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八章 一心隨意 文 / 江雨揚
再轉過一個街角,憑著高手的感應,不用回頭,師詡之已經知道後面的人並沒有再追上來,這時,他心中一動道:「不要說話,現在還不是時候,到了城外再說。」
將抱著的江碧海放下地來,此時位於一條巷子深處,正是夜深人靜時,大約是丑時將盡,低聲道:「來,伏到我背上,我們趁這時出城。」
江碧海並沒有說話,來到師父背上,剎時那種小時師父背著自己去採藥的情景來到心頭,心裡湧起無法言諭的甜蜜。
師詡之弓背彈起,落在一處民居的屋頂,他落腳不光極輕,而且極有分寸,並不是選的屋頂瓦脊之處,而是一般屋簷之中的瓦溝,這處一般下雨時流積的雨水沖涮最多,灰塵最少,且最不易為人注意,他落在上面,可說毫無痕跡可言。不多時,用這種方法,在民居之上起跳彈落,已以經來到洛陽城牆處。
江碧海雖然可說不會武功,但是憑著與師父那種微妙的精神感應,以及一個醫者的天性,察覺到師父似乎受著極重的內傷,只是強壓著,此時遙見著名的絡陽城牆,低聲在師詡之背上道:「師父,你受傷了啊,要緊嗎?」
師詡之輕輕一笑道:「徙兒不用擔心,師父一代醫聖,這點傷沒事的,來,我們出城去。」
來到最靠近城牆的一處屋頂,彈身而起,落在牆邊一棵樹上,在樹尖處力運千斤墜,到樹尖彎得成一個巧妙的弧度時,一收功,藉著樹身彈力再加上本身運勁一點,竟然到達城牆的一半高度。
當時洛陽城牆特別高聳,達三十餘丈,此處為師詡之特意所選的女牆,但仍有二十餘丈高,雖然他用如此方法,仍不能一下子躍到牆上,何況身上負著一個不會武功的江碧海,更不懂用提氣輕身相配合,但他卻是別有方法。
他一代醫聖,多少次在外面採取奇藥,有很多就是生長在一般採藥者望之生畏的絕崖峭壁上,險峻萬分,豈是這絡陽區區城牆能比,而他卻常如履平地,還時常和這次一樣,背著江碧海。
當下彈起的身形去勢已盡,正要往下落時,師詡之一支手探身前出,「叮」的一聲,射出一個打造得巧無比的精煉鋼索,索前的一個小球在碰到城牆快頂部處,竟再「錚」一聲,觸動內部機關,彈出一個鋼釘,穩穩的釘在城牆上。師詡之輕鬆的借力上升,飄飄然翻到了城牆之上,手上用勁,巧妙一抖,整個鋼索連同釘在牆上的鋼釘,都自動乖乖的彈回手臂內的索筒內。
設針這個索勾,考慮到峭壁上不一定有現成的突起之物任憑勾掛,前面的一個小球內設超強力彈簧,就可以輕鬆釘入峭壁,不用擔心沒有勾掛之處了。這就是當日師詡之抱江碧海跳崖的資本,只是沒想到被秦斷破壞了。
來到城牆上的時機也是師詡之精心把握的,正是牆頭巡兵剛過不遠的時刻,此時自然更不遲疑,再輕鬆就這樣由高達近三十丈的牆頭跳下,半途中再射出鋼索借力,輕鬆的落入護城河中,幾乎沒發出什麼聲響,就這樣算出城而去了。
他這樣急著出城是有原因的,整個洛陽城可說天神殿的高手眾多,而且其中的心魔岳素心更是追蹤攝跡的高手,不早日離開,遲早會被追上,他並不想更多捲入江湖紛爭中,只想好好隱居下去就行。
師詡之水性極好,加上他運氣輕身,因此將江碧海托在手上,根本沒讓他沾著水,來到岸邊,一個縱身,從水中彈出來,落到邊上一塊水濕的石頭上,閉目運功,不一會兒,整個人的衣服就自動被他精純的自在陽明功蒸發乾了,這才帶著江碧海繼續上路。
本來一點濕氣衣服對他這種高手來說,根本不會有什麼影響,但他卻不得不非常小心,擔心路上會有水珠之類灑下,這種遺留物一般人根本注意不到,但對追蹤高手來說,卻是可以憑借輕易追蹤到人的重要東西。
師詡之帶著江碧海從林天河家裡走出時,已經特別小心了,沿路注意不留下什麼痕跡,但想不到還是輕易讓師弟帶著天神殿的人追上來了。從那掉下懸崖的一刻起,他才算又有重入江湖的感覺,那種往昔的歲月激情才又算有點在血管中流動。
那天晚上,他便小心的偷入舞月樓想要帶走江碧海,只不過發覺他並沒有受什麼苦,加上擔心被發現,所以沒有動手,只是更加小心的設計了退走路線。今天不得不出手了,所走的路就是他精心設計好了的,步步更是針對追蹤高手,絕不會像幾天前一樣留下什麼可以查的痕跡。
他在城外只找那些石頭落腳,到了有林之處,更是在樹尖上縱躍如飛,起落間有如大鳥滑行,隱含難以言諭的某種天地至理,速度奇快,偏是在帶著一個人的情況下都用力奇少,輕輕易易的樣子。
就這樣,在樹尖上以及那些難以落下印跡的硬地上,他奔行了足有個多時辰,已是來到了離洛陽城足有四十多里的一個不知名小山村,來到了一個農家小院,然後翻身進了小院,穿窗而入進了其中一個獨立的小屋,將江碧海放在了床上。
這是他特地租住的一個地方,他考慮到前幾天邊走邊行醫,加上他醫術高明,雖然籌到不少路費,但也可能留下極為明顯的痕跡,天神殿的追蹤高手輕易一查就知他行蹤了,這可能是能在極短時間裡追上他的主因。因此這個小屋是他花了少量銀子租住的,並沒有在周圍行過醫,應該很難讓天神殿查到。他並非不知他師弟在下面查過,並且帶回了他可能身死的口信,但這一方面是可能是他師弟故意的,另一方面如心魔之類的高手非親眼所見絕不會相信。
當日他靠攀山索在墜下半崖時穩住身形,而後找了個突起之石吃了幾顆療傷丹療傷,由於傷得實在過重,到了第二天才醒過來,下到山一看,見到一副碎屍骨,推斷可能是採藥的或者砍柴的樵子可憐墜落,想當年他也是追蹤高手,很輕易追上幻魔,,看到心魔岳素心多半是不太信他已死,好像跑去那個山崖查看去了,知道她以前就是出了名的追蹤高手,多半會查出他未死,加上自己傷沒好,因此特意出城在這個無名山村療傷。
昨天再也放心不下,進城看了江碧海,退走時精心設計了一條帶了江碧海如何退走的路,想不到今天就用上了。
但那個地母王憐雪果然厲害,與她對了一下,初時沒什麼,這時他才覺得有些不妥,如果他對招之時傷完全好了,可能也不會有太大事,現在他覺得丹田似乎停留了一股極寒之氣,有蠢蠢欲動的感覺。
不過他更擔心江碧海有沒有傷,先前他見江碧海寒毒發作得極為厲害,那個什麼藥魔病魔亂治一氣,會不會搞出什麼問題,當下道:「終算脫身出來了,碧兒,你先依以前盤腿而坐,為師查查你的寒毒這幾天發作得怎麼樣了。」
江碧海依言盤腿而坐,師詡之騰身而起,落到床上,正是江碧海身後,雙掌貼在江碧海背心,緩緩送出他道家先天真氣自在陽明。
師詡之送入真氣之後,剛才救江碧海出來時送入過一道真氣使江碧海甦醒時發現的奇怪感覺更清楚了,發覺他的經脈比平時竟然大了好多,以及他先天弱質,有些閉塞而自己不敢強運打通的經脈竟然也打通了,令得驚奇莫名,知道他身上發生和自己差不多的事。
原來當時覺得自己手臂經脈暴裂,純是氣覺上的一個感應,以他平時運行自在陽明真氣幾十年的淬煉,根本不可能單多了兩大高手的內勁就一下子暴裂,而只是手上身上有很多血管受不住強內息擠壓一下子暴裂,但也非常驚險,要是那麼強大的內息在多運行擠壓那怕是一刻鐘,就有可能真的是經脈寸寸暴裂,因為還是有少數幾個穴位處的經脈裂開了,否則他不可能了傷那麼久。
但事後卻驚奇的發現,自己的經脈竟然無意中被撐大了幾分,運起功更快更強大,否則仍是以前的水平,絕對不可能在倉促之間讓王憐雪吃上一個虧的。
想不到江碧海身上也發生了這種事,而且比他身上來得更是明顯,他不止是像他般僅手上一兩條經脈漲大了,而是全身經脈都漲大了,經脈雖然仍沒有他的來得大,但對比江碧海身上原來的分寸,則不知算是漲大了多少倍,那漲大的幅度遠遠大於自己,怎不令得師詡之驚奇莫名。
不過同時他又在江碧海丹田內發現除了江碧海本身修煉的陽明真氣,另外有兩團刁鑽古怪的真氣,佔著極大的地盤,將江碧海體內的陽明真氣擠到了一角,另外那種來去莫名的寒毒真氣也有點成形似的模樣,也在江碧海各經脈與那遊走的兩種怪異真氣相纏相繞,一時間不知對江碧海來說是好是壞。
師詡之沉思片刻,推動自在陽明真氣,試圖將那兩種真氣逼出江碧海體外,怎知那兩種真氣在江碧海體內游來竄去,竟是毫不為所動,他當然不敢象病魔一樣強催入大量內息,心想反正無害,這兩種真氣是陽性真氣,說不定以後對療治江碧海體內的天界寒毒有好處也說不定,因此慢慢收功。
此時,見到江碧海體內經脈暴漲,閉塞的一些小經脈也一一打通,臉上那種蒼白之相竟然像掃去了一些,有了點正常那種血紅,心中一動,有了一個主意,微笑道:「碧兒,早些休息,明天師父想與你一個驚喜。」
江碧海初見師父怎能一下子睡得著,那種未長大依賴父母的天性顯了出來,實際上師詡之就完全是他父母一樣,不滿道:「好想與師父說會話,怎麼能睡得著呢。師父,我覺得你身上好像受傷了,要緊嗎?」
師詡之面色一沉道:「為師那用你來操心,還不睡,那就罰你練功三十六周天,還不快練。」
說著再不理江碧海,閉眼調息養氣,運起功來,試著把那體內極寒之氣逼出體外,逼江碧海體內真氣沒把握,但這逼自己體內真氣當然是毫無問題,但卻也得格外小心,那種體內異種真氣如果不受控制,輕則竄入內腑,傷經動脈,重就有可能引致走火入魔,很快,師詡之就進入物我兩忘,幾近天人合一之境,六根六識斷絕。
江碧海一見師父這樣子,知道師父已然在療起傷來,心頭重石安然落地,他也舌舐上鄂,眼觀鼻,鼻觀心,漸漸進入無人無我的妙境,本來原來他要進入此種情況,總會有一段幻像叢生的歷程,豈知此次無驚無險,輕輕易易便進入了。
江碧海第一次覺得練功不是苦心勞神的一件事,體內的真氣每運行一周,渾身便舒服一分。
雖然他自己也覺察到了那兩種異種真氣,以及留在經脈裡的絲絲寒氣,但他出奇的卻是心不為所動,仿若沒有覺察到一般,只是靜心運行自己的陽明功,走遍體內經脈,只覺得往日走來如同山間樵子走的盤山險道,今次走來如同城中並車而行的官道,而那些無路可通的險山懸壁,也不知被誰開出了可輕易通行的小道,一路走來輕鬆寫意,暢順之極。
一掃以往那種難受逼堵之感,不知運行了多少周天,忽的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親性感應,睜開眼來,天已是大亮,八月的陽光溫和的透窗照進來,一對精光四射的眼睛帶著笑意看著自己,卻正是師父。
只聽師詡之哈哈大笑,顯然是開心已極道:「好好,先去用飯,等會隨為師到後面的瀑布處去。」
用過早餐,與農家小院的主人打過招呼,跟著師父到了這個小村村後的一道小溪邊,沿著小溪順路而上。
這個小村的確是一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周圍的群山或合或抱,隱然將這個小村做成一個山谷,村後的林木從遠山鬱鬱蔥蔥的奔來,圍住了整個小村後面,這道小溪就是從林木之間蜿蜒流出,繞村而過。
江碧海心裡一陣開闊,暗讚一聲,這個地方景色實不亞於勱山村。老遠就聽到了水流奔騰激盪之聲,顯示了小溪之上肯定有一個飛流直下的瀑布,腦中已經設想了種種可能有的景色。
到轉過一個山角,那瀑布猛的鋪騰到自己眼前,仍忍不住升起這種天然美景,實非凡夫俗子所能私心構畫的感覺。
只見眼前林木忽的分開而去,捧出一個秀美的山潭,一道白練也似的瀑布輕柔中卻又是狂野萬分的衝擊而下,翻出幾多好看的水花,騰起一陣水霧,隨風送來,濕面濕心,雖已到了中秋,但在陽光下,仍是清涼寫意,舒爽之極。
師詡之來到突起欲直入瀑布中的潭邊巨石上,招手要江碧海也來到面前。江碧海在這種美景下,又因再見恩師,心情也是格外開郎,跳跳躍躍來到師詡之面前立定。
雖然水聲震耳,但師詡之的聲音卻絲毫不受影響,溫溫和和的在江碧海耳邊響起道:「這幾天,我一直盤算著,想要傳你一套步法,這套步法調動體內真氣同時運走經脈,練好的話就可以逐步扭轉你身體過於虛弱之象,非是我日常調配的丹藥可比,或可根本上治好天界寒毒也說不定。只是如果體內經脈不通,或者真氣不足,真氣遊走不到,不但沒有這些好處,反而有害。昨天我探你經脈發現你的體內閉塞的經脈竟然奇跡般的通了,而我教你的陽明功,本是從自在陽明裡化出來的,也是先天心法,當運行之際,自然與天地一氣相接,不用擔心真氣不足,所以下決心教你啦。」
江碧海一聽驚喜莫名,道:「師父,真有這麼好嗎,我知道你的逐陽極天身法,就是講究與體內真氣配合,起用天地之氣,方能無形無相,這套步法是不是也一樣呢?」
師詡之哈哈一笑道:「我這個步法,叫作隨意步,由心所定,你要以後天天走,實在是有可能比逐陽極天身還要厲害,正是從它上面化出來的。」當下先教江碧海體內真氣如何運行,步法如何踏動。
江碧海何等聰明,僅是讓師詡之解說幾次,就完全背住了步法踏動,依言在這個潭邊踏動起來,體內真氣依步流動。
不久之後,他就發現了一件事,體內真氣隨步法踏動,走動得輕鬆寫意之極,有如昨晚練功時的感覺,只覺越來越舒暢開心,忍不住就越轉越快,那種速度是他從沒來體驗過的,只覺開心之極,心道:怎麼會有如此神奇的步法?!
怎麼回事呢,為什麼自己每個落腳點都剛好有一塊石頭略為鼓出,要是這麼沒有鼓出,豈不落腳為空,自己摔一跤不要緊,那麼體內真氣豈不運行出亂?那麼自己以後豈不只有在絕對平地上練才行,要是步跨大了,或者控制不住,豈不在這兒練也會受傷?
停了下來,問道:「師父,你這個步法好像就只能在這兒踏動啊,好像不能到別的地方去踏?」
「你能看出這點,實在不簡單,不錯,剛才教你的步法就是我看了這潭邊水激所起的亂石心中一動隨便創出來的。」
「啊,隨便創出來的?」
「你記住剛才的步法了嗎,要馬上忘掉它!」
「什麼,是包括體內真氣運行的路線也一樣要忘掉?」
「名叫隨意步,就是由心所起,見物隨心,靈機一動,自創出來的,重要的是記住那種創步之意,你看到沒有,你剛才踏動時,體內真氣配合運行,剛好由初時起跳的彈力化成凝空重力,使得你的身體在空中變得如千斤巨石,這樣在空中你運行的時間最短,在著地時,體內真氣巧妙遊走,正要全身變得虛虛蕩蕩,落地極輕,又進入下一個彈跳循環,另外,你發覺我教你的步法,也不是亂來的,總是依八卦周易,你走完一圈是不是正好回到原位啊?而且你在彈跳起落間有沒有覺得那些地方快,那些地方慢呢,這都是依這些石頭例位而我由心起意,自自然然心中畫出的體內真氣運行快慢心法,帶動步法跳動而來的,你可以試著閉著眼睛,只運行真氣,只依氣而跳,看會不會落空腳。」
江碧海強忍著可能跳錯摔得頭破血流及一不小心跳進深潭而要張開眼來一看的衝動,只是運行體內真氣,再跳一圈,中間他甚至沒覺得曾聽到潭水激盪的聲音,當體內真氣運行完時,睜眼一看,果然又回到原位,就好像沒有踏過這一圈。
「碧兒,越是聰明記性好的人,越慢忘掉這步法,但我相信,當你明白這中間隱藏著的這些石頭高低不同,距離不同但又含某種它們在這個地方,這個潭水沖刷下,只能作如此排列,再不能更改的天意時,你也會和我一樣,自然創出這個套是這套,別的地方,看到的東西不同,創出來的隨意步又不一樣,你只要能忘記再創出一套時,才可能完全學會這個隨意步。」
江碧海再練跳幾次,只覺得那種合乎石頭遠近排列,高低陳設的步法讓輕鬆準確跳動的自己很有種得意感,那種由此而來的真氣運行才有暢快感,不由得覺得要一下子忘掉這步法實在是有點難。
師詡之看到這裡,呵呵一笑道:「碧兒,你到那邊換個地方練練。」
全然不同的陳列,雖然告訴自己不要按著剛才的步法跳,但走跳幾下,體內真氣不小心仍按剛才一樣運行,接著控制不了足下出力,出力或輕或重,落空下來,已是一下子摔了好幾次。
江碧海這才想到,要觀察出這些石頭排列之間存在的難以言諭的某種天理,重新設計一套步法,體內真氣運行路線才行,而如果自己真的創出來了,那才是真正的學會了「隨意步」。
他忘了要運行體內真氣,只是心中一動,當作一個平常人一樣,不運行真氣,只是憑體力,憑感覺在石頭上跳起來,雖然落得有時不穩,跳動起來也很慢,但卻沒再摔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