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風緊雲亂 第一百一十四章 白馬寺中 文 / 周雲龍
第一百一十四章白馬寺中
西京洛陽,春光明媚,繁花似錦。又到了牡丹花開的季節,城裡城外倚紅偎翠。城東十里外,一座雄偉的大寺矗立,山門外一對石馬左右分立,四蹄飛騰,狀若破空飛去。
這座寺廟正是聞名遐邇的白馬寺,號稱「中國第一古剎」,始建於東漢明帝永平十一年,數百年來被尊為「釋源」與「祖庭」,在佛教中的地位遠在嵩山少林寺之上。這白馬寺地位超然,絲毫不遜色於開封大相國寺,身為白馬寺的主持,自然地位尊崇,便是尋常官吏亦難一見。
只是此刻外人難以駐足的方丈靜室內,卻有一個書生搖頭晃腦道:「不長不短、不黑不白、冬則身暖、夏則身涼,好個『玉女寶』!好個『轉輪聖王』!如此奇珍在手,便是皇帝也不如。」
一旁白鬚老僧卻是苦笑道:「段公子說笑了,段公子數讀經書,這『阿含經』自然亦是讀過,當知這只是我佛的比喻,何況七寶本屬無常,世事皆是虛枉,佛經有云:『當思美女,身藏膿血,百年之後,化為白骨』,美色只不過過眼雲煙,公子大有佛性,切莫著了相才好。」那書生卻是喃喃道:「她便是百年之後化為白骨,也是美得不得了的白骨啊。」
這兩人正是大理世子段譽與白馬寺的主持方丈德浩。段譽當日出了杏樹林,正撞上了一品堂中人,他雖身具六脈神劍,但真氣時靈時不靈,終是失手與王語嫣一起作了人家的階下囚。只是被關押在天寧寺時,一班西夏人卻不知怎地反倒中了自己的「悲酥清風」毒,動彈不得。段譽得脫生天,哪裡顧得上探詢救命恩人,陪著王語嫣逃了出去。
二人與尋來的包不同風波惡眾人相聚,便議北行找尋慕容復。段譽本想隨王語嫣而去,奈何包不同對他這個小白臉卻是毫不客氣,言詞間多有侮辱,頗有若再不滾,便趕你出去之意。王語嫣一心繫在表哥身上,只是與阿碧商討找尋慕容復之事,對段譽竟是毫不在意。
段譽無可奈何,只得分手自行。他隨離了王語嫣,一顆心卻絲毫未曾遠離佳人,足跡所至,竟也是徑往北行,內心中自然亦是抱了偶遇佳人之念。只是他似乎與心中的佳人無甚緣分,這些時日他逛遍了河南的山山水水,卻連王語嫣的一片衣角、一縷秀髮也未曾見到。
及至來到洛陽,結義大哥喬峰已然消聲滅跡,他與丐幫諸人並無交情,自然不會去丐幫總舵做客,信步便到了白馬寺。
白馬寺的佛學之名,便是大理的天龍寺亦遠遠不如,段譽熟讀佛經,早有遊覽之意。說來也是湊巧,他與知客僧一番佛經辯論,字字珠璣,佛理領悟之深邃,將參禪數十年的老僧駁倒,居然驚動了本寺方丈,這才有座上賓的待遇。
二人談興正濃,卻有沙彌來報:「啟稟方丈,前殿有人尋釁滋事。」二人為之一愣,白馬寺向來與武林無甚瓜葛,又身處丐幫總舵之側,有天下第一大幫庇佑,此等事情卻是從未發生。當下便起身步出。
此刻大雄寶殿上眾信徒早紛紛散開,讓出兩丈見方的空地。一名衣衫襤褸的乞丐口溢鮮血伏倒在地,兩名衣著光鮮的大漢卻是兀自拳打足踢,面目猙獰。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傳來,鬚眉皆白的德浩方丈緩步而出,雙手合十道:「兩位施主得饒人處且饒人,佛門清淨之地,還是不宜妄動肝火才好。」段譽探首望向地上那滿面鮮血的乞丐,搖頭歎道:「兩位真下得重手!」一大漢喝道:「老禿驢、小白臉,我黃河幫辦事,誰人敢攔?還不給我滾開?」
段譽眉頭微皺,正要說話,地上乞丐忽道:「段……段公子,救我一救!」段譽一愣,道:「兄台認識在下?」那乞丐道:「我是丐幫的五袋弟子劉竹莊,段公子是我家喬幫主的義弟,還望施以援手。」
段譽倏地想起,當日在杏樹林中似乎曾見過這位劉竹莊。其時劉竹莊曾受全冠清指使,將傳功長老誆騙了上船,事後本已定罪。然跟著發生一系列事情,喬峰出走,丐幫群龍無首,刑罰亦不了了之。
德浩訝道:「黃河幫?」丐幫總舵洛陽周邊百里內,幫派勢力皆不敢滲入。這黃河幫只不過是黃河九曲邊上的一個三流幫派,怎地今日卻趾高氣揚,膽敢凌辱丐幫弟子?
那兩大漢斜睨一眼,想是瞧出了二人的疑慮,嘿嘿冷笑道:「丐幫麼?只怕用不了多久便要在武林中除名了罷?」二人齊齊大驚,段譽雖知丐幫少了喬峰,聲勢已大不如前,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卻不應落到如此田地。
段譽戟指道:「喂,快放開這位大哥,你等有什麼恩怨,日後再敘,此處乃是聖潔之地,可動不得刀兵。」那大漢眼睛一翻,道:「小白臉,你作死啦?敢教訓老子?」伸手劈面抓來。他人高馬大,這一探手卻是抓向段譽面門。段譽可沒什麼功夫,只略略偏了下頭,那大漢一隻大手擦面而過,耳際火辣辣疼痛,卻是叫他指甲抓出了一道血痕。那大漢順勢抓住段譽肩頭,五指運力,將段譽肩胛骨握得格格作響,叫道:「小白臉,這可是你自尋其辱,老子廢了你一臂,叫你管閒事。」
段譽面青唇白,痛得幾欲暈去,慌亂下伸手抓住那人大手奮力扳去,卻哪裡扳得動?一旁的德浩方丈大驚,他佛學精湛,可不通武學,正自無計,卻見段譽面色轉紅潤,那大漢卻是臉面發白,身子發抖,驚駭莫名。另一名大漢見狀大驚,叫道:「兄弟你怎麼了?中這賊子的暗算了麼?」忙伸手攙扶。豈不料雙手方自按在那人肩上,忽覺壁上一酸,好似沒了力氣,大駭之下忙催勁上臂,立即又是一陣酸軟。
原來段譽伸手扳那大漢手指,大拇指「少商穴」相對,兩下用力,立時激發「北冥神功」,那大漢全身內力便源源不絕流入了段譽體內。段譽在大理時屢逢奇遇,此際體內內力之深,還在蕭峰之上,那大漢只不過是武林中的三流角色,哪裡掙扎得開,過不多時便已給吸乾內力,另一人伸手攙扶,卻也依樣中招。
過不多時,砰砰兩聲,兩個身子倒在地上,再無復昔時威風。劉竹莊又驚又喜,自地上緩緩爬起,伸袖擦去鼻間血跡,行禮道:「小人多謝段公子救命之恩,他日當湧泉相報。」段譽還禮道:「劉大哥不必多禮,卻不知丐幫到底出了什麼事?」劉竹莊搖頭歎道:「我等有眼無珠,錯將奸徒當好漢,反倒趕走了喬幫主,如今大禍臨頭,也算是報應,只可惜對不住汪幫主在天之靈。」
原來這數月間,逃匿無蹤的全冠清卻是遍訪各大幫派豪傑,誣蔑丐幫勾結契丹人,意圖反宋,以三寸不爛之舌挑撥離間,挑起紛爭。
蕭峰清白經四大長老一力宣揚,在幫內已經昭然,但江湖上群雄卻未可相信。聚賢莊一戰,雖經吳子矜化解,只傷了一個快刀祁老六,但蕭峰惡名已著。跟著數月間,徐長老、譚公夫婦、趙錢孫、單正一族、天台山智光大師相繼喪命,種種矛頭都指向了蕭峰。全冠清四下串連,所聯絡的便是這班人的親友。上述諸人在武林中都是響噹噹的人物,牽連甚廣,如此延伸下去,不知多少豪傑被他慫恿,意欲向丐幫尋個說法。
四大長老都是直性子,聞聲大怒,索性通告江湖,為蕭峰辯護。如此一來,天下震動,各路豪傑與丐幫漸漸起了摩擦。全冠清更暗地裡煽風點火,將業已喪命的執法長老白世鏡、馬夫人與失蹤的傳功長老說成是被四大長老與喬峰合力所害。
正所謂「三人成虎」,當日信陽之行只有寥寥數人,未曾參與其事的丐幫弟子也有不少起了動搖,四大長老雖位高權重,卻無治幫之才,偌大一個丐幫,十萬之眾,竟然風雨飄搖,隱隱有分崩離析之態。
正是「牆倒眾人推」,丐幫內訌,聲勢大跌,堂堂天下第一大幫,竟然四面楚歌,連一些三流幫派也敢趁火打劫。幫主空置已有年餘,內亂叢生,四大長老自感管控不力,遂決意召開洞庭湖君山大會,要重立幫主,整理丐幫。這些時日洛陽總舵人手一空,大多去了洞庭湖。
劉竹莊正是留守總舵弟子,這日正在白馬寺附近遇上黃河幫中人,兩下話不投機動手,劉竹莊雖是奮力擊倒數人,終是寡不敵眾,且戰且退,退到白馬寺大殿上來,為段譽所救。
段譽也沒想到僅僅年餘,居然發生如此巨變,心下大是感慨。他雖心中不忿當日大哥蕭峰被逼出幫,但卻也知丐幫在大哥心中的地位,當下道:「劉大哥,不知君山大會什麼時候召開?小弟意欲前往一觀。」劉竹莊道:「時辰定在五月初五端午節,到時天下群雄畢集,段公子亦可一開眼界。」
段譽心頭一動,心道:「丐幫君山大會,天下群豪匯聚,她會不會去?只怕慕容公子會去,那她也定然會去了。」想到此處,段譽心頭怦怦跳動,歡喜無限,恨不得肋生雙翅,立刻便飛去洞庭湖畔,好早日見到佳人。但想到王語嫣是因為慕容公子才會去,胸中又不禁一酸。
思忖距端午節還有兩個月,時間還算充裕,點頭道:「多謝劉大哥提醒,不知寺外可有同伴接應?」劉竹莊知他是擔心自己出了白馬寺遭黃河幫暗算,心中大是感激,點頭道:「無妨,我先前已然發出訊號,眾兄弟須臾便來,這番可不會再遭宵小暗算。」
過不多時,果然有數個乞丐入寺,自是前來會合的幫眾。劉竹莊再度謝過段譽,恨恨地瞪了地上二人一眼,告辭而去。他礙於佛門清淨地,不好意思將這二人拖走,心下早打定主意出去後要尋其他黃河幫眾出一口鳥氣。
德浩輕宣一聲佛號,道:「這兩位施主雖行為不端,卻也不可不救。」喚來兩個小沙彌,將地上二人抬入廂房救治,道:「想不到段公子還是深藏不露的高人。」段譽搖頭道:「大師說笑了,晚輩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而已,可當不得這番讚譽。」
「嗤」的一聲輕笑傳來,一個聲音道:「高人接招!」段譽只覺眼前一花,來不及躲閃,面上早中了一下,一時間痛楚大作,「啊喲」了一聲,伸手處,面頰上已是高高腫起。低頭望去,襲中自己的卻是一截雞骨,攤開掌心,亦是佔了絲油膩。他縱然性子再和善,也不由怒道:「誰打我?」
「噫」的一聲,人影晃動,一隻手掌撲面拍來。段譽此番有了防備,足下凌波微步施展開,一個滑步避了開去。定睛看時,卻是個紫衫少女,大約十六七歲,一雙大眼烏溜溜的,滿臉精乖之氣。
段譽見是個可愛少女,一腔怒火立時散了個乾淨,撫著臉道:「在下與姑娘向來無怨無仇,姑娘何以突襲在下?」
那少女眼珠滴溜溜打了個轉,道:「我哪裡偷襲你了?我在屋樑上好好的啃我的雞腿,誰叫你正好站在下面,被我的雞骨砸著,也只能自認倒霉,可怪不得我。」段譽點頭道:「也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在下正好立在姑娘腳下,倒也怪不得姑娘。」那少女終是按捺不住,「噗哧」一聲笑將出來,伸手掩口道:「爹爹說的不錯,真是個書獃子。」
段譽一愣,道:「令尊認識在下麼?」那少女卻是微笑緘口不言。段譽正要再度問話,忽地小腿微微一痛,跟著「啪」的一聲,似乎有一件事物落地。他自然而然循聲往地上望去,卻見一隻黑色蜘蛛數腳朝天,竟是死了,自己褲腿上卻有一個小孔,尚有些許黑血沾衣,顯是這黑色蜘蛛咬了自己一口反被毒死,他知這是自己服了「莽牯朱蛤」之故。
豈知那少女卻是驚道:「你……你居然練成了『化功**』?哥哥,你什麼時候投入老仙門下做了大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