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胡漢恩仇 第七十八章 信陽懲惡 文 / 周雲龍
第七十八章信陽懲惡
丐幫之中雖互稱兄弟,實則輩份分得甚嚴,自幫主、副幫主以下有長老、舵主、八袋、七袋以至無袋弟子,喬峰高居尊位,從沒拜過把子,只有在無錫與段譽鬥酒,互相傾慕,這才結為金蘭之交。此刻他已開革出幫,自然無需顧忌身份,吳子矜一聽大喜,滿口應諾。二人便在山道之上跪下,撮土為香,向天拜了八拜,結為兄弟。
二人立起身來,好生歡喜,相互把臂仰天長笑。喬峰道:「兄弟,哥哥如今眾叛親離,想不到在這世上還有肝膽相照的兄弟,哥哥實在是歡喜得緊。」說到這裡,喬峰忽地想起一事,道:「我在無錫還結交了一位義弟,乃是大理段氏子弟,日後有緣我介紹給你們認識。」吳子矜愕然道:「不會是叫段譽罷?想不到那個書獃子也能入大哥法眼。」喬峰一愣,道:「你們兩個認識?」
阿朱整理心情,自樹後走出,笑道:「吳大哥,那段公子可是個好人。」吳子矜朝她眨眨眼,笑道:「如今可要叫我二弟才對。」阿朱啐了一口,滿面飛紅。
此刻山道之上罡風呼號,三人卻是心底溫暖如春,喜悅無限。吳子矜道:「不知大哥接下去有甚麼打算?」喬峰歎道:「這世上居然有另一人長得與我如此相像,真是奇了。莫不成他也如阿朱般有出神入化的易容術麼?」阿朱道:「既是如此,要找到這人,只怕不容易。與其大海撈針,倒不如想法子去尋那書信中的『帶頭大哥』。」
吳子矜應聲道:「大哥,我隨你去。」喬峰搖了搖頭,道:「兄弟,我此刻身負污名,你跟隨我無益,我們還是分開行事。」吳子矜急道:「那,那怎麼可以?我不怕什麼污名。」喬峰道:「兄弟你聽我說,你對哥哥的情意,哥哥銘記在心。只是那丐幫畢竟在哥哥手上興旺了十年,怎都不忍它就這般沒落,你看在哥哥面上,勉為其難,為了丐幫,你我還是分開的好。」
說話間喬峰遞給吳子矜一本小冊,道:「這是我閒暇時筆錄下來的『降龍十八掌』和『打狗棒法』口訣圖譜,我丐幫幫主傳藝向來是口授,我要事在身,無暇指點於你,你下山後尋處僻靜處將它背熟毀去,他日願意你就自己做幫主,不願意便將這兩門神功傳於新任幫主,以令汪幫主絕藝可以薪火得傳。我看那『降龍十八掌』路數與你武功不合,不必強練,但那『打狗棒法』卻是輕靈精妙,你可試著融入劍法之中。」說罷歎了口氣,道:「我原本打算再過十年方才轉授予你,只可惜……只可惜……,唉,讓你提前擔此大任,真是苦了你了。」
吳子矜心頭大震,道:「大哥,我……我才疏學淺,哪裡能……哪裡能……」喬峰打斷話道:「我喬峰的兄弟,怎會是退縮之輩,我說你能,你便能。你重任在肩,不可有小兒女之態,還是快快下山去罷,我還要在此逗留半日。」喬峰目光轉到阿朱身上,不待開口,阿朱已是搖頭道:「我本來就是個小女子,擔不了什麼重任,只能留在你身邊照顧你這位大英雄,你要趕我走,那可不成。」她幾句話將喬峰堵得死死的,喬峰只有苦笑。
吳子矜待要再說什麼,喬峰揮了揮衣袖,道:「別的無需再說,他日江湖相逢,再敘你我兄弟情誼。」竟是訣別之意。吳子矜心知自己這位大哥性子剛毅,說話言出法隨,從無更改,見他心意已決,當下只得施了一禮,轉身下山。
喬峰凝立不動,舉目眺望,直到吳子矜身子轉過了山坳消失不見,方才輕歎了一聲道:「兄弟,大哥祝你鵬程萬里,譽滿江湖。」
吳子矜心中雖是不捨,卻也明白天下無不散之宴席的道理,他一路下了山,折而向南,繞過雁門關,來到一處小鎮,找了一家客店。他花了半日將手上書冊背熟,直至確信可以倒背如流,方才將小冊毀去。降龍十八掌的內勁屬於剛陽一路,吳子矜發揮不出其中威力的三成,但打狗棒法以小巧騰挪見長,卻令吳子矜大感興趣。吳子矜明白喬峰不願連累自己,強自按捺住回頭上山找尋喬峰的心思,尋路往河南而行。
想到當初自己在杏子林中誇下海口,要在三個月中找尋出殺害馬大元的真兇,但近兩個月過去,自己竟連信陽還未曾去過,實在也忒沒放在心上,不由有些慚愧。
這一路南行,吳子矜腳下甚快,不過數日的功夫,已是過了黃河,信陽城在望。馬大元家在信陽城西郊三十里處,吳子矜思忖先入城用些酒飯,午後再前往馬家查探。
信陽城不大,僅只方圓數里,吳子矜入得城來,見路北便有一家酒樓,酒香自內傳出,勾動酒蟲,吳子矜道:「就是這家了。」
他在定西城時便喜歡登高飲酒,入得酒樓,自是拾級上樓,選了處靠窗座位,喚來小二,點了一罈酒、兩個小菜。
他所坐的座位正對著窗戶,樓下街道盡在眼前。吳子矜總覺得有些不對,卻又想不出為什麼,待到夥計送上酒菜,吳子矜一氣灌下半壇,忽地腦際靈光一閃:「這裡的丐幫兄弟哪裡去了?」
想到這個關節,吳子矜伸長脖子仔細望樓下望去,果然街道之上竟然見不到一個乞丐走動。中國數千年來不管是興盛還是衰敗,乞丐叫化從未斷絕過,這信陽城並非什麼膏腴之地,怎會人人富有,以至乞丐絕跡?
吳子矜揮手喚來夥計道:「小二哥,我跟你打聽個事。」夥計哈腰笑道:「客官你可說笑了,有事儘管吩咐。」吳子矜道:「這信陽城父母官治理很有一套,居然街道之上一個乞丐也沒有,我走遍天下,卻沒見過這樣的能臣幹吏。」
夥計忍俊不住,險些噗哧笑出聲來,忙掩住大口,四下打量一番,低聲道:「公子爺也太會開玩笑了罷?本城的高老爺莫說是什麼能臣,便是庸臣他都算不上,整個一個昏官。這街面上的乞丐只會比其他地方多,只是這幾天卻不知發生了甚麼事,竟是人影不見,好生奇怪。」
「嘩啦」一聲傳來碗碟碎裂之聲,有人大聲道:「什麼破菜,不好吃,直硌老子牙齒。掌櫃的,還不賠老子損失費?」吳子矜循聲望去,卻見東首角上一張桌子已是翻個底朝天,杯碟灑了一地,一個黑皮大漢,敞著衣襟,一足踏在長凳之上,滿臉桀驁之色,十足一付潑皮模樣。吳子矜皺眉道:「這是哪裡來的破落戶?」店小二面有懼色,驚道:「客人莫要惹了他,這幾日沒人掣肘,我等可得罪他不得。」
原來這人乃是信陽城中有名的破落戶叫做馬三,最是喜好撒潑、行兇、鬧事,流連於酒肆之間,府衙每每抓他去坐牢,十天半月放將出來,放肆依舊。眾店家實在頭疼得緊,卻也得罪不起,由著他吃些白食,訛詐些錢用。
後丐幫在此設舵,幫中弟子行走,自然免不了行俠仗義,護得百姓周全。這馬三接連吃了幾個虧,被揍得半死,不敢再度放肆,倒也老實了些日子。只是這幾日街上乞丐消失無蹤,他卻又冒出頭來,故態復萌。
吳子矜說話聲音雖低,卻仍叫那馬三聽了個真切,馬三大怒,抬足踢開長凳,殺氣騰騰走將過來,喝道:「你個賊廝鳥,敢埋汰老子,非得給你點厲害瞧瞧!」伸手張開蒲扇大的巴掌惡狠狠扇將過來。一旁小二驚得目瞪口呆,心下連迭叫苦。
豈知轉瞬之間,得意的獰笑變成了殺豬似的慘叫,那馬三抱著右手跳將起來,鮮血止不住地從手掌間滑落,兩截染血指頭正靜靜躺在桌上。吳子矜淡淡道:「再嚎叫的話,剩下的指頭一併剁了。」這句話聲音不大,卻大有神效,那馬三立時聲歇,雖是面上肌肉痛得曲扭,卻不敢張口透出一絲聲音,四下眾人皆是人心大快。
吳子矜道:「我問你個問題,要是你的回答令我滿意,便保你無事,反之麼……」馬三忙道:「公子請講,小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吳子矜道:「這裡的乞丐叫化們,這幾日都到哪裡去了?」
馬三道:「這個小人不太清楚,只是聽說好像乞兒幫中的什麼姓徐的長老死了,這裡的大乞丐中乞丐小乞丐大概都一窩蜂去衛輝弔唁了罷。」他說完見吳子矜半晌不答話,只嚇得瑟瑟發抖,道:「小人說的句句是實,斷無半句虛言,好漢便饒了小的這條狗命罷。」卻不料吳子矜只是在自己想事情,壓根便沒想對他怎樣。吳子矜揮了揮手,道:「去罷,以後再讓我見到你作惡,便不是兩隻手指那麼簡單了。」馬三如獲綸音,抱頭鼠竄而去。
吳子矜抑制不住滿心的驚訝,心道:「徐長老死了?怎麼會?前幾次見到他身子健碩,似乎不像有疾啊?」這徐長老在丐幫中輩份極高,尚在故去的汪幫主之上,早已退隱多年,每年也只是喬峰與諸位長老循例前往請安問好,像吳子矜等後進晚輩,此前便從未見過,是以對他並不熟悉。加之先前在杏子林中他多番刁難喬峰,乃是逼走喬峰的罪魁禍首之一,是以吳子矜心下對這位幫中前輩並不甚喜歡,此刻聽得他的死訊,只有驚訝,卻沒多少悲傷之意。
吳子矜心道:「衛輝離此兩日的路程,此處的幫眾已去了兩日,只怕此刻已然開吊,再趕去顯是來不及了,倒不如踏踏實實去馬府勘探。」
匆匆用過酒飯,教訓這潑皮的好處卻是結帳免費。吳子矜謝過掌櫃,起身下樓,往城西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