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二百三十五 入主 文 / 老豬
二百三十五入主
赤城都督府位於赤城鎮的中心街區,本是赤城軍政事務的中心。但自從元正斌於兵變中被叛弒殺於此地,吏員和部屬們大多被殺和逃散,都督府就此荒廢了下來。
當孟聚領著一群部下抵達時候,迎接他們的是殘破的大門,崩塌的圍牆和空蕩蕩的府邸——厄,錯了,還有一群衣衫襤褸的難民。這些都是外地過來赤城躲避魔災的,他們無處可去,竟把殘破的赤城都督府當成了落腳點。
看到都督府被一群髒兮兮的難民佔據了,帶路的米歡甚是尷尬——雖然他也說不清楚為什麼尷尬,但孟鎮督想要住的府邸居然被人褻瀆了,無疑是身為部下的自己辦事不力。他急忙下令手下驅趕那些難民,一邊偷看孟聚,生怕他發火。
趕走了那群難民,米歡擦著滿頭的油汗,跑到孟聚跟前來道歉:「大帥,卑職疏於看管,致使都督府受這群賤民踐踏,卑職實在是……」
孟聚擺擺手:「米鎮督莫要客氣。都督府不歸你管,這不是你的錯,我知道。」
「是是,大帥明察秋毫,寬厚待人,卑職心悅誠服。」
「呵呵,來,米鎮督,我們進去吧。」
作為一鎮都督府,樓台亭榭,小橋流水,赤城都督府本來是甚為可觀的。只是,在那場兵災中,亂兵衝入,大火燃燒,半個都督府都化為了焦土,後來又被流民佔據,只剩幾座房子還能勉強遮風避雨,只是傢俱和物品都被掠奪一空,只剩空蕩蕩的四壁和遍地的垃圾。
看到這樣的情景,米歡的臉又綠了。他再次向孟聚請求道:「大帥,這樣的地方,如何是您該住的?不如且暫住卑職的鎮督府,待卑職把這裡收拾乾淨了,您再過來下榻如何?」
看到都督府內殘破的樣子,孟聚也有點後悔了。但既然到了這裡,他也不好回頭了——對著一群新收錄的部下,一個表現得出爾反爾的上司並不是個好形象了。
「米鎮督不必擔心。我也是軍漢出身,什麼地方沒住過。而且現在正是戰事,諸項事務都吃緊,米鎮督就不必為我操心了,還是趕緊去佈置防務大事吧。」
那幾個打剩的魔族算什麼,現在眼看赤城的天下就要改姓孟了,現在拍好孟老大您的馬屁就是最重要的大事——米歡當然不會這麼說。他很嚴肅地躬身道:「大帥一心為公,實乃吾輩楷模。大帥且請先安心休息,末將去巡查一下城頭的防務,有什麼事情,末將第一時間向大帥您稟報。」
孟聚很滿意米歡的乖覺,不知不覺地,這傢伙就把自己擺在了孟聚部屬的位置上,這個改變過程毫不突兀,這本事也不是常人能及的。他點點頭:「嗯,你去吧。」
米歡走了,但孟聚卻依然不能休息。他才剛進都督府,還沒能在廢墟裡找到一張床好安置自己呢,侍衛又跑來稟報了:「鎮督,赤城知府許汝年、同知高萬敬前來拜訪大人,不知大人是否願接見?」
自己剛進城,屁股還沒坐熱呢,地方上的文官就知道了?
但想到自己將來治理赤城,確實也離不開文官們的幫助,孟聚點頭說:「請他們進來吧。」
跟赤城地方官的會面比孟聚事先預料的要輕鬆很多。孟聚先前還在琢磨著該如何委婉地向對方透露自己入主赤城的打算呢,不料剛見面,他連對方臉都還沒看清楚呢,那兩位文官就跪下來了,嚎啕大哭道:「孟大帥,孟大帥!赤城闔城父老盼您,猶如久旱盼甘霖啊!大帥您神兵天降,驅逐北魔,您是我們赤城闔城數十萬軍民的再生父母啊!求大帥為我們主持公道啊!」
「二位大人不必如此,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看這兩位官員的做派,孟聚也猜到不少了。他也就端起了架子:「許大人,高大人,不必如此客氣。北疆六鎮同氣連枝,互助互援乃應盡之責。既然赤城有難,我東平身為鄰居,出兵增援那是理所應當之事,當不起二位如此重禮啊——二位大人還是快快請起吧。」
但兩位官員依然跪著不肯起來:「孟大帥高義,吾等軍民感激涕零。大帥,孟大帥,吾二人代表赤城上下數十萬軍民,求您進駐赤城,為赤城主持大局,庇護闔城上下。倘若您不答應,我們就跪著不起來了!」
孟聚表情很嚴肅。他沉吟半天,長歎一聲:「孟某人何德何能,卻蒙得赤城父老如此看重,實在是慚愧。也罷,現在北魔未退,形勢危急,既然赤城父老不嫌孟某粗陋,這副擔子,我就暫且先挑起來吧!」
兩位赤城父母官喜形於色,同時跪倒磕頭:「孟大帥伸出援手,則是赤城軍民之大幸也!」
在這一刻,赤城的文官表現出的歡喜確實是發自由衷的。外邊人看來,他們兩人是赤城的父母官,他們卻是有苦自己知。自從元正斌死後,他手下的軍頭們失去了約束,三天兩頭地來找麻煩,光是府庫就被這幫丘八打劫了七八次,空得連老鼠都餓死了。打劫了還不算,幾個旅帥三天兩頭跑來勒索,就差沒把府衙裡的大小官員們吊起來打了,許汝年和高萬敬都是苦不堪言。可惡的是,哪怕收保護費的黑社會都知道拿了錢要幹活,可這幫軍頭,錢搶了不少,有事卻是哪個都不肯出頭。倘若不是內地也在打仗亂成一團,兩位官員早就棄官而逃了。現在好了,赤城總算來了個肯管事的頭了——雖然孟聚為人如何,大家還不清楚,但兩位官員都覺得,孟聚就是再差,也不可能比先前的情況更差了吧?
雖然很疲憊,但孟聚還是強打起精神跟兩位赤城文官聊了一陣。知道眼前的人即將就是自己未來的頂頭上司,兩位文官的態度都很恭順,對孟聚的提問也是回答得十分詳盡。尤其涉及到對赤城一眾武官們,許知府和高同知都是毫不遮掩他們的憎惡之情:「那是一幫畜生!無論是謀害元都督的蔣飛虎和方畏天,還是打著為元都督復仇旗號的廖真和馮寒山,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敗類!沒了元都督約束,這幫畜生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縱兵大掠、殺人滿門、綁票勒索、奸『淫』婦女,這幫人可是幹過不少了!平時禍害地方也罷了,但當北魔來襲時,他們卻是腳下抹油,一走了之,臨走還不忘搶一把——畜生!」
孟聚聽得暗暗咋舌,他問:「赤城的將軍中,就沒有好點的人嗎?」
「這幫人中,唯有李帥還像個人樣。他約束部下還算得力,平時也不怎麼滋擾地方。」
「就是,北魔過來時候,也唯有李帥的兵馬肯留下守城。」
跟兩名文官聊了一陣,孟聚微露疲憊之意,他說:「來日方長,孟某初來乍到,今後少不得有倚重二位大人的時候,還望二位莫要嫌棄孟某鄙陋,多多建言。」
兩位文官都很識趣,起身告辭:「不敢。承蒙大帥不棄,吾等願效犬馬之力。」
赤城的官員們剛離去,孟聚連飯都來不及吃上一口,下面又有人稟報,說是米歡鎮督又來求見了。
這傢伙不是剛走嗎?
孟聚有點膩煩:「去問問他有什麼說的?沒有要緊事的話,就說我睡下了。」
但侍衛回來報告的說法還是讓孟聚坐不住了:「報告鎮督,米歡帶來了一個武將,說是赤城的李豹子。他們想求見您。」
李豹子還活著?孟聚霍然驚醒:「快請李帥進來——喔,不,我親自出迎!」
李豹子,在孟聚先前想像中,有著這樣綽號的武將,肯定是位強壯又精悍的漢子,讓人能在十米外就能感受到外露的殺氣——但李豹子的相貌卻是讓他微微意外了。眼前的這個穿著褐色布衣的中年軍人,短髮濃眉,人站在那裡,腰桿筆直,有一種岳恃淵亭的沉穩感。他有著一張憂鬱而佈滿滄桑的短臉,眉頭總是皺著,像是有很多的心事藏著。
看到他的第一眼,孟聚就能看出了,眼前的這男子,是個有著不凡故事的人。他的出身,肯定不簡單。同樣是赤城的武將,站在李豹子身邊,米歡的氣質就像個庸碌的商人。
感覺到孟聚的注視,李豹子恭敬地低下了頭,拱手行禮:「赤城邊軍第三旅旅帥,李富倉參見孟大帥。大帥千里馳援赤城,救了某家的性命,此大恩大德,某家真不知如何報答大帥好!無以為報,請大帥受某一拜!」說著,他跪倒,重重一個磕頭在地,抬起頭時,額頭上已經青紅一片。
孟聚趨前扶起:「李帥這麼多禮!同為北疆軍人,互援互助這不是理所應當之事嗎?先前我們還在擔心李帥你出了什麼意外,好在你吉人天相,平安脫險——來來,李帥,米鎮督,我們進去說話吧。」
在剛剛簡單打掃過的客廳裡,李帥和赤城的兩位地方將領促膝長談。孟聚先問起李豹子是怎麼脫險的——看到豹旅陣地被突破的慘狀,他當時都以為李豹子是死定了。
李豹子的表情有點侷促,他解釋道,魔族斗鎧突然從濃霧中殺出,衝進來,當下就把他的兵馬給衝垮了。在幾個親兵拚死護衛下,他從亂兵中反衝出城,在城外的荒野中遊蕩,直到被赤城東陵衛的斥候找到他們。
「魔族兵實在太多,數不勝數。我是拚死才殺出去的。」李豹子低著頭,聲音有點低沉,彷彿在解釋著什麼。他不看誰,孟聚和米歡也很體恤地移開了目光沒有看他——這是個剛剛失去自己部下和兵馬的敗軍之將,都是帶兵的人,他們都理解李豹子此刻的心情。
「北魔狡詐卑鄙,詭計多端。將軍遭遇小挫,卻也不必太過在意,敵我懸殊,非戰之過。」
聽到孟聚的安慰,李豹子苦笑,他搖搖頭,沒說什麼。
孟聚轉向米歡:「米鎮督,豹旅的兄弟們受損很大,接下來的防務,就要交給你了。」
米歡連忙說:「大帥,赤城東陵衛守土有責,自然義不容辭。但赤城太大,單靠赤城東陵衛的兵馬,實在守不過來啊。」
「守城肯定是守不住的——也不必守。」看著兩人驚詫的目光,孟聚說:「今晚休息一夜,明天一早,我軍就對城外的北胡軍發動進攻。老米,你的任務就是今晚守一夜——這都辦不到嗎?」
「啊——啊,」米歡啊了一陣,終於反應過來:「大帥,只是今晚,那當然沒問題。今天您大展神威,北胡兵馬傷亡慘重,末將不怎麼相信他們敢晚上來偷營。但明天出擊之事,還請大帥三思。雖然我軍今日得勝,但北胡兵主力尚存,貿然決勝的話……這個這個,雖然大帥您武勇過人,但這樣是否冒險了點?」
孟聚笑笑:「你放心,我有分寸。」——雖然米歡畏之如虎,但老實說,區區萬把胡人兵和一千多斗鎧,孟聚還真沒什麼放眼裡。當年靖安大戰時候,他帶著一個營就敢闖陣救人,那時的魔族兵力要強盛得多,他照樣殺個來回,更不要說現在自己麾下強兵遠勝當日,而眼前圍攻赤城的北胡兵更不能跟當初比,孟聚壓根沒把那群半民半兵的蠻族放眼裡。更關鍵的是,現在時間就是生命,孟聚在跟拓跋雄搶時間,哪有時間陪魔族在這邊耗。
看著孟聚自信滿滿,米歡猶豫片刻,終於還是沒再說什麼。這也是軍中慣例了,當主帥下定決心的時候,部下是不宜勸說過多的。尤其米歡這種新附的部下,他不熟悉孟聚的脾性和性情,更是不敢冒險、萬一碰上個暴躁的主帥,被安上個動搖軍心的罪名拖出去斬了都有可能。
「孟大帥,」說話的人是李豹子,他站起身沖孟聚拱手:「大帥要反擊入寇的北胡,為我赤城軍復仇——雖然豹旅已經被打垮了,但李某還活著。明日的戰鬥,請大帥允許李某參加。」
李豹子神色莊重,悲憤中帶著凜然,孟聚立即起身還禮:「有李帥相助,本座是如虎添翼啊,明日定然是大捷可期了!」——不知為何,對米歡,孟聚可以很隨便,氣惱了罵一通都行。但對這個李豹子,孟聚卻是絲毫不敢怠慢。有些人,生來就有一種懾服眾軍的氣度,哪怕再落魄也讓人不敢輕視,這種人是天生的名將種子。
當天吃過晚飯,孟聚並沒有留在都督府內休息。他喚來了江海:「江督察,可有空暇陪我出去轉轉,領略下赤城的風土人情?」
江海十分湊趣:「鎮督有此雅興,末將自當奉陪。」
兩人換了一身便裝,從都督府的後門出來。大戰過後,赤城民生凋敝,街巷兩邊的店舖大多都關門打烊了,街巷上也是行人稀少,倒是巡查的士兵和衙役不少,一隊隊舉著火把在街面上轉悠個不停。只是看著孟聚和江海二人器宇軒昂,看氣勢都知道不是一般人,那些巡街兵也不敢上來查問。
看到那漆黑黯淡的街道,孟聚歎了口氣:「這趟北胡入侵,可把赤城折騰得夠嗆啊!雖然沒破城,但受了這趟兵災,赤城不知要過多久才能恢復元氣啊。」不知不覺地,他已把赤城當做自己的地盤了。
「鎮督放心。雖然現在打仗有些蕭條,但很快會好的。卑職上次來過,看到赤城的商業和民生還是很繁榮,每年的賦稅也不低。赤城鎮是個好地方,出精兵,物產也豐富,否則以前元正斌也不能與拓跋雄分庭抗禮那麼久了。只要鎮督入主,想來很快就會恢復的。」
兩人一路漫不經心地聊著天,來到了東平援軍入主的軍營附近。看到前面一片人潮湧動,聲音鼎沸,大群的民眾將軍營圍了個水洩不通、兩人對視一眼,都覺得驚訝。孟聚更是心下一沉:「難道是我們的兵跟赤城當地人發生糾紛激起了民憤?這樣的話就糟糕了。」
江海也是面露憂色,看到一位挎著籃子的老頭正在向軍營那邊走去,他上前施了一禮:「這位老先生,請問了,前面這麼多人聚集,可是出了什麼大事?」
那老先生態度很客氣,他打量了江海一眼,笑呵呵道:「後生,聽口音,你也是東平那邊來的人吧?」
「老先生真有眼光,在下確實是東平人。」
「哦——東平人好,東平人好啊!你們東平的孟大帥領著兵馬過來,打垮了城外的胡魔,救了我們赤城百姓。我們都聽說了,為了救援赤城,孟大帥領著弟兄們一路急行軍,四天走了七天的路,到這邊還得跟胡魔兵廝殺,弟兄們真的累得不行了!我們赤城百姓知恩圖報,識得好歹,東平將士為我們流血流汗,我們也沒別的法子報答,只有做點好吃的讓東平的弟兄們嘗嘗。這不,老漢我煮了一籃子麵食送過來了,盼著讓弟兄們吃了有力氣跟胡魔廝殺!」
孟聚和江海對視一眼,都是如釋重負。
「老先生自願勞軍,當真辛苦了。只是大家為什麼都聚在這邊不肯離去呢?」
說到這裡,老頭就有些悻悻了:「東平軍好是好,但他們的軍官,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他們不許士兵出營與我們見面,也不肯收我們的禮物,這讓我們如何過意得去?這不,大家都聚在這邊求情呢,好歹讓那些辛苦的小伙子們吃上一點啊!我們做的東西又沒下毒,何至如此提防呢?」
孟聚恍然。事情原來還是因為自己。為了準備明天的決戰,也是擔心官兵滋擾地方,自己曾下令,東平軍今晚不得出營,養精蓄銳好好休息,以備明天的決戰。
他笑著拱拱手:「老先生,既然軍中有命令,那定然是有緣故的,您老還是回家歇著吧。報恩之事,來日方長,不急一時——告辭了。」
在軍營門口的空地上,大批居民有老有幼,他們提著酒菜、麵食、雞蛋等各種食物。雖然他們都被門口執勤的哨兵攔住了,但他們圍在營地卻是遲遲不肯離去,有很多人還跪倒朝著軍營方向磕頭。當孟聚和江海在人群中穿行時候,他們不時聽到人群的議論聲:「這是咱們的救命恩人啊!」
「是啊,倘若不是東平兵突然神兵天降,昨天胡魔不就屠城了?」
「東平兵只殺胡魔,不禍害百姓,比咱們赤城的那幫丘八好得多了,這可是真正秋毫無犯的王師啊!」
「東平孟大帥萬壽,願老天保佑大帥長命百歲,福壽延綿~」
「鄉親們啊,咱們可得想個法子把孟大帥留下來啊!不然孟大帥走了,那幫丘八又回來禍害大家了!」
在人群中穿了一圈出來,江海顯得很興奮:「鎮督,赤城軍民如此熱情,對大帥如此擁戴,看來,我軍進駐之事,那是水到渠成,不會有什麼阻力了!」
聽到百姓的議論聲,看到自己如此受擁戴,孟聚心中也頗為歡喜,但比起江海,他的反應只是淡淡一笑。作為一個日益成熟的政治家,他早已知道了這個真理:作為個體的人類或許能做到知恩圖報,但作為群體,民眾卻是最善忘的。救命大恩也好,殺父之仇也好,再深刻的感激和仇恨,最終都會慢慢淡化。能作為永恆不變的統治支柱的,唯有暴力和利益。
當孟聚和江海回到都督府時,天色已經入黑了。他們剛進門,一個侍衛就迎了上來:「鎮督,赤城米鎮督、李旅帥剛剛到來,他們說有緊急軍情稟報。」
「他們現在在哪裡?」
「在前廳。」
孟聚和江海急匆匆趕往前廳,在屋子裡坐著的幾個軍官同時起身行禮。孟聚掃眼一看,除了米歡、李豹子等自己認識的,還有幾位軍官是陌生面孔,他衝他們點頭回禮。
米歡向著孟聚恭敬地行了一禮:「大帥,打擾您休息了。」
「現在不是客套的時候,有什麼就直說吧!」
「是,大帥,斥候剛剛緊急報告,說發現城外的胡人兵馬已經撤離了。」
孟聚一震:「他們跑了?」
「跑了。他們的大營已經空了。他們撤得很急,很多輜重和戰利品都留在營裡沒拿走。」
孟聚撇撇嘴,心中卻是對城外魔族兵的頭領多了兩分敬意。這傢伙倒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見到魏軍雲集立即開溜,一點不拖泥帶水,倒真有幾分決斷的味道。
「吞狼部的頭人還真是個人物啊——他們什麼時候走的?怎麼先前沒報告?」
米歡苦著臉:「大帥,這是卑職疏忽了。下午,卑職一直忙著救護傷兵、維修城池的事。斥候也不敢太靠近那邊,他們報告說胡人兵馬那邊動靜很大,兵馬調動頻繁,卑職想著反正那些魔族崽子也是被大帥打殘的敗兵,能折騰出什麼名堂來?所以,卑職也沒有下令複查核實,沒想到他們會走得這麼快——呃,這個確實是卑職失職了,請大帥責罰。」
聽米歡囉囉嗦嗦說了一通,孟聚沉著臉點頭,沒吱聲。旅帥李豹子急切地問:「大帥,北胡跑了,那我們要立即追擊嗎?」
沒待孟聚發話,江海已經搶過了話頭:「不能追!現在敵情不明,貿然出擊,萬一被敵人伏擊,我們就……咳咳!總之,敵情不明,我們鎮之以定就好!」
孟聚望了一眼江海,心想這人確實有極高的用兵天賦,接觸新編旅短短幾天,他不但發現了這種兵馬的強項,也發現了弱點。
新編旅機動性強,能迅速轉移戰場,能快速投放兵力,但弱點也是非常明顯的:新編旅只適合投入那些敵人兵力、位置都明確的戰場,參戰之前也需要一段時間來歇息回力。當他們遭遇意料之外的戰鬥時候——比如行進中受到攻擊,那他們就會顯得非常脆弱。行軍的時候,鎧鬥士的體力已經耗盡,那時的鎧鬥士就完全是廢物了。其他部隊還能依靠步兵來掩護鎧鬥士回力,而孟聚這支全斗鎧部隊就只剩下被敵人屠殺的份了。
「江督察說得對,敵情不明,貿然追擊絕非良策。我們也要提防這個可能,敵人虛晃一槍,引誘我軍主力離開赤城,他們再突然殺回來。米鎮督,請你繼續派出更多的斥候查找北胡兵的蹤跡。有什麼情況,哪怕半夜也要立即通知我。」
米歡連連點頭,保證絕不會再出差錯。眾人商議了一番軍情,直到深夜才各自散去。當眾人散去的時候,孟聚喊住了李豹子:「李帥,能留下談兩句嗎?」
李豹子愣了下,他緩慢地轉過身來,肩膀顯得有些僂,目光呆滯:「大帥有何吩咐?」
今晚聚議時候,自從孟聚做出不追擊北魔的決定以後,李豹子就像失了魂一般,垂頭喪氣,沉默不語。這些,孟聚早已看在眼裡了。
「李帥,先請坐。我們聊聊。」
李豹子呆滯地坐在椅子上:「末將恭聽大帥教誨。」聲音如木頭一般毫無生氣。
「李帥,吞狼部只是突厥部的一個小分支,他們的實力並不是很強。北魔受了重創,他們此番離去——以我之見,他們多半是想逃逸出塞,還與我們大魏軍爭勝的可能很小。」
李豹子耷拉著腦袋說:「大帥明見,卑職亦是如此認為。」
孟聚走到窗前,眺望著明澈的夜空中璀璨的繁星,良久,他緩緩說:「吞狼部逃了,但我們的事情並未完結。接著,我們要收復各處關隘,招募壯卒,重建赤城的邊塞防線。李帥,你是赤城的老將了,這些事,我都少不了倚重你的支持,你的擔子會很重。」
李豹子眼睛亮了一下,很快又黯淡下去。他點頭:「大帥信任的話,末將自然竭力而為,不敢懈怠。」
「我知道,李帥,你現在一心一意想的,是為你豹旅的弟兄們報仇雪恨。」
孟聚轉過身來,在李豹子面前坐下,他目光炯炯地盯著對方:「而我想的,卻是如何讓北魔長驅直入、任意屠戮生民這樣的事不再發生。
受到北魔威脅的,並不止是赤城。今天發生在赤城的事,明日同樣可能發生在東平,在沃野,在懷朔,在武川——北疆六鎮,本為一體。
我們是大魏國的前沿,是為中原抵禦蠻夷入侵的最堅強堡壘,但是——李帥,現在國內的局勢,相信你也知道。在今後很長的時間裡,我們不可能得到內地增援,只能靠自己了。我們——六鎮邊軍——孤立無援。
中原的大魏皇族們爭著爭權奪利,自相殘殺,南朝則忙著征服西蜀。誰也不知道我們,誰也顧不上我們。但是,有些事,總得有人來幹。在慕容和拓跋爭權奪利的時候,這個國家——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鮮卑人的國家——總得有人來保衛。
有這麼一些大魏朝的軍官,他們英勇奮戰,不為朝廷,不為皇帝,只是為了在那些裹著臭烘烘羊皮的蠻夷鐵蹄下保住自己的家園,保住自己的親人和故土。現在,他們勢單力薄,需要有能力、有熱情的同伴——李帥,請你好好考慮,我們需要你的支持。
李帥,我能看得出,你的見識不是一般人,我哄騙不了你,也給不了你榮華富貴的承諾。你我都知道,我們的努力,很可能終成一場空虛。」
孟聚站起身,對李豹子點點頭:「夜深了,李帥休息吧。」說罷轉身離去。李豹子愣愣地望著他的背影,那死灰般一片茫然的眼中,卻是漸漸燃起了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