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風緊雲亂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夢一場 文 / 周雲龍
第一百一十三章大夢一場
寒風刮面如刀,吳子矜暈去不久便即醒轉,只覺自己面孔向下,大地迅捷移動,方才想起自己此刻正被李依琪提著疾馳。吳子矜但覺胸中氣悶,不由大叫道:「放我下來!」霍地醒悟:自己不是被封了穴道了麼?怎地又可以說話了?
他所身具的「入夢訣」劍氣實是武學瑰寶,於奔走顛簸之際仍可自行流轉,全無旁人走火入魔之虞。吳子矜雖身負重傷,然這一暈一醒之間,劍氣通關過穴,已將受制穴道衝開。
李依琪倏然而止,放下吳子矜。四周夜幕已深,吳子矜實不知她到底奔馳了多久,眼見她面色煞白,胸脯上下起伏不定,氣息頗是急促,心下大是歉疚,只是念頭一轉,卻是怒道:「李姑娘,你幹麼如此?若是凝霜就此不存,在下這條賤命又何必偷生?」
李依琪面上一絲潮紅掠過,喃喃道:「生死相許,你……你與石姑娘這般情深意重麼?」心下卻道:「我幹麼救他?我做下了什麼事?師姐、古沁將軍,我居然全棄之不顧,我……怎地豬油蒙了心智?難道……難道那時我竟然心底只有他一人麼?」
吳子矜心下焦急,卻未曾留意到李依琪的異常神色,臨行前石凝霜那聲呼叫仍縈繞在耳,心底裡似乎壓上了千斤巨石,強自按下可怕的念頭,霍地立起,大喝道:「我要回去救她!」
他此刻情緒激動,體內真氣失了約束,自丹田散漫而出,劍氣縱橫,數處被封的穴道一一而解,驀地左肩一涼,跟著寒氣上行,原來卻是左臂的毒氣失了藩籬,得以長驅直入,攻往心脈。吳子矜頭暈目眩,再也站立不住,仰天一跤摔倒。
李依琪亦是從遐想中驚醒,她武學修養不低,見吳子矜眉宇黑氣一現即隱,已知端倪。忙將吳子矜扶坐於地,右掌貼上後心「靈台穴」,一股深厚內息透入吳子矜經脈。吳子矜的劍氣中部分內力當年摻有李秋水的「小無相功」,與李依琪的內力可算是同源,是以他此刻雖是失神,體內散亂真氣卻沒排外,任由李依琪約束,漸漸匯聚成一股上行,將劇毒堪堪阻隔在鎖骨附近。
這丁老怪體內數十年凝聚的劇毒非同小可,吳子矜一條左臂早已失去知覺,他先前欲壯士斷腕,此刻若要再效前法,得要連帶將身子劈去小半方可,自然不可取。
吳子矜神智回復清明,只聽得李依琪的聲音自耳邊傳來道:「吳公子不聞『君子報仇,三年不晚』麼?你此刻武功十成中去了九成,能敵得過四大惡人與丁老怪聯手麼?」吳子矜沉默半晌,忽道:「李姑娘,你且說實話,你真不知赫連知秋的下落麼?」
李依琪道:「此事我的確不知,這位姑娘與我如此相像,此中必有什麼隱秘,待返回京師,我自當向家師探詢,眼下當務之急便是覓地療傷,先恢復武功。」吳子矜歎了一口氣,心下隱隱想到:若是自己奔波千里,卻是為他人做嫁衣裳,不但見不到赫連知秋,反倒搭上了石凝霜的性命,那自己可真算是天底下第一號傻瓜了。
二人胡亂用些乾糧,怕四大惡人尋至,遂連夜離開。吳子矜歇息一陣,已然恢復了些許氣力,可以自行趕路。李依琪半夜逃遁,此時早不知到了什麼所在,二人只是循路前行,不到半個時辰,天色已然拂曉,眼前一座大城赫然在目。
此刻還未到開城時辰,城外聚集了許多百姓。李依琪上前詢問,得知原來是到了宣化府。李依琪心下大是欣喜,宣化府乃甘肅軍司駐地,夏人在此駐有精兵數萬,守備頗是森嚴。四大惡人再如何跋扈,也斷然不敢在此軍機重地胡來。當下等不及時辰,便上前出示一品堂金令呼喚城門官提早開城。
一品堂偵騎四布,類似於後世明朝的錦衣衛,尋常小吏如何敢違抗?忙不迭吩咐開城。李依琪入得城來,不理一旁官吏的奉承,直奔統軍府。西夏各地駐軍分十二監軍司,每個監軍司設有都統軍、副統軍和監軍使各一員,由黨項貴族擔任。此刻都統軍正擁美高臥,被驟然驚醒,本欲發怒,卻得知一品堂總管親自前來,立時嚇了一跳。以他封疆大吏的身份,卻也不敢得罪一品堂,忙起身穿著整齊迎接。
李依琪顧不得再客套,立時請都統軍下令派遣探馬西去打探石凝霜諸人的消息。片刻後,宣化府西門大開,數百精騎轟然而出,蹄聲震天,塵土飛揚,給道旁的百姓留下了許多茶餘飯後的遐想談資。
全城微有名聲的郎中都被喚入了統軍府中,為二人療傷治病。李依琪還好,她只是受了些內外傷,吳子矜身上的劇毒卻令眾郎中束手無策。丁春秋不住攝毒入體錘煉化功**,數十年下來,體內所累積的劇毒毒性之烈,已然到了駭人的地步,豈是這般尋常郎中所能瞧得了的。吳子矜內息運轉,劍氣遍走全身經脈,卻到了左肩便自彈回,等若廢去了一條左臂。
望著身旁面露愁容的李依琪,吳子矜心中也不由大是感動,道:「生死有命,李姑娘不必擔心,好在毒性暫無法滲入經脈,待日後回到中原,尋薛神醫想法子解毒便了。」李依琪倏然而醒,道:「正是,我怎地忘了還有薛神醫?不若明日便動身。」吳子矜搖頭道:「不可,我還要確認凝霜的下落。」李依琪不再多言,俏目中卻閃過一絲失落。
二人在城中停留三日,探子傳來的消息卻令二人大為失望。丁春秋一眾門徒與四大惡人竟似憑空消失一般,肅州客棧只留下一干質子軍屍首,亦有古沁烈在內,王夫人與石凝霜甚至烏老大亦不知所蹤。吳子矜憂心如焚,本欲親自前往,卻被李依琪阻住。李依琪獨力前往,卻也未尋到端倪。
二人終是絕望,第四日一早,甘肅軍司派遣一支千人小隊護送二人東行。接下來的數日卻是一路平安,吳子矜心中期預的四大惡人來襲並未發生,這日已然見到了遠處興慶府高大的城牆。
此時已是春暖花開的季節,萬物復甦,連帶著城裡城外的行人,亦是面帶喜色。想到便要見到赫連知秋,吳子矜陰鬱多日的心情也不由為之一振。
地方士卒無調不得進入京城,是以護送軍馬便自城外回轉,單單二人入城。二人離開興慶府已久,不知此刻朝堂變化,為穩妥起見,都換了裝束。吳子矜早換了一身灰袍,頭戴斗笠將面容遮住。他隨身佩劍已在與段延慶爭鬥中遺失,此刻換了一把普通長劍掛在腰上。李依琪也作男子打扮。
二人到了皇城,依舊如上次般,由李依琪顯牌而入。繞過宮牆,到了後殿寢宮。李秋水身份超然,獨自居於後宮一角,與諸位后妃住所間隔了好大一片花園。想到真相欲明,吳子矜心中愈發忐忑。轉過正廳,一個白衣宮裝女子笑儼儼,面罩面紗,正是太妃李秋水。
李依琪一聲歡呼,奔上前去,叫道:「師父!」李秋水點頭道:「琪兒回來了?真是辛苦你了。」轉首望向吳子矜,道:「吳公子一路辛苦,請坐下敘話。」
吳子矜卻是不奈虛套,單刀直入道:「前輩當初曾允諾晚輩,自天山回來便能見到知秋,如今她人在何處?」李秋水卻是先問了李依琪與童姥交手情形,皺眉道:「這老賊婆功力居然還如此厲害,看來返老還童之期未至,還得再忍耐些日子。」吳子矜耐住性子再問了一遍,李秋水方道:「卻不知吳公子允諾救出的我女兒,如今在何處?」吳子矜一愣,這個卻是他當日親口應諾,李秋水若是以此為籍拒不透露赫連知秋下落,他卻也無可奈何。
卻聽李秋水道:「不過你等於路上遭襲之事,我已盡數知曉,倒也怪不得你。至於知秋麼,這個倒是我對不住你,她確然已於兩年前過世了,我此前救女心切怕你不去,卻是欺騙了你。」
此話一出,猶如一柄巨槌重重擊打在吳子矜心間。吳子矜眼前一黑,險些暈去,霍地立起,截指喝道:「你……你騙我?」李秋水笑道:「生生死死,緣起緣滅,吳公子又何須介懷?知秋徒兒與你無緣也罷了,我這琪兒難道不是與她一樣麼?你二人同行數千里,只怕她一顆心思,已然在你身上了罷?若不然怎地危難之際不救師姐,反倒救了你?」李依琪面上一紅,屈膝跪倒,道:「徒兒不肖,請師父責罰。」
吳子矜望著李秋水笑嘻嘻的面孔,心下大痛:「吳子矜啊吳子矜,你當年在靈州上的當還不夠麼?這女人與那童姥一般,都是狡詐狠毒之輩,你怎地如此輕信?知秋啊知秋,莫非你地下有知,怪我移情別戀,連凝霜一般帶去麼?凝霜啊凝霜,若是如此,我可真對不住你了。」轉念又想:「不對,知秋怎會和這老賊一般狠毒?她斷不會如此,凝霜是被這老賊婆害死的!」想到此處,吳子矜怒氣填膺,瞪著李秋水的雙目幾欲噴出火來,右手按住了腰間劍柄。
李秋水拂袖一揮,一股無形氣勁托起李依琪,淡淡道:「君子量力而行,你眼下療傷為先,和我這老太婆拚命尚在其次,可莫要本末倒置。」一句話將吳子矜心頭怒火澆滅,心忖自己毒傷在身,可不是這老太婆的敵手,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待日後殺了梁乙逋,再與她算帳。當下瞪了李秋水一眼,轉身大步出殿。
方自走得數步,李秋水道:「如今梁乙逋復得勢,赫連鐵樹獲釋,一品堂重歸其掌握,出了皇宮,我便無法護你周全,你莫如便在此住下,待武功恢復後再出去。」
原來吳子矜等人遠赴天山的數月間,這場後相之爭卻是形勢突變,梁乙逋的支持者復又佔了上風。正月間梁乙逋終獲得軍權,統兵進犯宋朝綏德城,重創宋軍,大掠五十日而還。這次大戰更令梁乙逋勢力復熾,將梁太后也壓了下去。於是此刻興慶府城內,梁乙逋一系大行其道,連皇族中人也不得不暫避其鋒。
吳子矜心念微轉,已知李秋水所說屬實。只是他怒氣未消,實不願對著這口腹蜜劍之人,足下只是微微一滯,便即步出。
李依琪見狀大驚,正欲跟出,卻被李秋水拉住:「琪兒,且由他去罷。此人武功心智上乘,梁乙逋麾下些許小丑可奈何不了他。」
吳子矜大步出了皇城,方到了西大街上,已然察覺到自己身後多了幾個盯梢。吳子矜怒火未消,故作不知,腳下略略放快。身後數人忙不迭加快腳步,渾不知自己將要做了出氣筒。
半個時辰後,大批一品堂高手出城搜索,在城外樹林中尋到了暈倒在地,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探子,吳子矜卻是蹤影不見,就此消失。
接下來的數日,西夏境內乞丐明顯增多,一品堂與丐幫接連械鬥了數次,雙方傷亡巨大,丐幫弟子忽聚忽散,便是出動禁軍精卒亦是無法,畢竟總不能將數以萬計的叫化盡數投入牢中。
半個月後,吳子矜出現在陝西道上。他那日以丐幫切口聯繫上了興慶府的兄弟,易大彪等人早已換了身份。丐幫弟子四下搜索,卻一直未能尋到石凝霜與烏老大的行蹤。據打入一品堂內部的兄弟傳來消息,王夫人已然被交給了李秋水,想必梁乙逋與李秋水雙方達成了什麼協定。但四大惡人卻始終未曾出現,石凝霜與烏老大自然也蹤跡全無。吳子矜左臂毒氣隱隱有上行之相,實在無法拖延,只得啟程前往洛陽找尋薛神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