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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百四十三章 什麼根底? 文 / 水葉子

    一百四十三章什麼根底?

    揚州刺史李明玉常是笑顏晏晏的臉上微微的陰沉下來,「據聞岳丈萬方印社中《珠玉集》售賣甚佳?」

    聽到這個宋天星只覺口舌發苦,人也沒有了剛來時的從容,「諸家印社……齊出,我萬方身為行會首領……」

    「好一個行會首領」李明玉似笑非笑抬了抬手阻止了宋天星的說話,「岳丈大人,小婿曾數次對你言說,越是身為行首便愈越應想得多些。商賈取利自然不錯,但眼中若一味只是盯著阿堵之物未免就落了下乘。身為揚州印社首領卻不能對地方士林有所獻益,長此以往如何服人?」

    聞言,宋天星身子一顫,臉色亦變,不過他馬上就恢復過來,「賢婿說的是,近來州學已有幾位教諭對《珠玉集》多有非議,以為其有礙學風甚矣,我回去之後便即刻停售。一併大力倡促《正心集》」

    說這話時,宋天星心中直滴血,停售《珠玉集》的損失且不算,要想倡促《正心集》除了降價之外便別無他法,且這降價的幅度還絕不能低,否則恐怕亦是絕無效果。

    當初雕版刻印《正心集》時惟恐不精美,成本之高可想而知,這番如此操弄下來,真是要虧到骨頭裡了。

    聽宋天星將話說的如此露骨,李明玉再次皺了皺眉頭,不過臉色總算是平順了些,端起茶盞小呷了一口後氣定神閒道:「剛才倒是忘了問,岳丈大人此來所為何事?」

    見《正心集》的事情總算勉強過了關,宋天星長吁一口氣後,將唐松要開印社的事情說了,「要開印社總需經過州衙核准才成,賢婿……」

    「一個北來士子,人生地不熟的,他要開印社還能難住岳丈大人?」

    「此人有所不同啊」宋天星復又將水晶的事情說了,「那等琴藝說一聲冠絕揚州也不為過,能有如此高絕之技藝,且不看琴身就能一口道破綠綺的來歷。這等人物在上官黎身邊不過一貼身小廝!某……實在是拿不準主意啊」

    數年下來,李明玉對宋天星知之甚深,知道他不是個喜歡妄言的人,一時間他也覺得不對了,「噢?」

    宋天星靜等了一會兒不見李明玉說話,遂開口問道:「賢婿出身北地名門,又是見多識廣,可曾聽說此人?」

    李明玉思索良久後搖了搖頭。

    「此等情形之下,我意州衙不妨先難他一難,借此試試其人根底深淺,也好據之而定應對之策」

    「上官黎」李明玉將這個名字念了好幾遍後,最終點了點頭。

    見事情談完,宋天星也就不再多留,請出女兒敘了敘家常話後,便離開了州衙。

    此後第三日,鄭岳往州衙請批印社的文書時果然遭拒。

    申辦印社州衙本無拒絕的道理,且那吏員給出的理由實在蹩腳,當下,鄭岳便知是有人於其中作梗,於此多言無益,便即離了州衙一路來尋唐松。

    此時唐松依舊住在客棧之中,正與福祥等人議事,鄭岳將事情原委一說,他還不曾說什麼,福祥先就冷笑了一聲,「好嘛,區區一個州府衙門都敢如此刁難,公子今晚豈非正要赴宴,只需市舶使司招呼一聲,揚州州衙必定乖乖的給辦了」

    聽到這話,鄭岳唬了一跳。他在揚州多年,自然知道市舶司的份量,能讓市舶使司宴請!這位公子到底藏著什麼背景?

    心裡一邊猜度,鄭岳一邊嘀咕著京城的鄭胖子口風實在守得太緊,害他這些日子白擔了許多心思。

    唐松沒接福祥的話,沉吟了一會兒後向鄭岳道:「此事交我來辦就是,至多月餘時間之後,將有一批匠人自北而來,許是有家人也隨行的,這些人的安置就要鄭掌櫃費心了」

    從北地來的工匠?一聽到這個,鄭岳更是心懷大放,恭謹而應。

    唐松親將他送出,又與福祥等人議事完畢後,抬頭見窗外日影西斜,已是過了衙門散衙的時辰後,便即出了客棧,乘車直往蜀岡子城而去。

    一回生,二回熟,這一遭很順利就到了陸象先府前,那老門子還能識得他,當下毫無遲滯的便通報了進去。

    老門子再從裡邊出來時先就大開了正門,唐松正要邁步而入時卻被老門子阻止了,不多一會兒的功夫,就見衣衫齊整的陸象先從裡間迎了出來。

    身形略有些清瘦的陸象先依舊是當初京城偶見的儒雅氣度,還不曾到門口先就揚聲道:「久仰襄州唐松之大名,今日終得一見……」

    他的眼睛似是有些近視,話說到這裡時才看清楚唐松的容貌,「是你?」

    唐松笑著迎了上去,「當日陸府一別,今日終又再見,幸甚,幸甚!」

    想及上次與唐松見面時正是自己遭父親訓斥的時候,陸象先苦笑一聲,「讓你見笑了」

    「君子風度,某心折尚且不及,何言見笑?小陸大人言重了」

    陸象先為人豁達,也不在這舊事上多糾結。引著唐松往府內走去,「家父信中已言明是你唐松代為遞送家書,怎麼現在又成了上官黎?」口中說著,陸象先揚了揚手中的拜帖。

    「先是誤會,隨後就順水推舟了」唐松將張旭等人將他錯認的事情說了一遍,「正好我此來江南不欲讓人多知,圖的是一個行事方便,如此也就將錯就錯了」

    說話間兩人已到花廳,寒暄著雙方坐定,陸象先就問起了通科之事。

    「待明年二月科考結束之後,現在京畿道興縣的通科便會遷來江南,前兩日我已在安宜鄉間瞅準了一處所在,其地景色清幽,並不引人關注,距離揚州也不甚遠,正是辦通科的上佳之地。對了,通科二字樹大招風,我有意將之改為新學堂」

    陸象先靜靜聽完,「通科之好壞現在時難論定,但我與家父一樣,對此頗有期待啊。方今之流內品秩官,談文論賦固然是文采風流,但問政理政……」

    說到這裡,陸象先微微的搖了搖頭,「如此以來,地方政事便常為小吏把持。所謂『官清似水難抵吏滑如油』這些吏員們入流無望,難免便將一腔心思放在了私利上,如此以來,地方政事可想而知。若你那通……新學堂真能化育出嫻於民事的官員,則萬民幸甚,朝廷幸甚」

    陸象先侃侃而言氣度沉凝,論及政事之憂時情真意切不見半點矯飾,隱隱間有著其父君子陸之風範。待其說完,唐松臉上也沒了笑容,頷首道:「像先兄此言,正是吾之初衷」

    「時至今日,通科成效雖難定斷,但你不避風雨迎難而上的勇氣實令人欽佩」眼神清澈的陸象先迎著唐松一笑,「如今你正該是忙碌的時候卻來我這寒宅,必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說吧,有什麼事?你那日帶來的信中,家父已囑我若能助你當不吝援手,父親大人教誨在此,某敢不盡力?」

    「能遇尊父子實是某之大幸也」唐松起身向陸象先拱手做謝後便將來意說了。

    「萬方印社不僅是本城行首,在江南各州印社中亦是隱為頭領,宋應星之***兩年前嫁予揚州刺史李明玉為第二房妾室,二人實有翁婿之親」

    說明白事情的根結之後,陸象先站起身來,「不過此事倒也沒什麼為難的,我這就走一趟州衙便是」

    他肯如此唐松自然歡喜,當下兩人便一起離了陸府。

    揚州府衙後宅內,李明玉聞報陸象先來訪,當即親自出迎。

    迎進之後少不得又是一番寒暄,當陸象先說明來意後,李明玉將手中端著的茶盞往身邊的小几上猛然一頓,「竟有此事?」

    陸象先頷首,「千真萬確」

    「必是衙下那些猾吏背著我幹出的好事」說完,李明玉瞥了陸象先一眼後猛然一拍額頭,唏噓聲道:「是了是了,此事說不得也與內室的老父脫不了干係,門戶未禁,御下不嚴鬧出這等事來還傳到象先兄耳中,真是羞煞愧煞」

    見他如此,陸象先笑勸道:「官清似水,猾吏如油。天下為官者苦於此者多矣,明玉不必自責如此。那印社之事准了就是」

    「這是自然」李明玉自嘲的一番苦笑後作勢好奇問道:「像先兄有尊父之風,素來是不為人關說人情的,這開印社的是誰?居然有這般大的臉面能求到我兄門下?」

    「開印社又不是甚麼違禁不法之事,那裡算得關說人情。至於這開印社的人嘛,乃是一名喚上官黎的北來之人,不知怎的找到了我府門前,其實與他並不熟稔」

    李明玉的眼神在陸象先連上轉了幾轉,笑顏晏晏道:「原來如此!像先兄放心,明日上衙後我必親自叮囑此事,必不容那些猾吏們再橫加刁難」

    「如此多謝了」陸象先不是個喜歡串人私宅的,事情既已說完,也就不再多留。李明玉親將他送出後便吩咐了一個小廝往萬方印社傳信。

    做完這些後李明玉並沒有急著回去,在門口處又站了好一會兒後,著人將他最信重的管家叫了來。

    將上官黎的事情說完後,李明玉交代道:「左右已經到要送年禮的時候了,你就早動身幾天,回北地之後務要好好探一探這上官黎的根底」

    管家躬身答應,李明玉這才轉身回了後宅。

    得到州衙通報來的消息後,宋天星心中一緊,居然能請動陸象先?撇開這位本人在揚州的清名聲望不談,他背後可是還有一個位居政事堂次輔的老子啊。那上官黎什麼來頭?能讓素來不為人說情的陸象先親自跑到了女婿那裡?

    原是想探一探唐松的底細,誰知這番折騰下來,反倒是愈發的高深莫測了。

    雖然底細沒弄清楚,但陸象先的出現已足夠宋天星忌憚,當下忙將安排在唐松投宿客棧周圍的人手給撤了回來。一切等女婿那裡有了準確消息後再做打算。

    經此一事後,州衙准予開辦印社的文書順順利利的辦了下來,恰在這時年關將至。唐松送走了辦完事情要回京的福祥之後,也將手頭的事情停了下來,帶著上官黎與上官謹兩兄弟一起住進水晶那個雅致小院中熱熱鬧鬧的過了個年。

    正月十五上元節過後又十三天,就在新春二月將要來臨之時,一隊北來車馬駛進了鄭岳早就準備好的一處寬宅大院中,此次前來的除了匠人之外,尚有整整十套燒製完成的泥活字字庫。

    由是,揚州第七家名為「弘學」的印社開張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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