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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長煙落日 第二十七章 獵獵長風 文 / 周雲龍

    第二十七章獵獵長風

    數月不見,赫連知秋卻是清瘦了幾分,一襲白衣長衫,手拿折扇,正是當年二人初次相逢時的打扮。二人驟然相逢,皆是一愣,吳子矜竟是說不出話來。赫連知秋欠身道:「吳大哥,快快坐下說話。」忽地面上一抹潮紅掠過,低首咳嗽了兩聲。吳子矜心中一驚,道:「你受傷了麼?莫非是你……」赫連知秋苦笑道:「正是小妹。」

    原來欲圖截車救人的,卻是赫連知秋。她當日在靈州城皇宮中與吳子矜失散,其後便一心要尋人。李秋水歎道:「他是宋人,你卻是夏人,國仇家恨猶在,且莫自尋煩惱。」赫連知秋冰雪聰明,如何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情」之一字,又豈能如此輕易勘破?鴛盟之望渺茫,心上的人兒卻總要得知他安康在世方好。李秋水身為西夏皇太妃,地位崇高,勢力也極是龐大。赫連知秋仗她之力,四處遣人搜索,終是由遠赴天山之人帶回吳子矜自靈鷲宮中殺人脫逃的消息。赫連知秋終是按捺不住,求懇李秋水同意前往中原。

    上次梁乙逋雖陰謀不成,那毒藥「悲酥清風」的厲害赫連知秋卻是知曉。是以此番便通過李秋水向那「一品堂」要了一瓶帶在身邊以防不測,豈知卻剛好派上了用場。

    中原地域廣大,遠勝西夏,要尋個吳子矜,正如大海撈針,是以赫連知秋打定主意在定西城中守株待兔。如此盤亙數月後,卻終是在太白樓上等到了吳子矜的出現。於是接下來施毒截人的好戲上演,只是她卻不知道,星宿派弟子體積百毒,抗毒之力遠超常人,而「悲酥清風」方自研製問世不久,藥力尚未完善,是以摘星子居然不倒,反以「抽髓掌」打了她一掌。好在他忙著內訌,卻也顧不上追她。赫連知秋躲在一處農家將養了兩日的傷,方才緩解毒性,這日外出,無意中便逛到這當日二人初會之所,卻與吳子矜撞了個正著。

    二人相對無言,小小的一張方桌,卻好似擎天巨屏,將前後劃為兩個世界。片刻,二人同時出聲道:「你,你的身子好了麼?」「你傷勢重麼?」沒料到對方同時說話,愣了愣,再度開口道:「我沒事。」這次卻是異口同聲,瞪視半晌,一絲笑意攀上二人面龐,似乎昔日的迤邐時光復現,彼此間說話也不再生硬。

    赫連知秋並未將自己這數月間的行蹤說得詳細,只是從她隻字片語之中,吳子矜亦是體會到了一份艱辛和濃濃的情意,不禁怦然心動,伸手握住了赫連知秋的雙手,柔聲道:「知秋妹子,苦了你了。」赫連知秋面上微微一紅,低首道:「吳大哥,伯父之墓便在附近,我帶你去。」

    這句低聲話語卻猶如一記驚雷,重重擊打在吳子矜心坎上,吳子矜渾身一震,放脫了赫連知秋的纖手。赫連知秋卻沒留意吳子矜面上變了色,而是當先走了出去。

    吳猛當日定西之戰中隕身戰陣,屍骨無存,這衣冠塚卻是半年前由一群乞兒所塑,眾百姓雖頗是詫異,也只當是當年曾受過吳猛大恩,如今還報而已。這些都是赫連知秋在定西逗留日久所得,皆一一告知了吳子矜。吳子矜心頭一動,想起自己曾在興慶府加入了丐幫,莫非是幫中兄弟所為?

    墳墓在半里外一處荒地,只是砌了個小土包,碑上言道:「宋定西都監吳猛之墓」。尚未走到近前,吳子矜雙目已是潤濕,兒時目中狀若天神的父親,如今卻已長眠。吳子矜猛地撲地伏倒,跪行上前,不住磕頭哭道:「父親大人,兒子來遲了!兒子來遲了!」他本就經脈有傷,此刻心神激盪,只覺喉頭作癢,哇的一口鮮血噴出。

    赫連知秋大驚,忙攙扶喚道:「吳大哥!吳大哥!你……你沒事罷?」吳子矜眼冒金星,全身有若針刺,恍惚中似乎父親全身戎裝在前,戟指大罵:「豎子!我葬身在西賊手中,你卻沉溺兒女私情,全然不將國仇家恨放在心上,難道你要背祖棄宗不成?」吳子矜倏然心驚,睜開雙目,赫連知秋嬌容便在面前。吳子矜苦笑,心道:「知秋妹子,莫說你我之間各為其主,便是我這經脈痼疾,我也斷然不能拖累了你。」

    霍地甩手將赫連知秋摔開,吳子矜道:「赫連姑娘高義,吳子矜銘記心間,只歎你我有緣無份,你的大恩,吳子矜只有來世再報了。唉,你終究是個西夏人。」

    「你終究是個西夏人。」這句冷冷的話語便似巨冰覆體,將赫連知秋一顆心凍得嚴實,不能呼吸,甚或開始發出碎裂的聲響。滴滴珠淚滾落,吳子矜垂眉低目,不敢朝赫連知秋面上望上一眼。

    驀地寒光一閃,吳子矜心道:「你要殺我麼?也罷,算是個解脫。」卻覺手上一沉,一把帶鞘長劍橫在掌心,杏黃劍穗迎風搖擺,耳邊傳來赫連知秋的聲音道:「這是你的劍,莫要再丟了。你,你保重。」

    緩緩將劍拔出三寸,劍脊上刻著一個「秋」字,正是赫連知秋贈與他的佩劍,當日與童姥激鬥時落在皇宮之中。吳子矜心頭一陣悸動,想要開口推辭,手上卻不由自主地握緊劍鞘,等到抬起頭來,佳人已是芳蹤渺渺。

    輕撫久違的佩劍,吳子矜喃喃道:「這把劍如今我還用得著麼?」似乎赫連知秋的身影仍在眼前:「你,你保重。」忽地心口一熱,又是一口鮮血噴出,吳子矜眼界一片模糊。

    恍惚中不知走了多久,忽地酒香撲鼻,抬頭望去,卻是一處酒肆。吳子矜在軍營時也曾與一干士卒校尉喝酒賭錢作耍,只是後來迭遇凶險,卻也沒顧上喝酒。如今胸中鬱鬱難消,壓抑許久的酒蟲卻發作起來,當下踏入酒店,要了一罈酒自斟自飲。他雖薄有酒量,然身子虛弱,加之許久不飲,是以不過半壇入腹,已是醉眼迷離,不辨東西。

    朦朧中似乎有人在搖晃自己,吳子矜睜開透紅的雙目,卻是店小二催要酒帳。只是吳子矜身上錢囊被苟讀順手摸去卻一直忘了討還,此刻竟是一文不名,算來此番卻是第二次吃霸王餐了。他此刻身上只有那把長劍值些銀兩,只是吳子矜雖然酒醉,卻下意識牢牢抱住佩劍,任憑眾人如何拳腳相加也絕不鬆手。他雖無法使用內力,卻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叫人硬是奪不走懷中的佩劍。終於,幾句「臭叫化」的叫罵聲中,吳子矜被人重重地扔了出去。

    半醉半夢間,忽地口中被人塞入一件物事,一股甘流順喉而下,吳子矜倏然醒轉,讚道:「誰的酒?好香。」一個聲音哈哈大笑,道:「叫化遇叫化,酒鬼遇酒鬼,小兄弟,能飽嘗美酒,這頓揍挨得值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呢?我那金牌倒是當得可惜了。」

    吳子矜抬頭望去,卻見一個頭髮蓬鬆,紅光滿面的老叫化正居高臨下,笑嘻嘻的望著自己。二人一個躺、一個站,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吳子矜終是回過神來,問道:「閣下何人?」那老叫化笑嘻嘻道:「我叫吳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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