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胡漢恩仇 第八十七章 還是誤會 文 / 周雲龍
第八十七章還是誤會
那手持細鐵杖之人正是「惡貫滿盈」段延慶。他此刻手中鐵杖貫足了內勁,一杖戳將下去,只怕對手腦門上便要多了個窟窿。
驀地眼前一花,一柄長劍伸將過來,正搭在鐵杖之上。段延慶這滿蓄內力的一擊竟是被硬生生挪了個方向,「嗤」的一聲,將一株方竹截作兩段。段延慶大駭,心知來了個高手,他心思縝密,生怕受襲,不假思索左杖點地,身子躍後三丈,右杖舞了個杖圈,護住身子,方才望去,雙目幾欲裂眶,怒道:「吳子矜,又是你?怎地這般陰魂不散?」
出手救人的正是吳子矜,他隨褚萬里來到小鏡湖,正見到段延慶出杖殺人,丐幫弟子俠義為懷,自然要出劍阻攔。
段延慶胸膛劇烈起伏,心中惱恨之極。他數十年宿怨眼瞧著便要了結,卻又叫吳子矜壞了事,只覺得這小子真是自己命裡的剋星,惱怒之下棄了對手,身子躍起,雙杖齊發,衝著吳子矜戳至。
段延慶身有殘疾,雙足不能發力,是以肋下雙杖便成為自己的「雙腿」。對敵之時,往往只出一杖,另一杖則支撐自己的身子。他雖只出一杖,卻已是罕逢敵手,威震武林。但此刻雙杖齊出,自然是盛怒之下使出了自己壓箱底的本事。
那險些喪命在段延慶手上之人一張國字臉,年歲大約在四十多歲,剛才正是接不住段延慶雙杖齊出,方才去鬼門關前打了個轉。此刻見段延慶出招,大驚下喝道:「朋友小心!快快退後!」
卻見杖影籠罩中的吳子矜長劍斜刺裡伸展,一縷光華耀目,匹練似的劍光將段延慶杖圈擊破一處脫身而出。那中年人兀自目瞪口呆,喃喃道:「這少年人武功怎地如此之強?」卻不知吳子矜已是心底暗道僥倖,原來他適才的一招乃是集劍芒、新近領悟的一招「暗香浮動」和打狗棒法中的「挑」字訣三種不同的武功,方才得以成功脫困。段延慶這招「天似穹廬」力被四方,將吳子矜自頂至足方圓丈許盡數納入自己杖圈,若不是吳子矜這段日子不住思索打狗棒法,只怕一招之間已經受傷。
段延慶一招不中,立時跟著左杖在地上一點,右手鐵杖泛起一道烏光,點刺吳子矜腰間,身子離敵剎那間,左杖回抽吳子矜下盤。吳子矜長劍順轉過來攔在身前,抱元守一,「當當」兩聲,兩記鐵杖都砸在劍上。段延慶藉著這一擊之力,身子亦是騰空不落地,兩柄細鐵杖若暴風驟雨一般連下一十三記殺手。他這套武功叫做「搏命十三擊」,全拼對方兵刃招架之力維持身形。吳子矜一時瞧不清杖勢來路,乾脆閉上眼睛,將一招「牧野四方」輪圓了使。但聞「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吳子矜每退一步,便消解了一招。一十三步退出,段延慶一十三擊落空。劍芒暴漲,吳子矜第十四招已是反守為攻。段延慶心頭一驚,雙杖交叉推出,身子輕飄飄躍出三丈。
那中年人在一旁觀戰,見吳子矜化解敵招恰到好處,精妙絕倫,不由好生敬佩,大聲喝了一聲彩,手中長劍一緊,便要上前相助。段延慶又驚又怒,面前這小子似乎每次相遇,武功都要強了一大截,前幾次自己似乎還佔著上風,這次自己壓箱底的功夫使將出來,卻是半點便宜也佔不到,段延慶心下瞭然,這小子武功已不在自己之下。如今又加上個武功頗是不弱的中年人,那自己便萬萬敵不過二人聯手之力。段延慶可是半點虧也吃不得的主,一旦察覺自己毫無勝算,立時起了退意,冷冷道:「段正淳!今日便饒了你狗命,下次再來相取!」手中鐵杖一揮,立時反身躍走遠遁。
那中年人身旁尚有一個手持折扇的書生,此刻又多了褚萬里,段延慶一去,此消彼長之下,葉二娘與南海鱷神兩個頓時不敵,只能乖乖逃走,遠處兀自傳來南海鱷神罵娘的聲音。
大敵一退,那中年人立時對著吳子矜行了個大禮,道:「閣下救命之恩,段某沒齒難忘,敢問尊姓大名?」吳子矜適才已自段延慶口中得知身前這位的身份,不由大是好奇,仔細打量這位「帶頭大哥」,見他顧盼之間頗有威色,心道:「這才應該是號令群雄的樣子,難怪這許多人要去為他送死。」身側褚萬里道:「啟稟主公,這位是吳子矜吳公子和石姑娘,適才若不是他們,臣下已然受辱而死。」說話間兀自望了一眼那被倒吊成個「大粽子」的阿紫。
吳子矜二人忙還禮不迭,石凝霜經褚萬里這麼一說,終是想起了自己親手掛在釣竿上的「可憐蟲」,不由笑道:「這我倒忘了,褚大哥,你就放了人家罷!」褚萬里心頭火氣早已消逝,當下應諾一聲,將阿紫自釣竿上解下。石凝霜道:「小姑娘,江湖之大,無邊無際,切莫仗著手上有幾個歹毒暗器逞能。若是撞上了心狠手黑之徒,只怕連小命也保不住。」
那阿紫重獲得了自由,居然與先前那副跋扈樣大相逕庭,低眉順目,大是溫順。吃過她苦頭的眾人心底都有些訝異之感。卻聽阿紫忽道:「石姐姐你這般厲害,阿紫能不能拜你為師?」
這話一出,眾人都是一愣。游坦之立時大喜道:「那可好很哪,最好你拜我師父為師,我也可以多加請教。」阿紫瞪了他一眼,卻聽石凝霜道:「我可不敢和星宿老怪搶徒弟,這個拜師麼,還是免了。」阿紫吃了一驚,顫聲道:「你……你怎麼知道?」
石凝霜不去理會阿紫,轉身對段正淳道:「段王爺,是麼?」段正淳身邊那個書生訝道:「你怎麼知道我家主公是個王爺?」他聽石凝霜語氣頗是不敬,心中害怕主公不利,足下微微踏前一步,將段正淳護在身後。只這一步,吳子矜已是瞧出,此人步履飄逸,身法靈動,武功頗高,當下道:「這位兄台莫要會錯意,在下只是想跟王爺打聽一件事。」
段正淳道:「朱兄弟且退後,不妨事。」他呼喚兩遍,那書生方才悻悻退後。段正淳笑道:「吳公子莫要見怪,我這位隨從叫朱丹臣,雖是主從身份,卻情逾兄弟。大夥兒惡鬥了一場,也都累了,且入內沏上一壺好茶,有什麼事慢慢說,如何?」
段正淳說話聲音並不如何響亮,卻自有一股親近人的魅力。吳子矜聽他盛意拳拳,便答應下來,眾人隨著段正淳踏入竹林,過不多時,便見到三間竹子蓋的小屋,構築甚是精緻。
「段郎,你出去打獵怎地這麼久?是不是又想不辭而別了?」遠遠一個嬌媚的女子聲音傳來,段正淳老臉一紅,咳嗽了一聲,道:「各位請。」
人影一晃,一個綠衣女子自屋中走出,道:「段郎,是不是出什麼事了?」眾人循聲望去,卻見她一襲草綠衣裙,面容秀麗,一對大眼睛顧盼神飛,大約三十五六歲年紀。
段正淳道:「這位是……這位是阮……」那美婦插口道:「我叫阮星竹,嗯,是他的麼……是被他拋棄的不幸女子。」她說話倒也直截了當,段正淳面色一紅,不好意思搭話,快步走入竹屋。
眾人跟入屋來,阮星竹卻早已備好了上等的太湖碧螺春。茶過一巡,段正淳道:「我此行來到中原,乃是便裝而行,所到之處都盡量隱匿行蹤,吳公子怎知道我的身份?」吳子矜道:「在下日前在信陽道上救了個漢子叫做古篤誠,知道閣下身份也是湊巧。」段正淳神色一驚,道:「古兄弟怎麼了?」吳子矜道:「他只是中了迷藥,眼下已無大礙。」段正淳道:「那就好,那就好。」
吳子矜見段正淳擔憂屬下之情似乎乃是自然而發,並無虛假,心下也有些疑慮:「此人到底是大奸若賢,還是至情至誠?」當下不再繞圈子,直接道:「段王爺,在下想跟你打聽一件事。」段正淳道:「有什麼事,直說便是。」
吳子矜道:「閣下當年曾做過一件於心有愧的大錯事,是也不是?雖然此事未必出於你本心,可是你卻害得一個孩子一生孤苦,連自己爹娘是誰也不知道,是也不是?」段正淳滿臉通紅,隨即轉為慘白,道:「不錯,段某為此事耿耿於心多年,只是大錯已經鑄成,再也難以挽回。唉!真不知那孩子如今是怎樣的境遇。」
吳子矜見他坦然相承,內心已然證實了他「帶頭大哥」的身份,想到喬峰如今的情形,胸腔之中一股怒火冉冉升起。喬峰得有今日之災劫,歸根到底,乃是拜他所賜。只是當年雁門關外殺人乃是誤會,殺玄苦、徐長老等人卻又為何?吳子矜道:「你又殺了這許多人,捫心自問,難道便不覺得自己行事太過毒辣了麼?」
段正淳搖頭道:「坐在我這個位置上,殺人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我自知殺孽太重,此生只怕要下地獄,惟願身邊諸女諸子平安,此生再無他求。」阮星竹嗔道:「好好的,你胡說八道什麼?」
吳子矜心下再無疑問,一時間胸中惱怒之極,只恨不得拔劍刺入這衣冠禽獸的胸膛。他強自按捺下心中的殺意,心道:「這殺父殺師之仇,還得大哥親手來辦,我可不能搶了機會。」他尋思離了此處,要盡快找到喬峰,將此事告知於他,右他盡快配合。
他既是忍住不出手,卻再也坐不住,不想與這偽君子多待上一刻,當下立起身道:「今日多承關照,吳子矜不勝感激,就此告辭。」段正淳啊了一聲,起身道:「吳公子不再坐會兒嗎?」
吳子矜踏步出屋,段正淳送將出來。吳子矜想起杏樹林中智光大師的那番言語,心道:「若是當年大哥被寄養給喬三槐後做個普通的農家子弟,反倒比今日境況要來得好多了。如今大哥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往昔立的功勞越多,只怕自己心下越是愧疚。」當年智光、帶頭大哥、汪劍通三人將喬峰送人撫養,智光為免除後患,力主讓喬峰一生做個普通農民,莫要再捲入江湖恩怨之中;而帶頭大哥卻說對不起喬峰父母,要將他培養成為一位英雄人物。須知本領越大,責任也就越重,錯誤更會重大。喬峰這些年手上沾的同胞鮮血,只怕早已可以將他自己淹死了。
吳子矜搖頭道:「段王爺,當年你要是採納了智光大師所言,只怕今日便不會有此事情了。」段正淳茫然道:「智光大師?聽說他慈悲為懷,採藥救人,行萬里路,曾發下宏願,飄揚過海找尋草藥治癒了大批百姓。他雖失了一身武功,卻贏得了光彩奪目的慈悲名聲。這等行徑,我向來是佩服的,只可惜一直吝於一見,實在是可惜得緊。」
這句話吳子矜走出了三步方才領會過來:「他怎麼沒有見過智光?」倏然轉身,問道:「段王爺三十年前到過中原麼?」段正淳點頭道:「來過。當年我隨著家兄中原一行,方知天下之大,遠非我坐井所想,世間事物之奇,遠非雲南彈丸之地所能囊括。」說話間悠然神往,想是想起了當年自己少年闖蕩江湖的經歷,那畢竟是一份美好的回憶。
吳子矜道:「段王爺當年是否被尊稱為『帶頭大哥』?號令天下群雄,一呼百應,地位尊崇?」段正淳愕然道:「我當年連二十歲都不到,又非大宋之人,資歷淺得很,哪裡有什麼資格做『帶頭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