚,說你沒見識你還總跟我強,好,今天便宜你,告訴你領政是怎麼回事,讓你小子長長見識。」這個老徐譜還挺大,喝一口茶水後,繼續道:「其實吧,領政就是皇帝,只不過我們少爺那可比堯舜禹湯還要聖明,覺得皇帝這個稱呼不好,得改改,於是就成領政了。」

    聽那邊胡侃,王順開微微笑著。

    剛才見到陳海平時,王順開也喊的是「我們少爺」,袁崇煥心裡好奇,就低聲問道:「順開,這個少爺是怎麼回事?」

    王順開笑道:「袁大人,是這麼回事,我們那兒的人一直都稱呼領政大人為少爺,早都習慣了,這可能是有人聽到我們的人這麼說,不知怎麼就傳出去了。」

    這時,夥計端著酒菜進來了,剛要張嘴,王順開立刻示意夥計說話不要大聲。擺放好酒菜後,夥計道:「那邊說話聲大,我去告訴他們小點聲?」

    看了袁崇煥一眼,王順開搖了搖頭。

    夥計去後,那邊還侃呢。

    「老徐,你別總牛哄哄的,好像哪兒都裝不下你似的。」有人不愛聽了,開始給老徐直羅鍋。

    「我怎麼牛了?我說的不對嗎?」老徐道。

    「你說的對不對我不知道,但我問你個事兒,你要是能說出個子丑寅卯,我老李今天就算服了你許胖子。」那個直羅鍋的老李道。

    「那好,李拐子,你說,什麼事?」老徐道。

    「有兩句話你們聽沒聽過?」老李問道。

    「哪兩句話?」那個叫老姚的問道。

    「就是『私人財產神聖不可侵犯』和『乞丐的窩棚,狗可以進,皇帝不可以進』這兩句。」老李道。

    「聽過,不就是有些山西商人要鼓動領政大人把這個制定為什麼國家的根本**,這怎麼了?」老姚問道。

    「怎麼了?」老李頗有深意地來了一句,隨後道:「老姚,你也不想想,領政大人剛把那麼多皇親國戚的財產給沒收了,就有人來這麼一出,不奇怪嗎?」

    老姚似乎撓了撓腦袋,道:「是有點奇怪。」

    老李挑戰似的問道:「徐胖子,你不能嗎?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吧嗒一聲,老徐喝了一口酒,然後緩緩地道:「李拐子,不瞞你說,這事兒我還真知道點,不過這麼空口白牙的,說了也沒什麼意思啊。」

    老李罵道:「知道你小子是個雁過拔毛的主兒,但要是你真能說個道道出來,今晚鳳仙閣,哥哥我請!」

    「好,哥哥,一言為定!」老徐一拍巴掌,大聲道。

    「慢著,兄弟,要是你說不出個道道來呢?」老李擋住了老徐,追問道。

    「那有什麼好說的,要是我說不出個道道來,鳳仙閣,我請!」老徐得意地說道。

    「好,兄弟,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許胖子,你說吧。」

    「二位,在我老徐看來,這沒什麼奇怪的,這事兒就算不是領政大人主使的,也至少是領政大人默許的。」老徐道。

    「老徐,你這麼說可沒什麼道理,領政大人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嗎?」那個老姚道。

    「是啊,許胖子,這可真沒什麼道理。」老李跟著附和。

    「我說你們倆真是對棒槌!知道什麼叫不破不立,大破大立?領政大人這就叫不破不立,大破大立!你們可要知道,領政大人這可是造了皇帝的反!這要不是領政大人,說不定得死多少人呢!領政大人心善,既不殺人,也不要女人,只要那些被皇親國戚門仗著權勢侵佔的民脂民膏。你們說,這有什麼不對?要不是有這些銀子,領政大人拿什麼來免除我們的徭役雜役和兵役?」

    說著說著,老徐激動起來。

    「老徐,我也沒說領政大人沒收這些皇親國戚的財產不對,我只是問你為什麼這個時候會有這些話傳出來。」老李道。

    「這有什麼奇怪的?如果領政大人不這麼做,那些孫子一定會暗中散播謠言,說沒收完了他們的財產,接著就就要沒收那些商人,甚至是普通百姓的財產,那還不得鬧得人心惶惶啊!」

    老李咂摸了半天,最後手一拍,大聲道:「許胖子你說的好,我老李服了,今晚鳳仙閣,不醉不歸!」

    老李這麼痛快,那個老徐倒是糊塗了,老徐問道:「哎,我說李拐子,你今個是怎麼了?出血都出的這麼痛快,這可不是你啊?」

    輕輕歎了口氣,老李道:「我是痛快啊,就想出點血。」

    老姚問道:「怎麼了,老李?」

    老李道:「領政大人不是說免除所有的徭役雜役嗎?」

    老姚道:「是啊,怎麼了?」

    老李道:「我老丈人就是匠戶,一聽說匠戶除籍了,一激動就昏過去了。這不,昏迷了四五天,直到昨天才醒過來。」

    老徐道:「哎喲,老人家現在怎麼樣了?」

    老李道:「沒事了,現在精神的不得了。」

    老姚道:「唉,你們說這事兒會不會再變回來啊?」

    說到這個,三個人都沉默下來。半晌,還是那個老徐道:「這變天了,只要不打仗,就是好事。哪個皇帝開國,不是給老百姓分這個,給那個,還有免稅幾年什麼的。」

    老姚點了點頭道:「這倒也是,聽我爺爺說,洪武皇帝那會兒,我們祖上就分了不少地呢。」

    老徐道:「這回也是,這話都傳出來了,是京營那些被遣散回鄉的兵說的。」

    老李道:「錯不了,我也聽說了。」

    「唉,老徐,你說這要是把徭役雜役全免了,那衙門裡誰去當差啊?」老姚問道。

    老徐又精神了,道:「唉,我說,這事兒可更透著新鮮。」

    「怎麼新鮮?」老李問道。

    老徐道:「我聽說啊,今後衙門裡的差人一律僱傭,而且啊,這還不是簡單的僱傭,似乎這些差役今後就真成了衙門裡的人了。聽說每個月最低最低也會掙一兩多的銀子,而且還有人說,只要你做到歲數,沒出什麼差錯,就是你不幹了,今後每個月還有銀子拿,一直拿到死。」

    「真的啊?」從聲音裡就可以想像,老姚的眼珠子一定都快瞪出來了。

    「我也不知道真假,但無風不起浪,你們想想,最近傳出來的這些話,有哪個聽著不跟做夢似的?所以這要是不准,就可能都不准,這要是准,就可能都是准的。」老徐分析道。

    聽著那邊熱火朝天的神聊,別說是他們,就是袁崇煥都有做夢似的感覺。看著王順開,袁崇煥低聲問道:「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

    王順開傲然一笑,道:「都是真的,現在之所以把話放出去,就是為了讓人們都有個心理準備。要不事到臨頭再說,弄得人人都跟做夢似的,不敢相信,會耽誤事。」

    「老徐,你說說,要是領政大人真這麼幹,那得要收多少的稅啊?而且現在又減免田地的賦稅,那這麼一來,不是就要加商稅嗎?」老姚憂心忡忡地問道,顯然,這個老姚是經商的。

    「是啊!」這一次,老徐和老李的聲音也都有點不自然,看樣子三個人都是做買賣的。

    「沒事!」忽然,老徐大聲道。

    「怎麼沒事?」老李和老姚同時問道。

    「你們想想,領政大人讓種地的農民生活變好,難道還會為難我們這些做小買賣的?」老徐激動地道:「所以我覺得就是加商稅,也主要是對那些大買賣人說的。現在的商稅是不高,但雜七雜八的加在一起也不少,如果再給我們加稅,那我們這些做小買賣的還不都得關門?領政大人絕不會這麼做的!」

    「老徐說的倒是這個理兒,可加商稅那是犯天條的,要是領政大人專給那些大買賣人加稅,那會出事的。」老姚憂心地道。

    到了這會兒,老徐對領政大人的信心又都回來了,他嘲諷地道:「這你就安心吧!聽說跟著領政大人的都是些一無所有的窮小子,是領政大人讓他們過上的好日子。有這些人護衛領政大人,那些個大商人再大又算個球!」

    「也是。」酒桌上的氣氛活躍起來。

    忽然,袁崇煥的耳朵動了動,他聽到這三個人談到了自己,就聽那個老徐興沖沖地問道:「唉,我說老李,這次領政大人救了袁大人,你說袁大人會不會弄死梁廷棟這個兔崽子?」

    聽那個老徐提到梁廷棟,袁崇煥就想到了余大成。

    這次的牢獄之災,朝中救自己最力的有三個人,他們是程本直、成基命、余大成、羅萬濤和錢家修,而袁崇煥最感念的就是余大成,余大成救了他一家人的命。

    梁廷棟恨極了自己,原本是要給他來個抄家滅族的,是余大成跑去跟梁廷棟說,兵部尚書這個位置不好幹,被殺頭的不在少數,如果給袁崇煥開了這個先例,那麼以後你要是有了罪,是不是也要抄家滅族?

    余大成把梁廷棟給嚇住了,這才使得梁廷棟找了溫體仁,把一家人改為流放三千里。

    這事兒以前袁崇煥不知道,是見了家人後,老娘跟他說的,讓他到京城後好好謝謝人家。現在又聽這三人提起,袁崇煥再也坐不住了,他對王順開道:「我想去看看朋友。」

    沒想到,王順開道:「余大人?」

    袁崇煥點了點頭,王順開道:「我陪您去。」

    走到飯館門外,袁崇煥問道:「余大人現在怎樣了?」

    王順開道:「您放心,余大人是最受優待的官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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