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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良緣安在 第一百二十三章 婉兮清揚 文 / 周雲龍

    第一百二十三章婉兮清揚

    孟無常大聲喝罵,「嗤嗤」數聲,數枚小箭連珠射來,小店地方狹小,轉折不便,孟無常手中匕首格開兩枚,忽地冷風拂面,一枚小箭自鼻尖掠過,一絲淡淡的腥臭傳來,孟無常額頭冷汗滲出,心知是見血封喉的毒藥,怒火上湧,大吼一聲揮舞匕首衝出小店。

    店外傳來呵斥打鬥之聲,那與孟無常惡鬥的居然是個女子。吳子矜長吁一口氣,逃過斷手之劫,哪裡敢耽擱,立時垂目行功,要將體內散亂真氣盡快收束丹田。

    只是這走火入魔何等的厲害,吳子矜愈是專注運氣,愈是難以控制。耳中但聞門戶聲響,卻是孟無常罵罵咧咧走入:「好狠毒的臭丫頭,要不是老子穿了貼身軟甲,已然中了你的毒手。今次算你跑得快,下次再讓我撞上,非好好整治你不可。」

    經此一擾,孟無常擔心丐幫追蹤轉瞬即至,卻也顧不上再挑斷吳子矜手筋,胡亂吃了兩個包子,便隨手補點了數處穴道,提起吳子矜前行。行不多遠,正遇上駕駛馬車歸來的店小二,孟無常遂換車北去。

    車行轔轔,吳子矜斜倚在車廂上,手足俱為重鐐所銬,淪落為階下囚。孟無常終未再試圖挑斷他的手筋,想必遼人只是想令己屈服,卻尚不願激怒丐幫。雖是如此,孟無常小心謹慎,每過一個時辰,便掀開車簾探身伸指補點吳子矜穴道。

    只是他雖施重手力透經脈,吳子矜卻未放在心上,所擔憂者仍是體內走火入魔的真氣。馬車一路顛簸,吳子矜體內的劍氣便也跟著上竄下跳,吳子矜本傷勢未癒,這麼一來,更是傷上加傷。好在這數年來他體內經脈已漸趨穩固,這一番苦楚居然硬是捱了下來。

    他屢屢欲意念導引真氣回歸正途,奈何劍氣猶如脫韁野馬,如何約束得住?幾經征戰,終是敗下陣來,額頭滿是汗珠。吳子矜心喪若死:「難道我此生便要就此癱瘓不成?」

    顛簸中忽聽車駕上孟無常報了一聲粗口,道:「奶奶的,這小娘皮怎地陰魂不散?」原來那先前與他爭鬥女子騎著一匹驢子遠遠吊在後頭,距離說遠不遠,說近卻也不近。孟無常大是頭痛,這女子武功雖不如他,卻有一手歹毒的袖箭,若是給她抽冷子來一下,自己可吃不消。況且她輕功卻不在孟無常之下,孟無常早打消了追擊之意。這麼一來孟無常只得背後留神,防範那女子施襲,鬱悶可想而知。索性揮鞭敲擊,驅使馬車飛奔北向。只是那女子所騎青驢卻好似頗是神駿,每每被拋下不久便即追上,孟無常頭痛依舊。

    如此這般一前一後追逐,不消半日,馬車已然到了長江邊上。孟無常躍下馬車,向南遙望,見那女子尚未趕上來,遂伸手將吳子矜自車內提出,置於地上。

    江水滔滔,亙古不斷,舉目湯湯,吳子矜心胸為之一闊,似乎體內煩悶也減輕了許多,自忖:「既來之,則安之。大丈夫怎能因此挫折便灰心喪氣?若是叫大哥知曉,豈不看輕?」轉念想到:「此去契丹,興許還能碰上塞外牧馬的大哥,那更好。」

    遙見一葉扁舟隨波蕩漾,轉瞬靠岸。孟無常眉頭微皺,道:「船家,沒大船麼?我這馬車怎能裝下?」艄公躬身道:「實在對不住,客官,原先的渡口大船前天被撞破了一道裂痕,已然拖入洞庭湖修理,這幾日便只有小老兒一隻小船在此擺渡,客官見諒則個。」

    孟無常暗呼倒霉,沒奈何只得棄車登舟。「砰」的一聲,吳子矜被重重拋入船艙,背脊撞得隱隱生疼。只是這等苦楚比之他此刻體內雜亂真氣而言,卻是不足一提。

    竹篙撐起,小舟離岸。吳子矜勉力靠住船壁,抬眼望去,卻見遠處地平線上多了一匹青驢,那黑衣女子面容冷艷,卻令吳子矜大生面熟之感,轉念間忽地想起:「原來是她?」

    那女子正是木婉清。她在君山大會中終於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段譽,只是人在情逝,昔日的情郎目中早沒了自己半分影子。傷心之餘,再也等不得君山大會結束與段譽相認,遂悄然離去。

    立足洞庭湖畔,天下之大,竟是覺得無處可去。逡巡了半日,卻正巧撞上了孟無常二人。木婉清在唐州時險些受辱於摘星子,好在得吳子矜相救,她雖向來對陌生男子不假辭色,卻並非心性涼薄之輩,自是心存感激,千里將吳子矜送至君山便是佐證。

    她一眼已然望出吳子矜乃是受制於孟無常,立時起了相救之念。雖是不敵孟無常,但仍是遠遠綴在後頭伺機相救。吳子矜雖尚未來得及打聽她的姓名,卻也知她心存相救之意,心下大是感激,若不是無法提氣發嘯,便要請她就此罷手,以免枉送了性命。

    渡船過江,孟無常雙足甫自踏實地面,便即提起吳子矜飛足狂奔。他心知丐幫勢力遍佈天下,北方尚且有遼國密諜滲透,南方卻是丐幫一家天下,恨不得肋下插翅飛回上京,哪裡敢就此逗留?

    索性一路上倒也未曾遇見幾個丐幫弟子,待得到了一處稍大些集鎮,便即重購馬車代足,將吳子矜關入車廂,與外界隔絕開來。

    吳子矜雖身險囹圄,只是他如今已然看開,不再意圖脫困,而是閉目養神,連身上亂竄的劍氣也拋諸腦後。他走火入魔折騰一宿,早已是精疲力竭,此刻一旦放下心神,立時靠在車廂上沉沉睡去。孟無常坐在車轅上不住呼喝驅馬,間或探首查看車內,見吳子矜居然去見了周公,心下也不禁有幾分佩服其沉著。

    這一路上孟無常甚少耽擱,不住催車北向,駕馬但有力竭便即購馬更換,除非打尖住宿方才停下。吳子矜全身癱瘓,無法動彈,進食時便由孟無常吩咐夥計餵食。孟無常心中恨意不減,自是諸多羞辱,諸如故意將飯菜弄髒再餵食、故意將他喝到一半的水碗打翻等陰損招數層出不窮。只是吳子矜歷盡坎坷,這點折辱自是不放在眼中,反當作了鍛煉心性而坦然承受。如此數日後,便是孟無常胸中恨意未消,也大生欽佩之感,不再以折辱加諸其身。

    吳子矜這一神遊物外,不再「干涉」體內真氣運行,「入夢訣」獨有特性立時起效,不住將走入岔道的真氣拉回固有運行經脈。吳子矜一身武功全憑自學,劍氣內力所得更是不經意間,正是典型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身具寶藏而不自知,此刻靜下心來,感受體內內力運行,靈台空明,心頭若有所悟,但覺右手食指微微顫動,竟是有了一絲恢復的跡象。

    孟無常避開丐幫弟子眾多的京西南路,東向繞淮南西路轉淮南東路而行,月餘後進入了山東青州地界。這一路上木婉清仍是遙綴在後,二人交手十數次,孟無常均告獲勝,卻愈來愈是頭痛。木婉清輕功在他之上,每每施以偷襲,打不過便逃,孟無常拿她倒也沒奈何。有兩次甚至中了她一記袖箭。好在孟無常早換上了軟甲,只需護著頭臉變成,饒是如此,也嚇出了一身冷汗。他行走天下可從未見過如此死纏爛打之人,要不是陞官發財的念頭支撐,說不定已然熬不住將吳子矜交還給對方了。

    吳子矜卻已大有好轉,體內散亂真氣已然大半歸位,腰部以上已可行動自如。以他此時的身手,要逃脫甚至制服孟無常已可辦到,只是他心念轉動,卻是隱忍不發,仍是裝作全身癱瘓。

    這月餘的同行,令二人之間敵意漸淡,茶餘飯後,或有交談。自孟無常口中,吳子矜赫然發覺遼主耶律洪基竟是定下了滅宋大計,正一步步實施開來,對付丐幫正是計劃的第一步。

    耶律洪基二十四歲登基,掌有天下已是三十七年,他為人昏庸,忠奸莫辨,迷於酒色,大遼在他手上漸有衰退之相。只是正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契丹積存百年的威勢,又豈是如此輕易敗壞得了的?對於大宋而言,遼國仍是最強大的敵手。耶律洪基好大喜功,心中滅宋之念不減,執政數十年來,不住派出細作潛入南朝,丐幫心存忠義,自然便針鋒相對。

    吳子矜心念電轉,耶律洪基要令丐幫臣服,自然便要從自己身上著手,此行面見機會極大。若是能刺殺了此人,當可為大宋立下大功,也不枉宋長老等人擁立自己之意。吳子矜向來自由慣了,心內實是不願做這個丐幫幫主,若不是全冠清勾結異族圖謀不軌,這個位子便是讓給全冠清也無妨。只是如今他甫自登位,卻也不能驟然離職,若是立下了這麼大的功勞,想必便能功成身退了罷?想到此處,吳子矜定下了刺殺耶律洪基之心。

    是夜二人歇宿於青州城中百年老店「孫記客棧」,吳子矜心中大是訝異,孟無常一路上小心謹慎,唯恐丐幫弟子發覺,此刻卻全然拋去顧忌,大是有違常理。

    孟無常吩咐夥計給吳子矜餵飯,自己酒足飯飽後,居然叫掌櫃的開了兩間房。將吳子矜擲於榻上後,道:「吳幫主,這些時日得罪了。今夜且放寬心休息,明日再行。」照例仍是伸指封了吳子矜身上數處穴道,施施然踱出房外。他為人謹慎,雖知吳子矜走火入魔,全身癱瘓,仍是每日給吳子矜點上穴道,以防逃脫。

    只是此刻吳子矜已然半身得脫桎梏,劍氣衝擊下,不消半刻,穴道豁然貫通。吳子矜一意北向,並不在意孟無常反常行為,而是閉目養神,任憑內力在經脈中遊走。

    沙漏滴滴,星夜生輝。將將後半夜,吳子矜心頭悸動,自睡夢中醒轉,已然見門扉悄無聲息打開,一個黑衣女子邁入。

    吳子矜認得分明,正是這月餘來緊追不放之人。他向來恩怨分明,心下極是感激,低聲說道:「多謝姑娘勞心相救,只是那孟老三狡詐多變,姑娘不可如此犯險,你還是速速離去,切莫掛念,在下自有護身之法。」

    那黑衣女子搖頭道:「不可,你與他……他交情非淺,我斷不能棄你不顧,還是我先背你出去。」吳子矜可不知黑衣女子木婉清口中的「他」說的是段譽,忙道:「姑娘好意在下心領,只是男女授受不親,姑娘怎可叫我玷污了玉體?」

    木婉清心頭泛起當年在大理無量山中斷崖上身處段譽懷抱的迤邐風光,不由一陣酸楚,淡淡道:「事急從權,上次還不是我背著你跋涉千里到了君山?」

    吳子矜眉頭顰起,正要說話,驀地一個聲音道:「好一個郎情妾意,小兄弟你倒也忒受禮。小姑娘,若不嫌棄的話,便背哥哥我,如何?」

    此人言語之間頗是輕薄,木婉清性子剛烈,柳眉倒豎,衣袖輕揮,「啊」的一聲慘呼,已有人中了毒箭。吳子矜轉目望去,卻見月光下一人立在門口,青袍束髮,覷不清歲數,足下蜷縮一人,想來正是作了替死鬼。

    木婉清口中銀牙緊咬,衣袖復振,毒箭連珠射出。那人嘿嘿冷笑,右手食指、拇指伸出,二指相對,將一支袖箭輕輕鉗住,手腕微振,木婉清所射諸箭盡皆被撥開。那人道:「好霸道的毒藥,小姑娘也忒過心狠。」

    吳子矜目光一凜,心知此人武功之高,非木婉清所能望其項背,忙接口道:「尊駕何人?何必如此戲弄這位姑娘?」

    那人哈哈大笑,踏步邁入室內,道:「吳兄弟,數年不見,你我可疏遠了許多,居然不認得故人了麼?」吳子矜心頭一驚,那人已到了榻前,月光自窗戶透入,正照在臉上,但見那人濃眉高鼻,三絡長鬚垂於頜下,望去大約四十歲上下。吳子矜大生熟悉之感,只是急切間卻是怎也無法想起。

    那人目光閃動,滿是嘲諷之色,道:「少林一別,至今已是四載,吳兄弟聲名鵲起,春風得意,自然忘了我這個故人。」吳子矜面色微變,沉聲道:「你是那契丹奸細玄觀!」那人大笑道:「區區在下名叫耶律明,老子在少林寺吃了三年齋,倒盡了胃口,那賊斯鳥禿驢起的名字還是莫要提及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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