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王霸雄圖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有功之人 文 / 周雲龍
第一百五十六章有功之人
葉二娘神色大變,顫聲道:「你……你說什麼?他……他便是我那苦命的孩兒麼?」蕭遠山嘿嘿冷笑道:「你不信麼?」葉二娘忽地衝上前去,伸手抓向虛竹衣襟。虛竹唬了一跳,身子微側,葉二娘已是撲了個空。虛竹武功之高,已遠在葉二娘之上,只是他見葉二娘面色潮紅,狀若癲狂,心中害怕,只是以小巧功夫躲閃,卻不敢還手,道:「你……你作甚麼?」葉二娘道:「你是不是背後和雙股各有九個香疤?」
虛竹大吃一驚,這是他一人獨知的隱秘,自忖乃是天生與佛有緣,是以向佛之心甚堅,哪裡想到葉二娘卻是知曉得這般清楚?葉二娘見他面上驚詫神色,已知自己所料非虛,大喜之下,全身發顫,道:「兒啊,那是我在你出生後不久所燒,我是你親娘啊!」虛竹自幼獨自在少林寺中長大,從未享受過天倫之愛,此刻陡見慈母,心情大是激動,俯身向前,不再躲避,迎入葉二娘懷中,二人母子相擁而泣,葉二娘不住顫聲道:「我找到兒子了!我終於找著自己的親生兒子了!」她此刻不再是無惡不作的魔頭,而是舐犢情深的母親,群雄亦為之鼻酸。
虛竹道:「娘,這二十年來你去了哪裡?兒子怎麼會落在少林寺中?」葉二娘側目望去,正瞧見一旁嘿嘿冷笑的蕭遠山,心中一驚,道:「兒啊,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另找僻靜地方說去。」說話間拉著虛竹便要離開。
驀地人影一晃,蕭遠山攔在前頭,伸掌虛擋道:「慢!就這麼走了麼?這小和尚的爹爹你怎麼不說是誰?」虛竹見蕭遠山五指顫動,隱隱間罩住二人數處穴道,不由訝道:「龍爪手?」右手疾出,扣中指疾彈蕭遠山掌心「勞宮穴」。這一記「一指禪」攻敵之必所救,正是破解「龍爪手」的不二法門,蕭遠山大聲讚歎:「好功夫!」五指併攏下劈,卻是一招「燃木刀法」。虛竹口宣佛號「阿彌陀佛」,目不斜視,扣指之勢不變,所彈之處卻已變作了蕭遠山掌緣的「前谷穴」。蕭遠山哈哈一笑,手臂微微一縮,五指驟然聚攏,一拳擊出,使的是大金剛拳法中的一招「洛鍾東應」。拳勢未到,虛竹已覺得一顆心猛地一跳,眼冒金星,似乎中了拳力一般,大駭之下,探指疾按,「易筋經」深厚無匹的內力透出,「嗤」的一聲響,二人身子皆是一晃,虛竹拿樁不住,跌出一步。蕭遠山雖面帶笑容,心下卻是驚訝:「這小子怎地武功精進若斯?倒是扎手得很。」
二人交手數招,蕭遠山連使三門少林絕技,而虛竹只以一門「一指禪」便應對自如,雖是兔起鶻落,轉瞬即分,卻是叫群雄大開眼界,一時間采聲如雷。
玄慈忽地說道:「善哉善哉!既造業因,便有業果。虛竹,你過來。」虛竹向來對方丈奉若神明,當下躬身應允,低聲道:「媽,你且在一旁歇著。」葉二娘面色變幻,竟是不答話,不知在想什麼念頭。虛竹轉身行至玄慈身前,道:「請方丈吩咐。」玄慈伸手輕輕撫摸虛竹頭頂,面顯慈祥,正要開口說話,身邊玄難忽然開口道:「天下英雄在此,怎能叫這契丹賊子信口雌黃?眾英雄齊心協力,拿下此獠!」說話間揉身上前,大袖揮起,捲向蕭遠山脖頸。
玄難身為達摩院首座,在少林寺中僅次於玄慈,內力深厚,此刻真氣數轉,早已將先前所中阿紫的寒毒掌力驅了出去,以蕭遠山之能,也不敢小視,足下紮下馬步,凝神接招,道:「大師要殺人滅口麼?只怕你沒這個本事。」
群豪心中大是訝異,不少人猜想:難道玄難大師便是那葉二娘的情郎麼?虛竹雙目緊盯這玄難後脊,心中亦是一片迷惘。玄慈歎了一口氣,閉口不言,心道:「師弟,你實不必為我作此犧牲。」他心下拿定主意,瞅準機會將玄難自陣中攔下,再自行認下虛竹。
群雄雖心下疑竇,然除去蕭氏父子可是眾人共識,眼見玄難大師出手,紛紛加入戰圈,惡鬥一觸即發。
便在此時,驀地有個女子聲音叫道:「蕭大哥!」聲音湮沒在群雄喧囂之中,微不可聞。然這聲音在蕭峰聽來卻好似春雷隆隆一般,心神大振道:「阿朱?」瞥眼望去,一個絳色身影奔上山來,雖遠在數十丈外,卻是瞧得清清楚楚,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兒。
剎那間蕭峰便似天神附體,身上平添了萬斤力氣,雙臂一振,近身十數人立時震飛,蕭峰心憂老父安危,為蕭遠山護住側背,大聲道:「阿朱!你往這邊來!」
阿朱聽得愛郎的聲音,大喜之下,足步加快,不多時已然自人群中奔出。二人四手相握,鴛盟得諧,雖身處生死險地,卻是喜樂無限。
蕭峰垂眉凝視,見阿朱俏臉上多了幾分風霜,心疼道:「你……你這半年吃苦了罷?你既是逃出升天,當遠走高飛,實不該……不該再來的。」阿朱微笑道:「傻瓜,你要我走到哪裡去?你我已是夫婦,自當同生共死,不離不棄才是。他……」她望了一旁蕭遠山一眼,道:「大哥你莫要擔心,阿爹他當日便已和我說明身份,這些日子他將我安頓在山上一戶農家,可沒難為我。」蕭峰伸手握住阿朱柔荑,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阿朱舉目徐徐四顧,清澈的眸子透出一份恬淡,似乎毫無懼色,目光掠過段正淳、慕容復等人時,微微一頓,目光中多了一絲歉意,卻並無哀求援手之意。段正淳心中一痛,心知阿朱已決意赴死,不願連累自己這個父親。身旁女扮男裝的阮星竹早已哭紅了雙眼,幾欲衝上前去。段正淳心中已然決意,瞧情形蕭峰已成了自己的女婿,更不可不救,大理眾士做好了救人的準備。阿朱與燕子塢情份菲淺,包不同、公冶乾等人蠢蠢欲動,恨不得立時上前相助,慕容復卻是緘口不言,心中歎道:「阿朱,不是公子爺不願救你,只是復國大業重要,今日萬不可與天下英雄結怨,也只有委屈你了。」
「慢!大哥,你可不能撇下兄弟!」說話聲中,段譽挺胸攔在蕭峰身前,道:「二哥適才代大哥出力,小弟我也不能落於人後,辱沒了我三兄弟金蘭結義之情。」蕭峰苦笑道:「三弟,你這又是何苦呢?」話語未了,一人嘶啞著嗓子道:「大哥,三弟,你們可不能忘了我!」二人循聲望去,卻是吳子矜。
吳子矜跌坐良久,始終不能令體內那份折磨人的酥麻平息,此刻見蕭峰大難臨頭,不知哪裡來的一股氣力,硬生生立起,蹣跚加入圈中。
蕭峰神目如電,早看清了吳子矜額頭涔涔的汗水、蒼白的臉色,訝道:「二弟,你怎麼了?」石凝霜、李依琪、木婉清三女亦看了出來,驚呼出聲,不約而同齊齊上前一步,三女彼此對視一眼,嫉妒、慌亂、戒備,不一而足。
吳子矜舉目示意阻止三人,苦笑道:「大哥莫要擔心,小弟只是些許舊傷,並不礙事。」蕭峰道:「二弟,如今我是中原大宋武林之敵,你卻是丐幫的幫主,你切不可……切不可……」吳子矜微微一笑,轉身高聲道:「丐幫眾兄弟聽命,自今日起,我將幫主之位傳與吳長風長老,他便是丐幫第十五代幫主!」
三長老本為吳子矜挺身加入蕭峰一方而煩惱,此刻皆是驚呼道:「幫主萬萬不可!」宋長老道:「幫主,本幫連年來遭逢大變,正是百廢待興之際,如今萬萬不能再經受巨變,望幫主三思!」吳長風雙膝跪地,將手上打狗棒高高舉起,道:「幫主,吳長風資質愚鈍,當不得大位,望幫主收回成命。」
吳子矜微笑道:「三位長老厚愛,吳子矜愧不敢當,吳某與大哥情同手足,實不能棄之不顧。吳某因私廢公,枉顧大義,實不配做幫主,待會大家動手,不必手下留情。」他見宋長老等人仍有些遲疑,復道:「我意已決,不必多言。」四下群豪一些烈性如火之人已是破口大罵,「漢奸」、「國賊」之聲不絕。蕭峰苦笑道:「二弟,你這又是何苦?」
吳子矜長吸一口真氣,覺得自己經脈中麻癢似乎稍稍收斂,四肢似乎又添了分氣力,緩緩舉起手中那柄此刻重若千斤的長劍。蕭峰虎目含淚,胸中熱血沸騰,大聲道:「好!今日我三兄弟便在此與天下英雄一戰,縱然身死亦無悔!」大踏步上前,將吳子矜護在身後。
兩下裡大戰一觸即發,這場爭鬥下來,只怕死傷狼藉,不知又要平添多少孤兒寡婦。蕭遠山瞥眼瞧著不遠處的玄慈,心道:「今日死則死耳,斷不能叫這老禿驢好過。你殺我全家,我定要你身敗名裂,受盡屈辱,方解我心頭之恨。」想到此處,他正要高聲說出葉二娘情郎之名,驀地山下隱隱傳來號角之聲。
群豪尚自惑然不解,吳子矜、蕭峰、蕭遠山一干人卻是一愣,他們久居軍營,已然聽出乃是軍中號聲。這少室山地處大宋腹地,向來並無大軍駐紮,怎地今日卻平白傳來了號角之聲?
過不多時,號角中傳來金鼓齊鳴,這下連群豪亦是聽了出來。一名知客僧急急奔來,行至玄慈身前行禮道:「啟稟方丈,山下來了一隊官軍,似有數千人之眾。」
大夥兒面面相覷,群雄雖今日到場甚眾,算來也近千人。然一班江湖草莽,絲毫不懂兵書戰策,只是一群烏合之眾,對上數千名訓練有素的官軍,卻是難有勝算。人人皆是心底寒氣大冒:「為何會有官兵來此?難道朝廷要清剿江湖勢力,將我等一網打盡麼?」
忽地一個聲音遠遠傳至:「武烈府前來拜山,請少林寺諸位高僧不吝賜見!」群豪聽得分明,這聲音頗是洪亮,聲震四方,顯是數百人齊齊發聲所致,不由相顧愕然。
玄慈運起內力說道:「既是有客自遠方來,少林寺自當掃榻相待。」過不多時,眾人聽得齊整腳步聲響,數十人列作兩隊接踵而上,行至廣場邊左右分立。一干人身著粗布衣衫,手中刀劍不一,然各人骨子裡透出的那股肅殺之氣,不亞於身經百戰的精兵。這等氣勢豈是起始全冠清那一幹假丐幫弟子所能比得了的。但見兩名中年人飄然而至。不少人站在崖上俯身望去,但見綿延的兵丁手持兵刃皆停在半山,未有人跟將上來。
吳子矜和石凝霜卻是一眼認了出來,跟著為首那人身後的中年人正是當日在棋盤村所遇到的石孝禮。為首那人年約五旬,面色紅潤,雙目炯炯有神,開闔之間,似有精光。
吳子矜蒙然不覺,石凝霜已是大驚,叫道:「爹爹?怎麼……怎麼會是你?」她可是見過父親與叔叔一語不和,大打出手,可謂水火不相融,今日又怎會走得這般近?
石氏族長卻不理會她,而是轉過身來,朗聲道:「眾位英雄請了,這位蕭大俠與吳大俠,非但不是我大宋的對頭,反倒對我大宋有匡扶之功,大家可莫要恩將仇報,殺錯了有功之人。」群豪目瞪口呆,不少人已是叫了出來:「為什麼?」、「你是誰?」、「怎麼得知此事?」、「是真是假?」石氏族長驀地高高舉起右手,朗聲道:「大宋官家金牌在此,各位好生留意!」日光下,群豪皆是凝目望來,但見他右手上握有一物,金光燦燦,牌上似有飛龍閃耀。山下眾軍忽齊聲高喊:「莫要錯殺了功臣!莫要錯殺了功臣!」千人異口同聲,鋪天蓋地,群豪但覺心旌搖動,紛紛為之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