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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良緣安在 第一百二十二章 情長計短 文 / 周雲龍

    第一百二十二章情長計短

    吳子矜滿腹酒意化作冷汗滲出,道:「烏兄,你可莫要開兄弟玩笑,這句話什麼意思?」烏老大苦笑搖頭道:「石姑娘遇險當日,兄弟的確在場,只是如今她的情形我卻是不便吐露。我受人救命大恩,允諾在先,可不能違背。唉,吳兄弟,你且看開些,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如此固執?你二人今生有緣無份,來世再續前緣罷。」

    吳子矜宛若晴天霹靂,腦際轟然巨震,顫聲道:「烏兄,你……你說什麼?」烏老大歎息道:「吳兄弟,你二人已是兩個世界,還是死了這條心罷。」吳子矜全身熱血上湧,雙目赤紅,上前一步,雙手揪住烏老大領口,大聲道:「你胡說!她在哪裡?她在哪裡?」他情緒激動,不自覺運上了內力,聲震四野,眾人為之愕然,紛紛停杯回眸。

    陳長老為人沉穩,見勢不妙,立時笑道:「幫主喝多了,見諒見諒,各位繼續,繼續。」伸手輕輕拍了拍吳子矜肩頭。吳子矜這些年來性子已然大為收斂,適才只是一時失去了理智,此刻冷靜下來,微微點頭示意,放開了烏老大。群雄那邊早有宋長老等人上前勸酒,將事情遮掩過去。

    喧嘩復起,再無人留意。吳子矜苦笑道:「事情便真如此無法挽回麼?」烏老大點頭稱是。吳子矜見烏老大神完氣足,不復當日在靈鷲宮那副慘樣,想必是被人治癒傷勢,那人要烏老大不得吐露石凝霜行蹤,卻是為何?難不成是什麼人意欲染指石凝霜麼?吳子矜百思不得其解,他心知武林中人唯重千金一諾,遂不再為難烏老大,暗暗決意定要親自查個水落石出。

    段譽一行也在酒宴之列,只是卻不見了木婉清。段譽此行本是為了期遇心中佳人,奈何王語嫣行蹤緲緲,滿懷希望終是一場虛幻。段譽心下愁苦,飲酒自是沒了節制,一杯復又一杯,連身邊阿紫什麼時候悄悄離去都不知。

    他此行本是不請自來,於諸位丐幫眾人並無深交,並無他人搭理,是以只是自斟自飲,酒入愁腸愁更愁,不禁扶襟吟道:「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鳴。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好一個『思公子兮徒離憂』,段公子,人生苦短,憂思難遣,不若醉去,你我且乾一杯!」段譽醉眼迷離中抬起頭來,面前那人卻是新任丐幫幫主吳子矜。

    吳子矜少年時喜好弓馬,少讀詩書,但自投入丐幫後這兩年,為蕭峰所刻意錘煉,著實補讀了些書。段譽所吟詩句他聽得明白,正是「詩經九歌」中的名句,作者屈原原意是描繪一位多情的女山鬼在山中采靈芝及約會戀人,但此刻段譽朗朗吟來,詩句中的那一絲「徒勞的等待,恆久的傷感」,卻大合二人心境。段譽心傷王語嫣的不至,而吳子矜卻是憂心石凝霜的鴻飛緲緲。

    正所謂「傷心人別有懷抱」,二人醉眼相對,竟是越說越投機,段譽酒意上來,語意幽懷,口中只是不住呢喃,將古往今來的美麗詩篇不住加注到王語嫣身上去,王語嫣原本美麗十分,在他口中已變做了二十分。吳子矜心中所念卻是石凝霜,聞言大點其頭,他學識不如段譽,難以插言,但僅僅細微之處稍稍應和,便已被段譽引為知己。

    二人酒到酣處,段譽迷迷糊糊道:「吳大哥,你我傾心相交,足慰平生。我那位結義兄長喬峰大哥乃是大英雄大豪傑,武功酒量,無雙無對,若是他此刻在此,想必也定然喜歡你,只可惜無緣相聚,否則我三人結為兄弟,共盡義氣之歡,實是再好不過。」吳子矜笑道:「段兄弟你糊塗了,我與大哥早已是結義兄弟,可未落在你後頭多久。如此說來,你我也早是兄弟啦!」段譽大喜,搖搖晃晃立起,道:「妙極妙極,這茬我倒是忘了,如此你我只需重排座次便可。」

    二人對著明月行禮,敘了年紀,吳子矜大了兩歲,段譽拜見二哥,吳子矜伸手相扶,二人持手相顧大笑,極盡欣喜。

    段譽酒量不佳,那日與蕭峰在無錫賭酒,乃是以內力驅酒,此刻借酒澆愁,卻是真飲,不多時已然醉倒,吳子矜酒量不淺,又多喝了二十斤方才沉沉睡去。

    這一夜群豪極盡歡顏,君山之巔酒肉香飄十里,到處是橫七豎八就地而眠的漢子。宋長老江湖經驗豐富,喜慶之餘沒忘了警戒,派遣了數十名弟子乘快船於四周湖面巡邏,以免夜間賊人突襲。

    吳子矜雖是睡去,但他內息流轉,劍氣運行四肢百骸,不住修復各處受損經脈,漸漸全身皆輕,飄飄然似有騰地之兆。他雖於睡夢中亦可自行練功,但這等感覺卻是少有,一驚之下,立時醒轉。他這數月來為劇毒纏身,體內劍氣為驅毒更是無時無刻不在運行,此刻大患既去,內力倒是大有長進。

    內力穿宮過穴,自「尾閭」以至「玉枕」,進而「泥丸」,復入中丹田。吳子矜閉目不動,任由劍氣不住進行「大周天通運」,眼前微有光閃過,吳子矜但覺腦後、心口、丹田三處微微發熱,心知內力精進,內功晉級已是水到渠成,饒是他意守空明,也不由欣喜不已。

    便當此時,驀地雙膝「陰陵泉」穴、雙肘「曲池」穴、後頸下「大椎」穴上同時微微一酸,吳子矜心中方道了一聲不好,升至泥丸宮的真氣倏地反道而行,倒灌入「大椎穴」。

    吳子矜全身巨震,這「大椎穴」非同小可,乃手足三陽督脈之會,在項骨後三節下的第一椎骨上。人身有二十四椎骨,古醫經中稱為應二十四節氣,「大椎穴」乃第一節氣。逆行真氣自「大椎穴」洶湧而過,盡數灌入脊椎周圍諸路大穴。只聞骨骼格格數響,吳子矜面色大變。脊椎乃是保持人體直立的重要支柱,重要性不言而喻。吳子矜真氣四散,背後脊柱宛若被生生折作了數段,劇痛難忍下立時癱倒,動彈不得。

    吳子矜心下暗暗叫苦,內家坐功最忌外魔斯擾,「入夢訣」雖自行流動,不易受外力干擾,然此刻卻是體內「生死符」作祟。這「生死符」已然數月未曾發動,此刻忽地發作,卻無巧不巧地壞了吳子矜大事。

    此刻吳子矜體內劍氣四處亂竄,正是走火入魔之兆。「入夢訣」劍氣無堅不摧,發作自是比尋常內功更是厲害了數倍,吳子矜上下牙齒交擊,格格作響,豆大汗珠自額頭滴下。四下眾人盡皆醉倒,宋長老等人在外圍巡戒,卻未曾有人留意到吳子矜的異狀。

    黑暗中隱隱有足步響動,一人低聲道:「幫主!幫主!」吳子矜耳中聽得分明,奈何此時他全身內息堵塞,不但絲毫動彈不得,連要說話也是千難萬難。

    那人見吳子矜不答話,復又低聲道:「幫主!你怎麼了?」吳子矜心下斗生疑竇:此人若是自己人,如何不欲驚動旁人?只需他高聲一呼,丐幫諸長老自然可循聲前來施救,莫不成此人是混跡在大會中的一品堂奸細?想到此處,吳子矜更是冷汗涔涔而下,暗恨自己大意。

    冷風颯然,吳子矜只覺胸口一震,「膻中」、「神藏」、「靈墟」、「神封」、「步廊」五處大穴都被人點了一指。這人心思端得狠毒,指力直透經脈,七穴之一任擇一處下手已可致人死命,何況七處齊中?

    只是吳子矜體內劍氣激盪,正澎湃不息。這人內力雖是不弱,然這點真力透入經穴之中,便有若一顆小石子透入激流波心,縱起些許波瀾,卻也無礙大局。吳子矜只是面上青氣微顯,便即無事。

    那人「咦」了一聲,大是訝異,跟著冷笑一聲道:「也罷,殺你也沒太大用處,暫且饒了你這條狗命,且送你去皇帝大帳,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作老子功名利祿晉陞之階。」

    吳子矜心下大驚,丐幫保家衛國,與契丹、西夏多番交鋒,自是熟悉得很,這「大帳」一詞乃是特指遼人皇帝御帳。遼人立國百年,仍不脫遊牧習性,當今皇帝耶律洪基猶喜外出狩獵,常在野外扎帳而宿,所發政令悉出大帳,少有出自上京城皇宮大內,這人居然是契丹奸細。

    吳子矜但覺衣領一緊,一個身子已然叫人一把提起,耳邊忽忽生風,那人一陣疾馳,已然奔下了山峰。吳子矜心下暗歎,大會之上全冠清一力指責自己裡通契丹,想不到自己這個「契丹奸細」居然會真個叫契丹奸細給擒了去,也真是出乎預料。

    耳際聽得水聲,那人已然登上一艘快船,將吳子矜放入艙中,划槳起行。洞庭湖水波蕩漾,便似吳子矜心情這般上下起伏。過不多時已有丐幫巡遊弟子大聲詢問,那人則是沉著回答。丐幫守衛重外而輕內,島上群雄亦有不少人連夜乘船離開,丐幫弟子只是留意有無外來威脅,卻沒料到面前這人居然擄走了自己的新任幫主,叫那人輕輕鬆鬆便出了君山。

    吳子矜心念電轉,已然知曉那人定是要拿自己去遼國請功。遼主耶律洪基野心不斂,從未放棄吞併大宋的夢想,只是他數度計劃皆為丐幫所壞,自是對丐幫恨之入骨。當年丐幫上代幫主汪劍通曾失手落於契丹五大高手之手,被押於祁連山黑風洞中,後來靠眾兄弟拚死相救方才逃脫。今日這等手段,自是如出一轍,意欲逼丐幫屈服就範而已。想到此處,他已知那人短時日內定不會傷害自己性命,心下稍安,便尋思導氣歸元。

    只是這走火入魔之危豈是這般輕易便能挽回的,修習內功本是心中存想,令內息循著經脈巡行,一旦真氣走岔,你愈是拚命想將入了歧路的內息拉回,則真氣愈走愈遠。吳子矜所習內功與眾不同的便在於自行流轉,無需意念導引,適才他為那人所擒,慌亂之下顧不上意念導引,只是籌謀脫身之計,真氣反倒漸漸回循原有行功路線,逐步將走岔的內息拉了回來。此刻他復又專注意念,便有若多了一份干擾,內息復亂,直至天明,進展甚微。

    那人憂心身後丐幫追來,疾劃半夜,眼見遠方陸地在望,心中猶如放下了一塊巨石,心情轉喜,笑道:「吳大幫主,沒想到罷?真是樂極生悲,幫主的寶座尚未坐穩,便要隨我北去作客啦!」吳子矜半夜行功,內息稍復,睜開雙目,見眼前之人一身黑衣,面帶刀疤,雙目凶光湛然,不由歎道:「原來是你,孟老三。」那人正是孟家老三孟無常,大會上吳子矜拿了他兩個哥哥,他見勢不妙躲在人群中,原欲待夜間眾人酒醉之時偷襲,想不到卻正撞上吳子矜走火入魔,倒是撿了個便宜。

    吳子矜心知孟無常兄弟當年突襲洛陽總舵時已然與遼人勾結,此行當是將自己當作了邀功請賞的禮物,只是苦笑不語。

    船行靠岸,孟無常提起吳子矜,躍上岸來,大步往北奔去。其時天色尚早,路上行人不多,但見到一個大漢手提一人,居然還能健步如飛,都大是駭異。孟無常眉頭微皺,心道這等驚世駭俗,只怕自己到不了大江渡口,便要叫那幫叫化給追上了。

    瞥眼處,見道旁有座茶寮,當下大步邁入,將吳子矜放在桌旁,大聲道:「夥計!夥計!」夥計今日尚是開門首筆生意,忙不迭迎上前道:「客官有什麼吩咐?」孟無常拍出一錠銀子道:「先上一壺茶、兩個包子,再給老子去租一輛馬車,快去!」

    此刻天色剛亮,只怕車馬行尚未開業,只是白花花的銀子上門可不能推出去,夥計點頭哈腰,連聲應和,上了一壺茶和一盤包子,旋即邁步出外。

    「慢著!」孟無常叫住夥計,想了想道:「再給我去鐵匠鋪打一付手銬和腳鐐,記住,要精鐵打製,愈粗愈重越好,不夠錢回來我再給。」夥計一愣,心道:「這麼粗的手銬綁誰?是旁邊這位相公麼?這付身板吃得消麼?給你倒差不多。」口上應了一聲,轉身出去。

    吳子矜既來之則安之,倒也沒什麼焦慮,孟無常目不轉睛瞪視了半晌,忽道:「不對!吳幫主,你武功太高,老子實在是放心不下,這麼辦,我便挑斷了你雙手筋脈,大夥兒相安無事,等到了大遼,我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給你下半生安逸生活便是了。」言罷伸手自懷中掏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便要往吳子矜腕上剁下去。

    驀地「嗤」的一聲傳來,孟無常手中匕首倏地轉向,「錚」的一聲格開一物,大聲喝道:「是誰在暗算老子?」吳子矜偏頭望去,那物事卻是一枚黑色小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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