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風緊雲亂 第一百零二章 各為其主 文 / 周雲龍
第一百零二章各為其主
易大彪道：「兄弟所聽消息不錯。韃子自家起訌，於我大宋可大有好處。那梁乙逋與梁太后本是兄妹，二人一個垂簾，一個做國相，牢牢把持朝廷大權。他梁家本是漢人，能先後兩代翻雲覆雨，牢牢壓制住那班黨項貴族，憑的便是頻頻挑起宋夏大戰，以我大宋子民的鮮血，來餵飽這些貪得無厭的惡狼。他們一個主內，一個主外，抱作一團，本是牢不可破，只是如今卻大有可乘之機。」
吳子矜大喜道：「願聞其詳。」易大彪道：「近數年來，我丐幫在喬……喬幫主帶領下好生興旺，著實令西夏、契丹吃了些暗虧。那梁乙逋屢屢攻宋不利，損兵折將，錢糧耗費無數，卻得不償失，朝內反對之聲日隆，連帶著那梁太后也對她這哥哥大為不滿。這幾日兩下黨羽相互攻擊，各有損傷，城內質子軍整日四處抓人，鬧得是雞飛狗跳，人人自危。韃子愈亂，我等愈是高興，二人若是同歸於盡才好。」眾人聽了哈哈大笑。
吳子矜問道：「卻不知是誰佔了上風？」易大彪道：「眼下看是太后。她身後有黨項貴族的支撐，那梁乙逋卻是鬥她不過。前幾日梁太后尋機將忠於梁乙逋的一品堂總管赫練鐵樹下獄，梁乙逋羽翼盡除，只得閉門不出避禍，連他手中的兵權也叫梁太后收了去。想必來年侵宋沒他的份了，這婆娘大概是想來個御駕親征。也好，換了個不知兵的婆娘，我大宋這回可無憂了。」吳子矜聞言大喜，心道：「梁乙逋此刻惶惶不知終日，赫練鐵樹又關在牢裡，梁府的守衛必定不太嚴。
是夜眾人盡歡而散。吳子矜回到客房，脫下鞋襪上塌盤膝坐定。只是往日真氣行走一個周天便可以入睡，今日真氣走遍全身經脈穴道，自己卻沒絲毫睡意。
要殺梁乙逋，如今正是最佳時機。吳子矜思之再三，終是按捺不住報仇的心思，伸手抓起桌上長劍，輕輕自窗口躍出。
夜幕下一片寂靜。興慶府雖是西夏第一大城，然地處偏僻，終究不如中原繁華，此刻宵禁時刻未到，街上已然人影俱無。如此一來，卻是方便了夜行人。
吳子矜一路疾馳，不到盞茶時分，梁府復入眼簾。黑夜裡，那兩隻石獅子靜靜地趴在大門外目露凶光。吳子矜體內劍氣發動，四周蟲語鳥鳴皆清晰入耳，微微傾聽一二，院牆內崗哨已是一清二楚。吳子矜足下點地，忽地拔身而起，在空中輕巧的一個轉折，已然翻身過了院牆。
他早已計算停當，雙足尚未落地，右手帶鞘長劍已然點出，正中一名貼內牆而立的暗哨。這一下點中了那人咽喉，劍雖未出鞘，劍氣透鞘而出，卻已是要了他的命。
「呃！……」一名趴在草叢裡的暗哨剛要張口大呼，卻已被橫掃而至的劍鞘擊中太陽穴，立時暈了過去。吳子矜伏下身子，躲在草叢間，過了好半晌，並沒什麼反應。
他數年來在江湖上闖蕩，性子早已鍛煉得謹慎無比，梁乙逋府內的守衛乃是出自一品堂，非尋常士卒可比，是以吳子矜凝神了半晌，方才長身而起，急掠向前。
當年他潛入梁府，乃是乘赫連知秋的馬車混入，待下車後已然到了後花園。此番他卻是自正門而入，幾步之下到了正廳。遠遠一絲聲音傳來，若有若無，吳子矜心中一凜，足步忽停。他已察覺出，這是暗哨的呼吸聲。高手呼吸低緩，常人難以察覺，吳子矜內功精深，細細聽去，潛伏二人均武功不弱。
此刻正當深夜，梁乙逋自然不會住在正廳。吳子矜心知相府內埋伏處處，自己可不願硬闖，當下忽地身子搶前。衣袂帶風終是引起前方二人警覺，齊齊低聲喝道：「誰？」
吳子矜一言不發，聽風辨器，右手帶鞘長劍輕抖，綻開三朵劍花。這招尋常的「三環套月」使來迅捷無比，那人不及驚叫出聲，但覺雙肩一痛，印堂一涼，已是撲地跌倒。另一人駭極欲呼，卻覺眼前一晃，對方左手劍訣已然指到了自己咽喉。此人倒也乖巧，心知不妙，立時噤聲。
吳子矜月下望去，見那人年紀約三十多歲，留著兩瓣小胡，望去頗是精明。吳子矜低聲喝道：「不想死便說出梁乙逋的住處！」那人不假思索道：「飛仙閣。」他答話如此迅速，令吳子矜也大是驚訝，心中不由有些疑惑：「在哪裡？」那人低聲道：「在後花園東首，那孤立的兩層樓閣，一望便知。」
這番話一口氣和盤托出，吳子矜大是訝異，似乎這人巴不得梁乙逋喪命一般。他瞪視了兩眼，冷冷道：「若要叫我知曉受騙，有你的罪受。」左手輕拍，那人「呃」了一聲，頹然栽倒。
既是有了去處，吳子矜心知夜長夢多，不再遲疑，縱身自廳旁急掠而過。他曾到過後花園，知道大致方位，是以不再細細搜尋，而是直接竄房越脊，以他此時的輕功，那些暗樁只是覺得微風拂過，哪裡看得到人影？
相府佔地頗大，但以吳子矜之能，自是即可奔至。前方後花園在即，吳子矜認準方位，斜斜往東首而去。那人所言非虛，飛仙閣孤零零立在一側，頗是好認。此刻二樓上隱隱有燈光透出，窗戶上人影潼潼。
吳子矜心頭一震，險些拿捏不住氣息，叫四周守衛發覺。原來此處正是他當年闖入梁府的所在，當日要不是他在閣樓上得了消息，只怕赫連知秋已然叫梁乙錦那賊坯子玷污了。
前塵往事再度流回心田，吳子矜一顆心亦是隱隱作痛。強自按捺住胸中的異樣，吳子矜閃身而進，無聲無息中放倒了兩名守在一樓的守衛。
足下輕頓，一個身子輕飄飄騰起，如一片樹葉般緊貼在閣樓飛簷處。一個聲音自窗戶透入耳中：「老爺，太后如今步步緊逼，先是赫連將軍下獄，接著解除兵權，今日早朝上又授意御史台奏本削減相權，再這般下去，我等只怕死無葬身之地。」
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道：「嘿嘿，太后打得好算盤，嵬名阿吳與她親近，仁多保忠向來與我不睦，朝廷兵權持掌在他二人手中，老夫便好似老虎沒了堅牙利爪，再不能與她爭權。哼！婦人便是婦人，目光短淺，鬥垮了我梁家，她便能穩穩坐著那尊位麼？」原先那人道：「相爺說的是，如今我等處處受制，該如何是好？」那老者道：「她也忒小看了我這個國相，你我暫且忍耐，我倒要看看她該如何收場？」
吳子矜心中一動，內力迸發，「喀喇」一聲，穿窗而入。驚呼聲起，一人匆匆逃往門外，另一人卻橫身攔在前面，大喝道：「什麼人？敢擅闖相府？來人！來人！」
吳子矜嘿的一聲，右手抖動，劍鞘脫劍而飛，「砰」的一聲正撞在對面牆上。兩扇門扉忽地合攏，將逃走那人又彈了回來。吳子矜冷然望去，那人錦衣玉袍，年紀約莫四十多歲，面容清癯，鬢邊頭髮已然斑白。擋在他身前的那人卻是一身師爺打扮，吳子矜有似曾相識之感，二人對視一眼，忽地齊聲道：「原來是你？」
原來當年吳子矜正是在此從這師爺口中得知赫連知秋下落，從而救她出虎口。這師爺洩漏了梁乙錦行蹤，害得梁乙錦慘死，本來罪莫大焉，卻不知使了什麼法子叫梁乙逋饒了他，兼且器重不減，倒也頗有能耐。
那中年人眉頭微皺，道：「明道兄，你認識這大膽狂徒麼？」他口中的明道兄卻是身子瑟瑟發抖，顫聲道：「相……老爺，他……他便是殺死二老爺的兇手。」
他雖及時改口，但言語之中已然洩漏了那中年人的身份，吳子矜面色大變，冷冷道：「梁乙逋？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好得很！好得很！」梁乙逋甫見這殺弟仇人，心中自然也平添殺意，目中露出一絲凶光，道：「閣下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登堂入室，不怕我大夏十萬雄兵麼？」他畢竟久居高位，說話間自有威嚴，換了尋常人在他面前，早已瑟瑟發抖，哪裡敢與他相抗？只是吳子矜出身官宦，這些年又隨著蕭峰統率丐幫數萬子弟，哪裡會被他嚇住？
吳子矜心知處此虎狼之地，時機稍縱即逝，當下不再多言，大喝一聲：「狗官拿命來罷！」踏步上前，左掌拍出，正抵在那師爺前心，內力運處，師爺一聲慘叫，脫窗飛出，吳子矜右手長劍一記「長虹貫日」直直往梁乙逋心口刺去。這一刻爹爹的昔日容貌、定西城百姓諸般慘狀一一自腦間浮現，吳子矜滿胸的憤懣都化作了復仇的一擊。梁乙逋面色蒼白，哪裡還能避開？
驀地身側一股柔風襲來，吳子矜持劍手腕上已然覺察出一絲寒意。吳子矜氣機牽動，已然知曉是有高手自旁施襲，要逼自己回劍自救。他經忍數年，今日方才有了這手刃仇人的機會，哪裡肯就此罷手？「嘿」的一聲低喝，身子略側，內力貫注於右臂，大袖鼓起護住手腕，長劍去勢不變，已然堪堪抵及梁乙逋前襟。
「錚」的一聲清鳴，吳子矜但覺手腕一震，長劍高高蕩起。他這一驚非同小可，這一劍灌注了他全身的氣勁，天下間能化解之人屈指可數，不假思索，長劍立時迴圈護體。
劍光閃耀，劍身自面前平平掠過，吳子矜目光逡巡間，卻見劍脊上多了個半粒米大小的缺口。這柄劍乃是百煉精鋼打製，質地上乘，那人手中兵刃必是神兵利器。
屋中燈光早熄，然二人內功深厚，已然瞧清了對方面容，齊齊道：「又是你？」那攔在梁乙逋身前之人正是吳子矜在陝西道上遇見的神秘女子李依琪。
吳子矜手撫劍鋒，心痛不已。他手中的長劍乃是赫連知秋當年所贈的隨身佩劍。他此刻已然對這女子死心，若李依琪真是赫連知秋，決不會毀了自己的寶劍。心擾一去，吳子矜心智恢復清明，冷冷道：「姑娘要管閒事麼？」
那李依琪皺眉道：「原來是你這個登徒子，本姑娘身為大夏人，怎可讓你殺了梁相？還不快束手就擒？」身後梁乙逋見來了救星，大喜過望，再也顧不得端宰相架子，忙轉身自後門溜走。
大敵遁去，吳子矜大急，喝道：「閃開！」手中長劍颼颼颼疾刺三劍，分取李依琪「膻中」、「期門」、「肩井」，要將她逼開。李依琪手腕一翻，迎將上去。
月華如水，絲絲銀光自窗欞透入，吳子矜瞧得真切，李依琪手中所持的是一柄長不逾尺的匕首，似乎是水晶所制，幾乎透明，若非月光照在上面略略有些反光，幾難察覺。吳子矜不願與她手中匕首相碰，手腕一沉，長劍一劍斜掠，與匕首劃面而過，點往其臂彎「曲池」，喝道：「撒手！」
李依琪一聲嬌笑，倏得沖天而起，「嘩啦」聲響，已是破頂而出。這麼緩得一緩，吳子矜已然追不上梁乙逋，滿腔怒火無處發洩，雙足一頓，也上了屋頂。那李依琪卻並未偷襲，而是負手立在一旁，點頭道：「小女子藝成以來尚未有十合之敵，今日與君一戰，足慰平生，閣下出招罷。」
吳子矜雖是憤懣不已，但他實戰經驗豐富，雙足踏實樓板，已然靜下心來，抱元守一，左手捏訣，右手長劍虛劃數記，正是周公劍法起手式「牧野四方」。須臾之間，自極動轉為極靜。那李依琪讚了聲「好！」，道：「公子且接我一記『白虹掌力』試試！」右手負在背後不動，左掌拍出，去勢卻是吳子矜右側虛空。
吳子矜方自訝異，驀地後腰一緊，一股潛力襲上身來。原來這白虹掌力乃是李秋水的獨門絕技，掌力能於空中任意拐彎，令與她對敵之人吃了不少虧。
只是吳子矜這招「牧野四方」並不僅是起手式，這一招四劍相連，將週身守得嚴嚴實實，正是吳子矜的看家本領。掌力劍氣相撞，「嗤嗤」之聲不絕，二人內力相抵，都是晃了晃，心中大是忌憚。
遠處火把潼潼，「抓賊」之聲不絕於耳，相府的援兵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