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長煙落日 第二十六章 相逢若夢 文 / 周雲龍
第二十六章相逢若夢
天機子變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摘星子笑嘻嘻道:「大師兄,你難道不奇怪,小弟我行動自如,怎地你卻寸步難行?」天機子雙目厲芒迭閃,大怒道:「莫非……是你搗的鬼?」摘星子道:「這毒還真不是我下的,小弟只是先前在太白樓給師兄下了點藥而已。」天機子曬道:「酒菜我早已以銀針試探,並未下毒,師弟說笑了罷?」摘星子嘿嘿道:「豈敢豈敢,小弟哪敢下毒,只是給師兄拌了三顆百草丹而已。」
天機子心下大駭,星宿派向來與毒為伴,不論練氣、練掌,皆以毒為引,如此長年累月下來,各人體內毒素自然愈積愈厚,說成了「毒人」亦不為過。天機子身為大師兄,自然體內毒素最多,只是諸毒互克,以毒攻毒,方能保身體無虞。是以星宿弟子往往需不斷以毒物進補,以壓制體內愈來愈烈的毒素。百草丹乃是解毒良藥,本是為了對付攝毒過量而備。對常人而言乃是救命之物,但對於星宿弟子來說,多服卻是殺人利器。
這百草丹畢竟不能解百毒,三顆百草丹下去解了天機子體內部分毒素,各毒相剋均衡之勢立時被打破,正所謂「善泳者溺於水」,這劇毒反噬,天機子勢必死得慘不堪言。本來天機子功力深厚,劇毒來不及發作,尚可拖延一段時日,卻不料在此處有人下毒攔截。星宿弟子終日玩毒,自然抗毒之能遠勝常人,是以摘星子雖是中毒,卻只是損耗去部分功力,而天機子抗力大損,卻是著了道。
天機子額頭汗珠涔涔而下,偏生此刻手足酸軟,便是抬起一寸亦是不能,不由顫聲道:「師弟,求……求……」摘星子笑嘻嘻道:「天機子,你叫我什麼?」天機子心頭一寒,忙不迭道:「大師兄,你是大師兄,師弟我有眼無珠,看在我們多年同門的份上,饒……饒……」
摘星子笑道:「多年同門是麼?我也捨不得。只可惜本門規矩,不能壞在我手中,你出招罷,有什麼本事,儘管出手。」天機子面若死灰,他此刻動彈不得,哪裡還能出招?心知無幸,索性破口大罵。星宿派弟子個個都練了一張利口,馬屁諛詞固然層出不窮,罵起人來卻也是惡毒十分。摘星子大袖輕揮,數個藍點飛出,天機子衣衫立時著火,一瞬間全身包在藍色火焰之中,萬千罵人之語立時化作嘶聲慘呼。摘星子盯著面前的火人,陰沉的面色上略略透出一縷喜色,喃喃道:「嘿嘿,饒了你,這份功勞豈不要平分給你?終是將這可惡的絆腳石踢去了!這勞什子黃葛布衫穿在身上難看死了,終於可以脫去了。」
這等同門鉤心鬥角一幕落在馬車上眾人眼底,都大是震動,心下對星宿派都是既厭又懼。弟子尚且不堪,師父可想而知,想到此行,各人心底皆寒意頓生。
摘星子謀劃數年之事此時一舉奏效,從此派內稱尊,心下大樂,斜目瞥了眾人一眼,忽地喝道:「看什麼?還不快快滾下來將那巨木搬開?」眾人雖功力不聚,行動卻是無礙,摘星子分明是將他們當作了免費的苦力。老四吳領軍拜師前曾統兵征戰,性子最是豪邁,聞言大怒道:「士可殺不可辱,老子怎能聽你這殘殺同門的妖人所命?」吳領軍雖拜師後作書生打扮,平日裡鑽研書畫,此刻昔日性子發作起來,仍是不脫將軍本色。苟讀讚道:「四弟說得好,君子不與小人同列,摘星子,你殺了我們罷。」
摘星子大是惱怒,他方自二十三四歲,在星宿派中卻已是出類拔萃,狂傲不可一世,此刻又除去了心腹大患,哪裡能容忍階下囚這般作對,雙目厲芒一閃,嘿嘿冷笑道:「好得很,我可沒那死鬼師兄好脾氣,既然眾位敬酒不吃,那也只能吃罰酒了。」當下緩步登車。
他心思敏捷,早已看出眾人為首的乃是范百齡,當下便要伸手將其拖過來,滿擬施展分筋錯骨手好好折磨,殺雞駭猴。卻不料眼前忽有人展袖攔住道:「且慢!」
摘星子愕然,原來是吳子矜擋在面前。摘星子可不清楚師父什麼忌諱,自然對吳子矜不若天機子那般投鼠忌器,先前他要斃了吳子矜,卻被天機子攔下,此刻再無顧忌,心道殺了此人也好,應聲道:「吳公子要賜教麼?好得很,你我親近親近。」忽地出手,一把拿住了吳子矜右手虎口「合谷穴」。摘星子殺機畢現,手上功力立時發動,意欲貫入敵臂,進而摧其心肺。他意極歹毒,想令吳子矜受盡折磨而死,是以並不直逼心脈,而是想先摧毀吳子矜右臂。這等心思車內諸人皆是武學大家,自然瞧得出來,都是驚呼出聲。康廣陵大呼不可,忙伸臂來扯,卻叫摘星子輕鬆甩開。
眾人心下慘然,均覺這小兄弟如此慘死都是拜己所賜,苟讀更是存下了一死相報的心思。豈料須臾間,摘星子面上的獰笑忽地凝結,轉而一聲悶哼,二人身子劇震,皆是一口鮮血噴出,「呼」的一聲,摘星子已是躍出車外,落荒而逃。眾人這番由驚轉喜,卻見吳子矜面色慘白,身子忽地劇烈顫抖,迭聲道:「快走!快走!」范百齡江湖經驗老到,回過神來,立時接手操控馬車掉頭回城。
原來這短短時日,吳子矜體內已凝聚了三成劍氣。若是摘星子以毒攻,或是直接出掌拍擊要害,吳子矜必然無倖,幸而摘星子托大,僅以內力透體折磨,吳子矜便用了與康廣陵兩敗俱傷的法子,自身不加防禦,劍氣發動,立時反攻入摘星子體內。二人如此對弈,等若同歸於盡,摘星子方自中毒,又與埋伏之人動手,有傷在身,此刻更是重傷;而吳子矜自然傷上加傷,連番真氣波動下,居然連潛伏的生死符一併發作,幾欲昏厥。
車行轆轆,眾人圍在吳子矜身前,一籌莫展。吳子矜喉頭咕咕有聲,右手吃力地指向懷中。苟讀忙至吳子矜懷中取出一個小瓶,瓶中尚有十數粒藥丸。服下一粒,吳子矜長舒一口氣,終是支撐不住,沉沉睡去。
恍惚之中不知過了多久,吳子矜睜開眼來,卻發覺自己身處斗室之中,高床軟枕,身上還蓋著一襲薄被。一個聲音道:「你醒了?」話語中說不出的歡喜。吳子矜神智漸漸清楚,見那人方巾儒服,正是苟讀。苟讀道:「小兄弟,你終於醒了?老哥哥實在對你不住,不該開玩笑盜了你銀兩,害你遭此橫禍,望小兄弟恕罪,日後若有差遣,老哥哥我萬死不辭。」
吳子矜歷經磨難,性子已是磨練得頗為沉穩,道:「算了,不能全怪兄長,吳子矜年輕氣盛,自取其禍,怨不得人。」苟讀神色愁苦,連連搖頭道:「我實罪莫大焉,不敢推諉。」吳子矜大是訝異,他沉睡已久,見窗外日頭高照,當下翻身坐起,便要下榻。
驀地丹田一熱,一股劍氣上走,立時自任而督,以致奇經八脈、全身經脈一齊大痛。吳子矜面色立時變得蒼白,痛哼一聲,險些摔倒。苟讀忙不迭地扶住吳子矜,道:「你如今全身經脈皆傷,雖行動可如常人,卻萬萬動不得真氣。」
原來吳子矜當日強行提升入夢訣境界「煉精化氣」時已令經脈受了暗傷,後雖得李秋水小無相功調理,傷勢大為好轉,然先是受童姥折磨,後又接連與函谷八友、摘星子兩敗俱傷,致使經脈受創極重,暗傷再度復發,若不是無相真氣護住心脈,只怕早已魂歸離恨天了。
練武之人罪懼怕的,便是自己一身修為盡付流水,更甚於失去生命。吳子矜自幼好武,苦無名師傳導,如今方自入門,卻又遭此打擊,直若晴天霹靂,半晌說不出話來。
門簾掀起,康廣陵四人入內,見二人神色愁苦,自然明白,范百齡道:「吳兄弟,你遭此大難,我五兄弟難辭其咎,你且放寬心,我五弟醫術通神,待我等與他會合後,便請他為你診治,定能妙手回春。」
吳子矜滿心愁苦,神思緲緲,范百齡的話語哪裡聽得入耳,所謂五弟醫術通神云云,並未放在心上。李傀儡忙道:「吳兄弟,有一樁事定能稍解愁思,搏你一笑。」眾人忙問其故。
原來吳子矜昏迷已有三日,眾人先是棄了馬車入城,尋了個偏僻小店安身。那摘星子若是反身追來,定然不會料到眾人居然還敢留在定西城。飯食中沒了摘星子下散功毒,眾人終是恢復了幾分功力。
五人武學皆是不弱,見吳子矜昏迷不醒,一一為其把脈,對其傷勢皆是束手無策。愧疚之下便想做些補償,李傀儡曾聽那店小二秦良言道那崔校尉佔了吳家大宅,便打聽好方位,接連兩晚至崔府搗亂。他長袖善舞,能模仿種種聲音,扮作逝世的吳都監裝神弄鬼自然容易得很。兼之輕功高絕,來無影,去無蹤,崔府那幾個武功不入流的護院哪裡攔截得住?請來幾個老道畫符捉妖,反倒被打得鼻青臉腫。如此一來,謠言大起,崔府人心惶惶,都道是吳大人回來索債。崔校尉大駭之下,焚香禱告,閤府叩拜致歉,灰溜溜退出吳宅,從此附近百姓香煙不斷,以訛傳訛,吳都監反倒榮升本城城隍老爺。
吳子矜大是欣喜,憂愁卻也沖淡了幾分,掙扎著便要下拜道:「在下代亡父謝過李兄。」李傀儡忙攙扶道:「不敢不敢,我兄弟有愧在先,些許小事,不足掛齒。」
五兄弟將吳子矜看顧得無微不至,過了兩日,吳子矜已能下床走動,只是經脈痼疾猶在,稍一運氣,即針刺般疼痛。吳子矜心道大丈夫行走天下,斷不能成為他人負累,遂乘一日五人外出之際,自行收拾行裝離開。
客店位於南門城牆根下,吳子矜想起店小二秦良所說,心中一動,便出南門一路南行。
行不數里,眼前一支「茶」字旗斜挑,原來是個茶肆。吳子矜心頭一動,原來此處卻是當年巧妹父女營生之所。只是看茶招迎風搖擺,想是換了店主。吳子矜稍一遲疑,緩步入內。
此時正是巳時初刻,剛過早膳,午餐卻又未至,是以店內寂靜無聲,只有一個茶客內向而坐。聽得足步聲響,那人霍地立起轉身,二人面面相對,那人竟是久違的赫連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