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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二百八十九 牽連 文 / 老豬

    天祐二月,中山郡郡府。

    夜已經深沉,郡府大堂裡依然燈火通明,堂中坐著幾個人正在議事。

    坐在首席是個四十多歲的文官,正是中山郡布政使張啟鳴。此刻,張布政使神情肅然,他問:「這麼說,孟聚本人已經到并州了?」

    「是,張藩台。我們的人傳回確切的消息,朔州巡撫孫翔主動反叛,投靠了東平。今年年初,東平大都督親自率部大舉南下,過境朔州進入了并州。元宵剛過,并州布政使李海就宣佈投降了,東平兵馬兵不血刃就佔了并州。」

    張啟鳴歎口氣,他望著堂外一片漆黑的院落,沉聲說:「東平軍自二月起就進駐并州了,北疆大都督本人都一直留在并州——你們說,并州都拿下了,他們還不走,這是想幹什麼呢?」

    幾個武官都沒有答話,但他們那沉重的表情卻是給出了答案:中山郡與并州毗鄰,東平兵馬已經到了并州,若是繼續南下的話,中山郡就擺明是他們的下一個目標了。

    「諸位,東平大軍雲集并州,對我郡虎視眈眈,形勢危急——倘若東平兵馬真的進犯我中山郡,諸位有何良策卻敵?」

    兵馬使黃南起身稟道:「藩台大人,末將已經下令集結郡中的鄉壯民勇,嚴加戒備,防範東平軍南下。如今,我們已募集了兩千民壯,正在對他們嚴加訓練。」

    聽了這話,張啟鳴並沒有顯得輕鬆。他問道:「黃將軍,倘若東平軍真的進犯我郡,以如今兵馬。你可有幾成勝算?」

    「這個……」黃南躊躇著,他無法回答。

    張啟鳴一個個地望過眾將,在他的注視下。武官們侷促不安地扭著身子,臉露不安,沒人敢與張啟鳴的目光對接。

    張啟鳴失望地歎了口氣,卻也知道,面對強勢南下的東平兵馬,連將領們都失去了信心,這仗根本沒法打了。他煩躁地悶哼一聲,背著手在大堂裡急速地走來走去。

    走了幾圈。他問:「給元帥的求援信,還沒有回音嗎?」

    就在一個月前,孟聚剛進并州的時候,未雨綢繆的張啟鳴就已經向拓跋雄的中軍發去求援信了,但無奈,不知是在道上耽擱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至今未見行營回復。也未見援軍。

    兵馬副使曹淵答話道:「大人,末將聽到一些傳聞,聽說相州那邊,元帥的戰局也不是很順,怕是……暫時顧不上咱們這邊了。」

    軍官們心虛地望著張啟鳴。心中隱隱恐懼:形勢已經明擺著了,東平兵馬來勢洶洶,不但有孟聚這個絕世凶悍的猛將,單是戰兵就有數萬人,斗鎧上千——這樣強勢的兵力,豈是中山這樣的小郡能抵抗的?

    軍官們在恐懼,他們倒不是怕東平軍打來——東平軍打來,大家還可以投降嘛!他們怕的是布政使腦子發傻,要抵抗到底的話,那大家都被他害死了。

    軍官們交換著詭異的眼神:到時候,倘若布政使真要發傻的話,那也沒辦法了,大伙只好把他綁起來交給東平軍算了。

    好在,張啟鳴看起來還沒愚忠到那地步。他頹然地坐回了椅子上,歎道:「皇上援軍一直遲遲不至,我中山郡兵微將寡,如何抵抗東平的狼虎之師?諸位,你們都給說說。今天,大家盡可開誠佈公,暢所欲言,言者無罪。」

    聽得上司這樣說,軍官們都壯起了膽子,大家七嘴八舌地說開了:「大人,東平兵勢正盛,那孟聚據說有萬夫不敵之勇。我軍若與之正面為敵,無疑以卵擊石啊!」

    「東平軍勢大,與之硬抗實在殊為不智,我們需得另闢蹊徑……便是暫時委曲求全,那也不是不能考慮的。」

    「北疆孟大都督雖是武將出身,但這人名聲倒是不壞,還懂得禮賢下士,胸懷頗為開闊。聽說,朔州巡撫孫翔和并州布政使李海投降以後,大都督都將他們留任原職了,我看我們中山郡倒也不是不能考慮……」

    「大膽,你們這是要投逆嗎?」

    「哎,李兄勿要激動,大人都說今天是言者無罪了。何況,誰是逆了?兩邊都是大魏的皇族,成王敗寇,這還真說不好呢。」

    「這倒是真的。慕容家跟拓跋家兩家鬥得厲害,他們是為爭皇帝,咱們可犯不著為他們送命。他們都是皇族,誰坐天下對咱們還不是一樣?」

    「這倒也是啊!大人,既然元帥一直沒有派援軍回來,那咱們也真不要死撐了。倘若東平軍真的打過來,那咱們不如……乾脆就降了算了!」

    終於有人把這句話說出來了,眾人都是一震,文武官員們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張啟鳴——在方纔的爭論裡,中山郡布政使一直陰沉著臉不說話,眾人也無從窺知他的心思。

    張啟鳴正在緊張地思考著。部下們提出要投降,這並不讓他意外——因為他自己也在暗暗想過這個出路。

    對張啟鳴來說,他對拓跋雄並沒有多深厚的忠誠感,當初投降邊軍純是因為邊軍勢大而已,現在效命於慕容家的孟聚打來了,投降倒也不是不能考慮的事。

    張啟鳴唯一擔心的是:若是降了孟聚,對方還會同意讓他繼續留任中山郡布政使嗎?

    雖然在朔州和并州兩地,孟聚同意把當地的降官留任,但張啟鳴還是不怎麼放心——千金市馬骨,往往只是針對第一個的待遇,後來者若是個個都想跟著把馬骨頭賣出天價,這未免也太天真了。

    除此之外,張啟鳴還有一樁心病:他與朔州巡撫孫翔是同鄉兼同年。按說在官場上,這是很深的淵源的。偏偏兩人之間卻是頗有仇怨——追根溯源的話,這要論到二人的族裡,一百多年前孫張兩家為爭十畝旱田就結下了死仇。這百年間。為打官司,孫張兩家huā的錢足可再買上五百畝田了,這已經不是為幾畝田的事了。而是關係到兩個家族的臉面和立足鄉里的榮耀,而這仇恨一直延續到了自己和孫翔身上——即使二人之間只是遠遠地見過幾面,甚至連話都沒說過,但張啟鳴非常堅定地知道:只要對方一有機會,就會毫不猶豫地搞死自己。

    而自己也會這樣做的。

    百年世仇的力量,絕對不容輕視。雖然孫翔也是剛投誠東平軍不久,但他畢竟比自己早,據說他又牽線搭橋幫東平軍招降并州布政使李海。可見他在東平軍中的地位不低,該是很得大都督倚重的。

    有他在東平軍中,自己即使誠心想歸順孟聚,他也肯定會從中作梗,給自己搗亂。自己在東平軍中並沒有什麼淵源和關係,也不會有什麼人會為自己這個降官說話,更不會有人力保自己。孫翔雖然只比自己早投誠了三個月。但他畢竟是在大都督面前站穩了腳跟了,到時候他找機會在大都督面前進上幾句讒言,自己怕是沒什麼好果子吃。

    良久,張啟鳴沉吟著開口了:「按說了,慕容家也是我朝正朔。要我們歸順,這倒也不是不能商議的。只是,我們倘若真的歸順東平軍的話,孟大都督要如何處置我們這些降官降將,這才是讓人擔心的事。」

    聞弦而知雅音,眾將立即明白了上司的顧慮:布政使大人倒是不反對投誠,但他擔心官帽子不保。

    有人輕聲說:「要不,我們派人去跟孟大都督談談?」

    張啟鳴肅容道:「派使者去孟大都督那邊,這是肯定的,但以防萬一,我們必須做兩手準備:除了聯絡北疆大都督,我們還該跟朝廷聯絡上。」

    「朝廷?」眾將都是茫然:拓跋雄已是朝不保夕了,明擺著是派不出援兵了,聯絡他幹嘛?

    張啟鳴乾咳一聲:「我說的朝廷,說的是洛京的正統朝廷……」

    眾將這才恍然明白,原來布政使大人說的是慕容家——只是,現在相州還在戰火中,兵亂隔絕南北。要聯絡上洛京的慕容家,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派人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千里迢迢地過去,這有何用處呢?

    「當然有用處。」張啟鳴打好了算盤,他顯得胸有成竹,甚是鎮定:「我們一邊聯絡孟大都督,一邊也聯絡朝廷。這是做兩手準備,若是孟大都督肯讓我們留任,這自然是最好;若是在大都督那邊,事情有些不順的話……只要我們能取得朝廷的承認,那也不要緊了,大都督畢竟是朝廷的屬官,只要朝廷承認咱們,咱們也是朝廷的命官,大都督也不能硬是把咱們撤了吧?」

    眾將這才恍然,連稱:「大人高明!」

    說幹就幹,派去洛京的使者和禮物當天就準備好了,第二天就出發。中山郡眾人焦急地等待了一個半月後,派去洛京的信使終於回頭了,還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使者親身去了相州,得以幸運地親身覲見慕容破陛下。他向陛下報告了中山郡軍民意欲反正舉義歸順朝廷的事。

    對於中山郡軍民的義舉,慕容破陛下甚是讚賞,親口褒獎張布政使「忠義可嘉」頒旨令張啟鳴及以下一眾官員留任,主持中山郡軍政事務——慕容破倒也不是很欣賞張啟鳴,但既然有個掌握一郡的封疆大吏這麼識趣,千里迢迢地跑來表忠心,他倒也不妨做個順手推舟人情,反正能給拓跋雄身後添點亂子,這總是好的。

    終於得到了慕容家的承認,張啟鳴和眾將如釋重負。朝廷的旨意來得正是時候,因為他已經得到消息了,駐紮在并州的東平軍已經開始南下了,正朝中山郡大舉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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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人躬身行跪拜禮:「卑職,中山郡州府兵馬副使曹淵,參見北疆大都督赤城伯!」

    「曹副使,你起來吧。」

    曹淵抬起了頭,他看到一個穿著黑色陵衛軍袍的青年武官坐在面前。這位武官並沒有像時下武官喜歡的那樣留著大鬍子——這會讓他們顯得更威武些。他的臉很乾淨,沒有留須,膚色有點黑。那是長期照曬後留下的後遺症,但他的面相和氣質,卻是偏向斯文的。只有在那不經意的轉眸間。曹淵才能窺見他眼裡的一抹鋒芒。

    聞名天下的萬人敵,北疆王孟都督,就是這麼個斯文儒雅的年輕人?

    看到孟聚並不似原來想像中的那種凶神惡煞,曹淵莫名地鬆了口氣。他深深躬身:「大都督武功赫赫,威震天下,您的大名,卑職是如雷貫耳了。今日得見真人,卑職實在是深感榮幸。」

    孟聚放下手上的茶杯。掃一眼曹淵,淡淡說:「曹副使客氣了,你大老遠地過來求見本座,該是有事吧?有事請直言就是了。」

    「大都督有命,那卑職就直言了。卑職帶來了中山郡張巡撫給大人的問候。張大人一向敬仰大人威德,得知大人親自蒞臨并州,張巡撫不勝歡喜。他本想親自過來拜會大都督的。只是俗務纏身不能成行,是以特意派遣卑職前來代致敬意。一些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還望大人笑納。」

    孟聚接過了曹淵遞上來的禮單,他掃了一眼。往桌上輕輕一擱:「張啟鳴真是手筆不小,這麼重的禮,本座可是心裡不安啊。你們張大人特意派你來,除了問候本座,該還有些別的事吧?」

    「卑職不敢隱瞞。日前,大都督駐兵并州,虎賁之師兵勢驚人,咱們中山郡是偏僻小地,鄉野陋民不曾見識過這等聲勢。因為不知大都督心意,郡中軍民心中驚恐,懇望大都督能明示來意……」

    孟聚冷哼一聲:「曹副使,你既然問了,本座也不妨直言:本座如今奉朝廷鈞命,興師征討不臣,中山郡軍民若是心中無鬼,你們為何要心中不安?

    中山郡軍民既然附逆,對抗朝廷,該知此舉必遭天兵征討。

    曹副使,你既然奉張啟鳴之命過來,那就不妨回去告訴他,負隅頑抗絕無出路,我中路大軍共計精兵五萬,斗鎧三千,更有猛將如雲——如此兵威,絕非中山區區一地所能抗衡。張啟鳴若不想一郡軍民玉石俱焚,并州地方就是他們的好榜樣,速速自縛出降是他的唯一出路!」

    孟聚自覺聲色俱嚴,大義凜然,但看起來對方好像並不如何害怕。曹淵副使跪倒在地,答道:「大都督神勇,東平兵威赫赫,張大人和卑職都是仰慕的,但卑職卻是不明白了,我家張巡撫與大都督同為大魏官員,大家同殿為臣,相互之間何必刀兵相見?」

    「嘿嘿,曹副使,你莫不是跟本座裝傻吧?吾朝正統乃是慕容,而你們中山郡軍民已經附逆拓跋氏,正逆不兩立,你們有何資格稱是本座的同殿之臣?」

    「大都督息怒。您可能還不知一件事情:一月前,張巡撫已向慕容陛下遣使請降,五天前,我中山郡已經得陛下恩准,反正易幟。聖恩寬宏,已經寬恕了中山郡軍民過往的罪過,命令中山郡各級官員留任,維持秩序以將功贖罪——有陛下賜下的聖旨在此為證,還請大都督過目。」

    孟聚微微蹙眉,他接過了那份明黃色的聖旨,展開了匆匆一閱。

    「這份旨意……倒有些蹊蹺了。朝廷命本座南下征討,也沒說過中山郡在不征之列。這份旨意下來,朝廷也沒知會本座……」

    看孟聚的神色,竟是有些不信了,曹淵頓時急了,他正要分辨,但孟聚已經打斷了他:「曹副使,你不必擔心,倘若朝廷真有此旨意,真的假不了。是真是假,本座自然會跟朝廷問個清楚。你先退下吧!」

    「是,吾等絕對不敢欺瞞大都督。」

    孟聚冷冷笑:「不敢嗎?大家走著瞧吧。」

    洛京頒下的這道聖旨,確實讓孟聚感到了為難。他嘴上說懷疑聖旨的是假的,其實卻是心知肚明,這絕對是慕容破頒發的真聖旨。因為同樣的聖旨,他手上也有一份,正是當年慕容家任命他為北疆大都督並冊封赤城伯的那份。兩份聖旨不但所蓋璽章相同,甚至連筆跡都是一樣的。單憑中山郡那幫人,他們是沒能力造這個假的。

    慕容破允許中山郡叛軍反正,孟聚的感覺像是吃了一塊肥豬肉一般。膩得透了。

    同樣都是放下武器,但「反正舉義」和「投降」卻是有著微妙的區別。

    張巡撫如果投降孟聚的話,那就不用說了。并州地方任由孟聚處置,作為戰事統帥,孟聚有權定他們的生死。

    但這位張巡撫是「舉義反正,歸順朝廷」了,那他和孟聚一樣都是慕容家的臣屬了。雖然他的官比不上孟聚,但礙著朝廷,孟聚卻也不能隨便殺掉他或者免他的官——更重要的是,張啟鳴這樣突然改投慕容家。孟聚也沒了進攻中山郡的理由了。

    按照文先生給孟聚規劃的戰略,孟聚南下,必須要南下到冀州為止。這是一條微妙的線,沒拿下冀州作為緩衝,則孟聚的地盤不足以自保;若是過了冀州,那對慕容破的威脅就太大了,慕容家會懷疑孟聚來意不善。

    但若是中山郡若是沒法徹底掌握。孟聚的整個南下戰略,也就沒法實現了。

    為這個突發的事件,整路中路大軍停下了前進,停在了中山郡的邊境上。孟聚與軍中諸將商議——王虎、齊鵬等人也就算了,他們都是純粹的武將。對這種高層次的政治博弈完全一竅不通。倒是徐浩傑有些見解,他建議孟聚最好迅速與慕容家溝通,取得對方同意後再進攻中山郡。

    孟聚反問道:「若是慕容家不同意呢?」

    徐浩傑茫然,無言以答。

    眾武將中,只有江海的態度最為堅決,他堅決要求繼續進攻:「大都督,我軍進發,猶如箭在弦上,豈能輕易停步?不要說慕容家的一紙空文,就是千軍萬馬橫亙眼前,我軍亦要將他摧毀。」

    好在猶豫不決的狀態並沒有持續很久,一天後,從相州趕來的後續兵馬趕上了停在邊境上的中軍,孟聚的軍師文先生亦隨著後續兵馬一同抵達。

    這位軍師的到來,令孟聚如釋重負。孟聚請教道:「先生,中山郡兵馬已受朝廷冊封,已有大義名分,無法強行進攻,我軍南下受阻,該當如何處置?」

    聽到這消息,文先生顯得很平靜,毫不驚訝。直到孟聚說完,他才反問道:「主公打算如何呢?您是打算繼續南下,還是打算就此止步於并州?」

    孟聚坦然答道:「我是打算繼續南下的。止步於相州的話,我軍的前進空間不夠,若是南邊有事,我軍沒有足夠的緩衝餘地。只是,若要繼續南下的話,中山郡會是一件麻煩事,張啟鳴已受慕容家冊封……我們就不好對中山郡下手。」

    文先生點頭,他瞇起了眼睛,不動聲色地說:「殺了他。」看著孟聚,他平靜地說:「死人是不會告狀的。」

    孟聚一驚:「先生,我們攻打中山郡,殺死布政使——即使沒人告狀,這麼大的事,不可能瞞得過慕容家的。」

    「屬下也並沒有打算瞞過慕容家。一個布政使無關重要,關鍵是:朝廷如今正在試探」文先生想了一下,輕聲說:「主公您的底線。」

    「殺了張啟鳴,劃出底線來,以後大家都會省很多事。」

    一語驚醒夢中人,孟聚恍然大悟。文先生說得隱晦,其中的意思卻是回味無窮。

    朝廷明知道自己要南下征討,卻沒知會自己就任命了中山郡的布政使,這本身就是對自己的挑釁。這是一次試探,倘若自己應對軟弱容忍下來的話,那接下來,朝廷還會有更多小動作的——朝廷既然能任命中山郡的布政使,那接下來他們當然也可以任命冀州、并州、朔州等地的官員。

    即使在那些自己已經佔領下來的州郡,自己任命的官員,朝廷也可以拉攏、引誘他們,讓自己與部下離心,互相猜疑——總之,一些噁心人的小伎倆,卻很有用。因為慕容家佔據了大義名分,他們有主動權,這種伎倆會層出不窮,讓自己應接不暇的。

    但這次,自己如果表現強硬,殺了張啟鳴,那下次朝廷再使這種小動作之前會謹慎很多——剛任命的官員馬上就被殺了,這對慕容家的威望也是一次重大的打擊。下次,在沒把握對付自己之前,他們是不敢再對自己使這種huā招的。自己能清淨很長一段時間。

    同時,這種強硬的回應,對自己的內部也是一次警告。殺了一個布政使。打了朝廷的臉,也警告了內部那些懷有二心的官員和將領,讓他們知道,慕容家的朝廷並不足以為靠,在這裡,說話算數的還是自己。

    孟聚起身深深對文先生深深一躬:「多謝先生解惑,孟某受教了。」

    天祐二年三月十七日,東平兵馬大舉入境。進攻中山郡。聽聞消息,中山郡使者曹淵連夜再度求見孟聚。這次,孟聚就沒那麼客氣了,當場把慕容家的那份聖旨撕個粉碎:「張啟鳴好大的膽子!你們竟敢褻瀆朝廷,用一份假聖旨來欺瞞本座?

    當真是罪無可赦!」

    曹淵大駭,當場跪倒連稱不敢。被孟聚氣勢洶洶的憤怒威勢所懾,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也跟著懷疑起那份聖旨是否真的了。

    孟聚也不跟他廢話,直截了當地趕了他出去:「回去告訴張啟鳴,三天之內自縛出降,可免一死,否則天兵一至。闔城玉石俱焚,莫怪言之不預了!」

    聽到使者帶回來的消息,張啟鳴又驚又怕。作為一郡最高長官,他的政治敏感性比部下們要高得多,聽到孟聚的說話,他已隱隱猜出真正的原因了:聖旨不會是假的,但大都督硬是要指鹿為馬……糟糕,自己這次麻煩大了。自己擅自投靠朝廷,只想多加一個保險,沒想到卻是犯了北疆大都督的忌,惹得他老人家生氣,這趟真是弄巧成拙了!

    得知東平兵馬正在日夜兼程地殺來,驚惶之下,張啟鳴又派了一個使者去求見孟聚。孟聚還以為這是中山郡派來投降的,接見了他。見到孟聚,這使者便連連磕頭,開口就請罪,說自己不該擅自聯絡朝廷,冒犯大都督虎威,特意前來謝罪云云。

    聽到使者這樣說,孟聚的臉頓時僵住了——張啟鳴也算是鎮守一方的老資格官僚了,怎麼這麼不濟,做事這麼沒譜的?

    孟聚斜眼睥睨著那使者:「你說你們不該聯絡朝廷——那是什麼意思?本座攔著不讓你們聯絡朝廷了嗎?」

    「呃……」

    「你們這幫無恥叛逆,先是跟拓跋叛軍勾結謀反,偽造聖旨欺瞞本座,現在又倒打一耙,顛倒是非黑白,居然說是本座不讓你們跟朝廷聯絡?從頭到尾,你們壓根就沒有聯絡過朝廷!拿份假聖旨來,你們以為這就能躲過本座的火眼金睛嗎?!」

    當著眾將的面,孟聚將那使者好生一頓痛罵:張啟鳴偽造聖旨欺騙王師,褻瀆朝廷,這本身就是罪大惡極;現在,他非但不思悔改,反而惡毒挑撥大都督與朝廷之間的關係,離間君臣,用心何等歹毒。

    要知道,自大都督以下,北疆軍民人等個個忠於朝廷,猶如赤子對父母,陛下和朝廷對北疆大都督亦是信重無比,倚為忠良干城,君臣相得,親密無間——總之,叛軍首腦張啟鳴企圖挑撥離間的鬼祟陰謀,那是絕對不會得逞的!

    孟聚接見中山郡使者時候,文先生也是在場的。他歎道:「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得活……張藩台自作聰明,已經無可救藥了。」

    在場眾人皆以為然。本來,孟聚南下征討,他的目標是為了應對慕容家的,並非針對這些地方鎮守官員。只要張啟鳴識趣,東平兵殺來時乖乖請降,孟聚也不會如何為難他,畢竟鎮守地方還是需要他們這些熟悉情況的文官,多半會將他留任。

    但張啟鳴先是擅自聯絡慕容家自保,犯了孟聚這個土霸王的大忌——這倒也罷了,只要張啟鳴乖乖出降,孟聚也不好意思要他命的,但他又自作聰明,把孟聚跟慕容家之間那種微妙的尷尬給挑破了——有些事,可做不可說,孟聚一口咬定張啟鳴手上那份聖旨是假的,就是不想跟慕容家把面撕破了,偏偏張啟鳴一口道破孟聚的用心,把事情攤到了桌面上,讓大家都沒了迴旋的餘地,這又是犯了大忌。

    這時候。不但孟聚要殺張啟鳴,怕是慕容家知道了也要殺他的。

    第二批使者也被趕走了,當張啟鳴想派出第三批使者的時候。兵貴神速的東平軍卻已是兵臨城下了。那個傍晚,東平軍的攻擊是如此迅猛,張啟鳴還在猶豫該不該出城投降呢。大批鬥鎧已經呼嘯著向著城池席捲而來了。看到那鋪天蓋地的斗鎧群,城頭新募集的民壯守軍頓時一哄而散,不到一刻鐘功夫,第一批貪狼斗鎧已是登上了城頭,天還沒入黑呢,大批鬥鎧已經從城門滾湧而入,踏在上黨城的街上了。

    直到聽到府外響起了斗鎧轟隆的行進聲,張啟鳴才終於下定了決心。捧著官印出府投降。剛出門,他就看到了一群黑色的鎧鬥士氣勢洶洶地快速接近,張啟鳴舉著官印,高呼道:「我是上黨布政使張啟鳴,願歸降孟大都督。你們快帶我去見——呃!」

    最先衝到的鎧鬥士漫不經心地一槍刺穿了張啟鳴的胸膛,他抽出染血的刺槍,一腳把中山郡布政使尚帶餘溫的屍身給遠遠踢了開去。

    「大都督有令。中山郡布政使張啟鳴勾結叛軍,罪大惡極,罪應當誅!敢阻礙我王師者,一律同罪!殺進去!」

    士兵們應聲如雷,在婦孺們震天的哭喊聲中。大批鎧鬥士轟然開進了張府,那熊熊的烈焰沖天而起。

    天祐二年三月二十四日,東平軍陷中山郡,殺布政使張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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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啟鳴死了嗎?」

    「是的,北疆大都督已經通過葉家的暝覺師,向咱們報捷,說是收復中山郡,擊殺叛首張啟鳴——消息已被北疆留守處確認了,估計行營那邊也會很快知道的。」

    「報捷?嘿嘿。」

    望著窗外,慕容毅冷笑著,心情卻是沉重無比。

    從一開始,張啟鳴剛遣使到洛京時,慕容毅就是反對接納中山郡歸順的——要把孟聚勢在必得的目標給硬生生地搶過去,這樣虎口奪食無異於挑釁,那位年輕氣盛的北疆猛將肯定不會答應的。但無奈父皇在軒文科等人的蠱惑下做出了決定,慕容毅這個太子亦是無力阻攔。

    果然,孟聚的反應亦是不出他的預料,強硬而直截:你敢任命,我就敢殺人!

    朝廷剛剛任命的封疆大吏,卻被北疆大都督殺了——當這個消息傳到行營那邊時候,會引起怎樣的轟動?

    父皇又會如何憤怒?

    對孟聚的擅權和跋扈,父皇和朝廷會做怎樣的應對?……

    慕容毅摀住了頭,感覺頭痛欲裂。他非常清楚,不管事情如何發展,朝廷如何應對,這樁衝突對自己來說,都是一場巨大的災難。本來已經岌岌可危的儲君位,出了這件事之後,幾乎就等於徹底崩塌了。軒文科和三弟慕容南他們,是決計不會放過攻擊自己的這個大好機會。

    必須要自救了!

    在椅子上呆坐了好一陣,慕容毅終於做出了決斷。他沉聲說:「來人,備車!」

    「是,太子殿下。請問去哪呢?」

    「去城外的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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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的春風中,慕容毅的馬車穿過園中那片楓樹林來到莊園的庭院前。因為事先得到了通報,葉劍心已在庭院的門前等候了。

    見到慕容毅從馬車上下來,一身白衣似雪的葉劍心長袖一揖,淡淡道:「不知太子殿下大駕光臨,葉某有失遠迎,望殿下恕罪。」

    慕容毅連忙上前扶住他:「公爺言重了,是孤來得唐突,打擾公爺清淨了。」

    「太子客氣了,請進廳裡喝茶吧。」

    兩人進去,分了賓主坐下,侍從奉上了茶水。慕容毅喝了一口,讚歎道:「好茶!公爺真是好品味,孤在宮中都沒品過這樣的好茶,清淡香幽,回味無窮。」

    「太子殿下過獎了,這是南朝的春山茶,茶葉本身倒是不稀奇,就是在下把制茶的工藝改了下,所以味道與其他茶葉有些不同。殿下若是覺得還能入口的話,等下不妨捎帶一些回去。」

    慕容毅道謝收下了,接著,兩人天南地北地閒聊起來,慕容毅幾番想把話題引到中山郡事件上,但一談到實質問題,葉劍心要不就緘默其口不做回應,要不就轉換話題,讓慕容毅著急卻又無計可施。

    最後,慕容毅實在忍不住了,他開口說:「孤此番前來,確有一事要請求公爺的。」

    「殿下言重了。您是陛下的繼承人,國之儲君,身份尊貴,所謂『請求』二字,葉某實在擔當不起,殿下有事吩咐便是了。」

    「此事,確實是孤要請求公爺的。公爺也知道,吾妻何氏去年病逝,孤之宮中正妃之位空懸。久聞公爺的千金梓君小姐天姿國色,德貌雙全,溫良賢淑,乃難得一見的好女子,孤對她仰慕已久,夢牽魂繞,無法自矜。

    孤斗膽,願以正妃之位向公爺求親,迎娶葉梓君小姐。

    孤知道此番前來,確實不合禮節,但孤對梓君小姐的確一片真心,天地可鑒。還望公爺能看在孤一片誠心的份上,答應孤的請求。」

    慕容毅深深鞠躬,一揖到地。

    葉劍心俊臉如冰,他面無表情地望著慕容毅,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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