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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第二章 文 / 沙漠之狐

    第二章

    「可憐的人啊,自幼家境貧寒,書沒念成,婚姻不順,白手起家,生性要強……好不容易熬到了自己退休,兒子成人,再有幾年,他也退休了,就可以盡享天倫之樂了。可這一來,丈夫這一輩子可真就沒有幾天好活頭啊!」——善良的妻子不知道多少次,在睡夢中驚醒,多少次,淚水把枕巾打濕……

    雲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他聽不得有人說他老家的事,尤其是自家人。回想自己這大半輩子,老家基本上沒給過他什麼。小時候,父母軟弱無能,唯一心疼他、寵愛他的祖母去世又早,家裡的光景又不行,老家帶給他的大多是辛酸和屈辱。因為家境貧寒帶給他的自卑,加上屬兔的人生性懦弱,書也沒念成。好在天無絕人之路,他步弟弟後塵,學了一門手藝,得以娶妻生子、養家餬口,生計也還過得下去。上天也算顧憐他,兒子從小學習就好,讓他少操許多心。如今,生性隨他一樣要強的兒子正在攻讀博士,甚至還準備出國留學,將來工作肯定不錯。國家也日益強盛,各項政策和生活環境都正在朝著更加人性化的方面發展。自己妻賢子孝,父母雙親雖然壽祿不太高,卻也已經安心歸天,自己應該沒有什麼不如意的事情了。人嘛,平凡其實最好!這些都讓他為之感到高興,又讓他深感對不起妻、兒。從妻子看他的眼神裡,他也隱隱感覺到自己的病可能不是一般的病!傻妻子,還想瞞過他!他可是作家啊!作家看一個人,一件事,一個社會的眼光那可是犀利透徹、入木三分啊!唉!萬一自己真得了什麼絕症,一家老小可怎麼辦啊!

    有誰知他蓮一般的心事啊?

    一代偉人,新中國的締造者毛澤東就說過:一個人是需要一點精神的。

    精神包含的內容非常寬泛,有情操、德行、品格、才藝、思想境界等等。精神一詞,雖看似空洞,但卻切切實實地影響著人類的生產、生活。一個人,一個正常的人,不能夠只滿足於吃飽喝足,安居樂業,還需要更高層面上的,也就是精神上的需求。

    雲是一個抱負遠大但意志力卻稍微薄弱之人。他發過誓:今生一定要寫一部書,一部有關自己的書!由此,既為他憑添了許多煩惱,又浪費了許多人力、物力,還讓一家老小為之忍受清貧,跟著受罪。這就是他多年以來一直耿耿於懷的煩心事。

    年輕時,自己也懷著十二萬分的虔誠加入了縣作協和詩詞學會,夢想著在自己鍾愛的文學領域有所發展,最起碼對自己一生有個交代。可令他失望至極的是:神聖的文學一旦與政治掛鉤,就會變得一文不名,但卻盛氣凌人。這是文學的一大悲哀,也是世界文學史上的通病。搞文學創作的,有很多都在被政治乃至經濟行為所左右。文學,有時不得不放下清高的架子,而被權勢炙手可熱的政治和無處不在的經濟所掣肘,而雲的生性卻讓他不屑與那些政治門下的文字掮客為伍。

    此外,通過網絡讀者在他的博客裡的留言和建議,他一遍又一遍地修改著他的書稿,力求達到真實感人。他認為自己一介布衣,沒有後顧之憂,可以大膽地抨擊社會陰暗,反映普通民眾心聲。他也為自己生逢盛世,擁有互聯網帶來的種種便利條件而感到由衷地高興。

    他覺得賈平凹、王朔之流,之所以被人們稱之為有膽識、有魄力的文壇巨匠,那是因為他們曾經被迫困厄於政治漩渦的人生經歷,以及他們敢於直面人生的自救態度。他們比諸於瓊瑤、張愛玲之流更切合實際、更深刻地反映了現實生活。他們堪為文學界的勇士,他們都是真漢子!他個人比較傾向於前者。就像有些社會責任感極強的人更喜歡憂國憂民的杜甫而不是浪漫虛幻的李白;推崇季羨林、錢學森而鄙睨金庸、古龍一樣。

    在他又一次犯病之後,妻子陪他到區附屬醫院做了複查。上次那位老專家確診為肺癌晚期,附帶慢性心肌梗塞,以及輕度中風。老專家搖搖頭,難過地看著妻子,要她盡量滿足雲的各種需求,讓他開開心心地多活幾天。

    一聽這話,妻子兩眼發暈、雙腿酸軟、差點兒就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妻子沒敢、也沒心情打問雲究竟還有多少生存希望,究竟還能活多久,治這病究竟需要多少錢。她極力忍住眼淚,裝出沒事人的樣子,攙扶著雲,回到了自己曾今充滿歡笑的家裡。

    一開始,妻子極力隱瞞著他的病情。因為幾十年的夫妻生涯,她深深瞭解丈夫的脾性。她怕沉浸在書稿完成的巨大喜悅中的丈夫受不了如此巨大的、突如其來的精神打擊。為此,她連遠在北京中國地質大學攻讀博士的兒子也沒敢告訴。她怕兒子為此分心,耽擱學業。可憐的她,一個人忍受著即將失去丈夫的巨大悲痛,默默地操持著一家人的生活。每次打電話,或是和兒子在qq裡聊天,她都說家裡一切都好,要兒子好好上學,為父爭光,爭取考上博士後,甚至出國留學,哪怕家裡賣房子,也要供他讀書。每次聽著兒子孝順的話語,她都禁不住熱淚滿眶。可憐的孩子啊,即將失去父愛的恃怙,前景堪憂啊!

    考慮到丈夫即將需要的巨額醫療費用,妻子決定到街道辦事處申請一份掃大街的工作。這樣一來,他們一家人可以有兩份收入:她的退休工資、這份清潔工工資。

    一輩子要強的妻子沒告訴任何人實情。他對街道辦事處的負責人撒謊說丈夫只是患了慢性心肌梗塞和輕度中風,並出示了好心的老專家給她開的「虛假」證明。街道辦事處的同志考慮到他們家還有一個正在上學的兒子,老倆口又沒其它收入,一臉同情地答應了此事。

    看著老伴每天凌晨四五點鐘就要起床掃大街,愛面子的雲不知勸阻了多少次,和妻子拌了多少次嘴。最終,他還是沒能說服妻子不要再幹這種辛苦的工作了。甚至,他好幾次拒絕服用昂貴的心臟病藥物,和一些他最喜歡吃的食物,想以此阻止老伴的這種辛苦勞動,換回妻子幸福的晚年生活,但都被生性要強的老伴拒絕了。唉!老了、老了,又害得老伴去掙錢,為自己治病,這還算個啥男人嘛!自己咋不趁早死了啥!為此,他極力忍受著煙癮帶來的折磨,最終戒掉了近三十年的煙癮。

    雲很善於觀察身邊的事物。他總覺得老伴為了一個月幾百塊錢的工資,去幹那種辛苦活,內裡肯定存在極大的隱情。生性固執、凡事總愛刨根問底的他決定要把事情搞搞清楚。

    一天早上,他趁老伴出去打掃街道的當兒,一個人步行跑到了醫院。他要切切實實地搞清楚自己究竟得了啥病,哪怕和那個老專家翻臉吵架!

    他前腳一踏進老專家的辦公室,見多識廣的老專家就明白了他此行的目的。在他軟磨硬纏的一再央求下,在他近乎無理的追問、甚至恐嚇下,老專家不得不把他的診斷書交給了他。

    得知他的真實病情後,他流淚了,為了他短暫而坎坷的一生。為了不讓老專家同情的目光看到,他邁過臉,收起診斷書,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出了醫院。

    天空依舊湛藍澄澈,陽光依舊是那麼燦爛輝煌。

    不行,他要堅強起來,絕不能再給身心憔悴的老伴帶來什麼痛苦了。他一個眼看著只會花錢不能掙錢的人走了不要緊,要是老伴再有個啥閃失,還未成家的兒子一個人該咋辦?他要和老伴玩個善意的捉迷藏!他要讓兒子有能力、有好心情讀完博士、博士後、甚至出國留學,還要結婚、買房、買車、甚至還得給他延續香火!

    直到此刻,他才感到生活原來是多麼地美好。自己這一生,有過太多的苦痛,也有過不少的歡樂。和大多數人的人生一樣,只不過少活一、二十年而已。況且,他把自己的書寫成了,這等於給他自己的人生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人生何求?該知足了!

    想到這兒,他微笑著,邁開大步,迎著初升的太陽,迎著普天下最最無私、最最慈愛的陽光走去。他來之於混沌,終必歸於純淨!

    從小就聰明可愛的兒子,已經在共和國的高級學府,中國地質大學讀博士了。按兒子的志向和他的願望,兒子應該繼續讀博士後,甚至出國留學,接受更為寬泛、完美,更為嚴謹、高深的教育,然後回報祖國的地質事業。他和妻子相濡以沫,共同為這個家奮鬥了大半輩子,為他們可愛的兒子儲蓄了足夠的國內學習費用。他可以放心地走了。至於兒子出國深造的事,只能寄希望於全社會以及兒子自身和他母親的努力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嘛!他不能、也不忍再給妻、兒老小增加負擔了。雖然現如今政府給農民辦了合作醫療,可對於他這樣的病情,那些補助只是杯水車薪,況且也是白白浪費。

    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張先《千秋歲》。

    此外,他這一生中還有最後一個牽掛,那就是霞。前幾天,從老夥計仕誠的口中得知,霞早在前幾年就患了胃潰瘍,都大半輩子的人了,還一直未成家,不知她現在過得咋樣……

    作為一生中除了母親和妻子之外,雲最牽掛的女人,他想在自己最後的生活期限裡見霞一面。雖然霞一直未婚,但雲明白霞的個性和她的追求。據仕誠說,霞在大學期間就有許多男孩子追求,可不知為何,一直不見她的結婚喜帖。霞在地質隊的時候,深深喜歡上了駐地部隊的一名軍官,可不幸的是這位年輕有為、英俊瀟灑的軍官是個有妻、兒的人。而這位薄情軍官的岳父依仗自己的權力,把女婿調離了部隊,回到了大上海。從此之後,霞就變得沉默寡言、鬱鬱寡歡,一心撲在了艱辛異常的工作上。雖然她工作很出色,可一直沒有心儀對象。雲知道,這都是因為她的個性鮮明和工作條件的限制。這從高中時兩人的許多次談話、接觸,以及霞在大學期間和參加工作後給他的兩份來信中就可以明顯看出來。事到如今,誰也沒資格去評說霞當初的選擇。對於一個為工作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的女人,我們只能對之抱以無限地崇敬,而不能以她的個人問題妄加推論。最起碼,在雲的眼裡,霞是他一生中最最愛戀,但卻不能擁有的女人。在雲的心目中,霞和她工作的地方一樣,是完美和神聖的化身,不容褻瀆!作為朋友,在他失落時,霞給了他精神上的鼓勵和感情上的撫慰,雖然都出於他的自忖,但卻讓他溫馨一世;作為欽慕、暗戀的對象,霞給了他生活和奮鬥的勇氣。他為他們之間少有的這種純真情感而自豪。人世間沒有比紅顏知己給一個男人更為充足的力量和勇氣了。可以這樣說,如果沒有霞的存在,雲的這部書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完成的。甚至他連完成它的初衷和願望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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