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長煙落日 第二十四章 天機摘星 文 / 周雲龍
第二十四章天機摘星
吳子矜與五人一場激鬥,那黑鬚老者在眾人中排行第二,向為眾人之首,心思端得縝密,先前動手只是畏懼一位魔頭,將吳子矜當作了他的傳人,到得後來方覺吳子矜雖劍法凌厲,卻毫無邪門詭異之感,出招間也甚少下殺手,心中已是隱隱覺得不對。只是吳子矜到後來卻是鬥起了性子,不聽他止斗之言,終至雙方兩敗俱傷。此刻問來,方知眾人沒來由的一場惡鬥,竟然是一場誤會。
此刻六人中只有儒生與戲子二人傷勢較輕,卻忽然又有不速之客出聲道:「不錯不錯,鬥得精彩,鬥得妙!」
夜風微蕩,遠處樹林中緩步走出二人,先前一人一襲白衣,長身玉立,黑暗中覷不清楚年歲。後面一人一身黃葛布衫,步履之間頗見輕盈,看來輕功端得不弱。
那儒生與戲子面色凝重,如臨大敵,各操兵刃攔住道:「什麼人?敢戲耍我們函谷八友?」那白衣人卻是不答話,施施然走將過來,兜了小半個圈,直到離二人四尺處方才立定,躬身施禮道:「不敢不敢,原來幾位是名震江湖的函谷八友,在下倒是眼拙了。卻不知各位遭了什麼劫難麼?怎地如此光景?」那儒生見來人看來已就三十多歲,言辭間頗是有禮,不由戒備稍鬆,道:「不知閣下是?」白衣人微笑道:「我麼?我叫天機子。」
那儒生一怔,心道:「天機?好大的口氣!」忽覺頭顱微微眩暈,天機子身後黃衫人已是拍手笑道:「倒也!倒也!」儒生與戲子二人撲地坐倒,驚怒莫名。原來天機子適才兜個半圈竟是搶佔了上風頭,暗自施毒。天機子微笑道:「用智不用力,談笑間去敵,如此這般揮灑自如,方是我天機子的本色。摘星子,這點你可要學著點。」黃衫人摘星子諂笑道:「那是自然,大師兄法力高深,這世上除了師父,再無抗手。」偷眼望了望天機子的臉色,又道:「假以時日,只怕連師父也要叫你趕上了,實在是我輩楷模。」言辭中低下齷齪,奉承諂媚,實在是令人聞之作嘔,那天機子卻是甘之若飴,看神色受用得緊。
黑鬚老者心中隱隱生懼,沉聲問道:「你們是什麼人?幹麼對三弟和八弟下此毒手?」天機子笑嘻嘻道:「你這老兒,手裡拿著棋盤,想必是什麼范百齡了吧?」范百齡大驚道:「你,你怎麼認識……」天機子已是一一點道:「康廣陵、苟讀、吳領軍、李傀儡,乖乖不得了,函谷八友居然到了五個,這可是天大的喜訊哪,倒省了我一番尋找。」
眾人心中大震,函谷八友在江湖上略有薄名,卻少有人知曉真實姓名,這天機子卻能毫不費力,一一點出眾人名字,實是訝異到了極處。天機子嘿嘿道:「說來我們也算是師兄弟,我們老仙,也就是你們的師叔可想念你們得緊,特地遣我來引請。諸位師兄武藝高強,原先小弟還擔心請不動各位,如今卻是皆大歡喜,大夥兒這就走罷?」
他每說一個字,眾人心中便似被巨槌重重敲擊一次,范百齡面色慘然,心道:「錯了,全錯了,原來此人方是對頭,我等卻錯把馮京作馬涼,攪了個一塌糊塗。」
吳子矜背後中了康廣陵一掌,受創極深,若不是體內尚有融自李秋水的無相真氣護住心脈,只怕早已斃命。他直到此刻方知原來是這般人將他認作了對頭,平白飛來災禍,真是冤枉來哉。一團熱氣上行,「哇」的一口熱血噴出,已是暈死過去。范百齡等雖閉口不言,心中卻大是歉疚。
天機子此番奉師命前來中原,原只是想擒得一二人,卻沒想到大超預計,心中大是得意,當下遣摘星子回城尋馬車裝載諸人。摘星子被他忽來喝去,面上卻毫無不愉之色,唯唯諾諾,事事領命而為。其時夜色已深,好容易趕來馬車,卻已過了一個多時辰,天機子自是將摘星子訓斥了一頓。摘星子低眉順目,俯首受教,而後搬取眾人上車。待搬到吳子矜身前時,目中忽凶光一閃,道:「大師兄,此人並非函谷八友中人,眼下又只比死人多口氣,還是斃了罷。」天機子點頭許可,摘星子將適才一腔怒火盡皆發作到吳子矜身上,揮掌猛擊而下。
一旁范百齡忽大聲道:「慢著!」這一下牽動了傷勢,猛烈咳嗽了兩聲。摘星子凝掌不發,冷冷道:「你欲怎地?」范百齡嘿嘿冷笑一聲,道:「此人亦身懷本門武功,你敢傷他,難道不怕他是本門別派系的麼?」摘星子道:「什麼別派系,干我何事?」舉掌復要拍下,卻聽天機子喝道:「慢著!」
摘星子年歲尚輕,並不知本門內情,那天機子跟隨師父日久,卻略略知曉,好似本門除了師祖一脈,另有師伯祖、師叔祖別系,師父長居星宿海,少履中原,便是對之有所顧忌。他適才藏在樹林之中偷瞧眾人拚鬥,認得出吳子矜所使輕功正是與本門一路,這范百齡所述真假難辨,只是自己若是貿然下手,給師父引來災禍,那便糟了。想到此處,天機子倏然心驚,道:「師弟,將那人也搬上車去,好生照料,待回去後由師父處置定奪。」摘星子心底裡暗罵,卻是不敢違逆,將吳子矜也一把拎上車去。
車廂內一下子擠進六個人來,顯得頗是狹小。眾人之中吳子矜傷勢最是嚴重,仍是昏迷不醒。眾人心下極是愧疚,紛紛挪動身子貼住車壁,盡力給吳子矜騰出地方,讓他能躺得舒服點。范百齡歎道:「可惜五弟不在,再拖下去,這少年只怕便要不行了。」苟讀面色黯淡,道:「二哥,都是小弟惹的禍,若我不逞一時之能,盜了這少年的錢囊,也不會起衝突,更不至落到如此田地。」康廣陵搖首道:「算了,事已至此,責怪自己也是無用,總算五弟六弟和七妹沒被一網打盡,五弟他向來頗有智計,興許我等還有得救。」
車聲轔轔,一路向西。這數日之中,吳子矜時醒時暈,傷勢卻不再惡化。要知當初他劍氣初成之時,全身經脈傷勢比之今日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多次磨難卻已將他經脈鍛造得無比堅韌。眾人心中略略舒一口氣,總算沒因他無辜喪命而平添歉疚。
其他五人傷勢雖亦不再惡化,卻愈來愈是覺得全身無力,真氣不聚。原來摘星子早在眾人飯食之中下了散功毒,是以眾人雖手足自由,卻斷無法逃走。
這日吳子矜又自睡夢中醒來,卻聽車外摘星子道:「大師兄,今晚我等便在定西城中住宿罷。」天機子道:「也好,這幾日趕路頗是辛苦,我等便在此處歇上一日。」吳子矜心頭一震,微微掀起車簾,熟悉的街道映入眼簾、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忽地淚流滿面。他雖不是在定西城出生,但早已將這裡當作了自己的故鄉,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再度返回故里,卻是如斯光景。
馬車停下,摘星子的聲音在車外響起道:「快快滾下來用午飯,難不成還要大爺一個個請不成?」眾人雖內力不聚,行走卻是無礙,當下一個個下得車來。那戲子李傀儡最後攙著吳子矜自車上邁下。吳子矜抬頭望去,「太白樓」三個大字赫然在列。思緒潮湧,紛至沓來,茫然邁步間,店簾掀起,一個夥計笑嘻嘻迎將出來,甫地一愣,道:「吳……吳公子?」吳子矜認得此人小名小狗子,自己多次來此飲酒,皆是由他服侍。
「小狗子,多時不見,你倒是長胖了。」吳子矜見到故人,心情大是欣喜道:「崔鄭二位還常來此消遣麼?我倒是想念得緊。」
小狗子目光在吳子矜的破衣袖上稍稍停留,面色忽的一變,道:「大膽!崔鄭兩位老爺也是你提得的麼?太白樓不招待乞丐,還是滾出去討飯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