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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百四十四章 文社之議! 文 / 水葉子

    一百四十四章文社之議!

    時令將入二月,寒冬雖然未盡,空氣中已有了融融暖意,唐松親迎著將那些工匠們安頓好後,便乘著軒車到了城郊處的水天閣。

    水天閣後去歲新建的四層高樓中,絲竹管弦之聲遠遠傳揚,間中還有淡淡的酒香隨風而來,分明是好一副盛樂景象。

    樓外有陳一哲身邊的垂髻小童侍立,見是他來,頓即半捧著懷中的拂塵蹦跳著迎了上來。

    這垂髻小童名喚書史,與另一名童子書經皆是孤兒出身,三年前為陳一哲收留,兩人皆長的眉清目秀,望之十分可愛。

    書史一迎過來,唐松便笑著自袖中掏出一包糖豆遞了過去,書史歡呼接過,迫不及待的餵了一顆後便開始含糊不清的說了起來。

    說的是此前回家過年的張旭昨日已由吳州而來,隨身帶來的尚有二十甕好酒。除此之外,這幾日間陸續有江南多處州府的名士俊彥們來給老爺賀歲,因是如此,老爺今日就在此間設宴款待眾客。

    此前曾派了人去請唐松,只是那人卻沒見著他,老爺剛剛還以此為憾,不過宴席方開,此時來的正是時候。

    等口含糖豆的書史哇哩哇啦的說完,唐松也已到了樓前,略整整衣衫後便即推門而入。

    原本有些空曠的樓內此時已是高朋滿座,四周遍置火籠,火籠內上好霜炭燃燒正旺,使得整個樓內溫暖如春,唐松甫入,便有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滿座約三四十人環壁繞坐,恰在中間圍出了一個圓形的圈子,此時正有六位窄腰長袖的舞伎在樂工的伴奏中折腰飛袖的跳著一曲軟舞中最讓人歡喜的《拓枝》

    樓外寒意浸骨,樓內溫暖如春,絲竹管弦,美人如玉,酒香飄飄,正是好一副熱鬧風流景象。

    唐松進來時,恰值這一曲《綠腰》堪堪作結。見是他到了,高踞尊位的陳一哲手撫白髯站起身來,「今日歡會,若是少了你未免有遺珠之憾,小友姍姍來遲,少時當自罰三樽」

    笑著說完這番話後,陳一哲朗聲向樓內眾客紹介道:「此乃北地才俊上官黎,年紀雖幼卻是胸藏錦繡,其人達觀率意,諸位且多親***近」

    今日座中之客皆是江南各州名士,地方上都是被人捧慣的,此時聞唐松是自北地而來,兼且年幼而無名,不免就對他有了幾分散漫之心,是以雖有陳一哲如此紹介,眾人也無甚熱情。

    在經歷了神都洛陽一連串的驚濤駭浪之後,如今的唐松再不會隨意便因人而喜,因人而憂,雖然還不曾達到寵辱不驚的境界,但行至之間自有了一份經世事磨折後的安閒清淡。

    拱手向樓中眾客行了一個團禮後,唐松輕淺笑道:「自那日在小陸大人府上偶識以來,只道哲翁便是清閒淡素。今日適逢盛會,方知哲翁於五柳先生之外,尚有孔北海之遺風」

    所謂「五柳先生」便是前東晉朝著名隱士陶淵明瞭,而孔北海則是三國時名士孔融。孔融讓梨的故事固然是膾炙人口,但其人之性格卻實在說不上謙恭簡讓,好抨議時政,好激烈言辭,最終也因此觸怒於曹操而被殺。

    耳聽唐松居然將江南名宿陳一哲比之於孔北海,座中賓客好奇之餘皆凝神來聽,一時間樓中安靜了不少。

    「噢」陳一哲撚鬚而笑,「小友此言何意?」

    「昔孔北海有言曰:『座中佳客滿,樽中酒不空,人生無憂矣』,此言豈非便是哲翁今日之寫照」

    唐松只是稍一提及,眾客便自然想起那孔北海除了好抨議時政及激烈言辭之外,尚有好客之疾,這兩句話用在此時此地真是再合宜不過了。

    聞此言,陳一哲手撫白髯爽朗大笑,「某素日尚清靜是因無佳客。但如今日這般佳客滿座,樽中美酒不空,人生何恨哉,小友此言,深得吾心」

    陳一哲說完,早有一邊等候不及的張旭起身來拉了唐松共坐一幾,邊為他斟酒,邊隨口紹介起座中諸客來。

    經他一番紹介,唐松才知童子書史此前所言不虛,今日滿座眾客果然都是在江南各州享有大名之名士,觀其年齡大約都在四旬上下,舉止之間比之他在神都見到的那些官身名士們少了幾分拘謹,多了些率性的風流。

    張旭粗略的紹介完,唐松笑道:「這許多名士居然能與同一日間彙集此地,真是難得的巧機緣,伯高,你今日可需收攝些,莫要宴飲未儘先發了『狂疾』,若然如此,可是好生沒趣」

    「哲翁早就叮囑過的」張旭渾不在意的一笑後復又轉回了之前的話題,「今日名士雲集那是什麼『巧』?他們邀約同來,是為了文社之事」

    唐松端著酒樽的手頓了頓,「文社?」

    「正是」張旭將半個身子都依在唐松身上,混沒有一點正形兒,「這數月之間先是《正心集》喧囂塵上,隨後更有《珠玉集》掀起漫天狂潮。不管《正心集》的四世家與《珠玉集》的唐松之間有什麼齷齪,二者皆出於北地總是不錯的」

    說到這裡,張旭嘿嘿一笑,「多年來江南文運本就不如江北,如今這兩集一出更是將江南士林壓的喘息都難,座中這些人皆是江南各州士林之翹楚人物,目睹此狀焉能不急,因就有了結文社振江南士林聲勢,培育後進的想法,所以才有今日聯袂而來的舉動」

    「看你笑的如此古怪,莫非你就不是江南人」唐松伸手過去將半掛在他身上的張旭給推了回去,「再者,便是要辦文會又怎會找到哲翁身上?」

    張旭是個再放浪形骸不過的人,任唐松伸手去推,他也不讓,「我是吳人,世居江南,只是覺得這所謂江南江北文運之爭實在太過無趣罷了。至於他們為什麼會尋來此地,自然是因為哲翁十多年來傾心士林,接濟扶植寒門士子無數,尤其是水天閣更為其博得傾世高名,其年高而望重,早已是江南士林有名的耆宿」

    言至此處,張旭端起面前酒樽大飲了一口,「上官你來的時日尚短,自然不知其聲望之隆。兩年前春日,哲翁曾偶發遊興,遂乘一葉扁舟遍游江南各州,其舟之所至,各地士林人物迎候接待者前後不絕,待哲翁三月後重返揚州,才發現隨身所攜之錢財不僅一文未少,反倒多出千餘貫來。扁舟之後更有六三艘滿載各地方物的重船」

    聽得這話,唐松不免又看了陳一哲一眼,實沒想到這個月來每隔三五日必有一聚的白髮蒼髯的老人居然有著如此高的聲望。

    細一思之,唐松明白過來。陳一哲能有今日之聲望,實與他十幾年間傾心經營的水天閣密不可分。

    在這個書價騰貴且交流不便的時代,手握兩萬餘卷書籍的當世第一藏書家陳一哲實際掌握著一筆龐大到幾乎無可限量的資源財富。就如同後世的富豪榜一樣,陳一哲僅憑這兩萬餘卷藏書就足以名動江南了。

    其實也不僅是他,似宋代之宋敏求、晁公武,明代之范欽、胡應麟等等,詩文造詣算不得高,但在士林卻擁有著極高的聲望,究其原因,皆因為四人都是當世著名藏書家。

    除藏書之外,陳一哲還有一宗好處,便是肯將藏書無私公開,歷十幾年積累,受惠者何止千人萬人,如此日積月累,他的德高望重也就是理所當然了。

    由此,唐松再次肯定了一點,四世家的赫赫聲威實與哲翁的名動江南有異曲同工之妙,他們備受世人推崇的根基都在一個「書」上。

    唐松沉思時,張旭口中的話卻沒停,「不過除了哲翁德高望重堪為旗幟之外,還有一個極重要的原因」

    說到這裡,張旭居然賣起了關子,「你猜猜是什麼?」

    略一思忖後,唐松微笑聲道:「錢!」

    聞言張旭雖不曾說話,但只看他臉色唐松便知自己猜的不錯。其實這也沒什麼難猜的,辦文社是要花錢的,譬如元時曾有「月泉吟社」,此社曾組織過一回賽詩活動,參加者多達2735人,最終280中選,聲勢之大,不僅將東南詩壇網絡一空,更是驚動天下。最終詩勝者皆有厚贈。

    這是一場純民間的活動,參與人數如此之多,聲勢如此浩大,花費自然是少不了,若主社之人沒有雄厚的財力支持,簡直不可想像。

    無論從聲望還是從財力上來看,陳一哲都是最佳人選,難怪這江南各州名士會聯袂而來。

    正在兩人說話時,就聽得樓中一處地方熱熱騰騰的鬧了起來,兩人循聲望去,卻是座中諸客閒話間說到了酒,道:「若論飲酒,我江南士林莫有甚於你張伯高者,子敬此問正該你來作答,這酒竟有什麼妙處讓你如此沉迷?」

    所謂詩酒風流,酒在古代文人生活中佔據著極重要的角色,由此也就難免成為宴飲中長盛不衰的話題,此時歡會正酣,有人言及此事實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作為唐時著名的酒中八仙之一,張旭善飲,喜飲,聽及此問,頓時爽朗一笑,「昔陶潛有詩云:

    春秫作美酒,酒熟吾自斟。

    弱子戲我側,學語未成音。

    此事真復樂,聊用忘華簪。

    遙遙望白雲,懷古一何深。

    此詩已道盡酒中真趣,若要再問,便如當年桓溫之問孟嘉:『酒有何好而卿嗜之?』孟嘉曰:『公未得酒中趣耳』」

    他這一答甚化古人之言為我所用,甚是佳妙。頓時便引得樓中一片笑鬧,氣氛立時被推上了高潮,只是眾人皆笑說他滑頭,答了卻等於沒答,只是擾攘著要讓他說清楚究竟什麼才是酒中真趣?

    問的這般細法,卻讓張旭一時如何答的出來?欲待不答,卻被眾人笑鬧著只是不依。

    緩急之間,張旭看到身邊的唐松,猛然想起與他偶遇時的那一番讀書妙論,這廝當即便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往身側一指,「若問酒中真趣,自有上官言之」

    正手執酒樽閒看眾人笑鬧的唐松愕然抬頭,卻見滿座江南名士的眼神俱都盯在了他身上。

    這時代酒席上論酒也好,論詩也罷,都如那行酒令時的擊鼓傳花一般,花到了手中,若不按照題目有所表示是斷然不成的,適才張旭已經接了一花,此時又將花傳到他的手上。

    當此之時,即便是即興文章,唐松也不得不做上一篇,而後才能將「禍水」別引,事已至此,就是想不說也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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