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放與縱 23 怨婦的臉孔 文 / 蘇色桃
23怨婦的臉孔
蘇小可另外租了房子,一房一廳,有陽台。她算準了凌志宇上班時間,偷偷跑回去,拿了自己的東西。像了一次離開那樣,因為恨,徹骨的恨,蘇小可到底還是忍不住,找來了一個錘子,把凌志宇家中的東西,能砸的全砸了,不能砸的,便用手撕,甚至,蘇小可還把床上所有的床上用品,凌志宇櫃子裡所有的衣服,用剪刀剪了,剪了個稀巴爛。
蘇小可覺得,她真的是狠毒。
很狠毒。
蘇小可咬牙切齒的,剪凌志宇的衣服時候,無意中,看到梳妝台那面破碎的鏡子裡,映著她一張滿是仇恨的臉,她的神態淒厲,嘴唇顫抖著,眼睛裡,有一種無法抑止的疼,蘇小可整個人,有著一種強烈的,絕望的氣息。
最後,蘇小可用了一支口紅,在雪白的牆壁上四處寫著:凌志宇,我恨你!
她真的恨凌志宇!
因為凌志宇傷害了她,一次又一次。
逃離凌志宇的家後,蘇小可便住在出租房子裡。凌志宇沒來找蘇小可,他連個解釋也沒有,彷彿蘇小可的離開,是理所當然,他像人間蒸發那樣,理直氣壯地和蘇小可分道揚鑣,井水不犯河水。
那段日子裡,蘇小可不愛說話了,也不愛笑了,常常頭腦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想,什麼也沒有做,只是一個人呆呆地坐著,呆呆地發著怔,就像一具沒有思維的木乃伊。蘇小可很快地瘦了,瘦得不成人樣,本來她就不胖,此刻更瘦得皮包骨,面孔上只看見一雙大眼睛,臉色轉為一種近乎透明的白。
別人都說,蘇小可看上去,都不像一個真人。
是,蘇小可的靈魂已不在,心神已不在,像了一具行屍走肉。
蘇小可常常作夢。是以前曾經作過的夢,只是夢中的人物,她替換了許大年,凌志宇又替換了她。蘇小可夢見她去找凌志宇算帳去。
夢中的她,一臉悲愴地問凌志宇:「凌志宇,我這樣愛你,甚至為了你,昧著良心拿了許大年的靈魂去換取你的靈魂,可是,為什麼你這樣對我?凌志宇,你到底有沒有心?我要看看你的心。」
夢中的凌志宇,只是看著她,也不說話,冷冷地笑。
蘇小可悲愴之中,帶著憤怒,她也不知道從哪兒取出一把尖利的刀子,然後不由分說的朝凌志宇刺了過去。夢中的蘇小可很殘忍地用刀劃破了凌志宇的腹腔,然後,她把手伸進裡面,掏啊掏,掏了好半天,終於掏出一顆血淋淋的。凌志宇的心,也像她的心一樣,是黑色的,流著黑色液體。
蘇小可還不解恨,居然拿了一把尖利的刀,像吃西餐那樣,把凌志宇那顆黑色的心放到盤子裡,一片片地切了,然後,蘇小可用了叉子,一片片吞下肚子裡去,把凌志宇的心吃了個精光。
夢中,蘇小可看到她笑得很猙獰,像了一個復仇魔鬼。
蘇小可說:「凌志宇,我把你的心吃了,從此以後,你的心永遠是我的了。」
心是她的又怎麼樣?
她得不到他的人。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漫不經心地向後延續,複印機一樣,昨天和今天,還有明天,沒有什麼區別,都是行屍走肉一樣捱日子。然而,再痛徹心痱的傷和痛,還是敵不過歲月的消逝,再傷人的折磨,還是漸漸的鈍了。當初流淚,流血的心,一日一日結了痂,雖然那傷痕還在,隱隱的,偶爾在那裡「突突」地跳。
一切都過去了。
也許,在某年,某月,某一天,最刻骨銘心的往事,最痛徹心痱的傷痛,最咬牙切齒的仇恨,無論對,或錯,隨著歲月的消失,會像了一顆細小的塵埃般,自己輕輕的落下,無聲,無息,無影。
因為,生命還得繼續下去。
蘇小可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點上一支煙,然後站在黑暗的陽台裡,看著寂寞的夜空,一邊默默地吸著煙,一邊發著呆。有時候,蘇小可會想起凌志宇,有時候,蘇小可會想起許大年。
蘇小可仍然感到傷,仍然感到痛,仍然感到恨,仍然感到悔。有多愛,便有多傷;有多傷,便有多痛;有多痛,便有多恨;有多恨,便有多悔。但漸漸的,蘇小可不再落淚了。也許,蘇小可的淚已流乾。一本書上說:生活,原來不是咖啡,也不是茶,而是一淡隔夜的白開水,淡而無味,散發出倦怠的氣息。書上還說,一個曾經深愛的男人,是許仙也好,是法海也好,終究都會淡去。
蘇小可希望,凌志宇在她心中,也終有一天,會慢慢淡去。
為了讓自己忘掉凌志宇,蘇小可天天呆在咖啡店裡,早出晚歸。後來,蘇小可還在咖啡店附近的一家俱樂部裡學跳舞。俱樂部裡有很多健身項目,有專業減肥、塑身、健身操、瑜珈、拉丁舞、普拉提、踏板操、街舞、肚皮舞、乒乓球、檯球、武術散打、跆拳道、電動跑步機、單車、器械健身等。
蘇小可選擇了學倫巴,倫巴是拉丁舞的一種。
教蘇小可跳倫巴的,是一個年齡與蘇小可差不了多少的女孩子,高高瘦瘦,長卷髮。她也像蘇小可一樣,不大多話,不過她的倫巴跳得很好,蘇小可常常看到她一個人在健身房裡跳,跳得很惹火。
蘇小可之所以選倫巴,是因為她迷戀倫巴樂曲,濃濃的抒情,淡淡的憂傷,無邊的寂寞,聽著聽著,就感覺到秋風掃落葉般,所過之處,風沙千里,落葉四散。
受女孩子的影響,蘇小可也喜歡一個人跳倫巴。
蘇小可跳倫巴,喜歡把頭髮披散下來,她的頭髮,又長又黑,當它們把蘇小可的半邊臉孔蓋住的時候,蘇小可感覺到自己像了《倩女幽魂》裡的那個孤獨無助的女鬼。女孩子說,蘇小可的倫巴舞跳得很有感覺,彷彿熱情奔放的吉卜賽女郎那樣,在美麗而又寂寞的外表下,有著一半熱情,一半冷漠的眼神。
女孩子專業是學舞蹈的,最擅自的是拉丁舞。跳拉丁舞的女孩子,都是清秀飄逸的,氣質較為憂鬱,有一種令人憐愛的陰柔美。
通常,在健身房裡跳拉丁舞的,只有女孩子和蘇小可兩個人,兩人跳舞的時候,常常是女孩子跳女孩子的,蘇小可跳蘇小可的。每次,兩人都是跳得大汗淋漓,氣喘吁吁,才停了下來。
一次,女孩子說:「失戀的女子,最適合一個人跳倫巴。」
看,全世界的人都看出來,蘇小可失戀了,一副怨婦的臉孔。
許大年週日忌日的時候,蘇小可去了許大年的家鄉一趟。
許大年的家鄉是一個貧窮,落後的山溝溝,周圍除了山,還是山,偏僻,荒涼,閉塞,蘇小可要坐三個小時的快班到小縣城,再坐一個半小時車到小鄉鎮,再從小鄉鎮坐半個小時的三輪車才到那個小鄉村。
蘇小可一身白色衣服,全給一路上的黃泥土染了色。
許大年一家大小老小很熱情接待了蘇小可。不明真相的他們,在心目中,蘇小可就是他們未過門的大兒媳。因為蘇小可給他們的六十萬,是他們一輩子也掙不來的,他們從貧困戶變成了村中的大富人家,原來那幾間破舊的小瓦房拆了,建成了二層樓的小洋房,那台小小的黑白電視機,也換成了一台21寸的彩電。
村裡人,也有懷疑的:「那女娃子這麼大方,一個外人,竟然願意給你們六十萬?」
許大年的父母辯解:「她不是外人,是大年的媳婦,他們已經住在一起了,還計劃要擺喜酒了。她說,這錢,是她的心意,是她代表大年孝順我們的。」
在純樸的農村人眼中,住在一起,便是夫妻了。
看到蘇小可的到來,許大年的媽媽很是驚喜,拉著蘇小可的手,向著轉過來看熱鬧的左鄰右舍介紹:「她是大年的媳婦,回來看我們。」左鄰右舍走後,許大年的媽媽喜滋滋地告訴蘇小可,許大年的弟弟許小年,過年的時候就要娶媳婦了,是鄰村的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
農村人結婚早,剛滿二十歲的許小年要結婚了,那女孩子,才十九歲。
許小年長得很像許大年,眉清目秀,很高,眼神很亮,很純真,眼球清澈得像如浸在溪水中的玻璃球,唯一與許大年不同的是,許小年身體比較強壯,皮膚比較黑,身上有一種農家人特有的粗獷氣質。
他叫蘇小可:「大嫂。」
這一聲「大嫂」,叫得蘇小可無地自容。
他們不知道,蘇小可沒有資格做他的大嫂,她是他們許家的千古罪人。
許大年的妹妹有縣城重點中學讀書,蘇小可沒有見到她。
許大年的父母把許大年的骨灰帶了回來,葬在一個小荒山上。許大年的父母還有弟弟,帶了蘇小可,去許大年的墳前拜祭。許大年的媽媽在許大年的墳前點上了香,在地上擺滿了許大年生前喜歡吃的菜,蘇小可蹲在那兒倒酒,倒茶。
蘇小可的心裡,一遍遍地說:「許大年,對不起!許大年,對不起!」
那個眉清目秀,很高很帥氣很靦腆的男孩子,此刻已變了一堆灰,靜靜的躺在墳裡面。如果他泉下有知,會不會聽到蘇小可的纖悔?會不會原諒蘇小可?
墳上長滿了茂盛的青草,周圍開滿紅的黃的白的各種各樣的小野花,有蜜蜂和蝴蝶飛來飛去。
蘇小可突然想起了一首歌:「那墳前開滿鮮花,是你多麼渴望的美啊。你看啊漫山遍野,你還覺得孤單嗎。你聽啊有人在唱,那首你最愛的歌謠啊,塵世間多少繁蕪,從此不必再牽掛……」
蘇小可多麼希望,此刻躺在墳裡的,不是許大年,而是她。如果是她多好,她就可以少了許多塵世間的繁蕪,不再有愛,也不會有恨。
蘇小可站在那兒,很久很久,直到黃昏來了,夕陽一點點下山去。
許大年的媽媽說:「閨女,回去吧。」
蘇小可點點頭。走的時候,蘇小可落下淚來,一步三回頭。這是蘇小可第一次來看許大年,也是最後一次了。
蘇小可在許大年家中,住了一個晚上。那個晚上,蘇小可夢見了許大年。蘇小可好久好久沒有夢到許大年了。還是在那間陰暗潮濕的屋子,在那個共有三層,擺了很多透明的玻璃瓶子的,很大很大的貨架前面,許大年的臉,在那透明的玻璃瓶子裡,他的臉,不再悲傷,也不再難過,只是很平靜地看著蘇小可。
蘇小可叫他:「許大年!許大年。」
許大年看著她,臉色無比的平靜:「我們認識嗎?」
蘇小可說:「許大年,我是蘇小可啊。」
許大年疑惑,他問:「蘇小可?」
蘇小可說:「對啊我是蘇小可。」
許大年仍然看她,他的眼神,很純淨,像了天使那樣,他的眼睛,無比的清澈,彷彿如浸在溪水中的玻璃球,他的樣子不是裝出來的,他真的不認識蘇小可了,他很抱歉地笑:「對不起,我記不起以前的事了。」許大年已忘記了他的前塵往事,忘記他的愛,他的恨,此刻的他,已心如止水。
不知為什麼,蘇小可就有心如刀割般的疼痛,她忍不住,大哭了起來:「許大年,我對不起你!許大年,我不應該拿你的靈魂去換取凌志宇的靈魂,我錯了!我不應該這樣!」
可惜,這個世上,沒有後悔藥吃。
時間,不會從頭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