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二百八十八 來回 文 / 老豬
洛京,天祐二年,一月十六日。
寒風掠過灰暗的路面,朱門褐瓦在漫天的大雪中漸漸湮沒,都成了一片白色的茫茫。黃昏時分,落日的餘暉灑在鋪滿積雪的朱紅色屋簷上,紅色的宮廷燈籠在風中搖曳著,於是那昏黃的光亮也跟著搖曳晃動著,側殿中光暗不定。
在那晃動的燈籠下,監國太子慕容毅背負著雙手,慢慢踱著步子。他的腳步很沉,神情肅穆,顯得心情重重。
殿門處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慕容毅轉過頭去:一位年青的武官快步走過來,他腳步匆匆,顯得十分焦急。
「殿下,末將剛收到了驛站轉來的行營旨意,快報說,北疆的孟聚已經大舉出兵南下了。大兵急進,勢如狂飆,目前,北疆兵已進了并州,并州地方已經投降北疆了。」
聽到這消息,慕容毅並不顯得如何驚訝,他點頭,只是眉宇間的憂色更加濃厚了幾分。
看到太子如此不動聲色,衛鐵心有些驚訝:「太子殿下,您已經知道消息了?屬下可是剛接到快報就過來了。」
「北疆的留守處已經先送消息過來了,蘇芮她剛走,她把大都督的信給我了,在信裡,大都督已經告訴我這事了。」
「啊,北疆留守處那邊又是如何得到消息的?」
「他們是通過葉家的瞑覺師來傳遞消息的……我猜,行營也該是從葉家那邊得到消息的吧。」
慕容毅揉著額頭。感覺心神疲憊。他望著殿外的風雪:「行營的旨意帶來了嗎?父皇說什麼了?」
衛鐵心沒有回答,他躬身將手中的黃色的卷軸雙手遞給了慕容毅,慕容毅接過隨手翻了兩下,唇邊露出了諷刺的笑:「父皇要求孤制止孟大都督南下?命令孤讓孟大都督留在東平原地候命?他老人家未免也太看得起孤了吧?」
「殿下。末將看了,這份諭令雖然蓋了陛下的印,但卻是軒文科的筆跡——這分明是這老賊蒙蔽陛下聖聰擬偽的旨,絕非陛下本意,我們可以不必理睬他。」
慕容毅苦笑著搖搖頭。衛鐵心的說法,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雖然是軒文科擬的旨,但沒有經過中書的審核,這份聖旨是發不出來的。
握著那份旨意。慕容毅像是看著一條吐著舌的毒蛇。他太清楚其中的凶險了,倘若自己制止不了孟聚——那幾乎是肯定的,那軒文科就會在父皇面前中傷自己是在有意放縱心腹部將搶奪地盤,暗蓄實力。圖謀不軌。
本來就已經岌岌可危的皇儲位置,是絕對經不住這樣沉重的打擊的。
慕容毅更清楚,比起那些中傷和誹謗,更關鍵的是父皇的心意。只要自己聖寵未失,那無論是孟聚南下還是別的什麼。都不是問題。以父皇的睿智,應該能看出,孟聚南下不是出自自己的指使,自己也沒能力指使孟聚。
慕容毅本來還心存僥倖。以為自己多年來輔佐父皇,一直兢兢業業辛勤勉勞。多年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父皇該看在這個份上。不會輕易更換太子。但收到這份旨意,這就讓他的希望徹底破滅了——父皇給了自己一份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的心意已經表露得很明顯了。
自己制止不了孟聚,接著就會被群臣彈劾,接著群情激憤,接著就是父皇順水推舟,下旨剝奪自己太子儲位——這流程,慕容毅已經看得清清楚楚。
按照大魏的慣例,失去儲位的太子,結局都是淒慘無比的。一旦弟弟接位以後,自己將來的下場不是永生囚禁就是一杯毒酒了。
自己做了那麼多的努力,做了那麼大的犧牲,最終還是一場空啊?
慕容毅望著殿外紛飛的白雪,一種被拋棄的無助感控制了他,他心中茫然又悲涼。
「殿下,事情還未到絕望,我們還可以努力。您該回稟陛下,解釋事情緣由,北疆孟大都督並非您的私將,他分明是獨立的鎮藩來著。他私下行動,陛下如何能怪罪於您呢?這個,您該跟陛下解釋清楚。」
慕容毅心中苦笑:「解釋清楚?能解釋得清楚嗎?父皇是何等人,英明睿智。孟聚是不是獨立鎮藩,他老人家何嘗不是心知肚明?父皇只是想借這個機會把自己換掉罷了,至於自己是不是真的冤枉,他又何嘗在意?辯解又有何用?」
但衛鐵心是自己忠心耿耿的部下,慕容毅卻也不願潑他冷水:「鐵心,你說得沒錯。等下,孤就喚文案過來為孤擬稿,孤要親自給父皇去信。」
「殿下,您還該給大都督也去信一封。您該好好勸阻他,以昔日情誼為重,以大局為重,以國事為重,取消南下的決定。末將與大都督有數面之緣,願為殿下跑腿,親自去一趟北疆,當面勸誡大都督。」
慕容毅又歎了口氣:「給大都督信?這是應該的。可這封信,可是很不好寫啊。」
要知道,半年前,可是自己親手去信請求孟聚南下助戰的。自己以昔日兄弟之情苦苦相求,求孟聚南下夾擊拓跋雄的北疆叛軍。時隔一年後,孟聚終於應約大舉南下了,沒想到自己還得去勸阻他不要南下!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的爛事啊!
倘若真有用的話,丟些臉也不算什麼,但慕容毅相信:就像一年前自己致信孟聚,對方並沒有立即南下一樣,這次自己去信,孟聚多半也是不會從命的。對自己的這位好兄弟,慕容毅有著很深的認識。
孟聚重情義不假,但在大是大非問題上,他卻是很有主見,不會輕易被旁人動搖。當年他橫下一條心為葉迦南復仇,扎根北疆不肯回來。自己已經給他開出了金吾衛副旅帥的高位了,他還是堅持己見毫不動搖。而這次的南下,肯定也是他深思熟慮之後的決斷,不可能被自己阻攔而改變。
雖然希望很小。但不管怎麼說,試一下還是沒損失的。慕容毅強打起精神:「鐵心,你說得沒錯,孤這就給大都督寫信,好好說說這事。」
慕容毅給孟聚的信函,當天就寫好了。然後,帶著這封信,衛鐵心當天就出發北上了。情知自己的使命關係到自家主公的前程甚至是性命。衛鐵心絲毫不敢怠慢,一路拚死急趕,晝夜兼程,僅僅只用了二十六天就趕到了并州——放在太平年間。這速度倒也不過尋常而已。但這可是戰亂年間,要跟道上那多如牛毛的亂兵、盜賊、劫匪戰鬥,還要避開戰區繞道而行,不能不說,衛旅帥和他的隨從確實創造了一個了不起的奇跡。
二月五日。衛鐵心抵達并州。在道上,他已經打探清楚了,孟聚和他麾下的兵馬已經抵達并州。知道東平軍還是停留在并州,衛鐵心鬆了口氣。他不敢怠慢,當天就來到并州府投書。言明自己的身份是太子的特使,要求見北疆大都督孟聚。
立即。衛鐵心就得到了接見。
看到這疲憊、形容槁枯、一身塵土的金吾衛軍官時候,孟聚甚為驚訝:「你是……啊,你是衛旅帥!衛旅帥不必多禮了,快坐下歇歇,你看你,累得都脫人形了——怎麼搞成這樣了?」
被侍衛們攙扶著,衛鐵心的兩條腿還是哆哆嗦嗦,連站都站不穩了。但他還是掙扎著,巍巍顫顫地給孟聚行了個單膝禮:「末將……參見……大都督。」
「好好,你坐著,你好好坐著——來人,泡一杯參茶過來,快點。」
一口暖暖的人參茶進了肚子,衛鐵心煥發了生氣,他的眼睛重又開始發亮,說話也不顫抖了:「大都督,末將是奉了太子殿下的旨意過來,有太子殿下機密書信要交予大都督的。」
該來的,總還是要來的,孟聚心中暗歎:「既然如此,衛旅帥就交信給我吧。」
衛鐵心恭恭敬敬地呈上了書信,孟聚接過書信,卻不忙著拆開,而是客氣地跟衛鐵心閒聊著:「衛帥這番北上,是什麼時候出發的?太子殿下可還安好?」
「有勞大都督牽掛了,元宵剛過,末將就領命北上了。臨行前,太子殿下身體還好,只是最近因為大都督的事,太子殿下的處境不是很好。」
孟聚「驚訝」地挑起劍眉:「因為我的事?這是從何說起呢?」
「因為大都督擅自揮師南下,太子殿下受了陛下的責備。小人趁機作祟,所以太子如今……」
「衛旅帥,且慢了。」孟聚打斷了衛鐵心:「這如何說得上是本座擅自揮兵南下呢?當場不就是你親自來傳達太子殿下令旨,要本座率兵南下助戰的嗎?諾,當初太子的書信,本座還保留著呢。這件事,衛旅帥你自己就是傳令的聯絡人,其中的內情,你不是該更清楚嗎?」
衛鐵心臉露愧色。其中的內情,他當然清楚,但孟聚這樣直白問來,他更加覺得無從置答——自己總不能說當年因為慕容家打不過拓跋雄的邊軍,所以急著要孟聚南下來救場;現在慕容家形勢一片大好,眼看要把叛軍一口吃掉,已經用不著孟聚了,所以就覺得來搶地盤的孟聚討厭又多餘了,您還是趕緊退回北疆呆著吃風沙去吧。
大家心知肚明,事情其實就這樣,只是衛鐵心再笨也知道,這是萬萬不能宣之於口的。
「大都督,時移勢乃遷,去年太子殿下來信時的形勢,與如今已經大不相同了。大都督您身為北疆鎮守,肩負抵禦魔族、防衛邊疆的重擔,責任重大,豈能輕離防區?大都督您親率主力兵馬南下,若是魔族趁此機會偷襲東平大營,那豈不要釀成大禍?
太子殿下考慮至此,所以撤回了前命,請大都督班師回軍。」
孟聚爽朗地笑道:「有勞太子殿下費心了,但這個倒是無妨。衛帥可能也知道了,我軍在年前剛剛出兵塞外。方奏大捷,一舉擊滅塞外突厥部王帳兵馬,生擒其王,草原各族震駭。
挾此餘威。本座就不信有哪路不長眼的魔族部族敢來侵犯東平。縱有一些零星侵擾,末將在東平鎮中已經安排了足夠的護衛兵馬,足以護衛本鎮的安全。
還請衛帥轉呈殿下,本座已有了萬全安排,東平決計無憂的,大魏的北疆防線穩如泰山,殿下盡可放心。」
衛鐵心一時語塞,他想起來了:這位孟大都督可是秀才出身的。自己這個純粹的武官跟人家玩嘴皮鬥心眼,那不是自己找死?
他乾脆放棄了勸說:「大都督,關於此事,太子殿下在信中亦有詳論。您過目便知。」
孟聚深深凝視衛鐵心:「也好。衛帥請稍坐,本座先拜閱殿下的書信。」
「大都督請自便。」
拿著慕容毅的書信,孟聚只覺得這封輕飄飄的信函有著千鈞之重。
他拆開了封皮,慕容毅俊秀的筆跡躍然在目。
在信裡,慕容毅並沒有大發雷霆地痛罵孟聚趁火打劫卑鄙小人——沒有。正相反。慕容家的太子很誠懇地對孟聚道了謝。他告訴孟聚,現在,相州戰局一切順利,二十萬朝廷王師已經對叛軍進行了半包圍。有葉家的暝覺師助戰。朝廷已經集結起空前的強兵,三千多架斗鎧對叛軍發起了連續進攻。連連奏捷,叛軍的兵力已經捉襟見肘了。防線處處漏洞,他們在不斷地撤退,快被擠壓出了相州,大崩潰指日可待,朝廷已經勝利在望了。
而這一切,正是因為孟聚在金城的奮勇作戰,使得整個戰局截然扭轉。
慕容毅保證,在那最艱難的日子裡,孟聚給予慕容家的大力援助,只要自己一息尚存,他是永不會忘記的。在洛京那夜的承諾,自己一直牢記在心,孟家將成為新朝世襲罔替的王侯,與國同體,永保富貴。
在信中,慕容毅對自己當前的困難處境亦是毫無隱瞞。他告訴孟聚,因為孟聚南下之事,自己被父皇痛責。朝中奸佞之輩如軒文科等人亦趁此機會,在父皇身邊推波助瀾,大肆中傷。他們抓住上次孟聚不告而辭之事大做文章,說孟聚驕橫跋扈,無視君上,有不臣之心,污蔑孟聚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出於自己的包庇和放縱。
自己的太子席位岌岌可危,隨時可能被動搖。
現在,父皇認為,孟聚南下掠地是出於自己的指使,意圖為擴充實力,圖謀不軌。父皇勒令慕容毅,立即讓孟聚班師回軍。
慕容毅的信,到這裡就完了。他沒有明說,但那苦澀和為難之意卻已是表露無遺了。
「自己南下搶地盤,所以慕容毅就要丟掉太子位置了?」
看到這封信,孟聚真不知道該作什麼表情好——按照後世的說法,這位慕容家太子真可以算「躺著也中槍」了。
令孟聚動容的是:慕容家太子並沒有死去活來、哭著喊著來哀求孟聚退兵,也沒有堆砌華麗的辭句,他只是平直地將事情的經過講來,開誠佈公地把事情告訴了自己。他沒一個字明說,但字裡行間的每一句話都在表達著這意思:慕容毅的皇儲位置,他的性命安危,現在已經全然掌握在孟聚手中了。
慕容家的太子是聰明人,他知道,對孟聚來說,最管用的方式,不是花言巧語,不是計謀百出,而是坦白的誠意。如果孟聚還顧念舊情,那他自然知道該怎麼做;如果孟聚已經不念舊情了,那無論慕容毅怎麼哀求利誘,那都是沒意義的。
也正是因為慕容毅擺出這種「生死全在爾手」的態度,孟聚覺得十分為難。在衛鐵心熱切的期盼目光中,他低著頭,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卻是始終不肯抬頭回應對方的目光。
良久,孟聚起身,慢慢地踱著步,在屋子裡來回走動著,從房間的這頭走到那頭,又從那頭走回了這頭。然後,孟聚打開了窗戶,看著那紛飛的雪花,他呆呆佇立著出神,彷彿一尊凝固的雕塑般。
衛鐵心熱切地看著他的背影,心中像是被一隻老鼠在撓著似的。最後,他實在忍受不住這煎熬。不顧禮節地喊出聲來:「大都督,您看完了嗎?」
孟聚負手佇立在窗前:「唉,一別半年,沒想到。太子殿下的處境已經險惡到這個地步了。」
衛鐵心連忙解釋:「這都是因為陛下親征相州日久,殿下與陛下久不能親見,隔閡遂生。再加小人作祟,在陛下面前詆毀殿下,蒙蔽聖聰。但只要陛下奏捷班師回朝,與太子殿下朝夕相見,親密無間,那些進讒言的小人便無從下手。隔閡自然也就冰消玉釋了。」
孟聚淡淡一笑,他回轉身來說:「本座這次在北疆舉義師南下,是奉太子殿下的鈞令,為朝廷助戰。解黎民倒懸,純是出於一片公心和忠義,本以為是光明正大的義舉,沒想到陛下和朝廷猜疑,反倒連累得殿下也被責難。念及於此。本座實在心中不安,愧對太子啊。」
「大都督莫要這樣說。此純是因為軒文科等無恥小人從中作祟壞事,殿下對大都督的忠義是十分讚賞的,絕無怪責大都督的意思。但不知大都督下一步打算如何應對呢?」
孟聚拍拍手上的書信。歎道:「既然事關殿下的儲位,這當然是最重要的大事。沒別的話說,咱們一切以確保殿下儲位為重……」
衛鐵心大喜。他搖搖晃晃地起身,向孟聚拜伏在地:「末將感謝大都督高義!請大都督相信,他日,太子殿下絕不會忘記大都督的恩義,定將百倍報答大都督!」
「哎,衛帥快快請起,這等重禮,本座實在擔當不起。」孟聚喚人將衛鐵心攙扶起,他眉頭一蹙,卻說:「本座撤軍不難,不過,衛帥,有幾個問題,你可考慮過了嗎?」
「還請大都督直言,不知是何事呢?」
「我部自南下進兵以來,上托聖上鴻運,下賴將士用命,一路披靡,連連報捷,現已克復朔州、并州、定州、肆州、平州各地,從叛軍手中收復郡城二十七座,光復城鄉數不勝數,解救黎民不下百萬之眾。但現在殿下要我部立即撤軍班師,那——這些收復的郡城、鄉鎮和民眾,我們該如何處置呢?把他們又還給叛軍嗎?」
「這……」
是啊,東平軍若撤退,那收復的各地該如何處置呢?這樣不管不顧,交回給叛軍自然是不妥的,那留待朝廷派遣官員和兵馬前來接收?可是朝廷主力正在相州跟叛軍鬥得厲害,哪裡抽得出多餘的兵馬來接收這些州郡?就算朝廷能抽得出人手吧,可在洛京跟孟聚之間還隔著叛軍的大部隊呢,他們又如何過得來?
「這個……此等大事,想來朝廷自有定奪,末將不敢妄言。吾等不妨奏報朝廷,看看朝廷如何說吧。」
看著衛鐵心為難的樣子,孟聚微微一笑:「區區幾個州府,比起殿下的大事來,倒也只是枝節罷了,我們姑且先放一邊吧。但本座還有一個疑惑,需得衛帥解釋的。」
能迴避方纔那個棘手的問題,衛鐵心求之不得,他急忙說:「大都督請說就是。」
孟聚轉為肅容:「衛帥,即使我部立即奉命撤軍,這樣就能確保殿下儲位穩當,從此無憂了嗎?」
衛鐵心一驚:「大都督,您何出此言?」
孟聚擺擺手,示意衛鐵心不必驚訝:「衛帥,本座思來想去,總覺得殿下之憂,憂不在本座進兵南下——東平軍奉命討賊,這有什麼錯?陛下就能為此動搖東宮,這簡直是荒天下大謬!
殿下之憂,在於聖眷不保,在於小人蒙蔽聖聰,離間父子,殿下之憂,在於宮牆之內,而不在此處——衛帥,此處再無旁人,你只管放膽直說好了,是不是如此?」
衛鐵心猶豫了下,歎氣道:「大都督真知灼見,的確如此。這兩年,陛下惑於婦人和小人,遠賢近佞,父子之子日益淡薄,吾等東宮臣屬皆為痛心。」
孟聚點頭:「也就是說,即使這次,本座聽命退兵,也不過暫且推遲了危機。只要陛下身邊的小人不除,只要陛下依然寵愛奸佞之輩,他們隨時可以另找機會攻擊太子,太子的儲位依然是朝不保夕。」
「這……唉!」衛鐵心歎了口氣,搖頭不語。
「衛帥。你可考慮過了嗎?太子殿下儲位如此岌岌可危,原因何在?」
「啊,大都督您不是說了嗎?陛下身邊有小人,離間父子。導致殿下聖寵不再,所以……」
「不對!」孟聚堅決地搖頭:「陛下的心意,小人的中傷,這只是一個原因而已。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太子殿下並沒有擁有真正的實力。」
如同霹靂巨雷在耳邊轟響,衛鐵心踉蹌退後一步,他指著孟聚。失色道:「大都督,你說的是什麼話!你這分明是離間父子君臣,這分明是……分明是……大逆不道!」
「衛帥,你還不明白嗎?正因為太子殿下沒有擁有真正的實力。所以,他的儲位得失,生死命運,全數只能操於陛下之手,只能寄於陛下一念之間。陛下要他生。他便生;陛下若讓他亡,他便亡,全然不能自己做主。
不止是太子,還有你我這些追隨太子殿下的忠心臣屬。一旦太子失勢,吾等亦是勢必要隨之淪亡。從此萬劫不復——衛帥,你就甘心嗎?
我們這些流血流汗為朝廷打下江山的功臣。反倒要被宮中那些手無寸功的奸佞之輩陷害,死無葬身之地——衛帥,你可甘心嗎?太子殿下可甘心?」
衛鐵心喘了口氣:「這……這又如何?大都督,你說的,咱們何嘗不知?但君臣父子,生死由心,自古如此。太子殿下縱然不甘心,又能如何?當此時機,咱們只能忍辱負重,以待時機。只要熬到陛下龍駕升天,太子殿下接手大任,那自然一切雲開見青天。」
孟聚搖頭說:「依本座所見,陛下春秋正隆,身體健碩,怕是沒個三二十年,他是等不到那日的。問題是,太子殿下如今的形勢,可還能再堅持那麼久嗎?」
衛鐵心慷慨道:「吾等盡力周旋,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看到孟聚臉上不屑之意,他說:「不如此,大都督還有何妙策呢?」
「衛帥,你所說的,還是將命操於他人之手,太過被動!本座還是那句話,太子陛下必須有自己的實力。
假若有一開鎮武將,手握十萬重兵在外,手掌北疆六鎮與朔、並、幽、冀、平各州,對太子殿下又是忠心耿耿。一旦朝中有事,該員武將為太子殿下全力鼓舞聲援,為保太子,他甚至不惜清君側一戰——你說,陛下還敢像以前那樣隨意處置太子殿下嗎?」
「大都督,以武力脅迫聖上,此非人臣之道。」
衛鐵心的語氣弱得——連傻瓜都聽出他口不對心了,孟聚不在意地擺擺手:「我也只是說說而已。倘若陛下與太子和睦,君臣相得,吾輩自然要謹守臣禮。但倘若奸佞之輩隔絕中外,下偽旨加害太子殿下,吾輩便是清君側又何妨?
有吾輩在,那些奸佞之輩在圖謀太子時候,多少也要有幾分顧忌。
如今,那些奸佞小人已經欺上門來了,太子殿下不能一退再退了。殿下越是退讓,他們就越是進逼,太子殿下遲早退無可退。我們必須堅持底線,絕不動搖。
現在,太子在朝中,本座在軍中,我們必須互相支持。太子在朝中庇佑本座,本座在軍中為太子援奧。本座兵馬越多,實力越強,就越沒人敢打太子殿下的主意,太子的儲位自然就穩如泰山了。」
衛鐵心若有所思,皺著眉一直沒說話。
孟聚鼓起腮幫子亂吹一通,他也不知道對方是否聽進去沒有,不過,直到兩天後離別告辭,衛鐵心都沒有再提起讓孟聚撤軍的事了。
但孟聚心知肚明,自己再怎麼吹噓實力自保,那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慕容毅還是過不了眼前這關。所以,衛鐵心告辭的時候,孟聚讓他捎上了一份禮物:不是別的,而是孟聚給朝廷的一份奏折。
奏折中,孟聚作為北疆大都督向朝廷報捷,報告說東平軍目前已經光復了朔州、并州、定州、肆州、平州等各地,擊敗叛軍x萬,特向朝廷報捷。為穩定地方安定民心,孟聚特意懇求朝廷早日派遣治民官員前來上述州郡上任,恢復大魏官府建制。在朝廷的正式委派官員抵達之前,為維持地方秩序,東平軍暫時對光復州郡實行軍管——孟聚也不知道這份奏折能不能幫慕容毅交差過關,但看衛鐵心看過奏折後喜形於色的樣子,他估計這份東西還是有幾分用處的。
至於朝廷會不會真的派官員過來上任,孟聚是毫不擔心的。沒有大批兵馬隨行,零星幾個官員進自己軍管的地盤來上任,能頂什麼用?他們若是聽話識趣也就罷了,如果不聽話,那隨時可能會「道上遇匪」失蹤掉的。
天祐二年二月末,歷盡艱辛的衛鐵心一行終於回到了洛京。進城的當天,他立即求見太子慕容毅,匯報此次北上的情形。
一見面,慕容毅立即問:「鐵心,這一趟辛苦你了。如何,大都督可願意撤軍嗎?」
「啟稟殿下,其中情況複雜,且容末將細細稟來。」
聽完衛鐵心的匯報,慕容毅若有所思。孟聚不肯聽命撤軍,這點,慕容毅倒是早有心理準備了,所以他倒也不如何失望,倒是孟聚的奏折給了他一份意外的驚喜:有這份奏折,大概也可以向朝廷交差了。
無論朝廷能否真能實際掌控那片北地,但起碼,北疆大都督是把恭順的態度擺出來了,軒文科那幫人也無話可說了——大都督都說願把收復的失地獻給朝廷了,朝廷沒法接收那是朝廷自己的事,怪不得大都督和自己。
當聽到孟聚「以實力自保」的建議,慕容毅更是眼前一亮,感覺豁然開朗。
「以太子身份,籠絡強力鎮藩,以實力自保?」慕容毅眉頭緊鎖,來回踱步。以他睿智,當然知道這樣做無疑於飲鴆止渴,將來存在極大的後患。
但是,自己還有其他選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