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良緣安在 第一百三十章 結義女真 文 / 周雲龍
第一百三十章結義女真
蕭峰目瞪口呆，大千世界，人海茫茫，長相相似者不計其數，但若真是一個與你相貌一般無二者赫然出現在眼前，心中那份詭異實在是揮之不去。心神激盪下，衝口而出道：「你……你將阿朱怎樣了？」理所當然地將眼前這副容貌當作了阿朱的傑作。
那人嘿嘿冷笑道：「堂堂北喬峰，便是這般沒有擔當的懦夫麼？老夫這張臉乃是自娘胎裡帶來，貨真價實的很哪！」蕭峰心神略靖，細細望去，見那人雖是面貌酷似自己，但眼角邊皺紋斑然，頜下一部虯髯，年歲顯是比自己大上許多，確是瞧不出易容的樣子。
那老者斥道：「蠢材！枉費老夫對你頗多期許，想不到只是些許挫折，便甘心退出中原，和一個區區女子安心在塞北做你的牧人，你可對得起你九泉之下的娘親？那三十年前的深仇大恨便這般了了麼？」
蕭峰瞠目結舌，望著那老者熟諳的面孔，心底裡那一絲恐懼卻是漸漸加大：「他……莫非他是？不！不可能，他不是在三十年前便已經死了麼？為什麼他要殺了養父？」腦際轟然巨震，種種心事紛至沓來，方自略清的心境復亂。
恍惚間隱約聽見吳子矜的驚呼聲：「大哥小心！」跟著一股大力襲來，將自己身子托起，騰雲駕霧般摔了出去，耳邊傳來那老者聲音道：「想要救你那小娘子麼？那便去少林寺，且記住！來年的九月初九少林大會上，便是為你爹娘報仇雪恨的好日子！」
吳子矜與蕭峰本是呈前後夾擊之勢，但頃刻之間，忽見蕭峰中襲跌倒，那老者飛步突圍。吳子矜擔心蕭峰傷勢，遂不再追趕，逕自上前扶起蕭峰。好在那老者似乎並未存心下毒手，出招未使重手，蕭峰又有真氣護體，倒是沒受什麼內傷。
三人在此這麼一鬧，聲勢頗大，此地已近皇宮，已然驚動了守衛的禁軍。遠處人影潼潼，重圍轉瞬即至。蕭峰愣了半晌，道：「兄弟，此地不宜久留，快走！」門扉開處，木婉清手挽包裹走出，遞與蕭峰。蕭峰低頭望去，包裹中有幾件衣物，那件阿朱未曾縫製完的皮裘赫然在目，不由感激地望了木婉清一眼，道：「走罷！」當先行去。
半炷香後，大隊禁軍趕至塔下，蕭峰等早已人去屋空，蹤跡緲緲。
戰鼓擂擂，大戰方興未艾。襲城的女真人人數不多，兼且長途來襲，並未帶有攻城器具，是以只是在外圍滋擾，間或以弓箭射敵。遼人渡過最初的恐慌後，漸漸穩住陣腳，並派遣士卒出城挑戰。自晨至午，雙方已然大戰數場，遼方皆遭敗績，無奈之下唯有回縮城內守禦，再不敢出城。女真雖是彪悍，卻也拿眼前這高牆無法，只是在城池四周奔馬游曳，見到有人出城便射殺之。
此刻前方楚王軍正與燕王軍大戰，女真人奉命四處出擊，為的是斷敵糧道，阻絕後援，目的本不在攻城，是以樂得與上京城中的過萬精兵對峙，城外來不及撤走的牛羊可都成了女真人的盤中美食。
此刻蕭峰三人已然自北門出了城。大戰方起，卻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平定，蕭峰心繫阿朱，恨不得插翅飛到少室山，吳子矜二人久離中原，也頗是留戀故土，是以三人不顧城外女真威脅，一意離開。
只是時運不濟，不到半個時辰，忽地身後馬蹄聲響，三人心中一凜，暗道糟糕，轉身望時，遠處塵土飛揚，白旗招展，正是襲城的女真人馬。
三人出城是自城牆上溜下，並未帶有馬匹，乃是步行。蕭峰心知個人武功再高，兩千勁卒衝鋒下，只怕也難逃齏粉之命，當下三人施展輕功發足飛奔，蕭峰與吳子矜仍是老法子，各出一手帶動木婉清。
只是輕功再快，卻也不及奔馬長力，過不多時，但聞身後喝斥聲眾，冷箭不住颼颼射來，終有一枝長箭夠到了吳子矜後心。吳子矜反手推開箭枝，足下速度絲毫不減。如是連射十餘箭，均叫蕭峰與吳子矜二人頭也不回的格了開去。女真人最重英雄，瞧在眼裡，立時采聲大作。
但喝彩歸喝彩，敵騎卻並未停下追趕的腳步。兩側快馬漸漸包抄上來，射來的弓箭變做了三個方向。蕭峰三人應接不暇，漸漸放慢了腳步，驀地吳子矜一聲痛哼，肩上已然中了一箭。蕭峰大驚，道：「兄弟，你沒事罷？」吳子矜反手拔出長箭，見箭頭帶著一絲黑血，肩頭隱隱發麻，道：「大哥，木姑娘你們小心，這些蠻子的弓箭有毒！」
蕭峰倏地立定，木婉清與吳子矜方自一愣，蕭峰已是霍地轉身發足飛奔，竟是反向追來的女真人迎了上去。吳子矜心下感動，蕭峰此舉卻是不惜冒著性命之危想為他奪取解藥。實則他自中了丁春秋劇毒被段譽的鮮血所救，體內便已有了一定的抗毒能力，雖遠不及段譽服用芒牯朱蛤後的神奇，然女真人所煉的毒藥也只是尋常，對付普通人尚可，對吳子矜卻是無礙，稍稍真氣流轉便將毒素驅出。
只是此刻要喚回蕭峰已是不及，何況已然身陷重圍，倒不如行險一搏。吳子矜思緒百轉，足下卻是不慢，亦是發足飛奔而上。他原先承手的兵刃已經丟失，此刻手中的青鋼劍，乃是自遼軍戰場中所得，使來頗不順手，但有勝於無，此刻舞作一團劍花，將來箭紛紛擋開。蕭峰則是運起內力，衣袍鼓脹如袋，射來長箭盡皆彈開，他只需護住頭臉即可。
二人皆是當世一等一的大高手，這番疾奔下，加之來敵策騎趕來，頃刻間雙方已然遇上。不少女真人呼喝連連，各自揮舞馬刀劈下。二人心意相通，揉身搶進，直趨為首曾有一面之緣的完顏阿骨打。
這位完顏阿骨打便是後世的金太祖，他此時正年輕，可沒什麼身處後方運籌帷幄的想法，打仗向來是身先士卒，奮力向前，這也是他在崇尚武力的女真族中威信極高的因由。完顏阿骨打見二人衝向自己，不驚反喜，大喝一聲道：「來得好！」手中長矛閃電般刺出，直取蕭峰咽喉。
這一矛使來力透千鈞，威力不下於中原一流高手。蕭峰已是心底暗讚，足下點地，忽地長身而起，已然站立在矛上。
阿骨打心中暗驚，忙左手鬆開，右腕用力撥轉長矛，跟著左手抓住矛尾抖了個偌大槍花，車輪般舞向背後。這一招本是馬上戰中的「反背擒龍槍」，往往用於雙方馬戰錯鐙之時，此刻給阿骨打使來是為了將蕭峰甩脫出去。
只是蕭峰縱橫江湖十載，生平從未遇過敵手，又豈是他所能甩脫的。阿骨打陡覺手上一沉，蕭峰往前邁進了一步，正踏在兩手持矛的正中。內力運處，這等大力已非阿骨打所能承受，長矛舞了一半，阿骨打雙手骨骼「格格」作響，再也拿捏不住，長矛霍然跌落。
阿骨打戰場經驗極是豐富，見勢不妙，早已抱頭骨碌碌滾下馬去，蕭峰跟著踏來的一足正中戰馬腦門，馬屍轟然倒下，險些將阿骨打壓在下面。阿骨打一個懶驢打滾險險避開，驀地眼前劍芒暴漲，似乎綻開了一朵絢麗的花朵，瞠目結舌間，面前一涼，一柄長劍已然指住了自己的鼻尖。
四下呼喝連聲，女真戰士們紛紛舉起弓箭對準了蕭峰二人。此刻千餘利箭所指，蕭峰二人便是有天大的本領，也難逃活命，區別只是在於拉上阿骨打墊背而已。
眾女真人唯恐二人殺了阿骨打，皆是引弦不發，蕭峰二人亦是不敢就此下手殺人，雙方都是投鼠忌器，一時僵持。
過不多時，阿骨打醒悟過來，笑道：「兩位果然好本事，阿骨打當日初見時險些瞧走了眼，想不到契丹人中居然有如此英雄。」阿骨打與契丹人來往頗多，說得一口流利的契丹話，蕭峰聽了答道：「完顏頭領過獎了，蕭某乃是一個普通的契丹人，這位兄弟卻是大宋人。」
完顏阿骨打肅然道：「原來這位是南朝英雄，真是不打不相識。久聞南朝國力強盛，遍地黃金，阿骨打心嚮往之，今日得見英雄，真是三生有幸。」蕭峰將此話譯給吳子矜聽，吳子矜冷冷道：「我等不打不相識，倒不如各自放手，化敵為友，如何？」
阿骨打大笑道：「正該如此。」下令道：「大家收回弓箭，由此刻起，二位便是我阿骨打的朋友了！」眾女真人素來聽他號令，當下紛紛收起兵刃。
他見吳子矜仍是一臉肅然，手中長劍分毫不動，微微一愕，已然明白究竟，當下指天誓曰：「薩滿在上，阿骨打真心與兩位交朋友，若有絲毫異心，叫我萬箭穿心，不得好死！」蕭峰在遼國一段時日，心知北方蠻族信仰薩滿教，阿骨打以此起誓，自是誠意，當下點了點頭，吳子矜方始收回兵刃。
阿骨打得了兩位朋友，大喜之下不願再滋擾上京，下令全軍退出五十里紮營，安排下游騎巡哨，吩咐酒宴招待客人。
是夜在阿骨打主帳中大宴賓客，一盆盆的牛羊肉、一袋袋的烈酒供將上來。木婉清食量小，只是略略取些肉片食用，蕭峰與吳子矜二人卻是大喜。他二人在丐幫中便是出了名的酒徒，這月餘來跋涉千里，唇不沾酒，早憋了一肚子的酒蟲，此刻喝了一袋又是一袋，意志酣暢。
女真人所釀的酒入口辛辣，酒味極劣，但性子猛烈，常人喝不到小半袋便就醉了，吳子矜喝到後來尚要暗自運功化解酒氣，蕭峰連盡十餘袋，卻仍是面不改色。女真人日間在戰場上見過二人勇猛，此刻又見得驚天酒量，自然敬畏無比，並不以二人異族為嫌，待以上賓之禮。
是夜眾人盡歡而散，蕭峰、吳子矜與阿骨打便在主帳內抵足而眠，木婉清另行安排帳幕安歇。到得天明，蕭峰三人告辭，阿骨打苦留不住，便率軍護送三人南下，直到接近了中京大定府方才依依惜別。
蕭峰握住阿骨打道：「兄弟，哥哥奉勸你一句，兵者，凶也。女真族人數稀少，戰死一個便少一個，人命關天，可不是黃金白銀所能彌補得了的。我觀你這一戰已令遼人懾服，今後對女真態度當會改觀，兄弟你還是回部族去罷。」阿骨打雖口頭稱是，卻是滿不在乎神情。蕭峰言盡於此，心下歎了口氣，卻也不再勸。
中京大定府直至南京幽州都在皇太叔耶律重元掌控之下，大定府駐有重兵三萬人。蕭峰三人在城中有畫影圖形捉拿，便不進城去，而是遠遠繞過。是日阿骨打率軍突襲，將守軍的目光牢牢牽引過去，蕭峰三人有驚無險闖關成功。
此後一路往南都是耶律重元的大後方，戰事不起，盤查也鬆了許多。寒冬來臨，大雪紛飛，草原上牛羊牧人絕跡，契丹人都遠遠遷徙了開去，道路雖是難走，吳子矜三人行程卻快了許多。
南京乃是原楚王的老巢，三人怕自投羅網，便另覓道路南下，自大同與幽州間的一處長城隘口偷過，不數日已然穿過燕雲十六州，到了真定府。
太原、真定、河間，為宋朝河北三鎮，乃是最北部的防線。到了真定府，三人已是踏上了宋朝的土地，一時間備感親切。
這日三人便在真定府城中客棧住宿，蒞日起來結帳時，夥計卻道：「客官你們的帳已然有人結了，還請走好。」吳子矜一愣，道：「小二哥，卻不知是何人為我等結的帳？在下想當面致謝。」夥計道：「這個麼，客人再三吩咐過，請恕小店不能透露。」
三人大惑不解，蕭峰暗忖：「蕭某方自重返中原，莫不成此人是為了我而來？」吳子矜卻道是本地丐幫弟子認出了自己，從而刻意討好。
傍晚三人再度投宿，蒞日結帳時，卻又聽夥計言道：「客官你等帳已有人結了，還請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