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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百四十三章 爭論 文 / 面人兒

    第一百四十三章爭論

    孫傳庭解釋道:「我雖也習武,但對軍略方面並不很感興趣,所學的只是泛泛。所以我雖也想像袁大人那樣投筆從戎,但自家知自家事,我不行,去了也是白去。後來又見朝政日益混亂,留下無益,而且天下日漸紛亂,今後武事必多,辭官就是為了回來潛心讀書,如果日後有機會,再去報效國家。」

    陳海平心中微微點頭。

    孫傳庭說的很謙恭,孫傳庭敬佩袁崇煥也是真心實意的,但以孫傳庭這種人,未必沒有與袁崇煥一比高下之心。

    陳海平道:「給魏忠賢立生祠,袁大人不是也做了嗎?這不意味著袁大人也已經變得園融了嗎?」

    輕輕搖了搖頭,孫傳庭道:「給魏閹立生祠那是薊遼總督閻鳴泰弄的,作為下屬,袁大人要是還想在遼東呆下去,就非得跟著署名不可。如果連這點轉折都沒有,那袁大人充其量不過是個莽漢罷了,如何能做下這等大事?」

    陳海平附和道:「大哥說的是。」

    稍微打了個沉兒,孫傳庭道:「袁大人一向敢為人所不敢為,在力爭築城寧遠這等攸關生死的重要關頭,越級上書雖然有違官場倫常,但這是必須的,袁大人堅持的對。不過,我最擔心的是袁大人這麼做既是迫不得已,也是本性使然。」

    輕輕歎了口氣,陳海平明白孫傳庭的意思。孫傳庭說的含蓄,但說白了就是說袁崇煥這個人跋扈。孫傳庭這麼說的根據是袁崇煥有過一次私斬小校的事兒,他本來無權殺人,但就是殺了。不管那個小校該不該殺,那都不是袁崇煥能決定的,但他就是這麼幹了,以致惹得孫承宗大怒。

    像袁崇煥這種人,對脾氣了,那怎麼都行,而且雙方都是如此,他能為對方捨命,對方同樣也會為他捨命。遼東的武將是一個集團,將官大都是出自遼東將門,朝廷派去遼東的督撫很多,但真正與遼東的武將集團融為一體的則只有袁崇煥一人。在遼東,只有袁崇煥在,才可以如臂使指,沒有人敢陽奉陰違,這個連孫承宗都做不到。

    袁崇煥成事是因為這種個性,敗亡身死也是因為這種個性,實際上,袁崇煥這種人是本不可能出頭的,這正所謂是時勢造英雄,但造英雄的時勢魔力不是無限的,而袁崇煥的悲劇正是因為他沒有充分意識到這一點。

    做正確的事是有條件的,是有邊界約束的,從小處看,做這件事很正確,但從大處看,或者換一個角度看,那做這件事就是錯誤的。

    袁崇煥沒有意識到這個,所以他和他罄盡一腔熱血保衛的家園同樣遭受了莫大的悲劇。

    默然片刻,陳海平問道:「對袁大人在遼東採取的築城固守的戰略,大哥以為如何?」

    苦笑一下,孫傳庭道:「敵強我弱,平野爭鋒,我軍遠不是建奴的敵手,所以袁大人『守為正招,戰為奇招,款為旁招』的策略無疑是正確的。這樣進可攻,退可守,逐步向前推進、蠶食,毫無疑問是最穩健的。一開始,我也跟很多人一樣有個擔心,這樣大規模築城,朝廷是否能承受的了,但現在,我才知道遼東每年消耗幾百萬兩銀子實在不算什麼。如果真的承受不了,那也不是袁大人的問題,而是朝廷的問題。」

    在遼東,一直是三種戰略取向在做較量。第一種是激進的進攻,第二種是保守的防禦,第三種是取兩者之中。

    第一種的代表是王化貞,堅持這一戰略,結果都無一例外的是慘敗。

    第二種的代表是高第和王在晉,他們雖都造成了巨大的損失,但所幸,都因為袁崇煥的堅持,這種戰略並沒有真正的實施。

    第三種的代表自然就是袁崇煥,他的戰略是積極防禦,保守進攻。

    三者誰對誰錯,歷史早已給出了答案,但在幾百年後,在那些深受辯證法和實事求是教育過的後人當中,卻引起了激烈的辯論。

    採取第一種激進的進攻戰略,那只是在前期,在明朝軍力還占明顯優勢的時候。等到袁崇煥出場的時候,這種戰略早已被束之高閣,取而代之的戰略較量雙方已經變成了「激進」的袁崇煥和以高第、王在晉為代表的保守派。

    陳海平不禁心中苦笑,袁崇煥自然決不會想到,幾百年後,他竟然從「激進派」變成了保守派,被批的體無完膚。

    在當時而言,袁崇煥是最激進最進取的人,但在後世,卻被指責無能,指責不主動出擊。不知道是當時的人明白是什麼形勢,還是四百年後,那些坐在電腦前指頭亂飛的人更清楚。

    至於袁崇煥築城拖垮了明朝之說,那更是無稽之談。

    朝廷雖然沒錢,但「民」是有錢的。相對於「民」所擁有的錢,遼東的那點軍費根本就不算什麼。只是,「民」麻木,不知死之將至,而皇帝對這些有錢的麻木之「民」又無可奈何,所以遭這一劫是天經地義的。

    萬曆初年,張居正丈量田畝,雖然還有大量的田地沒有再冊,但僅僅再冊的就有將近七億畝之多。

    在清朝,直到乾隆中期,田畝數才接近明末崇禎時期,而這還是在清朝漏報的情況比明朝輕微很多的條件下的數字。

    至於工商以及各種經濟作物的種植,清朝更是跟明朝沒的比。清朝規定,棉桑等經濟作物只准種在不可以種植五穀之處。

    糧食以外的作物尚且要禁,何況工商。滿清皇帝認為「市肆之中多一工作之人,則田畝之中少一耕稼之人」。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在所謂的康乾盛世,清朝的稅收每年都在七千萬兩白銀上下,而崇禎呢……

    陳海平輕輕歎了口氣,明朝是應該滅亡的,因為明朝實在是太先進了。實際上,晚明社會就是後世西方極力鼓吹的小政府大社會的社會形態的典範中的典範。而且,後世西方視為生命的新聞自由也根本沒法跟這個時期的明朝相提並論。

    晚明的政府小是真的小,社會大是真的大,以致萬曆皇帝想要光明正大地加點商稅都做不到,最後不得不蠻幹,弄個天怒人怨的礦稅出來。

    晚明的新聞自由是真正的新聞自由,因為輿論的控制權根本就不在政府手中,而是在民間,在以工商業為代表的利益集團手中。

    這兩者導致了一個極為嚴重的後果,那就是在民間極富裕的情況下,國家的動員能力被極度削弱,這也是明朝滅亡的一個根本原因所在。

    至於什麼明亡於萬曆,亡於天啟,那都是狗屁。

    氣氛有點沉悶,陳海平笑道:「不論朝廷怎麼樣,有我們在,建奴作的孽越多,將來遭受的報應就越嚴厲。

    輕輕雙掌一拍,陳啟立道:「對,少爺說的是。」

    看了陳海平一眼,孫傳庭的神色有些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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